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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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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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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中華民國九十年(2001年) 五月.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 的誕生 *. 劉季倫 **.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承接了中國傳統的「存有的連續性」——「天命」下 貫而為人的「天性」,人則應該秉持著此一「天性」,盡「性」以知「天」, 上契於「天」:「人」與「天」是相連續的。與中國傳統的觀念不同的是: 毛把傳統中「天」對「人」的優位性,轉換成了「人」對「天」的優位性。 但青年毛澤東卻把人的情欲等「自然衝動」視為人性之根本,故與孟子 以來對人性的看法大異其趣。毛的這種「自然人性論」,造成的結果是:在 毛身上完全看不到基於道德上的考慮,而對於自己的欲望加以克制的努力。 由於在毛的思想中,人的「自然衝動」本來源自於「自然」或曰「天」; 既然「天」與「人」是相連續的,順著「自然衝動」而行,就等於是「天」 在人的裏面代理「人」來行動。毛相信:順著「自然衝動」而動,才是順「天」 而行。如果遭遇了任何「外界之抵抗」,都應該加以克服,以期能實現「天」 的意志(其實也就是他自己的意志)。在毛身上,一切內在的衝突,都被轉 化為他自己與「外界」的對峙了。. *. **. 本文蒙兩位匿名審查者提供寶貴意見,特此致謝。當然,本文中的一切錯誤,還是必須 由我負責。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專任副教授。.

(2) .6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然而,毛的「自然人性論」,卻並沒有發展成自私自利之學;毛反而發 展出了「精神之利己」、「精神之個人主義」。毛作為「精神之個人主義」 者,以「我」為中心,以「大我」為目標。「我」可以——或更恰當地說: 必須——吞併萬有、包羅萬有,從「人類」、「生類」一直到「宇宙」,然 後才能成其為「大我」。毛的「我」如同一個阿米巴(amoeba)一般,不斷 吞噬、同化外在的一切,以自我擴大而成「大我」。毛的革命,其實就是這 個「我」擴大為「大我」的過程。由於是以「我」為主,被包羅進來的則是 歸順於「我」的從,由此而形成的一切關係——包括人際關係、人與自然的 關係等等,都不會是一種「對等」的關係,而是一種以「我」為主的「隸屬」 的關係。 毛所進行的共產革命,正是為了體現這樣一個「大我」的必經之途。所 有阻礙「我」發展而為「大我」的「外界之抵抗」,都必須掃蕩淨盡。為了 實現「大我」這一個理想,毛必須開始關注現實中與他對敵的一切——那些 反抗、拒絕被他的「大我」所吞噬的一切:毛的一生,就是克服並吞噬這一 切的過程。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則是毛的「大我」之階段性的完成; 是「己即神也」的實現,是「神」的誕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毛澤東時代, 在那極權主義的階段所發生的種種事故,也都是以毛澤東這一尊「神」為主 軸而發生的。 關鍵詞:毛澤東、極權主義、中華人民共和國、儒家、自然人性論、存有的 連續性. 一、緒言 余英時曾經把毛澤東的一生分成三個段落:「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 前是第一段落,這是毛澤東決定他的人生方向的醞釀階段」。「從1921年到 1949年是第二個段落;這是他的革命時代,從湖南地區的黨的組織者逐步取 得了全黨領袖的地位」。「1949年以後是他一個人獨霸中國大陸的時期」 。 1他 1. 余英時:〈打天下的光棍〉,收入余英時:《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台北:東大圖書.

(3)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65.. 的思想,大致也相應著余氏的分期而發展。本章就以毛在第一期的思想發 展,作為討論的範圍。 從毛澤東的青年時代開始,便致力於哲學; 而且終其一生,不改此風; 如李澤厚所說的:「哲學,確乎是毛澤東從早歲到晚年一直非常感興趣和非 常關注的方面」。 2但是,我們在他那些關於「哲學」的文字裏所看到的,與 其說是一套自成體系的「哲學」,不如說是一個由「剛性的」與「柔性的」 兩種人格特質交揉而成的兩面體。William James曾指出:「哲學史在極大程 度上是人類幾種氣質衝突的歷史」 ;「那些確實傑出的人,有重要特性的人, 他們在哲學上留下了他們的特徵和形象的烙印,並在哲學史上佔有地位」。 他以為基本上可以把人類的氣質分作兩種: 「柔性的」(the tender-minded, 「唯 心主義的」、「樂觀主義的」、「意志自由論的」、「一元論的」、「武斷論的」) 與「剛性的」(the tough-minded, 「唯物主義的」 、 「悲觀主義的」 、 「宿命論的」 、 「多元論的」 、 「懷疑論的」) 。3對於毛而言,James的說法未免過於輕描淡寫了: 毛的「哲學」,根本就是毛的人格的投射;但由於毛的複雜,所以在他身上 不但有James所謂的「柔性的」人格,也有他所謂的「剛性的」人格。這兩 者交織而成了毛獨特的哲學。正是這樣的人格,使得他得以成為中國共產革 命的領袖,進而使得整個中國共產革命浸透了他的人格的色彩。也正是由於 這個原因,去理解他的「哲學」,以及這樣的「哲學」的兩面性,及其所可 能派生出來的行動的力量與模式,才變成一個關鍵的問題。B. Schwartz曾問 過:「如果毛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中國知識份子,我們還會這樣對待他的思. 2. 3. 公司,1995),頁45。 見李澤厚:〈青年毛澤東〉,收入李澤厚:《中國現代思想史論》(北京:東方出版社, 1987),頁123。毛澤東的研究者蕭延中也指出:「毛澤東一生酷愛哲學,對它表現出始 終如一的濃厚興趣,這已是人所共知的常識。」見蕭延中:《巨人的誕生——「毛澤東 現象」的意識起源及中國近代政治文化的發展》(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 頁61。 William James著,陳羽綸、孫瑞禾譯:《實用主義》(Pragmatism: A New Name for Some Old Ways of Thinking)(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頁7、頁9-10。.

(4) .6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想嗎」?他老實招認: 「很顯然我們是不會的」 。4我們正是為了理解毛的「哲 學」的應用,才關注他的「哲學」的內容;正是為了明白他的「哲學」的庸 俗化的意義,才必須釐清他的「哲學」的本質。 毛澤東自己曾經借用湖南的一句俗諺:「草鞋無樣,邊打邊像」來描寫 他的想法與做法,在現實中逐漸成形的經過。 5B. Schwartz也以為: 「毛澤東 主義的特徵,不在於它的理論的領域,而在於它的策略的領域」。 6日本的學 者新島淳良更指出: 「他(毛澤東)的作品就是中國革命」 。7所以,可以說毛 的思想,在從第一期(醞釀階段)發展到第二期(革命階段)時,經歷過劇 烈的震蕩。要理解毛澤東的思想,越到後來,就越不能離開現實的、革命的 因素所產生的影響。但細加推究,仍可以在毛氏第一期的文字中,看到後來 發展的痕跡。 依據毛澤東自己的回憶,到了1920年夏天,「我在理論上和一定程度的 行動上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從這時起,我就認為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 就在這一年,他從余英時所謂的醞釀階段轉入了革命階段。 在1920年這關鍵的一年以前,毛澤東夫子自道:由於受到了他的老師(後 來是岳丈)楊昌濟這位「唯心主義者」的影響,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唯心 主義者」。所以,依據他自己的意見,1920年的「改宗」 ,可以說是從「唯心 主義」到「唯物主義」的「改宗」;從此以後,毛才展開他與中國共產革命 相聯繫的一生。 8 4. Benjamin Schwartz,〈毛澤東思想的形成〉,收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三室編譯處編: 《西方學者論毛澤東思想》(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3),頁192。 5 轉引自John Bryan Starr, Continuing the Revolution: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Mao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9), p. ix. 中文的還原,我取自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國外 研究毛澤東思想資料選輯編輯組」翻譯的此書的中文譯本《毛澤東的政治哲學》(北京: 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頁1。 6. 7. 8. Benjamin Schwartz, Chinese Communism and the Rise of Mao (New York: Harper Torch books, 1967), p.189. 新島淳良:〈毛澤東思想的形成與發展〉,收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主編:《日本學者 視野中的毛澤東思想》(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頁34。 Edgar Snow著,李方淮、梁民譯:《紅星照耀中國》(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

(5)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67.. 然而,思想的肇端,不可能毫無根據;思想的發展,也不可能無風起浪; 在毛的第一期與第二期之間,更不可能斷為兩截,前後渺不相關。我在這裏 想做的,就是說明貫注於毛澤東一生的、唯心主義的因素。如果不追究、分 析這種因素,對毛的理解,就不可能周全。 我所根據的史料,主要是青年毛澤東在蔡元培翻譯、德國的泡爾生 (Friedrich Paulsen)著作的《倫理學原理》一書上的批註。1917至1918年間, 毛就讀於湖南第一師範時,於楊昌濟的「修身」課程上,開始閱讀這本書, 並在上面寫下了大量的批語。這些批語,大體顯現了他的第一期思想的面貌。9 但也由於這些文字不是有系統的著作,而只是零碎的批語,所以它們的意 義,有待仔細的比對與分析。Frederic Wakeman, Jr.曾指出:這本書對於毛的 「唯意志論」(voluntarism)具有啟發之功。 10不過,我們的目的,並不在辨 別毛從泡爾生得到了甚麼,而就只在青年毛澤東的思想本身。. 9. 10. 頁116、頁107。 李銳大約是研究毛澤東思想的學者中,第一位得睹此書批語的人。此書先是由毛借給了 湖南一師的同學楊韶華;隔了許久,直到1950年,楊才托周世釗還給了毛。周世釗知道 李銳「很關心毛早年讀書生活和活動情況」,所以把這本書交由李銳翻閱了三天。李當 即把所有註有批語的部份拍照保存下來。見李銳:《毛澤東早年讀書生活》(瀋陽:遼 寧人民出版社,1992),頁204;及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 稿》(長沙:湖南出版社,1995),頁276,註1。台灣的河洛出版社曾經把這本書影印 出版,所根據的正是當年毛澤東讀過的同一版本—當然,上面不會有毛的批語;見泡爾 生著,蔡元培譯:《倫理學原理》(台北:河洛出版社,1974)頁117,及毛澤東:〈《倫 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16的書影。 Frederic Wakeman, Jr., History and Will: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of Mao Tse-tung’s Thought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p. 201-202..

(6) .6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二、「自然」與「吾人」——毛澤東思想中自然與人的連續 性. (一)「大本大源」 毛所面臨的時代,借用德國的泡爾生的說法,是一個「開放時代」 : 「當 今之時,無論其為思想、為道德、為生活之法式,一切捨舊而謀新。至於宗 教之權,與夫古昔之傳說,人人視為弁髦。此由受太過之壓制,忽反動而為 懷疑派,其主觀之思想,遂潰裂而四出。實往昔學而不思之學派,及有信仰 而無詰難之教會,所激而成之,是為開放時代之特徵」 。毛讀到這段話以後, 以為這正是「吾國今時之現象」,「吾國二千年來之學者,皆可謂之學而不 思」 。 11換言之,在他看來,正由於中國「二千年來之學者」 「學而不思」 ,所 以激成了五四時期這個「思想」 、 「道德」 、 「生活之法式」全都「捨舊而謀新」 , 「主觀之思想」「潰裂而四出」的時代。 借用泡爾生的說法,「國民皆不免有老衰萎縮之時,若思維行為一定之 習慣,若歷史沿襲之思想,若構造,若權利,與時俱增」。毛相信「中華民 國正處此地位」,一切都「老衰萎縮」了;於是, 「傳說足以阻革新之氣,而 過去足以壓制現在,對待新時代之能力,積漸銷磨」 。長此以往, 「此歷史界 之有機體,卒不免於殄滅」。 12 在這樣的時代裏,青年毛澤東開始了他的思想醞釀的第一階段。他上下 求索,意圖尋求「大本大源」;而所謂「大本大源」,就是「宇宙之真理」。 由此可見,毛從一開始,就希望能為他所面臨的特殊時空中的特定問題,尋 得普遍的、根本的解答。 11. 泡爾生的話,見泡爾生著,蔡元培譯:《倫理學原理》,頁21。毛的批語,見毛澤東: 〈《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34。毛讀到此處時,覺得切合於中 國當時的狀況,所以在天頭上寫下了上引的批註。 12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9。.

(7)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69.. 他以為:當日中國所謂「變法」,「俱從枝節入手」,如「議會、憲法、 總統、內閣、軍事、實業、教育」等等, 「一切皆枝節也」 。儘管這些「枝節」 「亦不可少」;但更關鍵的,卻是這些「枝節」的「本源」 , 「此等枝節,必有 本源」 。如果「本源未得」 ,則「此等枝節為贅疣,為不貫氣,為支離滅裂」。 不去尋求「本源」,卻總在「枝節」上射覆忖度,即有偶合,也只是偶合而 已: 「幸則與本源略近,不幸則背道而馳」 。取這種與「本源」背道而馳的「枝 節」以治國,必定致於禍國、亡國:「夫以與本源背道而馳者而以之為臨民 制治之具,幾何不謬種流傳,陷一世一國於敗亡哉?而豈有毫末之富強幸福 可言哉」? 那麼,這「大本大源」是甚麼呢?他以為:「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 。 「宇宙之真理」是人人具足、不假外求的;原因是: 「天下之生民,各為宇宙 之一體;即宇宙之真理,各具於人人之心中。雖有偏全之不同,而總有幾分 之存在」。而所謂「偏全之不同」,則形成了賢愚之別:「聖人,既得大本者 也;賢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 。 既然「大本大源」就深植於「人人之心中」,藉此以號召天下,就等於 是直指人人的本心,必能造成一呼百應的效果:「今吾以大本大源為號召, 天下之心其有不動者乎」?這由人人動員起來而形成的集體的力量,無一事 不可為,正是富家強國、乃至於改造世界之道:「天下之心皆動,天下之事 有不能為者乎?天下之事可為,國家有不富強幸褔者乎」? 13 在別的場合,毛曾經借用西方哲學中的用語,以闡明「大本大源」的真 義。他以為「宇宙」分做「本體」與「發顯」(今譯為「現象」)兩個部 份。 14而人類所分享的宇宙的「大本大源」——「宇宙之真理」 ,就來自於這 個「本體」 : 「人類者與本體有直接關係,而為其一部份;人類之意識,亦即與 本體之意識相貫通」 。所謂「本體」 ,如果借用宗教的語言來為之命名的話, 「或. 13 14. 毛澤東:〈致黎錦熙信‧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毛澤東早期文稿》,頁85-87。 毛的這段文字,是他在閱讀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時所記的批語;所以,這些用語, 事實上轉手於泡爾生。.

(8) .7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名之為神」 ;就此而言,人人都秉有相當的「神」性。 15毛也借用了中國傳統 的用語,以為:「人心即天命,故曰天視自我民視。天命何?理也」。 16. (二)自然的連續性 然而,儘管他借用了中國傳統的語彙,這些語彙所承載的意義,卻已經 與原義不大相同、甚至大不相同了。毛是在他自己的一套符號系統中,來重 新運用這些詞彙的。語彙依然,但它們的位置、它們的作用、它們的意涵, 都必須重新加以考釋。 在中國的傳統中, 「天命」 、 「天道」是一個「道德秩序」(moral order)。 「天命、天道貫注到個體的身上」,「天命下貫而為『性』」;於是「天生的人 類」(「一切人」) ,便都具備有「常性」 ,或稱「好善惡惡的德性」 。 17我們不 妨稱這種型態的人性論為「道德人性論」。由於人人生而秉有這種源自於天 的「天性」;所以,可以說:在中國傳統的宇宙觀中,人與天之間存在著一 種「存有的連續性」(the continuity of Being)。 18 牟宗三曾經進一步據此而闡發中國傳統中所謂「天道」的意義:「天道 既 超 越 又 內 在 , 此 時 可 謂 兼 具 宗 教 與 道 德 的 意 味 」。 就 其 「 超 越 」 (Transcendent)面看來, 「道」源自於「天」 ,所以具有宗教義;就其「內在」 (Immanent)面看來,「天道」下貫而為人的「常性」,人的「好善惡惡的德 性」,所以它又具有道德義。 個體的意義,就在於「以敬的作用來保住天命,那末天命下貫所成的個 體的性可以永遠呈現光明」。也就是說:人的責任,就在於「盡人之性」 ;由 15.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29-230。 見毛澤東:〈講堂錄〉,《毛澤東早期文稿》,頁588。〈講堂錄〉是毛在湖南第一師範 上楊昌濟的「修身」課與袁仲謙的「國文」課時記下的筆記;見李銳:《早年毛澤東》 (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3),頁57。 17 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台北:台灣學生書局,1978),頁16-17、頁20-23。 18 這是杜維明的說法,轉引自張光直:〈連續與破裂:一個文明起源新說的草稿〉,見《九 州學刊》(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總第1期(1986年9月),頁1-8。 16.

(9)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71.. 於「人之性」來自於天,所以這就等於是「通過覺悟而體現天道」,是「盡 性」以「知天」、上契於「天」。牟宗三指出:「這盡性知天的前程是無止境 的,它是一直向那超越的天道之最高峰而趨」 。 19原本「天命」從上而下,貫 注於人;如今則是人自下而上,通達於天。因此而形成了一下一上、天人相 通的循環。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是承接著中國傳統的思路而生的變格。與中國傳統 的思想相較,它既是中國傳統的發展,又是中國傳統的歧出。毛嘗夫子自道: 「我是土著哲學」; 20這說法是有些道理的。 首先,所謂「天命」(或稱「本體」暨「實在」),現在不再具有「道德 秩序」的意義了。在泡爾生《倫理學原理》中論「直覺論」的一段話:「持 直覺論者,以倫理學為無關於經驗之知識,以為設道德之條目者,不可以恃 經驗,且亦無待乎經驗焉。倫理學中之命令,出於人類之良心,是即天命之 性,本具有立法決事之能力者也」旁,他寫下了以下的批註: 「孟軻之義內, 王守仁之心即理,似均為直覺論」;而他對「直覺論」的看法是:「殊未必 然」。 21他顯然並不以為「倫理學中之命令」來自於「天命之性」;他的這個 立場,是與中國儒家的傳統,完全背道而馳的。 在毛的思路中,「天命」不是在「好善惡惡的德行」方面表現出來的, 卻是在「自然」這一方面顯現出來的, 「天命」經由「自然」而賦與了人類。 所以人類首先是一種「自然物」 : 「人類者,自然物之一也」 。人類承受了「自 然」所給予的一切,包括「自然」加諸人類的限制:「人類……受自然法則 之支配」 ; 「人為自然律所支配」 。同時也承受了「自然」賦與人類的改變「自 然」本身的力量:「自然有規定吾人之力,吾人亦有規定自然之力;吾人之 力雖微,而不能謂其無影響」。 19 20. 21. 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頁20、頁97。 轉引自野村浩一著,張惠才、張占斌譯:《毛澤東》(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3), 頁4。依據對毛說話語氣的理解,我疑心「土著哲學」一詞是譯者的誤譯;毛原本說的可 能是「我是土哲學」。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19。.

(10) .7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關於「自然」與「吾人」的關係,毛曾經以「個人」與「國民」的關係 為喻:「吾人之於自然也,若個人之於國民」。「個人受國民之影響,而為國 民之一部份」 ;換言之, 「吾人」受「自然」之「影響」 ,而為「自然」之「一 部份」 。而「國民除去個人亦失其勢力矣」 ;換言之, 「自然」「除去」 「吾人」, 亦「失其勢力矣」 。如毛所明白宣稱的: 「自然若除去吾人,即頓失其完全」。 由於人類本身即是「自然物」,是「自然之一部份」 ,所以「自然」對於「吾 人」的「規定」,可以說是「自然」的自我規定。而「吾人」對於「自然」 的「規定」 ,則是「自然」透過「吾人」的進一步自我規定。換言之, 「自然」 規定了「吾人」來規定它自身。毛因此而主張:儘管「自然」 「規定」了「吾 人」 ,但「吾人仍有責任,仍有自由之意力(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自由意志』 ) 」 以倒過來「規定自然」。由於在毛看來,「自由之意力」(或曰「自由意志」) 本來就是源自於「自然」的一種「自然之衝動」(進一步的討論,請見本文 的第二部份) ; 22所以「吾人」的一切從「自由之意力」出發的自覺的作為, 當然也就是「自然」在「吾人」身上的一種表現。毛澤東因此而說出了這樣 的話來:「一切人事悉自然也」。 23 這一套看法,似乎與傳統中國思想中的「參贊化育」是相通的,但這只 是形式上的相通。因為,在內容方面,中國傳統中的「參贊化育」,是透過 「盡人之性」而成就的;換言之,是經由「道德之性」的完成而達到的。 24而 毛所期許的人類參與「自然」的方式,則與此大不相同。 就此而言,上文所謂中國傳統中「存有的連續性」的特徵,我們在這裏 22 23 24.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0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4、頁270-273、頁231。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 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見朱熹 集註、蔣伯潛廣解:《四書讀本‧學庸》(台北:啟明書局,無出版時間),〈中庸新 解〉,頁33。杜維明以周公為「參贊化育」的範例:「他不僅只是一個人,而實際也是 我們托身其中的世界的共同創造者,是自然進程的守護者,是天地創造性轉化的參與者。」 見杜維明著,錢文忠、盛勤譯:《道‧學‧政——論儒家知識份子》(Way, Learning, and Politics: Essays on the Confucian Intellectual [New York: Press, 1993](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頁2。.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11)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73.. 依然可以看到;只是這個「連續性」 ,已經被「非道德化」(unmoralized)了; 而今它是就「自然」這一方面——而不是「好善惡惡的德性」那一方面—— 與「吾人」的相連續來說的。「連續性」的形式被保留了下來,但內容則已 經大不相同了。這種「連續性」 ,可以姑且稱之為「自然的連續性」 。它始終 是青年毛澤東思想的一大特徵。我們在下文中,還會看到這個「連續性」在 其他方面的表現。. (三)「己即神也」 在這樣一套「自然」與「吾人」相連續的思路底下,完全看不到「自然」 與「吾人」之間的對峙與緊張,看不到「自然」界的「自然律」與「吾人」 的「道德律」之間的衝突與齟齬。此所以毛會主張: 「道德亦廣義之自然律」, 「道德律亦如自然律之明其必然」;「凡自然法則者,有必然性。吾人亦有成 就其必然性之願望。設有本必然者而忽不必然,吾人固甚不願也」 。25「自然 律」與「道德律」,「自然法則」與自由意志,「必然」與應然,都奇妙地互 相重疊,合而為一了。具有「必然性」的「自然法則」 ,與「吾人」 「願望」 的目標,是相一致的。反過來說, 「吾人」的「願望」 ,也就等於是「自然法 則」「必然」的方向。 如此這般,「自然」附身在「吾人」身上, 「吾人」則代表「自然」來照 應一切「自然」的事業。或者可以說:「自然」化身為「吾人」來代行下一 步工作。 「自然」本身並不圓滿具足,它尚未實現、尚未完成。它的未實現、 未完成的工作,必須轉而托人來照管,進而實現與完成。上文曾經提到: 「天 命」(或曰「本體」暨「實在」)透過「自然」而貫注到「吾人」身上。我們 在理解了毛思想中「吾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後,可以如此下一斷語:等 到「吾人」從「天命」承接了「自然」的一切以後, 「天命」 (「本體」暨「實 在」)也就功成身退、袖手不管。從此以後,世間的一切事務,都轉包給人 25.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72-273、頁124-125。.

(12) .7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來進行了。所以毛說出以下的話來: 「我即實在,實在即我。我有意識者也, 即實在有意識者也;我有生活者也,即實在有生活者也」 。26一切都歸結到了 「我」的身上:「我」的意識、「我」的生活,就是「實在」的意識、「實在」 的生活;除此之外,「實在」即別無意識、別無生活。沒有「我」 ,也就沒有 了「實在」。毛甚至說出這樣的話來: 「世界固有人有物,然皆因我而有,我 眼一閉,固不見物也」。 27 這個說法,使得毛澤東的研究者汪澍白得出這樣的結論來:「這當然是 一種主觀唯心主義的觀點」。 28這確實是一種「唯心主義」,而且比西方的唯 心主義者柏克萊(George Berkeley)還要極端。柏克萊主張「物質對象無非 由於被感知才存在」(‘to be is to be perceived’) 。有人質疑他說: 「那樣說來, 譬如一棵樹,假如沒有瞧著它豈不就不再存在了?」他的回答是:「神總在 感知一切。……事實上,由於神的知覺作用,樹木、岩塊、石頭正如同常識 認為的那樣連續存在著。」 29在柏克萊的系統裏,上帝保證了「物質對象」 的「連續存在」 ;而在毛看來, 「我」居然可以據有基督教中上帝的位置: 「我」 為「實在」成就了一切。 在中國傳統中,原本強調先驗義(A Priori)的「天命」,如今轉變為後 驗義(A Posteriori)的東西了。也就是說:原來「天命」居先、人居後,人 從屬於「天命」;但如今重心與焦點慢慢從「天命」的那一端轉移到「我」 的這一端,轉而變成「我」居先、「天命」居後,「天命」從屬於「我」。原 本在中國的傳統中,人必須經由「盡性」的工夫而後能「知天」 、上契於「天」 , 上趨「那超越的天道之最高峰」 。而今「我」無所上契、無所上趨, 「我」的 事業就是「天命」的事業,「天命」經由「我」而得以實現、得以完成。正. 26 27 28 2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67-268。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8。 汪澍白:《傳統下的毛澤東》(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頁59。 Bertrand Russell,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台北:馬陵出版社,1975),p.623。此處 所引的譯文,見 Bertrand Russell著,馬元德譯:《西洋哲學史》(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下冊,頁181-182。.

(13)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75.. 由於此,毛才會說:「得其人,斯得天矣」。 30於是,人從他原先由「天命」 所安排的生命中解放了出來;他開始走上了自我安排的路程,經由這自我安 排,他還更進一步安排了「天命」。「我」終於高過了「天命」。原本在中國 的傳統思想中,是從「天命」來解釋「我」的;到此而終於一轉,變成了由 「我」來解釋「天命」了。毛因此而說出這樣的話來: 「或人之說,必以道德 律為出於神之命令,而後能實行而不唾棄,此奴隸之心理也。服從神何不服 從己?己即神也,神(按:應是毛的筆誤,校訂者據文義改作「己」)以外 尚有所謂神乎」? 31「道德律」不再來自於天上的「神」 (暨「天命」) ,遵從 天上的「神」的,只能算是「奴隸」;這是毛對中國傳統所做的最嚴厲的指 責。如今天上的「神」退了位,不再為主;人間的「神」則不甘為「奴隸」, 而開始自我作主。 「道德律」乃至於「天命」 ,自然也只能從出於人間的「神」 了。牟宗三曾指出中國傳統的「天道」具備「既超越又內在」的性質,現在 「超越」義漸漸消褪下去了,「內在」義則頓然激長了上來。 32人作為一個特 殊的、限定的、相對的存在,如今卻居然變成在人間行走著的普遍的、無限 的、絕對的存在(「神」)了。就此而言, 「存有的連續性」這一傳統的形式, 也被改易成符合現代世界裏人本價值的東西了。青年毛澤東思想中的這個轉 變,正突顯了五四新文化運動作為「中國的啟蒙運動」的一個關 鍵 的 特 徵 。 33 30. 毛澤東:〈講堂錄〉,《毛澤東早期文稿》,頁588。按:毛的這句話,顯然是從孟子的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脫胎而來的。不過,孟子是就「得天下」而言的, 毛則是就天與人的關係而說的。孟子的話,見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台北:河洛 出版社,1980),〈離婁上‧9節〉,頁171。 31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30。 32 牟宗三其實早已點明了這個特性。但他不是就毛個人而言的,卻是就整個共產黨的運動 而言的。他說:「這個時代的問題之主幹畢竟是在共產黨。…他們的使命感不是超越的, 乃是內在於歷史發展中之必然。他們的使命感如此,他們的預言也是內在於歷史發展必 然中之命定的。因此,他們的預言不像宗教中之點形式的,而是依據歷史必然而拉成一 條線」。見牟宗三:《政道與治道》(台北:廣文書局,1979),頁105。 33 借用V. Schwarcz的說法,見Vera Schwarcz , The Chinese Enlightenment: Intellectuals and the Legacy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1919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5)。康德對於「啟蒙」的定義是:「人之超脫於他自己招致的未成年狀態」;見康德.

(14) .7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四)超越死亡 然而,作為特殊的、限定的、相對的存在的「吾人」,如何而可能承擔 普遍的、無限的、絕對的存在的「神」的工作?「吾人」如何能成為「神」? 「吾人」總是會死亡的,死亡是一個絕對的限制——我們無法宣稱一個會死 亡的東西是所謂的「神」;一個普遍的、無限的、絕對的存在,決不可能在 時間(乃至於空間)裏遭受到限制。不過,青年毛澤東卻並不相信世間真有 絕對的死滅;正是他的這個信念,才使得他敢於聲稱「己即神也」。 青年毛澤東相信,這宇宙在總量上是固定的,不增也不減。沒有真正的、 實質的創生: 「宇宙……終古在同狀之中,無創作之力」 ;也沒有真正的、實 質的滅亡:「凡自然物不滅」。 34換言之,在這宇宙中,不可能無中生有,也 不可能化有為無;而只有無盡的「變化」 。 「生死」與「生滅成毀」則只是無 休無止的「變化」的一種型態: 「成非生,毀非滅也」 , 「生非生,死非滅也」; 「世上各種現象只有變化,並無生滅成毀也,生死也皆變化也」 。 35 然則,「變化」,或「變化」義下的「生死」與「生滅成毀」,是根據甚 麼樣的原則來運作的?毛相信這原則是宇宙間維持著的一種動態的平 衡;——相對於上文中所謂的「總量上的固定」(定量) ,我們不妨說這是一. 34. 35. 著,李明輝譯:〈答何謂啟蒙〉,收入《思想‧聯經思想期刊》,第1 期(台北:聯經 出版公司,1988),頁3。在「中國的啟蒙連動」裏,人之「超脫於他自己招致的未成年 狀態」,是由擺脫「天道」、「天命」的規定,進而從事自我規定,而開始的。胡適也 曾經作過以下的誓詩,宣告他不再甘心為「天」之「奴」,卻要倒過來「制天」:「更 不傷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詩。任花開也好,花飛也好,月圓固好,日落何悲?我聞之 曰:『從天而頌,孰與制天而用之』?更安用,為蒼天歌哭,作彼奴為?」見胡適:〈沁 園春‧誓詩〉,收入胡明編注:《胡適詩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頁110。 僅在這一點上,胡適與毛澤東是相通的;他們的不同,在於他們對於「啟蒙」以後的人, 應該如何自我規定一事,各持己見。 毛的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他的晚年。1964年,他說:「世界是無限的,世界在時間和 空間上都是無窮無盡的。…宇宙從大的方面看來是無限的,從小的方面看來也是無限 的」。見龔育之:〈毛澤東與自然科學〉,收入龔育之、逄先知、石仲泉合著:《毛澤 東的讀書生活》(北京:三聯書店,1996),頁97。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17、頁194、頁199-200。.

(15)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77.. 種「品質上的均衡」(均質)。毛以為:「變化」義下的「生死」與「生滅成 毀」總在不停地進行著,但在「生」與「死」 、 「成」與「毀」之間,總維持 著一定的均衡。對立的二元,總是此消彼長,或此長彼消;而消長之間又互 為條件:「既無生滅,而只有變化,且必有變化,則成於此必毀於彼,毀於 彼者必成於此」 ; 「生於此者,必死於彼,死於彼者,必生於此」 。浩茫宇宙, 也不能自外於此:「宇宙之毀也亦然。宇宙之毀決不終毀也,其毀於此者必 成於彼無疑也」。既然如此,「變化」義下的「毀」或「死」,就是「變化」 義下的「成」或「生」的必要條件了。所以毛以為人應助成「宇宙」的「毀」, 因為,只有這「舊宇宙」的「毀」,才能換來「新宇宙」的「成」:「吾人甚 盼望其毀,蓋毀舊宇宙而得新宇宙,豈不愈於舊宇宙耶」?惟一無「變化」—— 因而也無「生」無「死」、無「成」無「毀」的,就是「土石」:「惟土石不 死」,但這是因為「土石」不生。而這顯然是不足以為幸的: 「然則人類將欲 營土石之生活乎」? 36 那麼, 「吾人」的「生死」又是怎麼回事呢?毛以為: 「吾人」是「由精 神與物質之團聚而為人」。但他並不以為「精神」與「物質」這兩者可以分 開: 「精神、物質非絕對相離之二物,其實即一物也,二者乃共存者也」 。37換 言之,在「吾人」的例子裏, 「精神」必定只能與「物質」一同出現, 「精神」 必須借助於「物質」,以便使自己具體化; 「物質」也必須從「精神」獲得指 導,以便使得自己不只是「頑物」。不過,這個說法能不能施用於宇宙之間 如土石之類的他物上?換言之,如果「精神」與「物質」必定是「共存」的, 則「土石」之類的「物質」背後,會不會也寄寓著「精神」?這個說法背後 是不是隱藏著汎神論(Pantheism)的意涵?毛似乎並不會同意這種汎神論的 立場。他說:「惟土石不死,然則人類將欲營土石之生活乎」?這證明了他 把「土石」看作是無所謂「精神」的頑物。 「吾人」既為「自然物之一」,當然就「受自然法則之支配」;「人為自 36 37.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9-202、頁19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9。.

(16) .7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然律所支配」。所以,作為「吾人」的組成成份的「精神」與「物質」 ,在這 個「宇宙」中,依據「定量」的「自然法則」,自然也是不生不滅、不增不 減的:「精神不滅,物質不滅,即精神不生,物質不生;既不滅何有生乎? 但有變化而已」 。換言之,人的「生死」 ,也不會是真正的、實質的創生與死 亡,而只是一種「變化」 ,——「團聚」與「解散」的「變化」 。所謂「生」, 只是「精神」與「物質」的「團聚」 ;所謂「死」 ,也只不過是「精神」與「物 質」的「解散」 。他宣稱: 「吾人之死,未死也,解散而已」 ; 「不僅死為未死, 即生亦係未生,團聚而已矣」。 「生」 、 「死」被還原為「自然物」的一種「團 聚」 、 「解散」的現象。而「聚」與「散」當然還要遵守另一項「自然法則」—— 「均質」的原則:時時刻刻不斷進行的「聚」而復「散」 、「散」而復「聚」, 是始終保持著動態的平衡的,而「散」與「聚」兩者又彼此互為條件:「散 非一散而不復聚者,散於此而聚於彼」。他從「散」裏面看到了「聚」:「設 使天下只有散而不復聚,則吾人目擊日日有聚之現象從何而來」? 這一則 觀察,完全可以轉換成另一種說法:「設使天下只有死而不復生,則吾人目 擊日日有生之現象從何而來」?「生死」就此被超越了,沒有絕對的「生死」 , 只有相對的「變化」 。人的不朽,是有「自然法則」暨「自然律」來保證的: 「凡自然物不滅,吾人固不滅也」; 38「世界之外有本體,血肉雖死,心靈不 死」 。 39 然則,為甚麼人類還會畏懼死亡?毛以為:「人之所以甚畏死者」,「人 由生之界忽然而入死之界,其變化可謂絕巨。然苟其變化之後,尚可知其歸 宿之何似,則亦不至起甚大之畏懼。今乃死後事毫不可知,宇宙茫茫,稅駕 何所?此真足以動人生之悲痛者也」。 「不可知」是死亡之所以可畏的主因。 這個理由,與Shakespeare筆下Hamlet畏懼死亡的理由一模一樣。 40但毛所秉 38 39 40.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4-195、頁270、頁217。 毛澤東:〈致黎錦熙信‧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九日〉,《毛澤東早期文稿》,頁60。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 腐朽的皮囊以後,在那死的睡眠裏,究竟將要做些甚麼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 見William Shakespeare著,朱生豪譯:《哈姆萊特》(Hamlet),收入《莎士比亞全集》.

(17)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79.. 持的「吾人固不滅」的信仰,卻使得他對於人類命定的死亡,不生絲毫的悲 劇感。我們在上文中談過,對毛而言,「自然法則」暨「自然律」是與「吾 人」的意志不相衝突的,「必然」與應然也是相一致的;這裏也是一樣。在 他看來,人類經歷「聚」與「散」的「變化」過程——也就是生生死死,—— 似乎不止是一種客觀的「自然法則」,而且還是人類主觀的、有意的選擇。 青年毛澤東就從這樣的角度,來解釋何以「散」——也就是「變化」義下的 「死」,——是必要的、甚至是可欲的。他說:「宇宙間非僅有人生一世界, 人生以外之世界,必尚有各種焉」。如果我們永生不死,就只能停駐在眼前 這「老舊之世界」裏,「永遠經歷一種之生活」,「有何意味乎」?只有經由 「死」,我們才能擺脫「此世界」,而進入「別種世界」:「吾人於此人生之世 界已種種經驗之,正應脫離此世界而到別種世界去經驗」。死亡不再可怖; 因為「散」能夠帶來再「聚」,「死」可以催促更「生」 。他宣稱:「死也者, 亦吾有生以來一未嘗經驗之奇事也,何獨不之好乎」?在我們死後,儘管「前 途黑暗不可知」,但他卻覺得「此黑暗不可知之世界,不誠又一奇境」?恐 懼是完全不必要的,倒應該引以為快:「或者乃懼其變化之巨,吾則以為甚 可貴,於人生世界之內,向何處尋此奇偉之巨變?於人生之世界所不能遇 者,乃以一死遇之,豈不重可貴乎」?死亡,是人類所能經歷的最輝煌的經 驗:「大風卷海,波瀾縱橫,登舟者引以為壯,況生死之大波瀾何獨不知引 以為壯乎」? 41死亡是阻不住毛這尊「神」的。 甚至志業未酬、中道崩殂之事,在他看來,也毫無遺憾可言。原因一方 面是如上文所說的, 「生」與「死」只是「聚」與「散」的「變化」 ,而「散」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第9冊,頁63。死的不可知,是死之所以可怖的主因。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4-198。中共的毛澤東研 究者是這樣解釋毛的這段話的:「在領導中國革命的戰鬥歷程中」,毛澤東倡導不惜犧 牲個人的一切,隨時準備拿出自己的生命去殉我們的事業的道德精神。正是這種面臨生 死波瀾、憑依意志力量駕舟遠航的視死如歸觀念,激勵著毛澤東任一己之心力,以天下 為己任,不屈不撓地為中國解放而鬥爭」。見魏英敏主編:《毛澤東倫理思想新論》(北 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頁11。我以為:這樣的說法,忽略了青年毛澤東根本不 相信有絕對的死亡這個事實。. 41.

(18) .8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死」)又是「聚」(「生」)的前題條件;既無絕對的死亡,則何悲之有?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夭折原本就在「自然」乃至於「吾人」自己的規定之內。 所以他在泡爾生論「中年早逝,未得盡其職份,或生無幾時而夭折」的天頭 上,寫下這樣的批語:「吾於此等處以自然現象解釋之,以自然現象成毀之 法則解釋之」。在「自然界」中,「無無故而成者,無無故而毀者」 ;「人類」 自不能例外: 「人類無無故而生者,無無故而死者」 。毛以為: 「其死既有故, 則其故即所以解釋之點也」。夭折的原因,絕沒有意外或偶然,一切都是必 然的「自然現象」。而對於「自然」之事,是無須抱憾的; 「人事」之理,既 與「自然」之理一而二、二而一,當然也不必介懷了:「其未達具足生活之 正鵠因有此故,因有此故而未達具足生活之正鵠,曾何憾焉」? 42毛說過: 「凡 自然法則者,有必然性。吾人亦有成就其必然性之願望。設有本必然者而忽 不必然,吾人固甚不願也」。 43這句話也可以施用在此處。 所以,我們可以下一斷語:青年毛澤東深信,「吾人」與「自然」同其 不朽。「自然」與「吾人」之間的「連續性」 ,使得「吾人」能夠始終與「自 然」同步發展,不因死亡而見阻。「吾人」並不是相對的、有限的、特定的 存在;有「自然」做擔保, 「吾人」是絕對的、無限的、普遍的存在——「吾 人」就是「神」。. (五)自然人性論 上文曾經討論過,毛以為: 「由精神與物質之團聚而為人」 ,而這「精神」 與「物質」又是「共存」的「一物」。既然「精神」必須借助「物質」—— 也就是我們的肉體,——以實現自己的具體化,既然兩者原是「一物」,那 麼,「吾人」在「精神」上的所有努力,都應該以我們的肉體為起點了。所 以毛說:「德智皆寄於體,無體是無德智也」;「知識」與「道德」都使得人. 42 4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8。 以上引文,見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94。.

(19)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81.. 類能夠首出庶物,而有異於獸:「夫知識則誠可貴矣,人之所以異於動物者 此耳。顧徒知識之何載乎」?「道德亦誠可貴矣,所以立群道平人己者此耳」 。 但這些都必須以「體」為承載、寄寓的工具:「體者,為知識之載而為道德 之寓者也,其載知識也如車,其寓道德也如舍。體者,載道德之車而寓道德 之舍也」 。他聲言: 「體強健而後學問道德之進修勇而收效遠」 。44由肉體所帶 來的一切:它的求生的驅力、它的欲望、它的鍛鍊與強健,都因此而受到青 年毛澤東的極度重視,也確實變成毛的哲學的基礎。 對於毛而言,「自然」是一個到處充滿著、洋溢著求生的衝動的世界; 求生圖存,正是所有生物都具備的最是根深蒂固的驅力。「吾人」作為生物 之一,也不能自外於此。 「吾人」首先是具有力圖「生存發達」45驅力的一種 生物, 「生存發達」高過了其他一切要求。正是在這一點上, 「吾人」與「自 然」之中的各種生物,乃至於「自然」本身,才是相連續的。 「自然」與「吾 人」的連續性,就此而言,主要是表現在這生物性的一方面。 因此,在毛看來, 「吾人」的真正的「天性」 ,並不具有儒家強調的那種 道德上的涵義。毛指出: 「動物固以自存之衝動為先」 , 「吾人」也不能例外: 「人莫不以自存為鵠」。「自存之衝動」,又名之為「自然衝動」,這才是「吾 人」的「天性」。 46他指出:「自有生民以來,智識有愚暗,無不知自衛其生 者」。即使是伯夷、叔齊,「飢極必食」「西山之薇」,陳仲子也「不容不咽」 「井上之李」;此外「巢木以為居,皮獸以為衣」,這些求生圖存之事,都是 「發乎天能,不知所以然也」 。47相對於儒家的「道德人性論」 ,我們不妨稱此 為「自然人性論」。如果借用中國傳統的用詞的話,也許可以說:儒家的人 性論建立在「理」上;而毛的人性論則建築在「氣」上,類於告子「生之謂 性」之說。 48 44 45 46 47 48. 毛澤東:《體育之研究》(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1992),頁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08-20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2、頁135、頁207。 毛澤東:《體育之研究》,頁2。 告子的「生之謂性」,「亦是指氣性或才性而言」。見牟宗三:《圓善論》(台北:學.

(20) .8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這樣的「自然衝動」「發生於自然,乃先天的、非人為的」 ;也因為它源 於自然、未經人為,所以是真實的:「發生於自然者,自然界本有此物確實 在的也」、「自然者,真也,實在也」。這些最真實、最自然的衝動,如「食 欲」、「性欲」,其作用與目的,正是為了助成「吾人」的「生存發達」:「吾 人之生存發達則竟賴是矣」 ; 「食欲所以善生存,性欲所以善發達,皆根於自 然之衝動」 。也就是說: 「自然衝動」之中的「食欲」可以助成「吾人」的「生 存」;「自然衝動」之中的「性欲」則可以助成「吾人」的「發達」。他完全 沒有從負面的角度來看待這些「自然衝動」;在他看來,這些「自然衝動」 並不是盲目的、有待克制與馴服的東西。相反的,如果取消了它們, 「吾人」 將不足以「生存發達」。毛因此而全面肯定了這些「自然衝動」:「蓋衝動既 為自然,未有不能善生存發達者」 。 49 當毛使用「先天」一詞來談人的「食欲」 、 「性欲」之類的「自然衝動」 時, 「先天」的意義,是一種生物學上的「先天」 ,與中國傳統中的一般用法—— 生書局,1985),頁68。牟氏檢討了康德、孟子與告子之別;對於我在此處的討論,有 啟發之功。 毛以「自然人性論」取代傳統的「道德人性論」,是清代以降,尊重情欲、尊重人的自 然需要,反對理、欲截然對立的風潮下的一個結果;其上源是顏元、李塨、陳確、戴震、 龔自珍、譚嗣同等人。清末民初時的康有為、章太炎、嚴復、蔡元培、周作人等人,也 都深受這一個風潮的影響。不過,章太炎曾指出:戴震這種肯定情欲的思想,「可以蒞 政,不可以持身」。換言之,對於情欲的肯定,是用來恕人的;而不可以用來修己(轉 引自王汎森:〈中國近代思想中的傳統因素——兼論思想的本質與思想的功能〉,收入 《學人》(江蘇: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2輯,頁3-5)。就此而言,毛澤東 並未在人與己之間再作分別,他正是取此以「持身」的。 除了承繼這一個學風以外,毛澤東此說,似乎還受到達爾文進化論對人性之看法的強化。 如毛澤東的秘書李銳指出的:毛「當年很受《天演論》的影響,在《倫理學原理》的批 注中,他常常運用進化論的觀點」。見李銳:《毛澤東早年讀書生活》,頁75。毛的「自 然人性論」的主張,與達爾文把人看作與動物是相連續的這種看法,確實是一致的。 事實上,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時代,這種「自然人性論」是相當流行的。吳稚暉在當時 膾炙人口的〈一個新信仰的宇宙觀與人生觀〉中,就明白強調人生就是「喫飯、生小孩、 招呼朋友」。參看吳稚暉:〈一個新信仰的宇宙觀與人生觀〉,收入:丁文江、張君勱 等著:《科學與人生觀—「科學與玄學」論戰集》(台北:問學出版社,1977),第2冊, 頁538。這個主張,與毛澤東的看法並無軒輊。 4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08-209。.

(21)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83.. 如《易經》中的「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50——具有超越意義的「先 天」,已經大相逕庭了。 當然,以「食欲」、「性欲」之類的「自然衝動」或「天性」來理解人, 「吾人」又與獸類何異?人性如此,獸性何獨不然?所以毛就乾脆承認: 「人 類者,獸格、人格並備」。 51由於毛並不輕視「自然衝動」,所以這裏絲毫沒 有賤視「獸格」、並對於「吾人」身上具備有「獸格」一事致哀的意思。對 毛而言,如果取消了「獸格」, 「吾人」就無以求「生存發達」了。在中國的 傳統中,素常習慣於把「人格」 、 「獸格」看作是相反對的、誓不兩立的東西, 如「人禽之辨」、「人面獸心」等等,孟子也特別強調人與禽獸的「幾希」之 別。但在毛看來,「人格」與「獸格」之間, 「人」與「獸」之間,並沒有那 麼大的距離;恰恰相反, 「獸」與「人」 (「吾人」作為一種生物,與其他生 物之間的關係)、「獸格」與「人格」(「吾人」內部的獸性與人性之間的關 係) ,都是彼此相連續的。我們所謂的「自然的連續性」 ,在這裏又是就這一 種「生物的連續性」(the continuity of living things)來說的。52中國傳統的宇 宙觀中原本具有的「存有的連續性」,儘管在形式上未改——也就是說:人 與天仍然是相連續的,——但其中的內容,則已經被偷樑換柱掉了:從「道 德」的內容,換成了「自然」(也就是生物性)的內容。 那麼, 「吾人」的「人格」到底是甚麼呢?在毛看來, 「獸格」是「人格」 的基礎,「人格」則是「獸格」的進一步發展;所以「人格」既與「獸格」 相連續,但又與「獸格」不完全相同。 毛以為:人類的「自然衝動」,決不只是「食欲」、「性欲」而已。在人 類身上,還有其他的「自然衝動」 。人類的「意志」 ,正是一種「自然衝動」, 而所謂「良心」,也包含於「意志」之中,所以也是一種「自然衝動」:「蓋 50 51 52. 朱熹:《周易本義》(台北:五洲出版社,1984),卷1,〈乾〉,頁8b。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74。 我借用了Charles Taylor 的說法,見Charles Taylor, Hegel and Modern Socie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p.19。他以為在西方思想中,這種「生物的連續性」曾 被笛卡爾主義(Cartesianism)破壞。.

(22) .8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意志本原於衝動,意志中之良心何獨不然」? 53還是借用中國傳統中的詞彙 來說:這意味著毛的「良心」並不源自於「理」 ,而源自於「氣」 。 在毛的思想中,「良心」主要是一種助成人類「生存發達」的工具性機 能。為甚麼除了「食欲」 、「性欲」這些「自然衝動」之外,人類還需要「良 「以吾人從知識與經驗 心」這種「自然衝動」來「自衛其生」54呢?毛以為: 之所得,此世界中變化萬殊,生存其中至為不易」 。如果不分時空,單憑「食 欲」、「性欲」之類的「自然衝動」行事,或者反而不利於「生存發達」 : 「在 一種時候及場所,如實依衝動所命,則不免有危及生存發達之事」 ; 「衝動雖 為自然,乃不能善吾人之生存發達」。於是,就不得不由更高級的「自然衝 動」——「良心」來出面,以「諫止衝動」 , 「如過度之食欲、過度之性欲是 也」 。對於這些「過度」的「食欲」 、 「性欲」 , 「良心」並不打算趕盡殺絕—— 因為那就等於是自殺,——而只是加以調整,使之適合於「生存發達」的目 的:「良心不過加以節制而已,並非反對也」;「吾人各種之動作,固處處須 衝動,處處係衝動之所驅,良心之明,亦處處承認之。吾人之良心固未有不 以食欲、性欲為然也」 ; 「良心」對於「過度」的「食欲」 、 「性欲」的「節制」, 「亦正所以完成衝動之本職也」。也就是說: 「良心」這種「衝動」 ,可以調節 「食欲」、「性欲」之類的「衝動」 ,以便更合宜地達成「生存發達」的目的; 「良心」與「食欲」、「性欲」是彼此配合、相輔相成的。 說得更明白些:在種種「衝動」之中, 「食欲」的職份是為了謀「生存」, 「性欲」的職份是為了謀「發達」 ;而為了使得「食欲」 、 「性欲」能夠善盡各 自的職份,「衝動」必須進行自我調節,這自我調節的功能,就稱之為「良 心」。所以毛會說:「良心」這種「衝動」,與「食欲」、「性欲」之類的「衝 動」,「二者原為一物」,「理應一致,乃調和的而非衝突的」;「良心」「本來 與衝動同源,同為真的、自然的、實在的」 。55他相信: 「良心」是與「食欲」、. 53 54 55.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0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20。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09-211。.

(23)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85.. 「性欲」同源的、是同一性質的東西。或者說: 「食欲」與「性欲」是「自然 衝動」的初級階段,而「良心」則是「自然衝動」的高級階段。我們在上文 中談到:在毛的思路中,「獸格」與「人格」是相連續的;在這裏,就意味 著「食欲」、「性欲」與「良心」也是相連續的。既然如此,「良心」就不會 與「食欲」、「性欲」發生衝突;正如「人格」與「獸格」並不衝突一般。 「良心」這種「自然衝動」 ,就是「人」 、 「獸」之別,是「人格」與「獸 格」之別。如同「獸」一般,「人」也要求生圖存,但在這件事上, 「人」能 做得比「獸」更好;這才是「人」 、「獸」之別,也就是「人格」與「獸格」 之別。它使得人類儘管在身體的構造上與動物無異,但在「生存發達」的能 力上、乃至於壽限上,卻能夠首出庶物,而強過了獸類:「人體之組成與群 動無不同,而群動不能及人之壽」 。關鍵就在於動物不知道以「良心」來「制 其生」 : 「所以制其生者無節度也」 ;而人類則懂得利用「良心」 「以節度制其 生,愈降於後而愈明」。所謂「聖人」 ,也不過就是懂得以「良心」來節制自 己的「食欲」、「性欲」,從而善自安排生活的人;這些節制與安排,就是所 謂「禮」 : 「有聖人者出,於是乎有禮,飲食起居皆有節度」 。平常的起居: 「子 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平日的飲食: 「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 食」 ;聖人還養成了以運動來鍛鍊身體的習慣: 「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牆 堵焉」。 56 也正是由於對「生存發達」的重視,所以當毛——如左派史家所說的—— 「開始擺脫唯心主義」而「接近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57時,他會說出 「世界甚麼問題最大?吃飯問題最大」58這樣的話來。無論在毛的第一期(所 謂「唯心主義」階段)還是第二期(所謂「唯物主義」階段) ,在這一點上, 毛的立場其實是始終如一的。 康德曾指出:「屬於人之動物性的才能(本能)可概括於『物理自然而. 56 57 58. 毛澤東:《體育之研究》,頁2。 魏英敏主編:《毛澤東倫理思想新論》,頁34-35。 毛澤東:〈《湘江評論》創刊宣言〉,《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92。.

(24) .8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純機械的自利』之通稱下,即是說,這類的才能不需要有理性。這些才能可 有三重:第一,一個人自己之自我保存之才能;第二,其族類之繁衍以及其 子孫之保存之才能;第三,與他人交通即社交合群性之才能」。毛的「自然 人性論」,正是建立在這一種「物理自然而純機械的自利」之上的。牟宗三 對康德此義的理解是相當準確的:這種「才能」「有好壞兩面」,「屬『生之 謂性』下之才能,非孟子所謂『良能』 。 『良能』是從義理之性的仁義之心言, 是普遍而定然的,人皆有之」 。59牟氏儘管與康德的立場並不完全一致,但正 如康德一般,他也分辨了「屬於人之動物性的才能(本能)」與「良心」之 間的差別。 黑格爾也曾經強調:「動物也有衝動、情欲、傾向,但動物沒有意志; 如果沒有外在的東西阻止它,它只有聽命於衝動。惟有人作為全無規定的東 西,才是凌駕於衝動之上的,並且還能把它規定和設定為自己的東西。衝動 是一種自然的東西,但是我把它設定在這個自我中,這件事卻依賴於我的意 志。因此,我的意志就不能以衝動是一種自然的東西為藉口來替自己辯 護」。 60換言之,自然衝動與意志剛好是完全相反的。 但有趣的是:毛卻把一切德行,包括「捨身拯人」之類, 61完全建立在 這「物理自然而純機械的自利」的基礎上;並把「自由之意力」暨「意志」, 與「自然之衝動」混為一談。 為了方便,我們把中國傳統儒家的「道德人性論」中的主體稱之為「道 德主體」,而毛的「自然人性論」中的主體,則可以稱之為「自然主體」 。正 如「道德主體」與「天命」是相連續的一般,「自然主體」也與「實在」是 相連續的。 值得注意的是:由於毛的「自然主體」,並沒有高標出一個克制自己的 59. 60. 61. Immanuel Kant著,牟宗三譯:〈論惡原則與同善原則之皆內處或論人性中之根惡〉,收 入牟宗三:《圓善論》,頁81、頁86-87。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著,范揚、張企泰譯:《法哲學原理》(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5),頁2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37。.

(25)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87.. 「自然之衝動」的「自由之意志」 ;所以在他身上,就完全看不到在儒家乃至 於康德身上所看得到的、以「自由之意志」或道德理性來進行自我轉化的工 夫。但問題決不止於此。進一步的討論,請見下節。. 三、「大我」——毛澤東的「精神之個人主義」. (一)「利己」與「利他」 在毛看來,只有「個人」才是終極的、究竟的東西;至於「團體」,則 只是由「個人」派生出來的第二義的、較次級的東西。「個人」與「團體」, 根本就不是平等的,兩者不能相提並論:「或曰個人依團體而存,與團體之 因個人而存其事相等,蓋互相依存不可偏重也。是不然」 。毛以為: 「事固先 有個人而後有團體」。儘管他也承認: 「個人離團體固不能獨存」 ;但「團體」 本身無意識,它的意識只是「個人」意識的集合:「然團體無意思,其有意 識仍係集合個人之意思也」。正因為此,所以「個人有叛團體之事,團體無 叛個人之事,以團體無意思也」 。毛因此主張「個人」是「團體」的根本: 「社 會為個人而設,非個人為社會而設也」 。 62 「自存」是一切動物的本能,而「保存種族之衝動」,則遠遠不能與此 一「自存之衝動」相比:「動物固以自存之衝動為先,以保存種族之衝動為 後,動物在其幼時無所謂保存種族之衝動也」。由於在毛的系統裏,人與動 物之間具有「生物的連續性」 ,所以這句話也可以用在人的身上: 「人類固以 利己性為主」。 63 既以「自存」為原點,則第一步發展,自然就以「利己主義」為第一義: 「人有我性,我固萬事萬念之中心也,故人恆以利我為主」 ; 「……個人主義。. 62 6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52、頁146。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2-143、頁146。.

(26) .8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一切之生活動作所以成全個人」。只有「利己主義」才是真情,而「利他」 卻只是虛偽: 「真者,善也;偽者,惡也。實行利己主義者,念雖小猶真也; 借利他之名而行利己之實者,則大偽也」 。 「持粹然之利他主義者,其毫無根 據,所不待言」。 64主張「利他」的,在毛看來,非偽即妄。 當然,如果人人放任自己這些「利己」的赤裸裸的衝動,而完全不理會 「利他」,就不免如Hobbes所說的,「會使人們如此彼此互相離異、易於互相 侵犯摧毀」,從而造成「人人相互為戰的戰爭狀態」 。 65 青年毛澤東在思索這個問題時,沒有採用Hobbes的途徑,從宏觀的、社 會的角度來考察,卻仍然是從「己」這一極度個人的角度出發。換言之,他 問的問題,不是如何在整個社會的範圍內,防止「人人相互為戰」的大亂; 卻是「己」如何在外界條件的限制下,依舊能夠「利己」 。他以為: 「人類生 活之本意,仍在發達其個體也」 。「個體」是一切的目標,這是沒有疑義的; 該探問的,只是實現的「手段」如何:「為達此目的,乃求手段之奚擇」? 青年毛澤東同意,如果採「純然利己之手段」,在現實的社會裏,必定 多所扞格:「持粹然之利己主義者,……但為理論,在此多數個體雜然活動 之世界中,決不能實現」 ; 「擇純然利己之手段乎?初民及人之初生實擇此手 段,久之障礙甚多」 ;乃不得不「捨此純然利己而(擇) 66人己兼利之手段, 於是而人各遂其生矣」 。正是因為「純然利己」 「障礙甚多」 ,乃不得不採「人 己兼利之手段」 。 67毛因此而肯定了墨子「兼愛」之說;當然,他依然以為, 「兼愛」的目的,仍是以「我」為主: 「兼愛之說,非利他主義也,言兼愛則 有我在內,以愛我者而普愛天下之人云耳」。無論是「人己兼利」還是「兼 愛 」, 最 終 的 目 的 仍 是 為 了 「 利 己 」。 所 以 毛 會 主 張 :「 愛 群 性 為 自. 64 65. 66 67.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1、頁203、頁143、頁240。 Thomas Hobbes著,黎思復、黎廷弼譯:《利維坦》(Leviathan)(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5),頁95-96。 「擇」字原缺,校正者按文意補上。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40-241。.

(27)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89.. 存 之 要 素 」。 68 值得注意的是,在毛看來:所謂「人己兼利」 、所謂「利他」 ,就只是一 種「手段」而已;而「利己」、「自利」則不只是「手段」,更是真正的「目 的」。所以毛澤東會說:「吾人有時兼利他之手段者,仍以達到自利之目的 也」;「仍是利己主義也,以利他而達到遂其生活之目的,不過易其手段而 已」 。 69 正因為「利他」與「人己兼利」 ,只是「利己」與「自利」的一種手段, 所以毛會把一切「利他」的道德行為,都視為只是「利己」 、 「自利」的延伸。 在泡爾生文中談到「勿殺人,勿偷竊,勿欺誣,皆良心中無上之命令」的地 方,毛寫下了這樣的眉批:「此等處吾不認為良心,認為人欲自衛其生而出 於利害之觀念者」 。 70泡爾生視為「良心」之表現的東西,如「勿殺人,勿偷 竊,勿欺誣」之類的道德戒命,毛則全視為是個體「自衛其生」的手段。 由於「利他」是為了「利己」 ,所以一切「利他」的行為都必然從「己」 開始,再依親疏遠近而漸次擴張出去;也就是「推己及人」 。從「己」 、從「我」 出發,而不是從「他」、從「人」出發: 「以我立說,乃有起點、有本位;人 我並稱,無起點,失卻本位」。毛申言: 「人恆以利我為主,其有利他者,固 因與我為同類有關係而利之耳,故謂不可不利他可也。利他由我而起點也, 利他與我有關係也。謂毫無己意純以利他為心不可也,世無從他而起點者 也,世無絕然與我無關而我貿然利之者也」。這套想法與儒家的親親之殺、 愛有等差似乎頗為相類。毛也自以為他的立場就是儒家的立場:「予思吾儒 家之說,乃是以利己主義為基礎,如『天地之道造端乎夫婦』之言,『先修 身而後平天下』 , 『先親親而後仁民愛物』可以見之」 。71當然,毛的立場還是 與典型的儒家不同的;——姑且不論毛的「自然人性論」,——只就親親之 68 69 70 71.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4、頁25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240-241。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20。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4、頁145-146、頁141、 頁143-144。.

(28) .9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18期. 殺、愛有等差而言,由於毛所處的五四時代,中國傳統的家族制度受到極大 的衝擊,他自己也並不看重家庭;所以毛儘管自以為與傳統儒家的觀點相 合,但他的「起點」——「我」、「己」,就絕對不會是一個家族中的人,而 乾脆就是一個原子式的他自己。從此一「起點」發展下去,似乎也很難想像 家庭會在毛的系統裏占有甚麼重要的地位——毛會跳過家族,而直接進入 「他」、「人」的領域。 72他的立場,典型的儒家是決不會同意的。 毛從儒家得來了以「己」 、 「我」為起點逐步擴展出去的觀念,從墨氏則 得來了這「起點」的著落處:「天下之人」 。他把這兩者組合在一起;所以, 從這個角度,他同時肯定了墨家與儒家。. (二)「大我」 以「我」為「起點」,依等差次第而把「他」全都包羅進「我」之中。 隨著被收羅進去的「他」慢慢增加,——包括「人類」 、 「生類」 、甚至於「宇 宙」,——這個「我」也漸漸擴張,終而成為「大我」:「由利己而放開之至 於利人類之大己,利生類之大己,利宇宙之大己」 ; 「吾人苟放大眼光,而曰 人類一大我也,而曰生類一大我也,而曰宇宙一大我也,亦何必諱言自利哉? 亦何必自利之非佳哉」? 73自其發端而言之,就是「我」 ;自其終點而言之, 就是「人類」、「生類」與「宇宙」。儘管毛有時仍不免以為這個「大我」所 籠罩的範圍,也許只能至「人道」而止: 「雖然,亦至人道而止」 ;但他似乎 相信, 「大我」也具有包容「物道」的力量: 「抑尚有所謂物道乎?不然,何 以解於殺物之不仁也」。 74「我」如果放大而為「大我」,就可以氣吞六合, 無所不包。毛也能夠從原本只具有「個體性」的「我」,轉而變成展現「普 72. 73 74. 這種想法,在五四時代前後是相當普遍的。我的朋友王汎森就指出當時流行的意見:「中 國人唯有能從舊親族團體(小群)中解放出來成為「大獨」,方可能達到全國的「大群」, 如果仍拘守在舊的親族團體中,永遠不可能『群』。」見王汎森:〈『群』與倫理結構 的破壞〉,收入他的《章太炎的思想》(台北:時報出版公司,1985),頁245。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1-143。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74-175。.

(29) 青年毛澤東的思想與現代中國極權主義的誕生. .91.. 遍性」的「大我」了。此所以毛主張:「我之界當擴而充之,是故宇宙一大 我也」。 75 如此這般,透過「己」的擴張,使「己」包容了「人」;因而「利己」 也就可以推展而為「利人」。因為「利人」的目的,還是在於「利己」 ;所以 毛把這種「利人」稱之為「高尚之利己」 、 「精神之利己」 。毛的「個人主義」, 終於進入一個更高的階段——「精神之個人主義」了:「人類固以利己性為 主,然非有此而已也,又有推以利人之性。此仍是一性,利人乃所以利己也。 自利之主要在利自己之精神,肉體無利之之價值」。 76他進而闡發此理: 「一 個之我,小我也;宇宙之我,大我也。一個之我,肉體之我也;宇宙之我, 精神之我也」。 77 個體的「肉欲」,於是發展而為個體的「我欲」:「肉欲關乎個人,我欲 及於交際;肉欲關私德,我欲關公德」。「肉體」的「生存發達」,也終於進 展而為「精神」的「生存發達」 : 「予謂人類只有精神之生活,無肉體之生活。 試觀精神時時有變化,肉體則萬年無變化可以知也」。 78 毛進一步闡明「精神之個人主義」。他以為:「利精神在利情與意」。他 舉例如下: 「如吾所親愛之人吾情不能忘之,吾意欲救之則奮吾之力以救之, 至劇激之時,寧可使自己死,不可使親愛之人死。如此,吾情始洽,吾意始 暢」。他相信「古今之孝子烈婦忠臣俠友,殉情者、愛國者、愛世界者、愛 主義者,皆所以利自己之精神也」 。79從「利自己之精神」出發的「精神之個 人主義」,藉由「利他」而使得「自己」邁向永垂不朽,直至自己成為「大 我」、成為「神」。 只有這樣一個包羅萬有的「大我」 ,才確實不愧為一尊「神」 。所以毛才 能大言不慚地說:「我固萬事萬念之中心也」;「個人有無上之價值,百般之 75 76 77 78 79. 毛澤東:〈講堂錄〉,《毛澤東早期文稿》,頁589。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1、頁151、頁146-147。 毛澤東:〈講堂錄〉,《毛澤東早期文稿》,頁590。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83、頁168。 毛澤東:〈《倫理學原理》批注〉,《毛澤東早期文稿》,頁14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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