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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搖籃到社會:像新二代這樣的臺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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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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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大學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 深度報導碩士論文

Graduate Institute of Journalism College of Social Sciences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Master Thesis - In-depth Reporting

從搖籃到社會:像新二代這樣的臺灣人 From Cradle to Society:

Stories about“New Second Generation”in Taiwan 陳浩寧

Hao-Ning Chen

學術指導教授:張錦華 博士 Advisor: Chin-Hua Chang, Ph.D.

深度報導指導教授:林照真 博士

In-depth Reporting Advisor: Chao-Chen Lin, Ph.D.

中華民國 10 6 年 1 月

January,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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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謝

終於也走到了寫誌謝的這一天,雖然一度徬徨、焦慮,甚至好多個漫漫長夜都 因論文而睡不好覺,但過程中卻有更多的開心、感動與成就感。

首先要謝謝張錦華老師與林照真老師專業與用心的指導,兩位老師絕對是我論 文路上給予我最多幫助的人。謝謝錦華老師在我問題意識不清或是文獻理論不 夠聚焦時,總是能給我方向,並透過討論讓我看見自己在理論上不足的地方。

謝謝照真老師在採訪寫作上給我很大的空間,當我在採訪、寫作上遇到困難 時,也不吝於給我支持與協助。也要謝謝兩位口委,曾嬿芬老師與張正老師,

不論是在學術上或是寫作上的意見與回饋,總是讓我受益良多。

再來要謝謝我的家人與朋友。謝謝爸比、媽咪、妹妹和外公一路上的支持與打 氣,不論是親自開車載我去各地採訪,或是當我因寫論文而忙碌、焦躁時,給 予我體諒與關心,都讓我在寫論文的過程中感受到溫暖的陪伴,因為有你們不 間斷的鼓勵與肯定,才讓我能順利完成。也謝謝親愛好友們的支持與陪伴,並 定期關心我的論文進度。每次聚會都讓我能暫時從苦海裡解脫,跟你們抱怨論 文絕對是過程中最舒壓的部分。

最後,要謝謝所有的受訪者。謝謝你們願意真摯地與我分享你們的生命故事,

採訪絕對是寫論文中最快樂的部分。很榮幸、很感謝自己能夠被信任,並參與 了這麼多深刻的故事。謝謝每一位受訪者的分享,希望藉由你們的故事,讓大 家看到更多元的新二代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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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目前台灣的新移民第二代,人數已經超過 35 萬人。現在這群人被簡稱為「新二 代」。其中,社會觀感差異最大的莫過於東南亞的新二代。

在本深度報導論文中,受訪的東南亞新二代多數超過 18 歲。透過他們的成長回 憶,可以感受到兒時與現在的社會觀感,有很大的差別。早期有關東南亞新二 代的報導,總是聚焦在他們的中文差、遲緩兒或是清寒苦讀的形象,無形中讓 新二代貼上弱勢的標籤。近年來隨著新二代進入學校、社會的人數增加,再加 上東南亞熱潮的興起,鎂光燈又再度轉向新二代。不同的是,這回他們成為搶 手的雙語優勢人才。

除了新二代成長過程中的心路歷程外,本報導也探討了他們在自我認同上的轉 變與追尋,以及在南向熱潮後,新二代的處境轉變。

東南亞新二代一路走來,都曾感受到偏見與歧視。有些人選擇隱藏身份;有些 人則正面回應。時至今日,多數的新二代們多認為社會環境已更加多元、友 善,他們最終仍希望能去除標籤,成為一個不一樣、也一樣的普通人。

關鍵字:新移民、新二代、東南亞、新南向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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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Amid the rise in new immigrants over the years, there are now over 350,000 second generation members of new immigrant families. The public usually named these second generation, especially the ones whose foreign parent is from Southeast Asia, the “New Second Generation (NSG)”. Public perception on the New Second

Generation is mired in controversy.

Media used to focus on their learning performances, health conditions, or financial circumstances, and label them as the disadvantaged people that have poor language skills, mental retardations, and living in bad economic conditions. As there are more NSG go to school, get involved in the society, and the implantation of “New

Southbound Policy”, the NSG become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talents in the country.

Many NSG grew up in an unfriendly environment that their relatives, classmates, teachers, and even strangers discriminated them. To deal with these kinds of

unfriendly treatments, some of the NSGs chose to hide their identity; however, others faced it in a positive way.

The concept that NSG would express the meaning “We are the same, yet we are all special.” This in-depth report focuses on NSG that are above 18 years old and concerns the progres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NSG’s internal struggle and self- identity on their way of growing up.

Fortunately, most NSG now think that the society becomes friendly and open to the diversity of human. Thus, NSG will be able to remove those labels made by

misunderstanding.

Keywords: New Migration; New Second Generation; New Southbound Policy;

Southeast 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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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報導〉

第一章 新台灣之子難忘童年 ... 1 不論是泰國人妖或是番仔,這些歧視性的字眼,都讓新二代在初次與同 儕相處時,感受到自己的不一樣,和大環境的不友善。但他們也只能背 起沈重的包袱,繼續向前行……

第二章 我的媽媽不一樣 ... 11 當新二代意識到母親的身份與一般人不同時,有些新二代視為理所當 然;有些則排斥甚至討厭媽媽的身份。但不論是超人媽媽或是被隱藏的 媽媽,在新二代心中,母親永遠都是他們心裡最柔軟的一塊……

第三章 平視東南亞:解開歧視的枷鎖 ... 23 在部分台灣人的想象中,東南亞就是落後且貧窮的地區;但對新二代而 言,外婆家則是百貨公司林立、充滿特色美食的地方。新二代皆希望,

台灣人能站在對等的角度,尊重並了解東南亞……

第四章 不該承受之重 ... 35

「就算拿到身分證,我也不被看作台灣人。」這是一位新移民媽媽的告 白。對比嫁來台灣前所懷抱的夢想,成為台灣媳婦後,不只要面對社會 異樣眼光,更必須在自我與家庭間作出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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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撕下新二代的負面標籤 ... 45 十幾年前的新聞標題「外籍媽媽遲緩兒」,讓新二代背負了問題學生的標 籤。但學校老師、專家學者皆紛紛站出來說:「新二代沒有比較差。」如 今,該是新二代撕下負面標籤的時候了……

第六章 拾起媽媽的文化 ... 57 不論是學習東南亞的語言、歷史、料理;或是站在推廣的角度,為媽媽 的文化發聲,這些都是新二代們正在努力的方向。他們開始反思身份、

尋找自我認同,希望找回屬於媽媽的文化……

第七章 南向列車啟動後 ... 69 當南向列車啟動後,新二代彷彿成為眾所期待的南向尖兵,但他們更希 望將機會留給所有人。隨著東南亞熱潮崛起,新二代更希望台灣人在經 濟層面外,能對東南亞的文化、宗教有更多認識和尊重……

第八章 我們不一樣 我們也一樣 ... 82 從搖籃到社會,這群新二代經歷了遲緩兒、社會問題、素質差等負面標 籤,走向他們認為越來越好的現在。除了翻轉新二代的負面標籤外,更 多新二代所盼望的是,成為不一樣,但也一樣的台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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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企劃〉

第一章 報導動機 ... 93

第一節、台灣的新移民與新二代 ... 93

第二節、新二代仍遭污名化 ... 94

第三節、書寫新移民二代破除污名 ... 98

第四節、預期報導方向 ... 102

第二章 文獻回顧 ... 105

第一節、種族主義下的新移民配偶 ... 105

第二節、新二代的媽媽=「社會問題」? ... 107

第三節、從新移民配偶到新二代的壓迫與歧視 ... 110

第三章 報導規劃 ... 115

第一節、章節規劃 ... 115

第二節、報導對象 ... 120

第三節、採訪名單 ... 120 參考文獻 ...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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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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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台灣之子難忘童年

「阿瑾髒髒,我阿嬤叫我不要跟你玩!」

年幼的陳瑾獨自在鄰居家門口徘徊。她或坐、或站,一個人在門口打發時 間,等著被阿嬤叫進去屋內的玩伴再出來跟她玩。玩伴轉述她阿嬤的話,陳瑾 聽到後乖乖地回家了。年幼的他們,不知道自己傷了人,也不知道自己被傷害 了。

不一樣的童年

「我以為我們都一樣。」陳瑾說。小時候的陳瑾認為,地球的陸地是連在 一起的地球村。所以在她的世界裡,菲律賓與台灣是同一塊大陸,她在菲律賓 達沃市(Davao City)的家,自然也與在台灣南投的家相連。她不懂,為什麼回 到台灣一切都不一樣了。

達沃市(Davao City)位於菲律賓的最南端,是菲律賓人口第三多的城市。

不僅是民答那峨島(Mindanao)經濟與行政的重心,也因為它的氣候四季如 夏,同時擁有雪白沙灘的海岸線和數座活火山,擁有「南海樂園」的稱號。而

「南海樂園」,就是陳瑾四歲以前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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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瑾的媽媽是菲律賓人,陳瑾四歲以前都在菲律賓生活。陳瑾描述起她在 達沃市(Davao City)的家,街景類似台灣的二線城市。兩棟透天厝打通,與姨 媽一家人比鄰而居,偶爾還會翻牆與鄰居玩。回想起那段時間,陳瑾說,那時 候真的很開心,不知道自己是台灣人,也沒有國族的概念,大家都很自然地玩 在一起,「沒有人覺得我不一樣,」陳瑾說。

「一聽到別人叫我『番仔瑾』,我就很想回菲律賓。」陳瑾說,「番仔瑾」是 台灣鄰居給陳瑾取的綽號。當她四歲回到台灣生活後,就常常因為膚色深而引 起鄰居的嘲笑。她接著說,當她五、六歲比較能夠理解中文和台語的意思時,

才發現原來台灣人沒有很喜歡菲律賓。

因為四歲前太常在台灣與菲律賓間移動,那時天真的陳瑾以為跟以前一 樣,過不久就可以回菲律賓的家,所以當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四歲那次搭機 回台,原來是要在台灣定居。而「番仔瑾」就像一個開關,開啟他對於菲律賓 的思念,她也是到那時候才意識到:「原來我不能再回菲律賓了。」

新二代而非混血兒

像陳瑾這樣媽媽為菲律賓人、爸爸為台灣人的孩子,被稱之為「新移民二 代」,更早之前被稱作「新台灣之子」。根據內政部定義,新移民子女是指「子 女出生時,其父或母一方為居住臺灣地區設有戶籍國民,另一方為非居住臺灣 地區設有戶籍國民」。在內政部定義中,新移民雖被廣義視為「非居住臺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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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並設有戶籍的國民;但不論是在報章媒體或是學術研究當中,新移民子女 的定義,往往限縮為中國大陸以及東南亞配偶,與台灣人所生之小孩。其他國 家,如:歐美、日韓等國家配偶所生之子女,則常被稱為「混血兒」,而非新二 代。

然而,小小年紀的新二代並不了解,「新二代/混血兒」稱呼背後的差異,

可能隱含文化高低的歧視,或是身份上的區分。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 份不同,媽媽的身份也不同。因此,當他們第一次遇見赤裸裸的惡意和歧視 時,總讓他們難以消化和承受,甚至轉而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事情,才讓別人 不喜歡他們。

張辰嘉第一次遭遇到的歧視,就像一團巨大的黑影,常會忽然向他襲來。一 股黑暗的窒息感包圍他、籠罩他,使他無法求助也無法脫逃。回憶起最初的場 景,他仍可以感覺到那股窒息感。

張辰嘉有著一雙大眼睛和深邃輪廓,從他臉上可以想像媽媽的樣子。他笑 說,連泰國人都會誤認他是當地人。「我從小就很早熟,可能是認知到自己跟別 人不一樣吧!」他說。他的媽媽是泰國華僑後代,雖然沒有特別跟別人說,但 他生活的雲林水林鄉,是一個純樸的農村小鎮,家庭事務很容易成為鄰里間的 的談論話題。所以,張辰嘉媽媽是泰國人的事情,鄰居、同學幾乎都知道。

「我從國小到國中,人緣一直都不好。」張辰嘉淡淡地說。讓他無法釋懷 的,是同學拿他的身份開玩笑,並嘲笑他是「泰國人妖」。自從那次被國小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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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笑後,他說,他再也無法敞開心胸,跟別人交朋友。那句「泰國人妖」成為 他難以抹滅的傷口,是他心中最大的陰影。

談起小時候被欺負的回憶,張辰嘉的爸爸曾經告訴他:「如果你被欺負,記 得要欺負回去。」他說,他小時候很愛哭,雖然試著照爸爸的話跟別人打架,

但不一定會打贏。就算打贏了,在班上的處境也不會比較好,他仍舊是遭排擠 的邊緣人物。

至從發生排擠事件後,張辰嘉的座位被老師換到靠窗邊的角落。他不懂,

「明明被霸凌的人是他,為什麼是他要被隔離?」從此以後,他也將自己與外 界隔離,不再相信任何人。

問到當被欺負時會不會向父母或是師長求助,張辰嘉回答:「我都自己憋在 心裡。」他生氣又無力地說,老師會覺得班上十幾人欺負他一個人,所以把他 一個人隔離,就不會有霸凌事件的發生。他當時的惶恐並沒有獲得老師的理 解,反而更加被標籤為「邊緣人物」。因此,他決定要自立自強,成為防衛心強 又早熟的孩子。

外婆家的避風港

不同於台灣所帶給他的負面回憶,從媽媽身上,泰國帶給張辰嘉許多美好的 回憶,甚至成為他心中的避風港。對比雲林水林鄉的家,他的外婆家位於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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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首都曼谷,是個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現代化大都市。在國小、國中階段,

他幾乎每個暑假都會回外婆家住上一、兩個月。他笑說,不知道為什麼,回到 泰國,連媽媽做的糯米小丸子、芒果糯米都變得更好吃了。

回外婆家,是張辰嘉每到暑假時最期待的事情之一,也是他唯一可以暫時 離開台灣生活圈的機會。他說:「我們家連過年都不會買新衣服,只有回泰國前 才會特別治裝。」他知道買新衣服,是為了讓外公外婆知道,他們在台灣過得 很好。

他如數家珍地指著照片,介紹起他在泰國的親戚,雖然不常見面,但對張 辰嘉而言,有關泰國的人事物,都令他感受熟悉和安心。提起泰國的一切,才 讓原本嚴肅、口氣平淡的他,變得輕鬆且展開笑顏。彷彿暫時放下在台灣的武 裝,因為他知道,在泰國,沒有人會歧視他。

「我一直很想回泰國生活,那裡讓我有歸屬感。」他說。張辰嘉嚮往泰 國,不是因為它的光鮮亮麗,而是它是混亂感。「這種曖昧不清比太理性的東西 好多了,」不論是灰暗的巷弄、隨處可見的小攤販,雖然泰國的一切,並不是 那麼井然有序,卻有一種專屬泰國的街頭混亂感。這樣的混亂感反而讓張辰嘉 感到親近和熟悉,讓他聯想到許多不容於主流社會的次文化或是少數族群,或 許就像國小時期的感受一樣,他也是不容於社會的一群。

隱藏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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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往往是新二代遭遇偏見與歧視的最初場域,那也是他們初次開始適應 團體生活,並學習融入社會的時刻。當他們離開家庭,走出原本的舒適圈,才 發現自己原來不一樣。

五、六年級的教室裡,老師在講台上詢問班上是否有人的媽媽是外籍配 偶,可以到學校接受中文的輔導教學。如同三、四年級做過的調查一樣,徐樺 姿正要舉起手來,卻看見三、四年級時跟她一起舉手的同學,坐在座位上一動 也不動。她心一慌,放下微微舉起的右手,以沈默作為該問題的回答。

從那時起,她才明白,媽媽的身份好像是不可以說的。「因為同學會排斥我 媽媽的國家。」她無奈地說。

徐樺姿的媽媽來自印尼,與她的爸爸經由相親認識,也是一般所認知的仲 介婚姻。她提起,當時在學校,還有部分新二代,都做出跟她一樣沈默的決 定。因為她們了解,自己媽媽的身份在台灣是不受歡迎的。

新二代對於媽媽的沈默其來有自,除了直接的嘲笑和攻擊外,隱性的歧視 以及加諸在新移民身上的刻板印象,更讓新二代們感到害怕,深怕自己也陷入 同樣的困境。因此,除了沈默外,甚至選擇隱藏媽媽。

第一次見識到關於新移民的刻板印象,徐樺姿仍記得當初如同被針刺的感 受,而手執針筒的人,竟是平常一起玩鬧的同班同學。教室裡,原本大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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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男生的對話,她沒有參與,也不以為意。直到有同學說出:「只要幾萬塊就可 以去東南亞買一個了。」當下,那根針瞬間刺傷徐樺姿,歧視的對象從身材豐 滿者,轉到新移民配偶上。這句話讓她非常受傷,至今都難以釋懷。她說,雖 然自己也清楚爸媽的婚姻的確是透過仲介介紹,但從別人口中聽到買賣婚姻一 事,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從那件事情後,來自印尼的媽媽,成為徐樺姿說不出口的秘密。她選擇在 話題中輕描淡寫地帶過關於媽媽的話題;若非得談到媽媽,就隱藏她來自印尼 的身份。她內疚地說:「我一直不敢讓媽媽知道,當時我是排斥她的身份的。」

雖然她心裡很愛媽媽,但害怕因印尼而帶來的歧視,仍舊抗拒媽媽的身 份。所以國中時期,每當同學問起爸媽是哪裡人,她總是回答:「我爸媽都是桃 園人。」也將爸媽的認識經過改為「因為同學關係而相愛結婚」。印尼媽媽的角 色,就能完全消失在同學對她的認知當中。

徐樺姿回想起高中時,有一次在家跟同學講電話,當時媽媽也正好跟印尼 同鄉聊天,她因為害怕同學聽到媽媽在講印尼話,就趕快轉移話題讓同學分 心。沒想到同學竟然問:「你媽媽講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啊?」還好最後在她的 四兩撥千斤下,同學沒有起疑,才讓她放下心來。

徐樺姿記得那時的她,始終害怕會露出一點破綻,讓大家發現她媽媽不一 樣的身份。因為那也代表,她將成為「買來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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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僑就一樣?

不同於徐樺姿對於媽媽身份的排斥,出生於印尼的新二代張鈺惠,則從不 避諱談到印尼和她的媽媽。對她而言,關於印尼的回憶,是她童年很重要的一 部分。

張鈺惠的媽媽是印尼華僑,在他們的家族裡,印尼華僑跟印尼當地人(他 們稱為「土人」)絕對不能混為一談。張鈺惠的媽媽從小就非常強調他們家的華 人血統,甚至自己的國族認知也是中國人,還會刻意區別出華僑與印尼當地人 的不同。

六歲以前的張鈺惠,有一半的時間都住在印尼。因為媽媽娘家是經商的關 係,媽媽必須幫忙照顧家裡的生意,所以無法全職照顧她。因此,大多時間都 是由家中的印尼幫傭帶大,她也就跟著幫傭學起印尼語。張鈺惠笑說:「我從小 就習慣多聲道溝通。」不論是中文、福建話、客家話、印尼話小時候的她都可 以轉換自如。

張鈺惠的外婆家位於印尼北蘇門答臘省的棉蘭市,而他們的家族生意則是開 設大型雜貨店,從食品、衣物、生活用品都有賣,供應棉蘭居民的生活所需。

她形容印尼的家族生意是一間兩層樓的「神秘雜貨店」,她笑說:「從 LV 到礦 泉水都有賣。」無疑是一間小型的百貨公司。她說,棉蘭雖然不是太先進的城 市,但因為盛產石油、天然氣,所以當地石油公司人員的消費水平還不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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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精品也是專賣給那些石油公司的貴婦。

「我中文講得很好,不管什麼語言的發音都可以很道地,所以我不會被歧 視。」張鈺惠說。六歲以後,她就沒有那麼頻繁的回去印尼,在父母的選擇 下,她一路在台灣求學成長。回到台灣後,自幼稚園大班開始,張鈺惠就被媽 媽送去補習班,不是補台灣學生常見的心算、畫畫、兒童美語,而是「補中 文」。她解釋,媽媽雖然是華僑,但是說起中文還是有不一樣的腔調。

張鈺惠從小就知道自己擁有台灣、印尼兩種國籍的身份,可能因為小時候 在兩個國家都生活過的關係,她表示,新二代身份對她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

不知道爲什麼後來的社會風氣會讓新二代變得很不平常,她疑惑說:「我們都是 台灣人,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媽媽是印尼華僑,長相跟台灣人沒有太大不同,只是口音不一 樣。」張鈺惠說。因為媽媽的華僑身份,讓她在回台灣後,沒有太大的融入問 題。她說,同學知道他媽媽的身份只是驚訝,沒有排擠或是歧視的行為,但她 還是不會刻意讓同學知道媽媽印尼人的身份。她提到,當別人問她膚色深的原 因,她就會解釋說:「我媽媽是印尼『華僑』。」在某些時刻,華僑彷彿成為一 張擋箭牌,可以為她和媽媽擋下異樣的眼光和偏見。

背起包袱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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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新二代的童年經歷,有些人從小就在台灣長大;有些則是在台灣與東南 亞之間飛來飛去。相同的是,他們都可以從幽微的細節中,發現來自東南亞的 不一樣好像不太好。不論是外表、口音或是他們的媽媽,都成為他們童年記憶 中,最容易被標示出不一樣的地方。如同張鈺惠所言,有些新二代只是說中文 時有媽媽的口音,不代表中文不好。她說:「難道有口音的中文就不是中文嗎?

為什麼要因此被否定?」

如同美國總統歐巴馬的情形一樣。歐巴馬的父親是肯亞的盧歐族人,母親 是生於美國堪薩斯州的白種人。黑白混血的他,卻總被放大他非裔的身份。台 灣新二代在面對歧視和誤解時,往往也會在心裡疑惑:「我不也是台灣人嗎?為 什麼一直要說我不一樣?」

雖然也有幸運的新二代不曾遭遇歧視,卻還是有些孩子,必須一路揹負因 母親身份而帶來的承重包袱。不論是「泰國人妖」、「番仔」或是「買來的媽 媽」,都是他們在融入台灣社會的阻礙。

慶幸的是,長大後的新二代,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也讓他們有信心展開 尋根之旅。隨著他們年齡漸長,台灣也愈來愈多人關心新二代的處境,很多問 題終得以浮上檯面討論。回想一路成長的心路歷程,新二代的童年記憶,也是 台灣社會的反射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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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的媽媽不一樣

「如果你不是越南人就好了!」

那是潘琳燕在國中以前,每次跟媽媽吵架時,都會講的話。

「以前跟媽媽吵架的時候,都會刻意拿她的國籍來攻擊她。」潘琳燕說。

雖然現在的她在提起這件事時,講得雲淡風輕,像一件普通的陳年往事。但她 的臉上,始終帶著愧疚的微笑,嘴裡還喃喃唸著:「以前我實在是太壞了。」

隱藏是保護媽媽和自己

潘琳燕的媽媽來自越南,在仲介的安排下相親,隨後嫁來台灣,在埔里生 活一轉眼已經超過20 年。潘琳燕從小居住的家,是她爸爸結婚前買下,位於南 投埔里的公寓四樓。她說,家裡空間不大,與爸媽和妹妹同住,一家四口就這 樣生活在小小的公寓裡。「因為當時的爸爸以為,他這輩子都是一個人住。」潘 琳燕說。

潘琳燕的爸爸在半百的年紀,隨著相親團飛到越南,娶了當時年屆 40 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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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隔年,潘琳燕的媽媽以高齡產婦的年紀生下了她。嫁來台灣這20 年當 中,潘琳燕說,媽媽一直在工作,無論是到幼稚園打掃或是幫忙家裡務農,她 也要負擔家裡的經濟。

提到媽媽,潘琳燕的語氣帶著不捨與愛護,不只辛苦的養家,還要分擔越 南的家計。她說,自己從小就跟媽媽的感情比較好,因為爸爸常常講她聽不懂 的台語或是腔調很重的台灣國語,所以她反而較少跟爸爸講話。而她眼中的媽 媽,心思細膩、對人慷慨且個性堅強。雖然她深知自己愛著媽媽,但年幼時的 她也一度想要隱藏媽媽的身份。

潘琳燕說,國小的時候很討厭別人談到媽媽的國籍,因為他們總是問說:

「你媽媽是不是用錢買回來的?」甚至有一次跟媽媽在書局巧遇同學,媽媽很 熱情跟同學打招呼,同學卻馬上用不禮貌的口氣問說:「你媽媽來自哪裡?是越 南人嗎?」媽媽當下卻笑笑回應,讓她既生氣又不捨。之後同學便用很戲謔的 口吻,學他媽媽講話的口音,漸漸地,她開始害怕媽媽的口音被聽出來,甚至 躲避有關於媽媽的任何話題。

她舉例,每次買東西要報會員號碼的時候,她媽媽講的「761」到了別人 耳中總會變成「701」。在她聽來媽媽講得很標準,卻總是被別人誤聽,讓她跟 媽媽都很氣餒。於是,她會有意無意打斷媽媽跟別人講話,或是搶著幫媽媽說 話。對她而言,那是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媽媽的一種方式。她心疼地說:「就算別 人笑媽媽的口音,媽媽也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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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曾經隱藏媽媽,覺得她口音很丟臉,潘琳燕感到十分後悔。她 懊悔地說:「小時候常常把不順心的原因,怪罪到媽媽是越南人身上。」像是自 己功課不好、被同學嘲笑等等。對她而言,媽媽的國籍就像一把尖刃,當她被 這把尖刃給刺傷的時候,她就會用這把尖刃去傷害媽媽。但她也看得出來媽媽 其實很難過,只是都沒有說出口。

想要保護媽媽

當新二代因為身份受到歧視時,有些人第一時間會怪罪媽媽或是隱藏媽媽,

但在他們心中,媽媽永遠是他們最想保護的對象。因此,很多時候路人、鄰居 甚至是家人對於媽媽的偏見與歧視,新二代也都看在眼裡,心中卻心疼又氣 憤。

面對外界的異樣眼光,媽媽為泰國籍的新二代陳瑾說,爸爸因為好面子,面 對親友間的閒言閒語時,也會覺得自己老婆讓他丟臉,從來沒有為媽媽說過一 句話。陳瑾的媽媽在她四歲時離家,中間有三、四年間失去了聯繫,直到國小 後才與媽媽重新團聚。她說:「原本媽媽滿心期待想要回來,後來卻很排斥與其 他人相處。」她提到,從小自己就能感受到親戚間對於媽媽的不友善態度,她 常常因為媽媽被欺負而氣到哭。她舉例,媽媽一開始都會出席親友間的聚會,

後來逐漸感受到親友們不友善的態度,便從此不再參加家庭聚會,寧願一個人 關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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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瑾提到,直到她國中時,媽媽才說出不去參加聚會的原因。她說:「因為 媽媽覺得大家都會笑她,也不喜歡她。」回想起那段時光,陳瑾說,當時的自 己「心裡跟媽媽一樣帶有自卑」,雖然因為長輩的壓力,仍舊會出席親友間的聚 會,卻也擔心自己也會被嘲笑。所以多數時候,寧願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待著。

直到升上高中,因為課業繁忙的因素,可以不用再出席那些聚會。陳瑾說:「那 讓我跟媽媽都輕鬆很多。」

同樣感受到外界對媽媽不友善的,還有潘琳燕,她認為:「親戚、鄰居間的 閒話,會影響爸爸對於媽媽的態度。」她提到,原本爸媽都有各自的工作。爸 爸是種植茭白筍的農夫,媽媽則自行在外面工作,收入也是各自管理。但鄰居 卻跟爸爸說:「如果錢放在老婆那邊,她就會跑掉。」在那之後,媽媽幫忙爸爸 務農,爸爸卻不給她媽媽任何收入。她認為爸爸很自私,從來不會為她的媽媽 著想。她說:「媽媽沒有收入,就很難回越南了。」

回娘家對於許多新移民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多數新移民都如同潘琳燕 的媽媽一樣,由自己的收入、夫家態度,來決定她們可以回娘家的次數。對新 移民來說,「回家」這件事情不只要克服距離上的問題,像是經濟問題、夫家眼 光等,更是讓他們的回家之路更加遙遠。

提到媽媽第一次開口想要回娘家的場景,媽媽為印尼籍的新二代徐政民 說:「媽媽一直拜託阿公,但阿公還是不讓她回印尼。」他記得,當時媽媽跟阿 公在樓下吵得好大聲。他雖然記不清楚在講什麼,但他永遠記得,媽媽那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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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回印尼去探望外婆。由於媽媽那時候還沒有工作,身上並無積蓄,爸爸也 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機票,只能跟阿公借錢。「但阿公拒絕了。」最後,是由徐 政民的姑姑借錢給他媽媽,讓他媽媽帶著年幼的弟弟一起回印尼,見外婆最後 一面。他說:「那是嫁來台灣後,我媽媽第一次回印尼。」

我的超人媽媽

當媽媽遭受到不友善對待時,當時小小年紀的新二代,或許無法第一時間站 出來為媽媽發聲。但一想到媽媽曾經經歷過這些,縱然已事隔多年,仍聽得出 新二代語氣中的憤怒和心疼。因為不論媽媽來自哪裡、不論外人如何評價媽 媽,對他們而言,母親都是他們生命中最親密、最驕傲的家人。

像是越南新二代黃惠美總是大方承認媽媽的越南國籍,她說,哥哥在老師 調查誰的爸媽是外國人時,舉手回答媽媽是「日本人」。頓時,班上同學開始羨 慕起她哥哥的身份,反觀,媽媽是「越南人」的黃惠美,她說:「從來沒有人羨 慕過我。」

雖然不被人羨慕,但黃惠美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始終為媽媽而感到驕傲。

提起她心目中的媽媽,她驕傲地說:「我的媽媽是超人。」

黃惠美細數著媽媽的偉大,她的話語中洋溢著對媽媽的敬愛和崇拜,一一 列舉出「超人媽媽」的全能之處。除了工作、做家事、照顧小孩外,她媽媽每 個月還要寄錢回越南老家,等於一個人肩負起兩個家庭的經濟責任。她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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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在越南的工作類似服裝設計師,小時候媽媽常常做衣服給他們穿。剛嫁來 台灣後先到工廠當女工,現在則在賣越南料理,無一不會的媽媽是她心目中

「十項全能」的神力女超人。

然而,這樣的超人媽媽也曾經被同學取笑。黃惠美說,她媽媽曾經因為中文 口音奇怪,而被幼稚園同學問說:「你媽媽是傭人嗎?」當下她很生氣,完全不 能接受自己心目中的超人媽媽,一夕間卻成了同學眼中的傭人。她為媽媽打抱 不平地說:「那麼好的媽媽,為什麼要被說成傭人?」

但她媽媽反而安慰她說:「要做得比台灣人好。」這也成為她成長的動力。

在媽媽的支持下,她即將前往菲律賓就讀語言學校,希望將英文學好,不辜負 媽媽對她的期待。

除了英文之外,黃惠美從小就被媽媽訓練,一個人回到越南外婆家生活。

每到寒暑假期間,她就會被媽媽「丟」回越南,一待就是一個月。她已經獨立 回去十幾次,從剛開始一句越南話都不會說,到現在已經可以對答如流。她記 得,前幾年,因為不適應環境、加上語言不通的關係,每次回去都在哭。有一 年,哭著打電話給媽媽訴苦,結果媽媽立刻買機票從台灣飛來接她回家。

但她笑說,隔年還是得回去,因為學越南文是媽媽很堅持的事情。

黃惠美從沒因為害怕被歧視而放棄學越南語,因為那是媽媽的語言,也是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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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出國學英文。看在黃惠美眼中,媽媽就是這樣如超人般的存在。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如潘琳燕和黃惠美的媽媽,許多新移民都是懷著理想嫁來台灣,有些人背 負著原生家庭的期待,成為改善娘家經濟的支柱;有些人則是為了實現自己的 夢想,來台灣追尋更好的生活。但到台灣後,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常常讓她們措 手不及,不只要扮演好媽媽、妻子、媳婦的角色,有時候更要與丈夫共同負擔 家計。對她們而言,嫁來台灣的生活反而充滿更多的挑戰。不論是家裡的廚 房、收割的農田或是街邊的小吃店,都可以看見她們工作的身影。

而新移民辛勤工作的身影也看在新二代眼中。在他們心中,媽媽總是承受了 太多,也付出了太多。不只要負擔台灣的家計,娘家的經濟壓力也是她們肩膀 上的重擔之一。

在飄洋來台之前,新移民配偶心中都有一份對於台灣的美好憧憬,嚮往台 灣是個閃亮的自由島國。但不同於童話世界中,公主嫁給王子般的美好,不論 是傳宗接代或是經濟上的壓力,都迫使嫁來台灣的她們要共同肩負起現實的重 量。

尤其,多數新二代的媽媽在嫁來台灣一年左右,就會懷孕生子,但同時又 要投入職場工作分擔家計,成為台灣人口和經濟結構的支柱之一。台東移民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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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同時也是台灣司法通譯協會創辦人陳允萍表示:「新移民不只是生育者,也 是生產者。」以她在台東移民署服務超過10 年的經驗而言,她說,嫁來台灣的 新移民配偶幾乎都在工作,並且多數從事台灣人不願意做的勞力密集產業。

我的媽媽在哪裡

如同多數新移民配偶來台所從事的勞力密集工作,陳瑾的媽媽嫁來台灣後 也在南投的燙衣場裡上班。陳瑾說,四歲以前他跟爸媽過著台灣、菲律賓兩邊 飛的生活,她媽媽在菲律賓是駐唱歌手,但只要媽媽在台灣的燙衣廠有工作,

他們就會待久一點才回菲律賓。

陳瑾四歲那年,媽媽獨自回菲律賓奔喪。然而,回到菲律賓後,媽媽突然 音訊全無,像是消失了一般。其後的三、四年間,她跟爸爸完全沒有接到媽媽 的任何消息。

「我連我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陳瑾說。

聯絡不上媽媽的期間,陳瑾的爸爸父代母職,獨力照顧她,父女間的感情 相當親密,但陳瑾說,她偶爾也有很想媽媽的時候。

「想媽媽的時候,我就去聽木匠兄妹的歌,因為媽媽的聲音跟主唱很 像。」陳瑾說。聲音一直是她懷念媽媽時,慰藉思念的良方,她也會拿出小時 候牙牙學語時的錄影帶來看,因為那是她媽媽錄的,裡面有著媽媽的聲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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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與媽媽互動的身影。

陳瑾跟爸爸的感情雖然親密,但那時才上幼稚園年紀的她,必須獨自承受 對於媽媽的思念,又無法與爸爸傾訴想念媽媽的心。「因為我一哭,爸爸就會叫 我閉嘴。」陳瑾說。小小年紀的她總是用盡她的方式去想念媽媽,除了聲音 外,她也會想看看媽媽。

陳瑾爸爸的書桌是一張墊著厚厚玻璃桌墊的木頭桌子,桌墊下壓有一張小 時候媽媽抱著她的照片,因此,想媽媽的時候,幼年時的陳瑾會獨自走近爸爸 的書桌,用短短的手指攀著桌緣,使勁地墊起腳尖,趴在桌上看著那張照片,

一個人安靜的思念媽媽,因為只有這時候可以哭,不會被爸爸看到。

在陳瑾七、八歲的時候,媽媽又忽然回到她的生命裡,就像媽媽忽然消失 的那天一樣,一切都是毫無預警。那天,陳瑾的爸爸來安親班接她回家,突然 一通電話打來,電話那端是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陳瑾對著電話那端大 喊:「媽媽!」

陳瑾的媽媽回來了。沒有任何轟轟烈烈或是戲劇化的過程,在那通電話 後,媽媽又回到他們身邊了。

不一樣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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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過境遷後,回想起聯絡不上媽媽的期間,陳瑾平靜地說:「我不會怪媽媽 的缺席。」後來她從媽媽那裡得知,原來媽媽消失的三、四年期間,一直在台 灣工作,只是到台北幫傭時無法聯絡上他們。媽媽告訴她說,那幾年間,她曾 試著打電話回南投老家,但親戚卻裝傻說不知道她是誰,感覺想要隔離她與陳 瑾。

然而,在與媽媽重新聯繫上後,陳瑾與媽媽依舊不能常常見面,因為媽媽 換到基隆去幫傭,只有假日才能回南投團聚。陳瑾說:「我已經很習慣媽媽不在 身邊了,所以不會吵著一定要跟媽媽同住。」

陳瑾三年級時,媽媽辭掉了基隆幫傭的工作,回到南投竹山的燙衣廠工 作。但自從媽媽回到身邊後,她開始感覺到自己媽媽跟別人好像不一樣。她提 到,因為菲律賓的廁所馬桶沒有馬桶蓋,一般菲律賓人都是蹲在馬桶上上廁 所,所以她媽媽在台灣也是這樣,讓她覺得很奇怪。她說:「媽媽皮膚黝黑、

講話又特別大聲,感覺不太像台灣人。」

媽媽的「不一樣」,讓陳瑾曾經想把媽媽隱藏起來。她提到,國小時,有一 次跟媽媽在書局門口巧遇同學,同學就問說:「那誰啊?你阿姨喔?怎麼那麼 黑!」她被嚇到就脫口而出:「對!那是我阿姨。」

陳瑾解釋,當下內心的感覺很複雜,很自責自己怎麼可以這樣講媽媽,但也 覺得自己是因為媽媽的身份才被同學取笑,心情真的很複雜。那時候的她,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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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好面子,覺得老婆讓自己好丟臉。

以媽媽為傲的新二代

雖然現在講起來十分坦然,但提到當時自己對媽媽的心態,陳瑾仍非常後 悔。陳瑾說自己進了大學,念了東南亞系後,才逐漸改變想法;甚至覺得自己 的身份很特別,成為她與眾不同的優勢。

來到台中第一廣場附近,穿過各式各樣的東南亞店家,最後來到一間由新 移民配偶所開設的咖啡廳。陳瑾說,她當天晚上將在這裡參與非營利組織舉辦 的活動,主皆是關心移民與移工。現在的她,談起自己身份不但不再隱藏,並 且關心和媽媽一樣來自東南亞的移民、移工。

在她 16 歲時,媽媽提出要去瑞士幫傭,因為媽媽的姐姐也在那邊工作,薪 水待遇比台灣好很多。「我希望妳能過好一點的生活。」是陳瑾的媽媽去瑞士工 作前跟她所說的話。所以,陳瑾與媽媽現在仍分隔兩地,她則常常使用網路通 訊跟媽媽連絡。即使至今已經三年多沒跟媽媽見面,但為了讓媽媽有更好的工 作環境,不用再去燙衣廠、洗衣廠、殺雞場做一些辛苦的高勞力工作,陳瑾願 意暫時與媽媽分離。

每當提到媽媽,新二代的語氣總是變得溫柔卻堅定,因為媽媽是他們最不 捨、但也最驕傲的家人。他們眼中的媽媽不但要工作養家,還得承受社會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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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光。從前,他們或許曾有想要隱藏媽媽的念頭;現在的他們不但為媽媽驕 傲,甚至會挺身而出,為媽媽、為所有新移民發聲。希望那些曾經發生在媽媽 身上的歧視,可以永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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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平視東南亞:解開歧視的枷鎖

「誒!你昨天晚上吃什麼?」

「你確定你要聽嗎?我先提示,是一種越南食物。」

「什麼啊?」

「你真的確定你要聽嗎?我怕你聽了會害怕。」

「是鴨仔蛋。」

你的噁心 我的美食

以上對話是曾郁晴每次碰到「鴨仔蛋」話題時的應對方式。曾郁晴說:「我 覺得鴨仔蛋很好吃,但台灣人好像都不喜歡。」

鴨仔蛋是東南亞常見的食物,由於價格便宜,又有營養價值,受歡迎程度 就像台灣的茶葉蛋一樣普及。小至街邊小店,大至餐廳飯店,是所有餐廳都會 賣的一道國民小吃。鴨仔蛋的外表跟一般鴨蛋一樣,不同的是,鴨仔蛋選自受 精15-18 天、快要孵化成形的鴨蛋,用水煮過後,可沾取鹽巴、胡椒等香料一 起食用。但由於是取自快孵化成形的受精鴨蛋,所以在吃的時候,小鴨的臍 帶、骨骼甚至是羽毛都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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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郁晴笑說,小時候回越南,媽媽都會餵她跟弟弟吃鴨仔蛋。當她好奇問 媽媽「這是什麼」的時候,媽媽總是回答她:「這是雞蛋。」因此,對她而言,

鴨仔蛋就是一種很普通、很常吃,也很喜歡吃的越南食物。「吃之前要水煮五到 七分鐘,因為裡面有湯汁,所以吃的時候,要放在一個小碗或是小杯子裡,才 不會漏掉最好喝的精華。」曾郁晴熱烈地解釋如何最道地得吃鴨仔蛋。而越南 新二代潘琳燕也說:「吃的時候,不可以直接把蛋殼剝開,要先在蛋殼上剝出一 個小洞,一飲而盡裡面鮮美的湯汁後,才會開始吃蛋。」對於她們兩人而言,

鴨仔蛋是一種再平凡、再美味不過的越南美食了。

曾郁晴、潘琳燕口中的國民美食「鴨仔蛋」,卻被美國《富比世》雜誌評選 為「全球十大噁心食物」。可想而知,鴨仔蛋在東南亞以外的地方,接受度並不 高。在台灣,大部分民眾對於鴨仔蛋的印象來源,不是外景節目獵奇般的介 紹,就是遊戲節目輸家的懲罰,因此,台灣人對於鴨仔蛋總是抱有一種「噁 心」、「可怕」的畏懼心態。曾郁晴提到,有一次看到美食節目主持人到越南出 外景,結果竟然邊哭邊吃鴨仔蛋,她無奈地說:「有這麼可怕嗎?」

不論是節目效果,或是因不了解而帶來的恐懼,曾郁晴說:「不敢在大家面 前提鴨仔蛋了,怕大家覺得很噁心。」

自以為是的歧視

如同台灣人因不了解,而對鴨仔蛋所產生的偏見和誤解;對於新移民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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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二代而言,在他們身上也看見了許多無知的標籤。

在國中補習班的教室裡,生物老師正教到遺傳學的概念,他隨口問了一 句:「有沒有人的爸媽是外國人?」因為補習班都是從國小一起補習到國中的同 學,黃惠美自然地舉起手說:「我媽媽是越南人。」語畢,坐在她座位後方的新 同學,拍拍她的肩對著她說:「難怪你這麼黑,原來你媽是越南人。」頓時,班 上一片寂靜,黃惠美激動又生氣的語氣劃破了凝結的空氣,她轉向那個新同學 說:「我媽很白好不好!我皮膚黑是因為我愛曬太陽。」像是用盡全力反擊後的 虛脫感和委屈感,她之後趴在桌上哭了一整節課。

對黃惠美來說,那是她永生難忘的一節課,該同學事後雖然有道歉,但是 已對她造成難以抹滅的傷害。翻開雜誌或是打開電視,媒體中充斥著各種強調 美白、防曬功效的化妝品、保養品廣告,在「一白遮三醜」的審美觀之下,很 多人會追求白皙透亮的膚色,認為那就是「美」的代表。然而,當歐美人士追 求「小麥膚色」時,就是「健康」、「陽光」的象徵,亞洲人的小麥膚色,則會 被聯想到「勞動階級」、「沒有保養」。因此,生活在四季如夏,經濟又相對落後 的東南亞人,就被視為「黑」得理所當然,與「不美」劃上等話。

「很多人常常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帶有歧視。」身為新二代的小逸說。

小逸擁有白皮膚、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和佼好的身材,是台灣主流審美觀中的

「正妹」。她說,常常有人誇獎她長得很漂亮,但聽到她媽媽是泰國人後,往往 是一陣驚訝或是沈默,隨後拋出一句:「你長得很不像泰國人耶!」雖然被誇獎 長相漂亮,但仍讓她感受到「隱性的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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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現實生活中所面臨的隱性歧視外,小逸說:「不知道網友是天生就帶有 歧視,還是躲在網路留言才變本加厲。」小逸十分關心新移民與新二代議題,

身為部落客的她,從未掩飾自己的新二代身份,常常會在網路上針對相關議題 發表意見。她笑說,縱然有時候砲火猛烈,但她還是會不遺餘力與網友「開 戰」。

她舉例,有一次,PTT 論壇上在討論關於「外籍新娘」的話題,留言中有 許多針對東南亞女性歧視性、甚至攻擊性的發言,就有網友留言說:「東南亞人 身材都很好,但只有頭部以下可以看,因為臉都黑黑醜醜的。」她無奈又生氣 地表示,台灣人都喜歡金髮碧眼的「金絲貓」,因為她們「又貴又高級」,與她 們生小孩可以「改良基因」,這就是以歐美看天下的國際觀。

來自新移民媽媽的標籤

除了對於新移民外表的刻板印象外,「買賣婚姻」也是新移民配偶常被貼上 的標籤之一。大學時期,班上男生跟小逸討論到外籍新娘的話題,就很自然地 說:「將來要買一個越南新娘。」得知她媽媽是泰國人後,竟然問說:「你媽媽 是買回來的嗎?」她當下覺得生氣又荒謬,無法理解為何台灣人所認為的新移 民配偶都是用「買」的。小逸說,她的父母是因自由戀愛而結婚,完全不是

「買來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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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因為父母的自由戀愛,一度讓小逸成為網友攻擊的箭靶。他們認 為,小逸是否認為自由戀愛比仲介婚姻高尚,所以才在網路上強調自己父母的 認識經過。提到這裡,小逸覺得非常冤枉。她認為,不論婚姻的開端為何,大 家都很努力地經營婚姻生活,沒有優劣之分。

除了因父母自由戀愛而被網友大肆討論外,小逸也曾因為寫文章回應柯文 哲的「外配進口說」而聲名大噪,那篇文章也被許多主流媒體轉載,引發廣大 的討論。然而,也為她帶來許多困擾。

「媒體將我的文章轉載,並在未經同意之下,配上一張無關內容的自拍 照。」她無奈地說。小逸表示,在主流媒體報導後的幾天內,因為那張自拍 照,她收到非常多的騷擾信件,包含不雅照、告白信等各式各樣的荒謬訊息。

她說,最讓她感到驚訝的是,許多人會提出自己的財力證明,甚至有兩個人直 接問她「要多少聘金?」,並附上他們的年收入、財產、稅單等身家證明資料,

向她表明交往甚至求婚意願,並跟她強調說:「我對新二代沒有排斥感。」小逸 認為,那些男性不外乎是覺得「新二代家裡一定很窮,」如果他們有房、有車 一定可以吸引到新二代,如同以金錢作為前提的另一種買賣婚姻。

「外籍新娘的標籤有落在我身上。」小逸認為。除了大剌剌要以金錢吸引 她的追求信外,她也看過有人在網路討論「娶東南亞女性的好處」。她說,那些 人不外乎認為新移民年輕、乖巧又會做家事,是適合結婚的對象。因此,當她 在網路上分享料理教學時,就有網友認為說,新二代在新移民媽媽的教育下,

一定也是乖巧又賢慧。諸如此類的偏差、歧視言論,小逸說,自從她寫了關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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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二代身份的文章後就多到不勝枚舉,一開始會生氣,但後來已經可以一笑置 之。她說:「自卑的人才會急著去歧視別人。」

而同樣的困擾也發生在菲律賓新二代蔡宜汝身上。她說:「男友媽媽竟問我 男友,結婚後我會不會也要拿錢回菲律賓。」隨然已事隔一段時間,但提起這 件事,她仍舊相當不開心。她提到,在跟她男友第一次跟他媽媽提到自己是菲 律賓混血時,男友媽媽嘆了一口氣,彷彿對她的身份有所擔心。輾轉從男友口 中得知這件事後,她變得很在意男友媽媽對她的評價。自從聽到男友媽媽認為 她會拿錢回菲律賓後,她覺得生氣又失望。

第一次見到蔡宜汝,是在新移民親子歌唱大賽上,舞台上的她牽著媽媽的 手,母女一起演唱一首菲律賓歌曲,和一首中文歌曲-甜蜜蜜。她說,這首歌對 她們母女而言意義非凡,因為那是她媽媽學會的第一首中文歌。一提到媽媽,

她從原本的侃侃而談,漸漸降低語速,最後是一個小小的停頓,才微微一笑,

開始聊起有關媽媽的話題。不同於談到自己時的泰然自若。

不論是第一次站上舞台唱歌的媽媽,或是平常辛苦工作的媽媽,總會牽動 她的情感,一下驕傲歡喜,一下又陷入心疼與不捨的情緒中。

蔡宜汝的媽媽,如同許多嫁來台灣的新移民的女性,成為改善娘家經濟的支 柱。因此,當她媽媽嫁來台灣後,除了生養孩子外,也必須投入職場工作。蔡 怡汝說,她媽媽工作數十年下來,不只出錢為菲律賓的家人蓋房子,更一肩擔 起撫養外甥的重擔,從無怨言。「我媽媽或許需要寄錢回去,但我不需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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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貧窮、治安差的刻板印象。

不論是要寄錢回東南亞、買賣婚姻或是必須聽話順從等,曾經出現在新移 民配偶身上的標籤,一些新二代又再次承擔同樣的包袱。或許當她們談起這些 事情時,已經不會動怒,甚至可以一笑置之。但從中可得知,幾十年來,刻板 印象仍未完全消失。

「生」不由己

面對網路上的歧視性言論,小逸自我解嘲說,可能因為是半公眾人物,所 以已經習慣了,並告訴自己不要跟無知的人計較。相較於小逸的大方自若,在 部分新二代的成長經歷中,雖然沒有經歷過像小逸那種直接、赤裸裸的歧視,

但受到主流言論、媒體風氣的影響,他們仍會害怕因為媽媽身份或是自己的出 生地而受到異樣眼光,並預設新二代身份可能會為自己帶來的歧視。

伴隨著印尼國慶煙火起此彼落的燦爛,陳子琦出生在印尼雅加達,是名副 其實的「國慶寶寶」。她的媽媽是台灣人,爸爸為印尼華僑,在台灣相識而結 婚,婚後幾年就回到印尼定居。從小生長在印尼的她,直到18 歲時,才回到台 灣就讀大學,也打算就此定居台北,不回印尼長住了。「台灣才是我的故鄉。」

她說。

陳子琦從小居住在雅加達的華人社區,並就讀當地的台灣學校,回台灣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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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也是全家早就設定好的「待做事項」,她的姐姐也在台灣完成了大學學業。

在讀大學以前,陳子琦對於印尼的認同感很低,她不喜歡印尼髒亂的街道和相 對落後的環境,也不喜歡印尼人天生慵懶的做事效率。她總是說:「我就像住在 印尼的外國人。」所以當她回台灣參加高中營隊時,「印尼」就成為她極力隱藏 的部分。

她覺得,在台灣人眼中,印尼就是貧窮、落後又髒亂的國家。因此,當她 回到台灣的時候,大家雖然不會因為她來自印尼而排擠她,但她仍會不自覺地 隱藏起自己的身份。她不好意思地說:「我曾經對於生長在印尼而感到丟臉。」

對當時陳子琦而言,她心目中的印尼,是一個會讓她感到丟臉的「異鄉」;

而台灣,雖然只有寒暑假才會回去小住,卻是她心中真正的故鄉。這樣的想法 來自媽媽的影響,因為她媽媽就是希望她跟姊姊成為台灣人,而不是印尼人。

所以就算生長在印尼,家庭所給予她的生活環境也是充滿台灣味,不論是飲 食、文化認同、居住的社區或是就讀的學校,都跟印尼人大相徑庭。

直到高二時,一名地理老師的到來,才改變陳子琦對於印尼的認同。她提 到,這名地理老師是從台灣過來教書的替代役,由於熱愛印尼文化,選擇到印 尼的台灣學校服務。這名地理老師不只鼓勵班上的台灣學生要接觸、認識印尼 文化;更身體力行,帶著全班到清真寺參觀,或是走進屬於在地印尼人的市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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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帶領,她可能永遠不會踏入。她笑說:「不只是她,那也是班上很多同學的初 體驗。」

在印尼,有將近九成的民眾信仰伊斯蘭教,是全世界穆林斯人口最多的國 家。因此,清真寺、禱告教堂等伊斯蘭建築,就成為印尼日常的生活景色。每 到一天五次的朝拜時間,教堂的宣禮塔就會開始廣播經文,不論是家裡或是路 上都可聽見宣禮塔所播送的經文。而在陳子琦學校旁,也有一座禱告教堂,她 說,每到禮拜時間,教室內就可聽見遠處傳來的經文廣播。

然而,不同於穆斯林會暫停手邊所有事情,湧入附近的教堂做禮拜;在陳 子琦的教室內,宣禮塔的經文彷彿成了上課時的背景音樂。他們照常聽課、照 常活動,絲毫不受任何影響,跟外面的伊斯蘭世界形成對比。直到一次地理 課,老師忽然停止講課,叫大家注意聽外面的經文廣播,陳子琦才第一次靜下 來專心聆聽,也是她第一次用心感受伊斯蘭文化。

後來又在地理老師的帶領之下,在印尼生長十幾年的陳子琦,第一次踏入 清真寺、第一次走入當地市集,甚至第一次認真聆聽禱告經文。受到地理老師 的影響,她開始對伊斯蘭文化產生興趣,也驚訝自己在印尼生活這麼多年,卻 一直忽略當地的文化。

現在的陳子琦,開始看見印尼的好,不再排斥自己與印尼的關係,也在大 學修習印尼文,並主動介紹印尼給班上同學認識。印尼在她心中,逐漸從異鄉 成為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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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污名化的東南亞

回憶起之前對於身份的顧慮,陳子琦覺得似乎是自己先給印尼貼上標籤,

並擔心大家也會用同樣的標籤看待她。但到台灣唸書後,才發現大家對於她的 身份都很友善。「因為以前的刻板印象,才讓我『預設』自己會被歧視。」她 說。

新二代對於東南亞的觀感,往往來自於媒體或是主流言論,而社會對於東 南亞的評價和態度,更會影響到新二代對於自己身份的認同,以及父母對於新 二代的認知教育。陳子琦說,上大學前,受到大環境的影響,自己或是媽媽對 於印尼的印象都不是很正面。一心只認同台灣,甚至急於切割跟印尼的關聯。

她媽媽曾經告訴她說:「印尼文不要學太好,以免被認為是印尼人。」但如 今,隨著東南亞經濟崛起,與多元文化意識的提升,改變她們對於印尼文化的 認同。她笑說:「現在如果有人講印尼壞話,我一定會生氣。」

提到台灣對於東南亞的認識,許多新二代都難免長嘆一口氣。他們認為,

有些台灣人自以為站在高處,用陳舊、錯誤的刻板印象去理解東南亞文化。對 此,印尼新二代劉依婷表示,「台灣人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明明別人都已經 起飛,台灣人卻還停留在以前的印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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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依婷雖然沒有因為媽媽的身份而受到歧視或是排擠,但她說,從小就隱 約感覺到暴露媽媽是印尼人的身份,會被大家用不一樣的眼光看待。問她是如 何感受那種不友善的氣氛,她回答:「台灣的媒體和教育,就是把東南亞塑造成 一個落後的地方。」回想起在印尼逛百貨公司的經驗,劉依婷笑說:「印尼的百 貨公司一天都逛不完,裡面還有運河耶!」她認為,台灣人應該要改變狹隘的 心態,不要將東南亞視為矮台灣一截的落後地區,如此才能避免因不了解而產 生的歧視和誤會,改善新移民和新二代在台灣的處境。「要把台灣跟東南亞拉在 同一條水平線,而不是高人一等的姿態。」她強調。

針對台灣崇尚日韓、歐美,但對東南亞卻興趣缺缺的現象,燦爛時光東南 亞主題書店負責人張正,舉了一個語言補習班當例子。他表示:「為什麼『地球 村』只教美語和日語?難道地球上只有說英語和日語的人嗎?」他認為,若要 讓新二代能夠為自己的身份感到驕傲,首先,必須讓他們對媽媽的母國文化有 信心。他提到,當時在找新二代當移民移工文學獎的評審時,並不容易,因為 多數新二代會選擇隱藏身份。

小逸也提到,很少會有新二代在網路上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她當部落客的 經驗舉例,如果是歐美、日韓混血的部落客,很多都直接將部落客或是粉絲團 名稱取為「台韓混血OOO」或是「台法混血 OOO」,多數都為自己的身份感到 驕傲。反之,父母為東南亞人的小孩,就不會將自己稱之為混血兒,反而被稱 為「新二代」。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之下,小逸認為,新二代身份多數時候還是一 種包袱,需要更多的溝通與理解才能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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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直接了當的批評和惡意的挑釁外,「隱性的歧視」和「無知的惡」更是 許多新二代在成長過程中,難以避免的狀況。這些不友善的態度,來自部分台 灣人對於東南亞的歧視和偏見。像是東南亞與落後、貧窮畫上等號,這些標籤 從新移民第一代、轉嫁到新移民第二代身上。面對偏見造成的原因,有些新二 代認為,台灣人所謂的世界觀,常常只有歐美,甚至下意識地認為,東南亞就 是比台灣低一階。

受到這樣的環境影響,在新二代的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曾遇過令他們 不舒服的言語和眼光。然而,隨著新二代年齡逐漸增長,當初因偏見與誤解造 成的傷口,已經逐漸癒合,他們更希望這把看不見的利刃,可以永遠消失。

台灣能重新認識與尊重東南亞,是新二代們對於台灣社會的期許。他們也 希望在未來,每一個新二代,都能驕傲地活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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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該承受之重

「我聽電台講,外籍新娘辦到護照就會跑掉!」一個娶新移民配偶的台 灣丈夫,這樣告訴台東移民署專員陳允萍。

這是一件讓陳允萍印象深刻的案子。那個新移民配偶已嫁來台灣八年,

卻因為護照被丈夫扣留的關係,始終無法辦理身分證件。而她丈夫扣留她護 照的原因,竟只是害怕妻子拿到身分證後就跑掉。陳允萍說,不論是好言相 勸、嚴正警告,或是直接請專勤隊人員到他家說明,甚至採取法律途徑,她 丈夫現在仍舊扣留著她的護照。他搖搖頭,無奈地說:「有些人對於新移民 的負面觀感根深蒂固,不論是政策或是教育,都很難改變他們的想法。」

從最早的跨國婚姻潮開始,新移民在台灣生活的時間已經超過20年。這 20年中,不論是政策方向、社會風氣都已變得更為尊重、友善。例如:申請 歸化時間,已從五年縮短為三年,也有越來越多關心新移民的團體和媒體出 現。但改變的風向,似乎難以吹向全台灣,仍有部分刻板印象根深蒂固。

買賣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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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不贊成我嫁來台灣,他覺得好像在『賣女兒』。」來自越南的 陳琳鳳說。她爸爸的反對其來有自。原來關於台灣的負面報導,在越南都看 得到;離婚回越南的姐妹也會口耳相傳,自己在台灣所遭遇的一切。所以即 使在越南,他們也知道,「台灣人認為她們嫁給台灣人,只是要騙錢。」

然而,這些關於台灣的負面訊息,並沒有影響陳琳鳳對於台灣的嚮往。

雖在越南長大,從小她最愛看的是台灣的武俠片,最喜歡的明星是台灣的潘 迎紫。在外人眼中,她就像飛蛾撲火。憑藉著對於台灣流行文化的熱愛,陳 琳鳳不顧家人反對,也不介意那些負面報導,毅然放棄在越南的一切,嫁到 一個未知、甚至可能對她不友善的地方。

或許是從小崇拜潘迎紫的關係,陳琳鳳身上也帶有一絲俠女氣息。她爽 朗、樂觀且無懼。她形容自己是徹底的行動派,沒有太多的瞻前顧後,想做 就去做。陳琳鳳與丈夫是在越南經由相親認識,她笑說:「從見到老公到嫁 給他,中間只經過了四天。」從四天前的陌生人,到四天後結為夫妻。她提 到,雖然在越南有傳言說:「在台灣,要牽好先生的手,不然會被賣掉。」

但一如她樂天的個性,她始終相信,自己會是幸運的那一個。

陳琳鳳嫁到台灣後,如願成為自己口中的幸運兒,那些「會被賣掉的傳 言」煙消雲散,丈夫也十分疼愛她。直到她開始在法院、警局從事翻譯工 作,她才知道:「真的有姐妹被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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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幾年前的往事,她仍氣憤又不可置信。她提到,有姐妹因為夫家的 經濟狀況不好,不只被丈夫賣到特種行業賺錢,接著反被丈夫以行為不檢告 上法院,最終離婚收場。她感嘆:「還好法官明理,才還那個姐妹公道。」

類似的事件,陳琳鳳說自己聽多了,「很多姊妹嫁來台灣都過得不 好。」她無奈地說。新移民配偶懷抱著夢想和憧憬嫁來台灣,實際成為台灣 媳婦後,理想與現實的落差,卻往往讓她們失望。

貧窮的想像

不同於那些因為婚姻初次到台灣的新移民,來自印尼的丁安妮,則是因 為先來到台灣工作而認識丈夫。丁安妮20歲時,就背負了十幾萬了仲介費,

獨自前往台灣工作。她說,會選擇到台灣工作,只是因為覺得好玩。

她到台灣後的第一份工作是看護工,負責在醫院照顧生病的阿公。她 說,那三年在醫院照顧阿公的日子真的很好玩。不只雇主一家對她很好,醫 院內也有許多東南亞姐妹相互照應,醫護人員也都很友善,日子過得充實且 開心。最後在因緣際會下,她嫁給了阿公的孫子,成為台灣媳婦。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到台灣,因為穆斯林只能嫁給穆斯林。」丁安妮 說。在伊斯蘭教義當中,穆斯林女性只能跟同為穆斯林的男性結婚。因此,

從她丈夫求婚那刻起,她為此失眠了三個月。最後,她丈夫選擇皈依伊斯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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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兩人終於可以共渡終生。婚後,她的身份從原本的看護工,成了妻子和 媳婦。她說,婆家的人都對她很好,在身份的轉變上沒有任何不適應。但婚 後,她卻第一次感受到不友善的眼光。

當身份從來台灣工作的印尼人,變成嫁來台灣的印尼新移民配偶後,對 於丁安妮而言,從前那個好玩、友善的台灣,開始出現不一樣的變化。她 說,大家知道她嫁給台灣人後,連路人會問:「老公花多少錢買你?是不是 要賺錢回印尼?」這些問題讓她難以回答,也令她感到相當不舒服。「為什 麼結婚後就不一樣了?」她到現在仍充滿疑問。

從前在醫院工作時,她從沒遇到這樣不禮貌的問題。丁安妮說,以前都 待在工作的場域,較少與其他台灣人接觸。婚後在台灣過日子時,歧視才逐 漸浮出。到現在即使已經嫁來台灣十幾年,也有個11歲的女兒,她說:「那 些不禮貌的問題,仍層出不窮。」

這樣的偏見與歧視,來自台灣對於新移民配偶的刻板印象,以及自以為 是的「高/低」分別。不論是買賣婚姻、來台淘金等標籤,都將東南亞視為 貧窮、落後的地方;認為會嫁來台灣的新移民,一定是家裡經濟狀況不好,

想要「高攀」台灣。

丁安妮不只是《四方報》前編輯、翻譯、演員,甚至在2015年時,憑藉

《幸福聯合國》的廣播節目,獲得第50屆廣播金鐘獎教育文化節目主持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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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貴喔!你買得起嗎?」或是搭計程車時,司機誤以為她是來工作的移工,

便跟她說:「來台灣工作很好吧!可以賺很多錢回去。」面對這些不友善的 問題,她都是笑笑帶過,不會多做反駁,大多敷衍過去。

被問到為什麼不跟司機說自己不是移工,丁安妮認為,他們既已帶有偏 見,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解釋。這樣的灑脫,連跟女兒的關係被誤會時,她 的態度也依舊淡然處之。她提到,有一次女兒生病住院,她在醫院照顧,其 他家屬見她便問:「你是來台灣照顧她的嗎?」她沒有反駁,也沒有說出,

她其實是病人的媽媽。

「那些傷害都已經過去,只要家人支持我就好。」她說。不論是被誤認 為是移工或是看護,那個當下,丁安妮都被隔離在妻子與母親的角色之外。

事隔多年,傷口雖已愈合,仍留下淡淡的傷疤。她說,自己雖然早已可以申 請台灣身分證,她卻沒有申請。除了因為要放棄印尼國籍外,另一個讓她不 願申請的原因,則是她難以淡去的傷疤。她說,就算拿到身份證,台灣也不 會把她當成自已人。「如果再放棄印尼國籍,我就兩邊不是人了。」丁安妮 說。

兩種味道

多數的新移民在面對偏見與歧視時,表現出的是勇敢與樂觀。但當這些 對於新移民的誤會和歧視,落在他們的小孩身上時,她們覺得問題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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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琳鳳說:「要讓小孩先認同自己。」她舉例,從小她就帶著兒子參加許多 關於新移民的多元文化活動,耳濡目染之下,兒子對於新移民的觀感都非常 正面,也常常在學校跟同學說自己的媽媽是越南人。

但有一天,她兒子卻悶悶不樂的告訴她說:「同學說我身上有越南的味 道。」她當下雖然心疼兒子,卻沒有生氣或是委屈。反而告訴兒子:「你身 上不只有越南的味道,也有台灣的味道。」她跟兒子解釋,有兩種血統就擁 有兩邊的文化,可以讓你的生命更多元、更豐富。她甚至告訴兒子說:「你 也可以問問同學,他身上有幾種味道?」經過一番開導,兒子逐漸展露笑 顏,對著她說:「我知道了!他身上還有大陸的味道。」原來那個同學的媽 媽是來自中國的新移民配偶。她回答兒子:「你同學也很棒啊!身上也有兩 種味道。」

提到孩子因為身份而受到的誤會,丁安妮也說,她女兒皮膚黑,班上同 學就笑她是「印度人」。回家後,女兒難過又氣憤,她便安慰女兒說,妳是 印尼人,不是印度人。丁安妮並向女兒解釋,膚色是天生的,沒有優劣之 分。最後用女兒在印尼語方面的優勢鼓勵女兒,要驕傲看待自己的身份。

「自己要先認同自己的文化,小孩子才會認同媽媽的文化。」這是新移 民媽媽們共同的心聲。從小,丁安妮就用印尼語和女兒溝通,並帶著丈夫、

女兒一起做禮拜、讀可蘭經。她笑說:「太久沒有做禮拜,女兒還會笑她偷 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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