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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白金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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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滸傳》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白金銑

Zen Practice Showed in the Image of Lu Zhishen in

Outlaws of the Marsh

PAI CHIN-HSIEN

論文提要

本文以「水滸性」的「禪行實踐」為思想核心,以《水滸傳》第三到第六回間關 於魯智深的內容為討論對象,兼及其他章回的相關載述,對照於佛教相關義理與 宋代禪宗大師們的身心脫落禪風,分:(一)「活用緣起法除暴安良:因果不爽」、

(二)「不忌葷酒的破戒任行:不執戒律」、(三)「急人苦難而直捋虎鬚:菩薩精 神」、(四)「超越倫常而不執倫常:脫落身心的禪行」四點論述《水滸傳》作者 刻畫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關鍵詞

施耐庵、水滸傳、魯智深、緣起、因果、戒律、禪宗、身心脫落

(2)

《水滸傳》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白金銑

一、導言

《水滸傳》結合《大宋宣和遺事》、宋元水滸故事與雜劇戲曲的內容,以開 闊細膩的觀察視角與奇絕變化的手法塑造了一○八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水滸 英雄,1為封建時代中因政權爭奪或權貴欺凌而遭到不公不義迫害的廣大人民掘 出一個「合於天道」的宣洩之口;這種不平心境的暢快洩洪,與《三國演義》英 雄豪傑的「結義」思路並不相同,2它靈活權變地表現了儒家忠義倫理與水滸英 雄的緣合「聚義」精神,故能深得普羅大眾的青睞。

筆者認為,《水滸傳》一○八位水滸英雄前後一貫的緣合聚義,除了呈現忠 義精神、傳統小說中的文學藝術與史學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

的微言筆力外,3尤為特殊的是,它是站在儒家「以民為本」的思想立場上,4表 現人民赤條條的「當下做主」之自由意識,5此種自由意識直接顯示了人民對封 建帝王的顢頇無能與救民不及提出嚴厲之批評與抗議。人民能當下做主,生命才 有意義與價值,追求幸福生活才有可能;從小說而言,人物亦因獨立自主而有延 展性與創發性,故事、情節與背景方能獲得充分之發揮與開展,從而完成人性追

1 《水滸傳》在第一回「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中先說出了祖老天師洞眞玄人所鎮 封的「伏魔之殿」,第二回即說出「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

李泉、張永鑫校注《水滸全傳校注》,(台北:里仁書局,2001 年 9 月),頁 1~19。

2 筆者認為,《三國演義》透過英雄豪傑形象之刻畫與正邪不兩立的情節對照,展現出儒家君仁 臣忠精神,讓後世青春年少都為之擊掌稱快,但羅氏畢竟側重於大漢民族終趨一統的偉大目標 之實現,在一定程度上較偏向上層貴族系統的思維,對於長久因政權爭戰或權貴欺凌而遭到不 公不義迫害的下層苦難人民來說,心中苦痛似未徹底解決,而《水滸傳》在這一方面是較徹底 的實現出來。另一方面,「聚義」與「結義」是不同的,「結義」是兄弟好漢締結俠義的關係,

締結關係告一段落之後,兄弟們可能就分道揚鑣,可能鬩牆收場,從根源而言,這可說是中國 春秋戰國以降諸侯結盟形式的延續發展;但「聚義」確不同,它強調的是正確理念之因緣和合 關係的運用,在《水滸傳》而言,可說是一種兼用儒家禮義之公理思想與佛家因緣之聚合義而 成的創作理念。

3 這是西漢.司馬遷(135~87B.C.)發揮孔子《春秋》微言大義的話語,見《史記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敘第七十》,(台北:天工書局,1985 年 9 月),頁 3297。筆者按:司馬遷亦是透過特 殊人物形象之刻畫與歷史事件的情節之經營與構述,揭穿了隱藏在權貴階層背後的諸多不公不 義之事情,替天下人民吐露不少辛酸血淚,但《史記》畢竟還有正史體製的傳承與束縛,某些 細膩的人性角度還是無法酣暢淋漓的盡情揮灑,尤其「以達王事」的目標,仍然是側重在「王 事」的立場,除了很容易被政治權謀者誤解、誤用之外,人民的真正苦難亦未能徹底解決。

4 清.阮元編《十三經注疏 8.孟子注疏卷十四.盡心下》(台北:藝文,1997 年 8 月),頁251。

5 筆者此處所說的「自由意識」,是專指禪者對於佛教義理有正確的認識,依於如來藏自性清淨 心而「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的自由意識,這與西方哲 學家從全知全能的上帝、形而上哲理或人民權利角度的自由意識不同,與道家莊子的逍遙齊物 之自由意識亦不相類。「自性自淨」等文句見:鄧文寬校注,敦博本《六祖壇經》(敦煌博物館

○七七號禪籍之四),(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5 年 1 月 1 版),頁 43。

(3)

求幸福美好的最終理想。一○八位水滸英雄依於各種因緣條件聚義於梁山泊,其 本身不但未失卻宋人抗金的史實味道,亦讓讀者恍若身歷其境,與書中人物一起 打抱不平、懲奸除惡,且能超越現實中歷史人物的舊有格局,徹徹底底的抒洩長 久鬱積於心中的滿腔憤怨與憂悲苦痛。

《水滸傳》的這些文學作用,古人早已提及,如明.李贄(1527~1602 A.D.,

以下略A.D.)云:「施、羅二公,身在元,心在宋;雖生元日,實憤宋事。是故憤 二帝之北狩,則稱大破遼以泄其憤﹔憤南渡之苟安,則稱滅方臘以泄其憤」,6李 贄強調了小說對北宋二帝與南宋高宗朝的無能進行了深沉的批判與憤嘆。明.袁 無涯進一步將《水滸傳》「比之於班、馬,進於丘明,有《春秋》之遺意」,7肯 定它與儒家《漢書》、《史記》、《左傳》及孔子《春秋經》等具有同等的地位與價 值。不過,明末清初金聖嘆(又作「歎」)(1608~1661)獨排眾議,他用批評性 的分解、擬史、意象和比較等方法,8肯定它與《莊子》、《離騷》、《史記》、《杜 甫》、《西廂記》等書的思想義蘊與文藝價值,9他認為《水滸傳》「是非不謬於聖 人」,後人「在水滸上加忠義字」,將它「并比於史公發憤著書一例」,是不了解 施耐庵(約 1296~1370)「錦心繡口之才」的。10

筆者認為,金聖嘆的說法頗具深度,姑不論施耐庵是否真有「一肚皮宿怨」,

《水滸傳》在呈現人民「當下做主」之自由意識上確實是極強烈的。《水滸傳》

第三到第六回間所塑造中的花和尚「魯智深」,即最能夠裸裸露露呈現這種「當 下做主」的踐「義」代表。11魯智深的粗魯形象,雖與傳統歷史小說傳記中的粗 俗人物形象存在著某些類似之處,但在《水滸傳》中,他已隨著佛教法號「智深」

的確立而顯得更為「智慧深遂」,透過「和尚」身分的情節推進與特殊語言動作 的誇張描寫,在對付貪婪權貴時,他的俠義性格又經常呈現出顧全大局的「尋思」

態度,「爽利瀟灑,履險如夷」,12達成趙宋政府所無法完成的「解民倒懸」之任 務。13從小說立場而言,這位異於傳統粗俗形象的嶄新人物,不但充實了小說的 故事內容及可看性,亦讓情節發展與故事趣味變得活潑而奇特;從讀者角度而 言,魯智深這樣一位具有深遂智慧、替人民出氣,又不居功、不自傲的特殊形象,

表面看來雖是一位經常鬧事的頭疼人物,其俠義精神卻飽涵著任性自然的禪行因

6 明.李贄〈忠義水滸傳敘〉,引見:李泉、張永鑫《水滸全傳校注》,(台北:里仁書局,2001 9 月),頁 1897。

7 明.袁無涯〈忠義水滸全書發凡〉,同上書,頁 1898。

8 李金松認為,金聖嘆用了「分解」、「擬史」、「意象」和「比較」的批評方法,不獨對文學文本 具有無與倫比的解釋效用,而且成為一種範式,對後人之研究產生深遠的影響。見氏撰〈金批

《水滸傳》的批評方法研究〉,《漢學研究》v.20n.2,2002 年 12 月,頁 217~248。

9 金聖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一.聖歎外書.序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 12 月),

9~10。

10《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三.讀第五才子書法》,頁1~2。

11 李泉、張永鑫《水滸全傳校注》,頁 12。

12 關於魯智深粗中有細的行事風格,學者已有研究,參:李盾《中國古代小說演進史》,(台北:

文津,1999 年 10 月),頁 148。

13「解民倒懸」乃是孟子以民為本的重要主張,見《十三經注疏 8.孟子注疏卷三.公孫丑上》,

頁 51。

(4)

子,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讓人不覺厭煩而時時擊掌叫好。

《水滸傳》「崇道.尊儒.抑佛」的傾向,學者早已言之,14這不待筆者多 費贅言。但筆者認為,書中活用佛教思想所造成的文學藝術效果是不可小覷的。

全書除了「一○八」這個數字處處與佛教「一○八煩惱」、「一○八三昧」、「誦經 一○八遍」、「一○八唸珠」、「一○八智慧」、「一○八行」、「一○八界」……等專 門用語相應外,亦隨處可見「高僧長老」、「置經一藏」、「消滅罪惡」、「早登善果」、

「齋僧供奉」、「五臺山寺」、「袈裟坐具」、「苦海無邊」、「生死最大」、「六根束縛」、

「四大牽纏」、「禪師語錄」、「明彰點化」、「禪機隱語」、「終身受用」、「水陸法會」、

「禮懺滅罪」、「三世」、「涅槃」……等關於佛教思想與禪者實踐的語言或事件。

金聖嘆云:「此等文心,都從契經中學得」,15所謂「契經」,指的即是印度佛教 經典;凡此,皆可窺見《水滸傳》作者16表面上雖有崇道抑佛傾向,但魯智深部 分的創造與描寫實際上是汲取佛家思想及禪機禪行而來的。

學界關於魯智深形象之研究,如陳宏曾從李贄(1527~1602)的觀點談及晚 明文人閱讀視野中的魯智深形象,熊明亦從《水滸傳》的內容論及魯智深形象是 用來承載「理想人格範式」的代表人物,17二人皆對《水滸傳》作者的用心提出 了可貴的研究成果。但筆者審視《水滸傳》第三到第六回的內容,發現魯智深形 象之所以成功,很大成分是緣藉宋代禪宗大師們不執著於佛教教義並「脫落身心」

以落實於日常生活中的禪行工夫之體現。18如第五回開頭的七言律詩即可看出其

14 如叢彬彬、俞挺〈淺談《水滸傳》的忠義觀念與道、釋思想〉,《麗水師範專科學校學報》

2004 年 03 期,2004 年 3 月。朱成祥〈論儒、釋、道對《水滸傳》人格模式的影響〉,《濟寧師 範專科學校學報》,2003 年 4 月 24 日。王基〈崇道.尊儒.抑佛──《水滸傳》的哲學文化內 蘊(之一)〉,《開封大學學報》,1996 年 03 期,1996 年 1 月。高曼霞〈《水滸傳》中的佛與 道〉,《遼寧師範大學學報》n.6,1994 年 11 月。

15 金聖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七.聖歎外書.第二回》,頁 14。

16 關於《水滸傳》的作者,1954 年 8 月,陳中凡〈試論《水滸傳》的著者及其創作時代〉一文 曾整理明人的五種不同說法:(一)高儒《百川書志》、郎瑛《七修類稿》等主「施耐庵(約 1296~1370A.D.)的本,羅貫中(1330~1400)編次」(二)田汝成《西湖游覽志餘》、王圻《續文 獻通考》等主「宋人羅貫中編撰」(三)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說是「元人施耐庵編」(四)

明天都外臣序刻百回本《忠義水滸傳》題作「施耐庵集撰,羅貫中纂修」;(五)金聖嘆主「施 耐庵編,羅貫中續」,載竺青編《名家解讀水滸傳》,(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 年 1 月),

327~344。1987 年 12 月 20~21 日,馬幼垣《聯合報.聯合副刊》聯刊〈混沌乾坤:從氣象看 水滸傳的作者問題〉一文認為《水滸傳》作者不是「施耐庵」,而是「明代中葉的南方人」,載 氏著《水滸論衡》(台北:聯經,1992 年 6 月),頁 177~185。至於筆者的立場,較傾向於第一 說,故在文中多以「《水滸傳》作者」行文。

17 見:陳宏〈從李贄評《水滸傳》看晚明文人閱讀視野中的魯智深形象〉,《南開學報(哲學社 會科學版) 》2003 年 01 期,2003 年 1 月 1 日。熊明〈魯智深:理想人格範式的承載——兼從魯智 深形象塑造中的佛教內容考察其在《水滸傳》中的特殊地位〉,《菏澤學院學報》,2007 年 1 月 29 日。

18 宋代禪師們普遍踐行著身心脫落的禪法,主要代表人物有五祖法演(?~1104)、圜悟克勤

(1063~1135)、大慧宗杲(1089~1163)、宏智正覺(1091~1157)、天童如淨(1163~1228)等人,

詳參拙文〈禪宗脫落哲學之起源與發展〉,嘉義:《世界宗教學刊》n.6,2005 年 12 月,頁 187~283。

筆者所謂的「脫落哲學」,指的是禪宗修行者以佛陀緣起觀為其思想根據,透過定、慧不二的體 證與參悟,自然的將外在現象擺落、脫卸,並以逍遙自任之行為在當下的現實生活中繼續精進 修行,其精神不受世塵外物之干擾,自在無礙,身不離心,心不離身,身心一如,密契於佛陀 之無常、無我、無我所之解脫境地,故禪宗大師們或稱之為「脫落身心」,或稱之為「身心脫落」。

(5)

端倪,其云:

禪林辭去入禪林,知己相逢義斷金。且把威風驚賊膽,漫將妙理悅禪心。

綽名久喚花和尚,道號親名魯智深。俗願了時終證果,眼前爭奈沒知音。

19

詩中寫魯智深「禪林辭去入禪林」,表面上似乎是不受人歡迎而處處遊入另一禪 林,事實上正與古代遊行僧的禪修方式相同,所以書中說他踐行「禪心」、法號

「魯智深」、綽號「花和尚」、「俗願了時終證果」等佛教修行詞語,都是針對禪 行工夫而言的,這在其他-○七位英雄的描寫中是較少出現的。又,《水滸傳》

在其他回中,不斷重複出現魯智深「安頓包裹,倚了禪杖,掛了戒刀」之禪者形 象,這儼然是一位武功高強的遊行僧形象,且都與上詩隨時呼應。故本文題目所 謂的「禪行實踐」,是指《水滸傳》作者緣用宋代禪宗大師們不執著於形式意義 的語言、文字、聲音、符號、講經、唱誦、禮拜、儀軌、戒律等佛法之身心脫落 禪法,令魯智深的思想、語言、行為悉能無拘無束的落實在日常生活的關要事件 上,透過情節事件的發展,時空背景的移易,及相關配角人物的映襯烘托,讓他 解決了當時政府所不願解決、不能解決、無法解決的民間苦痛等現實大事。當然,

這種禪行實踐與宋代禪宗大師們真正立於禪修角度上的頓悟實踐是有差距的,禪 宗大師們是以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的「明心見性」與「頓悟成佛」為證悟目標,是 純為佛教徒專志佛教教義之踐履,絕不隨便飲酒、殺生、妄言、破戒的;但《水 滸傳》畢竟是一本小說,故關於人物的禪行實踐,仍必須同時考量到文學技巧的 誇張運用、情節的趣味、結構的安排、讀者的共鳴、道教的發展與儒家忠義精 神……等諸多層面之問題,故此「禪行實踐」是較「廣義性」、「民間性」、「趣味 性」、「文藝性」的,就小說立場來說,亦可說為是「水滸性」的。

職是,筆者以此種「水滸性」的「禪行實踐」為思想核心,以《水滸傳》第 三到第六回的小說內容為討論對象,兼及其他章回的相關載述,對照於佛教教義 與宋代禪宗大師們的身心脫落禪風,分:(一)「活用緣起法除暴安良:因果不爽」、

(二)「不忌葷酒的破戒任行:不執戒律」、(三)「急人苦難而直捋虎鬚:菩薩精 神」、(三)「超越倫常而不執倫常:脫落身心的禪行」四點來論述《水滸傳》作 者刻畫花和尚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當然,本文只是側重於魯智深形象傾向禪行實踐的論述,並非說它等於禪宗 的身心脫落禪思;又限於能力與篇幅,錯誤與疏漏諒亦不少,祈方家賜正。

19 《水滸全傳校注》,頁 97。

(6)

二、魯智深形象的禪行實踐

(一)活用緣起法除暴安良:因果不爽

佛陀四十五年的傳道、授業與解惑,大乘佛教與禪宗,思想理路上都能不脫 離菩提樹下所證悟的「緣起」(pratītya-samutpāda)法,20《水滸傳》作者所創造 的魯智深,其生命即是個「緣起」,其事跡亦是活用緣起法而成為一位除暴安良 的聚義形象。

佛陀一生所說的緣起法,包含了「順逆禪觀」、「業力不失」與「因果不爽」

等基本理論,21但佛陀基本上是一種肯定「自作自受」的「宿世因果」業力說,

22其目的是讓自己積極不放逸的自進自淨。23這種「自作自受」的因果業力,並 不是如耆那教尼乾陀若提子(Nigantha Nataputta)、末伽梨瞿舍羅(Makkhali Gosāla)等近於消極悲觀的「宿作因」說、「無因」說,亦迥異於印度哲學家們 所論的一因說、二因說、多因說、自然說等邏輯理論,而是禪者正確認識因果業 報思想並落實於現前生活中之「自作證成就遊」的生命實踐。24禪宗始祖達摩(?

~535)雖以四卷《楞伽》的「佛心」開宗,但從未忽略因緣果報的正確認識與如 來藏自性清淨心的如實實踐,如《二入四行》即以「隨緣行」工夫為首,強調禪 者必須認識「因緣果報」而精進向上,其云:

眾生無我,並緣業所傳;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 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25

依此,禪宗的修行實踐雖以「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為工夫,但禪者生命中「過 去宿因所感」的因緣果報是不可能棄絕不顧的,故曰「眾生無我,並緣業所傳;

苦樂齊受,皆從緣生」。這種過去宿因所感業力的因果業報說,即以甚深緣起為 基礎,依於緣起而修行,除了重視現世的離苦解脫外,更重視戒體的清淨無礙。

在《梵網經菩薩戒》中,戒體清淨的理論根據則是那種超越三界、又入於三界、

且不執於三界的如來藏自性清淨心,26依大乘佛教宗旨,如來藏自性清淨心是無 為法、真實法、清淨法,但因同時兼攝著能藏、所藏與覆藏諸法,故亦可能是一

20 後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譯《長阿含經卷一.(一)大本經》《大正》1,No.001,頁 7 中~下。

21 佛云:「人犯一法,已作今作,終不得脫,亦無避處」,即「業力不失」與「因果不爽」的必 然之道,見《中阿含卷三.業相應品.(14)羅云經第四》,《大正》1,No.26,頁 436 中~下。

22 詳東晉.僧伽提婆譯《增壹阿含經卷二十四.善聚品第三十二》,《大正》2,No.125,頁 673 下~675 下。

23 參拙文〈大乘佛教「懺悔」的八種義蘊〉,台北:靈 鷲 山 「懺悔的宗教意義」兩岸學術研討 會論文,2008 年 8 月 7 日

24 詳《中阿含經卷三.(15)業相應品.思經第五》,《大正》1,No.26,頁 437 中~438 中。

25 唐.淨覺《楞伽師資記》,《大正》85,No. 2837,1285 上。

26 鳩摩羅什譯《梵網經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大正》24,No.1484,頁 997 下~998 上。

(7)

種有為法、生滅法、無常法。進一步言,眾生依於因緣果報而來到塵世,雖然人 人都必須歷經「生、老、病、死、憂、悲、苦、惱」之生住異滅,亦可以緣依於 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精進不放逸,令戒體清淨,罪性本空,離苦解脫,當下悟道。

就此而言,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的罪性本空與初期佛教「離於二邊」令「生、老、

病、死、憂、悲、惱、苦滅」27之「甚深緣起」28是可以相契相應的。禪者正視

「惑-業-苦」的「成-住-壞-空」之緣起緣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

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既可面對二邊矛盾的當下,亦不執於二邊矛盾之干擾,

如來藏自性清淨心自可如如實踐。

《水滸傳》中,處處透過各種先天、後天的因緣條件之聚合來刻畫魯智深的 正義形象。在第三回中說,魯達本是渭州關西延安府老种經略相公帳前的提轄 官,因為武藝高強,任俠仗義,豪爽正直,對於關鎮西鄭屠欺壓金氏父女的不平 事件硬是看不過去,故大展其宿世具備的超強武藝,猛揮三拳,把鄭屠打得皮開 肉綻,肢體折裂,鮮血迸溢,斷氣而亡。從小說立場而言,「關西延安府老种經 略相公」,可與北宋抗金名將「种師道」的歷史事件銜接;29武藝超群、行俠仗 義的「提轄官」角色,可視為魯智深任俠形象的「原型」(archetype),30緣於此 一樸素的原型而開展他的聚義行跡;「關鎮西鄭屠」角色,則是社會惡勢力的象 徵,與行俠仗義的魯智深對比;前者是旁因,中者是主因,後者是次因,主因開 展了魯智深形象的諸多集義、聚義事跡,旁因、次因均是聚攏和合的因緣條件,

諸多因緣條件緣聚成熟之後,一個當下做主、毫不遲疑的正義形象歙然托出。魯 智深緣依於宿有的正義骨氣,當下替天行道,替金氏父女打抱了不平,確立了儒 家強調的千秋大義精神,原型便得到緣變的創化,樹立了獨特的風格;但相對的,

亦由於犯下殺人大罪,又造作了另一個罪惡因緣,成為政府緝拿歸案的要犯,逼 得他棄職逃亡,浪跡天涯。31

幾番周折,他隨緣來到「五臺山」,這「五臺山」又是另一個因緣的聚合。

27 見: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卷十.262 經》,《大正》2,No.99,頁 66 下~67 上。

28 阿難曾懷疑所觀所見是至淺之理,故去請益佛陀。佛陀告曰:「阿難,汝莫作是念,此緣起至 淺至淺。所以者何?此緣起極甚深,明亦甚深。阿難,(眾生)於此緣起不知如真,不見如實,

不覺不達故。念彼眾生如織機相鎖,如蘊蔓草,多有調亂,怱怱喧閙,從此世至彼世,從彼世 至此世,往來不能出過生死。阿難,是故知此緣起極甚深,明亦甚深。」東晉.僧伽提婆譯《中 阿含經卷二十四.因品四.(九七)大因經第一》,《大正》1,No.26,頁 578 中。

29 據《宋史》載,种世衡孫种師道,力主抗金,拜檢校少傅、同知樞密院、京畿兩河宣撫史,

諸道兵悉隸焉。但欽宗闇弱,聽信姚氏與李綱之言,不能信用之,調回師道,遂至京師失守。

師道病死,欽宗撫胸云:「不用种師道言,以至于此!」當時人尊稱他為「老种」,詳元.脫脫 等《宋史.卷三百三十五.列傳第九十四.种世衡.孫師道》(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 11 月),

頁 10741~10756。《水滸傳》中的魯智深,是關西老种經略相公借給小种經略相公的提轄官,這

「老种經略相公」,學者認為即被宋人稱讚的「老种」。孫述宇〈魯智深與五臺僧〉,氏著《水滸 傳的來歷、心態與藝術》,(台北:時報文化,1981 年 9 月),頁 246~252。

30 瑞士.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曾把「原型」(archetype)視為

「領悟(apprehension)的基本模式」,是構成「集體無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的最重要內 容,「集體無意識」是一切「神秘參與」(participation mystique)的功能基礎。引見:Jung(榮格)

著,鴻鈞譯,Analytical Psychology(《分析心理學》),(台北:結構群,1990 年 9 月),頁 5~6、

47~48。

31 《水滸全傳校注》「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魯提轄拳打鎮關西」,頁 58~64。

(8)

在第四回中,魯智深隨趙員外來到五臺山拜見智眞長老,趙員外表示了魯智深「因 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之意,智眞長老亦云:

這個事緣是光輝老僧山門,容易,容易!32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說出了魯智深生命過程中殊勝難得的因緣聚合。在諸多因緣 具足之後,魯智深正式皈依了五臺山的高僧智眞和尚。又在智眞長老的安排下,

魯智深剃髮為僧、賜法號、皈依、受戒等,33這一路都是現世的「俗緣未盡」與 還過去世「殺生之債」的果報發展。第九十回中,《水滸傳》作者透過五臺山智 眞長老云:

魯智深是個了身達命之人,只是俗緣未盡,要還殺生之債,因此教他來塵 世中走這一遭。34

智眞長老既是五臺山的得道高僧,他對佛教因緣果報的體認本就是深邃明澈的,

魯智深被智眞說成是個「了身達命之人」,則他的過去世必定亦是一位體證過因 緣果報之人;再看「俗緣未盡」、「還殺生之債」、「來塵世中走這一遭」諸語,皆 是佛教因緣果報理論中的專門用語,依佛陀的緣起教義,業力不失,有緣必有業,

有業必有障,有障必有報,有報即有果;同理,善緣有善業,善業有善果;這都 因緣聚生在魯智深的身上。可見,小說是有意透過佛教的「因果不爽」與「業力 不失」之因緣教義,讓魯智深來塵世中開展他的「還殺生之債」之生命奇旅。

在《水滸傳》第五回桃花村借宿過程中,魯智深聽完劉太公訴說小霸王周通 欲強娶十九歲女兒為壓寨夫人的不得已苦衷後,魯智深當下即以自信的口吻云:

洒家在五臺山智眞長老處,學得說因緣。35

從小說技巧而言,魯智深「學得說因緣」這番話具有避免劉太公之阻攔而橫生波 折的藝術作用,但從《水滸傳》的內容思想而言,五臺山智眞長老是一位佛教界 的得道高僧,魯智深則是得道高僧的佛緣弟子,這明顯是佛教因緣和合思想的呈 現,透過因緣和合的思想,拓開魯智深的故事情節與人物形象。這樣的「說因緣」, 又見於劉太公之語,魯智深痛打周通一頓後,劉太公云:

這早晚正說因緣勸那大王,卻聽的裡面叫救人!36

32 《水滸全傳校注》,頁 76。

33 《水滸全傳校注》「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魯智深大鬧五臺山」,頁 65。

34 《水滸全傳校注》「第九十回 五臺山宋江參禪,雙林鎮燕青遇故」,頁 1459。

35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1。

36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3。

(9)

二處話語前呼後應,都是「說因緣」的拍合。二人口吻與態度雖然迥異,說的對 象不同,但強調「說因緣」勸人放下屠刀以解民苦痛的目的是一樣的。這種「說 因緣」的拍合,除了刻畫出劉太公是個拘謹小心與篤信佛教思想之特色外,同時 亦完成了魯智深除暴安良之聚義作為。這種除暴安良之聚義作為,在小說中,已 不僅僅是儒家孟子的那種浩然正氣,亦不是傳統小說中那種單純的英雄俠義,而 是踐履佛教因緣果報的禪行實踐。

當然,《水滸傳》並不是像佛教高僧一樣用注疏論義或講經說法之方式進行 傳教,亦不是讓小說人物千方百計周旋於因緣果報而退卻不前或長陷輪迴苦報之 途,而是將因緣果報思想化合於小說人物的積極無疑的行動中,所謂「積極無疑 的行動」,即讓魯智深以權變的「說因緣」方式實現之;所謂權變的「說因緣」,

即是讓魯智深在劉太公女兒房中「狠狠的痛打周通」之教訓動作;透過痛快淋漓 的痛打動作與小霸王周通的狂叫「救人」與「倉皇逃竄」之映襯對比,讓小說情 節呈現出「惡有惡報」的高潮情節,再配合周遭迎親場景與周通騎馬屢滯的映襯 烘托,讓讀者藉此而擊掌稱快。尤其當周通上山找他的大哥-李忠幫他報仇,

沒有料到李忠正是魯智深的拜把兄弟,劇情猛然變化,使得原本可能會進行的一 場腥風血雨,因為魯智深、李忠二人先前結合的聚義因緣而奇然化解,37讓讀者 在緊張刺激的高潮中,又回到平緩的情緒狀態。小說之高妙,由此可見一斑。

《水滸傳》作者透過魯智深「說因緣」形象的描繪與金氏父女、劉氏父女的 襯托發展,完成了替人民除暴安良的聚義行為,各行為的處置過程中,一方面述 說了魯智深本身的因緣果報,另一方面展現了魯智深赤忱心中直噴出來的滿腔熱 血,同時亦交代了關鎮西鄭屠、小霸王周通的業力不失與因果不爽之理。金聖嘆 將水滸英雄的精神與佛教「因緣法」結合並觀,38並說《水滸傳》作者處處夾敘,

文情如綺,事情如鏡,雖是稗官,卻可比於《詩經》的興味,39確為獨到之見。

「因緣法」所指陳的,正是其思想源頭;至於「《詩經》興味」,又是儒家詩教「思 無邪」的藝術效果。40

(二)不忌葷酒的破戒任行:不執戒律

魯智深皈依智真和尚受戒出家,理應持守佛教戒律、不沾酒肉、不殺不瞋、

不妄不執,維持禪僧該有的清淨禪行,但《水滸傳》作者特意把他創造成一個不 忌葷酒、破戒任行、瞋目怒殺的野和尚,這種手法除了凸出小說人物的外顯特徵 以達到文學趣味效果外,在一定程度上亦表現了禪者不執戒律以對應現實環境

37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5~107。

38 金聖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一.聖歎外書.序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 12 月),

18。

39《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七.聖歎外書.第二回拳打鎮關西》,頁2~3。

40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十三經注疏 8.論語注疏.為政》,頁 16。

(10)

的一種修行實踐。

佛入滅時,特別囑咐弟子:「戒律是佛弟子們的依止處。」41但小乘、大乘 的戒律在思想義理上有其不同的側重點,「小乘戒中,單防身、口;大乘戒中,

通防三業。」42整體言之,持戒守戒,禪者必能戒體清淨;戒體清淨,即能身心 清淨;身心清淨,即能無業無障,證悟涅槃。佛陀製戒的目的,不外是讓弟子們 如法持戒以為「正順解脫之本」,臻於「第一安隱功德之所住處」。43

若站在律宗的立場,他們認為佛教的戒律「為五乘之軌導,實三寶之舟航」,

44「戒為無上菩提本,應當一心持淨戒」,45即禪者的行住坐臥四威儀都應清淨持 守,不可稍懈違犯,才是正順解脫之修行。但禪宗對大乘菩薩戒的實踐是活潑、

權宜而多元的,甚至歸於實相無相的「如來藏性清淨心」之「羚羊掛角,無迹可 求」。46自達摩(?~535)開始,即以「心淨即持戒」踐行大乘菩薩戒。47敦煌 寫本中的「達摩本」菩薩戒,即以「心戒」為菩薩行。48四祖道信(580~651)

撰「菩薩戒法」,49接引道俗皆以菩薩戒為心首。50敦煌寫本P.2058《大乘五方 便》、S.0735《大乘無生方便門》51及S.2795《觀心論》52等作品,皆可看出神 秀(605~706)的「心戒」禪行。53六祖惠能(638~713)的《壇經》,亦以定慧

41 佛云:「我令汝等於每半月說波羅底木叉(戒),當知此則是汝大師,是汝依處。若我住世,

無有異也。」唐.義淨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卷三十八.第八門第十子攝頌說涅槃之 餘》,《大正》24 ,No. 1451,頁 398 下~399 上。

42 詳隋.慧遠《大乘義章卷十.三聚戒七門分別》《大正》44,No.1851,頁 661 下~662 上。

43 姚秦.鳩摩羅什譯《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大正》12,No. 389,頁 1111 上。

44 唐.道宣《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大正》40,No.1804,頁 1 上。

45 唐.道宣《四分律刪補隨機羯磨》,《大正》40,No.1808,頁 492 上。

46 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十六.吉州青原山行思禪師第五世.朗州德山宣鑒禪師法嗣.福州 雪峯義存禪師》,《大正》51,No.2076,頁 328 中。

47 聖嚴《菩薩戒指要》,(台北:法鼓文化,1997年),頁28。日.佐久間賢祐〈禅戒体論〉, 印度學佛教學研究》v.51 n.1 (總號=n. 101),2002年12月,頁79~82。

48 該本之作者至今尚無定論,日人關口真大發現安然在論述菩薩戒小乘律時有一句「達摩說八 勝法」,這與南嶽慧思《授菩薩戒儀》中「菩薩戒有八種殊勝」相近,而斷為南嶽本。參見〈授 菩薩戒儀「達摩本」について〉,《印度學佛教學研究》v.9n.2(=n.18),1961年3月,頁465~470

。佐藤達玄則認為「到底是禪宗教團或是屬於天台宗系的菩薩戒本,就是今後要研究的問題。

」見氏著,《戒律在中國佛教的發展》(下),(嘉義:香光書鄉,1997年),頁554。

49 《大正》85,No. 2837,頁 1286 中~下。

50 印順《中國禪宗史》,(台北:正聞,1998 年 1 月),頁 53~57。

51 敦煌寫本《大乘無生方便門》的有四種:1.《大乘無生方便門》(S.0735)、2.《大乘五方便北 宗》(P.2058、S.1002、S.7961、P.2836、生字 24)、3.「無題」(P.2270)、4.「無題」,末附讚禪門 詩(S.2503)。見印順《中國禪宗史》,頁 138。田中良昭《敦煌禪宗文獻の研究》(東京:大東 出版社,昭和 58 年(1983)),頁 462~465。宇井伯壽《禪宗史研究》曾輯出《大乘無生方便門》、

《大乘五方便》《無題》等「五方便」的禪法記錄,而鈴木大拙更詳細校對敦煌《北宗五方便》

四種本子,認為《大乘五方便》與《大乘無生方便》是同書異本,可能是傳抄者不同故有刪減、

增補之現象。見氏著《北宗五方便》,《鈴木大拙全集》卷三,(東京:岩波書店,昭和 43~46 年

(1968~1971)),頁 141~235。

52 《觀心論》(S.2795)本,收入《大正》85,No.2833,頁1270下~1273中。《大乘無生方便門》

(S.2503)本,收入《大正》85,No.2834,頁1273中~1278上。《大乘北宗論》(大英博物館本),

收入《大正》85,No.2836,頁1281下~1282上。鈴木大拙校曾就敦煌五本《達摩觀心論》進行對 校,收於《鈴木大拙全集》別卷一,(東京都:岩波書店,昭和46年(1971))。

53 學界對《大乘無生方 便 門》(《大 乘 五方便 》)與《觀心論》的作者是否為神秀之看法,大

(11)

不二的禪法踐行無相戒。54即使百丈懷海(720~814)立「百丈清規」以斂攝僧行,

但獨立自主的農禪精神仍為主要禪路。55禪宗歷經武宗滅佛、晚唐五代政治鬥 爭、佛教各宗及本身內部頓漸理論的折衝論戰後,宋以後已漸漸呈現三教一致、

教禪調合、禪淨雙修之傾向,56此中「活用戒律」無疑是禪宗超越他宗並讓禪法 盛傳至日、韓佛教場域的重要實踐方法;57相對的,「活用戒律」亦成為明代不 少人士妄談心性的狂禪風氣之藉口。58

擔任提轄官的魯智深,因金氏父女的關係而結識了趙員外,又因趙員外的關 係而結識了五臺山智眞長老,又因五臺山智眞長老的關係而歸依受戒,魯智深歸 依受戒而成為佛弟子,可見魯智深形象的創作是與佛教因緣關係與戒律戒德息息 相關的,魯智深的戒德戒行當然不能與唐宋偉大禪師們相提並論,但從佛法須作 用在現實生活而言,他當然要被創造成更為灑脫自在才能完成常人所無法完成的 事,小說才具有看頭與創意。在第四回中,智眞長老特地選了良辰吉日,鳴鐘擊 鼓,依照佛教儀節為他剃度,偈曰:「寸草不留,六根清淨;與汝剃除,免得爭 競。」59簡短的四句偈,契合了佛教緣起、戒律、除罪與清淨身行的儀規,緣依 於菩薩戒儀,冥契於實踐與證道,故金聖嘆以「通達佛法」四字肯定之,60堪謂 深得妙旨。長老用手與他摩頂受記云:

一要皈依佛性,二要歸奉正法,三要歸敬師長,此是「三歸」。「五戒」者:

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61

致有三種不同意見,其一,鈴木大拙、胡適、呂橙、杜繼文等持否定之看法。其二,楊曾文、

洪修平、葛兆光、印順、楊惠南等認為可視同神秀之作品。其三,宇井伯壽、篠原壽雄、田 中 良昭、John R. McRae等只認為《觀心論》是神秀作品。以上詳 論文後所 列 之參考書 目 。筆 者認為,《楞伽師資記》雖載神秀「不出文記」,但並不意味他的弟子門不會將他的禪法記錄下 來整理成書,透過諸書內容之觀察,大部分皆與 神 秀思想相 同 ,故《觀 心 論》、《大 乘 無生 方便門 》(《 大乘五方 便》)實可視 為 神秀系及 其 弟子之作 品 。《觀心論》(S.2795),《大正》

85,No.2833,頁 1270 下~1273 中。

54 鄧文寬校注,敦博本《六祖壇經》,(敦煌博物館○七七號禪籍之四),(瀋陽:遼寧教育出版 社,2005 年 1 月 1 版 1 刷),頁 11~123。

55 五代末泉州招慶寺靜、筠二禪師《祖堂集卷十四.百丈和尚》《佛光大藏經.禪藏.史傳部》,

(高雄:佛光,1994 年,12 月),頁 271~276。唐.陳詡〈唐洪州百丈山故懷海禪師塔銘〉,《全 唐文》卷446,收入《禪宗全書.史傳部(一).全唐文禪師傳記集》,頁 365~366。宋.贊寧等

《宋高僧傳》載:百丈「不立佛殿,唯樹法堂,表法超言象也;其諸制度,與毘尼師一倍相翻;

天下禪宗,如風偃草;禪門獨行,由海之始也。」見《宋高僧傳卷十.習禪篇第三之三.唐新 吳百丈山懷海傳》,《大正》50,No. 2061,頁 770 下~771 上。

56 印順《佛教史地考論》,(台北:正聞,2000 年 10 月),頁 78~92。洪修平《禪宗思想的形成 與發展》,(南京:江蘇古籍,2000 年 1 月),頁 375~384。

57 當然,元明之後,禪宗活用戒律亦造成了過度氾濫之事實,但此在學術上已有甚多研究,為 了不要讓文章惰度支蔓,筆者此處仍集中強調魯智深的禪行實踐與正義精神的結合。

58 關於明代不少人士妄談心性的狂禪風氣,已是另一學術問題,學界已有太多研究成果。本文 側重的是魯智深人物形象與禪行實踐之論述,故此處不再贅述。

59 《水滸全傳校注》,頁 77。

60《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八.大鬧五臺山》,頁13。

61 《水滸全傳校注》,頁 77。

(12)

依佛教戒律儀軌,這「三歸」、「五戒」的歸依受戒儀程,亦即讓魯智深成為正式 的禪門弟子,但成為禪門弟子後,《水滸傳》作者並沒有讓魯智深束縛在佛教寺 院的戒律條規或一般宗教活動的儀規中,而是讓他踏入塵世踐履化緣之責,即緣 依於過去世本有的性格,活靈活現、無拘無束、自在無礙的踐履著特殊的違戒行 為模式。第四回中:

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上,他是「撲倒頭便睡」。 兩個禪和子推他起來,說道:「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

智深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

禪和子道:「善哉!」

智深喝道:「團魚洒家也吃,甚麽『鱔哉』?」

禪和子道:「卻是苦也!」

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喫,那得苦也?」

上下肩禪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62

魯智深隨緣任性的在禪床上倒頭大睡,就大乘菩薩六度萬行而言,這種邋遢無節 的行為根本沒有將佛教戒律放在心中,這不但是違戒大罪,且必趨入於惡道。63 五臺山文殊院的兩個禪和子積極苦勸無效,首座不但沒有正義的回應,還反過來 勸兩個禪和子:「休與他一般見識」!連首座都這麼說了,禪和子只好自動離去,

對他是莫可奈何。魯智深眼見文殊院中再也沒有人會來干擾他,索性「每到晚便 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

只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稟長老說:「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 個出家人禮面!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但智眞長老卻大聲喝道:「胡說!

且看檀越之面,後來必改。」自此無人敢說。64文中勸他持守戒律的人員,由「禪 和子」→「首座」→「智眞長老」,位階是一層高過一層;魯智深違犯戒律的行 為,由「倒頭便睡」→「鼻如雷響」→「撒尿撒屎」,其違戒程度是一次嚴重過 一次;禪和子的反應,則由「繇他自睡」→「自去了」→「無人敢說」,表情上 是一次無奈過一次;三條路線分頭併進,情節一層高過一層,層層令人搖頭嘆息;

但這樣的層遞性情節,正是要將「魯智深」一人的違戒性格浮托出來,即最終之 目的是用「三線托一人」的手法,透過三條路線的層遞前進,把魯智深一人無拘 無束、自在無礙的禪行形象告訴了讀者,讓讀者一邊迴盪在這個特異奇怪的和尚 之身行上頭,一邊緣合著他的行為一起除暴安良。從小說的寫作藝術而言,這種

「三線托一人」的手法頗似《戰國策》「馮諼客孟嘗君」開場白部分馮諼連續三 次「倚柱擊劍」的抗議手法:(1)孟嘗君對他的處理方式,由「食以草具」→「食 以魚」→「為之駕」→「使無乏」,待遇是層遞升級的;(2)其他食客的反應,

62 《水滸全傳校注》,頁 78。

63《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八.大鬧五臺山》,頁15~16。

64 《水滸全傳校注》,頁 78。

(13)

則由「以君賤之」→「皆笑之」→「皆惡之」,表情是層遞變惡的;(3)馮諼一 人的身分,則由「無能」→「魚客」→「車客」→「能」,正反應襯對比,吊足 了讀者的胃口。65但「馮諼客孟嘗君」一文所走的是歷史傳記的創作路線,旨在 呈現戰國策士馮諼縱橫捭闔的游說技巧,展現的是史傳式的文學藝術,真實歷史 的呈現與食客的奇特形象是交雜併出的;《水滸傳》所走的是為民吐怨的正義路 線,強調的是魯智深破戒任行的禪行實踐,展現的是史實、虛構與趣味兼融的小 說藝術,花和尚形象的塑造更重於真實歷史的呈現;前者是為諸侯列強服務,主 角同時獲得諸侯的優待與重用,後者是無私無我的為苦難的人民服務,主角並未 受到任何諸侯貴族的優待與重用,未因什麼功業而能封侯拜相,目標與目的截然 不同,藝術效果則有後來居上之妙。

魯智深破戒任行的情形,五臺山文殊院的所有禪者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在智 眞長老「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66的極力保證下,全寺上下無人能治得了他,

即使治得了他亦不合佛教的緣起法。這「上應天星」一句,契應了儒家思想中最 根本的天命本源,故動他不得;「心地剛直」一句,又是眾生本具的禪家如來藏 自性清淨心之呈現,更是因緣法的必燃成熟;儒、禪二家的思想本源都緣聚在他 的身上,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故智眞長老才會告訴眾僧:「雖然時下凶頑,命中 駁雜,久後卻得清淨,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67智眞長老作了這樣的保障 與比較,像極了孔子誇讚顏淵之語,68但顏淵早夭,成了儒家的「復聖」,徒有 聖賢之名而無救民之實;魯智深雖破戒犯行,戒體不淨,任誰也奈何不了他,卻 是解民倒懸之俠義高手。當然,從多元角度觀之,《水滸傳》刻意描繪出智眞長 老的護短,加上眾僧們多次冷笑他是個「沒有分曉的長老」,69這在當時環境而 言,除了凸出魯智深的特殊形象以增加閱讀的藝術趣味外,一定程度上亦諷刺了 某些禪宗寺院的住持或領導者的無紀無能現象。

魯智深潛居五臺山四、五個月後,「時遇初冬天氣,久靜思動」,魯智深再度 走出山門外,小說此時運用戲劇手法,安排了一個漢子挑起酒桶,唱起歌來,走 向半山亭子,遇上了外出思動的魯智深。挑酒漢子在半山亭子上勸魯智深:「和 尚不可喝酒」;嗜酒如命的魯智深舊性大發,見酒性狂,打人搶酒的破戒任行便 隨性展開。70魯智深先是喝掉搶奪來的一大桶酒後,又索性把身上的皂直裰褪膊 下來,把兩支袖子纏在腰下,露出脊背上花繡來,扇著兩個膀子上山來。《水滸 傳》作者形容云:

65 漢.劉向編《戰國策.齊策.齊人有馮諼者》(台北:台灣文化,1959 年 9 月),頁120~122。

66 《水滸全傳校注》,頁 76。

67 《水滸全傳校注》,頁 76。

68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

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十三經注疏8.論語注疏卷六.雍也》,頁 51。

69 《水滸全傳校注》,頁 81。

70 《水滸全傳校注》,頁 79。

(14)

頭重腳輕,眼紅面赤;前合後仰,東倒西歪。踉踉蹌蹌上山來,似當風之 鶴;擺擺搖搖回寺去,如出水之蛇。指定天宮,叫罵天蓬元帥;踏開地府,

要拿催命判官。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和尚。71

受過菩薩戒法的禪者,身行竟然「似鶴」又似「蛇」,毫無半點出家人該有的莊 嚴威儀;此外,他又「叫罵天蓬元帥」、「要拿催命判官」,似乎罵遍道教,又 罵了佛教,心中沒有半點教義存在。「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和尚」二對 句,更是具體的描繪出魯智深粗魯不堪、喝酒吃肉、放火殺人的破戒任行形象,

就嚴格持守戒規戒德的佛教寺院而言,魯智深這種赤裸裸的違戒行為,是無法被 佛教徒接受的;但在禪宗立場而言,這正是赤裸裸的呈現出自由自在心性的象 徵,72即是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的無掛無礙之實踐。《水滸傳》這樣描述:寺內兩 個門子遠遠見他上山來,本欲以佛門戒律清淨精神勸責之,他反過來又「大吼一 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一路上毀壞了藏殿上的朱紅槅子,又 亂打了火工,大夥嚇得都「退入藏殿裡去」。「踉踉蹌蹌,癲入寺裏來」,徹頭 徹尾的大鬧五臺山寺,故全寺僧人都說他是一隻「亂了清規」的「野貓」。73隔 天酒醒之後,智眞長老再度以佛教戒律倫理的「三歸」、「五戒」導正他的違戒行 為,才讓這隻破戒任行、沒有矩度的野貓暫時安靜下來。

但是,這樣的「安靜」,卻是魯智深緣聚條件進行更大破壞的潛因。《水滸傳》

作者在魯智深安靜三、四個月後,又用層層高潮、層層變化、層層因果的手法,

讓他再度掀起了另一幕「大鬧五臺山」的情節。因為「天氣暴暖」之故,魯智深 像是《周易》裡的神龍一樣,「久靜思動」,74下山到「五臺福地」,這回的破戒任 行,較上回酒後鬧事的情節更為嚴重。小說先安排智真長老對市集酒樓的交代

-「不准賣酒肉給魯智深」,但聰明的魯智深在三、五家碰壁之後,索性跑到 市梢盡頭的小酒店,佯裝不是五臺山的和尚,不忌葷酒。店家不知情,酒肉端上 來,魯智深便在店裡「一連喝了十來碗酒」,大快朵頤的「吃起狗肉」來,這時 的戒律,已不知在哪裡。酒酣耳熱之後,又踉踉蹌蹌的拽拳使腳起來。於是,一 路上興著酒意,跌跌撞撞的到處傷人壞物:把半山亭子柱給打折了→再把山門下 的金剛給打壞了→又把禪客都打傷了→滿堂僧眾看了他後「捲堂大散」→鬧得五 臺山是雞犬不寧。75層層高潮的破戒狂行,他被說成是「顛如狗」的「狂徒」; 五臺山的僧徒索性稱他作「畜生」。76智眞長老在不得已之下,只好遣他出山。

巧合的是,魯智深被攆出五臺山寺,他的生命並未因此結束,而是愈益精采

71 《水滸全傳校注》,頁 80。

72 《景德傳燈錄》關於「酒肉」的討論,共出現二十次,見,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大 正》51,No. 2076。《古尊宿語錄》關於「酒肉」之記載,共出現二十五次,見宋.賾藏集《古 尊宿語錄》,《卍新續》68,No.1315。《五燈會元》已增為五十一次,宋.普濟集《五燈會元》,

《卍新續》80,No. 1565。

73 《水滸全傳校注》,頁 81。

74 《十三經注疏 1.周易注疏.乾卦.爻辭》,頁 8。

75 《水滸全傳校注》,頁 82~89。

76 《水滸全傳校注》,頁 82 及 86。

(15)

多變。小說在此時安排了智眞長老贈他四句偈:「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 興,遇江而止」,並要他即刻前往東京相國寺去投靠智清禪師。77這「四遇」偈,

由「林」→而「山」→而「水」→而「江」,層層遞進,正好反映出魯智深的生 命過程,似乎象徵了魯智深由「野豬林」→而「上二龍山」→而「錢塘江水」→

而「宋江」的緣聚禪修過程,且這過程並不是單純的清淨無染,每次的遭遇各不 相同,次次都高潮迭起,但他在每個變化莫測的緣聚事件中,都不執著於教條式 的戒規儀則,都能當下做主的緣依於正義以行事,事事皆以人民苦痛為關懷主 軸,若從小說立場而言,它儼然是一種禪宗式的人物藝術效果。因為,元代宗寶 本《壇經》五祖弘忍教導惠能「逢懷則止,遇會則藏」;其後,六祖惠能教導惠 明「逢袁則止,遇蒙則居」;78二偈前後不同,組合起來即是一首「四遇」偈;

前者是弘忍教導惠能暫時潛隱於廣西懷集與廣東四會之間,待因緣時機成熟再出 來度人;後者是惠能教導惠明潛隱江西袁州蒙山,待緣時機再唱行頓教法。79據 筆者的觀察,敦博本《壇經》未見「四遇」偈之載錄,宗寶本《壇經》之載錄明 顯是後人增益,但此一增益並不礙於禪宗師弟間以心傳心的頓教禪意之象徵,故 宗寶本《壇經》的「四遇」偈,可說是敦博本《壇經》頓教禪的創造性詮釋與發 揮,至於《水滸傳》智眞長老所說出的「四遇」偈,則可謂為宗寶本《壇經》的 再次聚合與創新。透過這樣的聚合與創新,不但強化了魯智深的頓教禪者形象,

亦讓小說的變幻情節產生契合禪宗經典式的微妙趣味。

再者,第五回中,魯智深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六十二斤的水磨禪杖,

一路來到桃花村,《水滸傳》作者把他形容成「鞘內戒刀,藏春冰三尺;肩頭禪 杖,橫鐵蟒一條。……生成食肉餐魚臉,不是看經念佛人。」80這樣一個「生成 食肉餐魚臉,不是看經念佛人」的魯智深,一點都不像善類,當然一入桃花村就 受到工人的防備,幾經周折才有機會與劉太公對話,且一對話竟說:

洒家不忌葷酒,遮莫甚麼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狗肉,但有便吃。

81

魯智深解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支盞子,篩下酒與智深 喫。這魯智深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喫了。太公對 席看見,呆了半晌。在得知小霸王周通欲強取劉太公女兒事後,魯智深又吃了一 隻大熟鵝,盡意喝了二、三十碗酒。82他果真是一個不忌渾清白酒,不揀牛肉、

狗肉,完全不像是個受過菩薩戒、謹身持戒的禪者。

大啖酒肉外,粗俗誇大的言語亦非受戒之人所有,如第四回中,魯智深喝得

77 《水滸全傳校注》頁 97。

78 元.宗寶編《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大正》48,No. 2008,頁 349 中~下。

79 丁福保《六祖壇經箋註》,(台北:佛陀教育基金會,2004 年 12 月),頁 15~17。

80 《水滸全傳校注》頁 98。

81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0。

82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1。

(16)

酩酊大醉,看了左門的金剛像,喝一聲道:「你這個鳥大漢,不替俺敲門,卻拿 著拳頭嚇洒家!俺須不怕你!」83智深等了一會,調轉身來,看著右門的金剛像,

又喝一聲道:「你這廝張開大口,也來笑洒家!」84魯智深這些癲狂無度的言語,

極盡誇張粗俗之能事,十足是關西延安府帳前提轄官的本色,要非持戒禪者所當 有,是故,便有「跳過右邊臺基上,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兩下」、「只聽得一聲震天 價響,那金剛從臺基上倒撞下來」、「智深提著折木頭大笑」的場景出現。85妄言 妄行,身口無遮,「戒律」在他心中,一點都沒有拘束力。

當然,從人物的表現而言,魯智深這隻破戒任行、沒有矩度的癲狂野貓,實 是《水滸傳》作者為了呈現他仗義救民、解決人們苦惱而刻意安排的映襯手法。

在第五回中,魯智深勸劉太公不要懼怕惡勢力,其云:

魯智深云:「休道這兩個鳥人,便是一二千軍馬來,洒家也不怕他。你們 衆人不信時,提俺禪杖看。」

莊客們那裏提得動。

智深接過手裏,一似撚燈草一般使起來。

太公道:「師父休要走了去,卻要救護我們一家兒使得!」

智深道:「恁麽閒話!俺死也不走!」

太公道:「且將些酒來師父喫──休得要抵死醉了。」

魯智深道:「洒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氣力!」

太公道:「恁地時,最好;我這裏有的是酒肉,只顧教師父喫。」86 從這段精采的對話中,可以看出莊客與劉太公的心中仍存在著不安之感,但魯智 深帶著酒意的粗獷豪情、正義自信與撚燈草般的使起禪杖,如金剛無畏的禪者形 象,全部都安慰到莊客與劉太公的深層心坎裡,尤其最後魯智深「一分酒一分本 事,十分酒十分氣力」的對比豪語,讓劉太公放下萬顆忐忑不安的焦慮之心,願 意把所有的酒肉都端出來給魯智深吃,這種信服與依賴,是宋朝政府做不來的。

事實上,在第三回中,魯智深把鄭屠打得皮開肉綻,鼻歪眼迸,動彈不得,

「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却似做了一個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起 響」,87即是用自信與豪壯的「一拳」,為金氏父女吐了不平之氣。從小說藝術而 言,這一拳既像水陸道場法,又有道器,有聲又有色的,即把佛教水陸道場的方 法、拳法、武打場面與俠義渾然結合為一,可謂妙絕古人,新天下耳目。金聖嘆 云:「只一掌,只一拳,只一腳,寫魯達闊綽打人,亦打得闊綽」,88所說正是此 理。

83 《水滸全傳校注》,頁 86。

84 《水滸全傳校注》,頁 86。

85 《水滸全傳校注》,頁 86。

86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4。

87 《水滸全傳校注》,頁 63。

88 金聖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卷七.聖歎外書.第二回》,頁 17。

(17)

第四回中,魯智深吃酒啖肉,大鬧五臺山,無形中對同時代的部分禪宗人士 僵硬呆板的持守佛教戒律進行了一定的批判態度,其活用戒律的禪行即是為第五 回的修理周通預作了鋪墊。第五回中,魯智深酒足肉飽,進入劉太公女兒的新婚 房內,將戒刀放在床頭,將禪杖擺在床邊,脫得赤條條的跳上床,全是佛教戒律 所不允許的破戒行為,但這樣的行為,其實正是一種不執著戒律又超越戒律的禪 行實踐,劉太公女兒因魯智深而避免了被周通強娶為押寨夫人的悲劇之上演,劉 太公的根本煩惱亦因魯智深與李忠是結義兄弟而獲得了確實的保障。89

要言之,從關西到五臺山,從五臺山到桃花村,從桃花村到野豬林,從野豬 林到梁山,從招安到最終禪化,諸多事情之所以能夠圓滿的解決,所依靠的即是 魯智深粗中帶細的破戒任行之實踐,這樣的刻畫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存在著宋人

「崇道黜儒」、「袒道仇僧」或「親道仇佛」的宗教情感成分,90但正因為這樣的 成分,無形中更讓老种經略相公的提轄官魯智深形象超越了儒家史傳人物的俠義 英雄,91並讓嚴肅的寺院教規直截了當的活入市井民生命苦楚與生活問題中。

(三)急人所難而直捋虎鬚:菩薩精神

《水滸傳》作者讓魯智深的活戒禪行由嚴肅的寺院落實運用到市井民生活與 生命中,明顯的把他塑造成急人所難而直捋虎鬚的菩薩願行之奇絕人物。

在第五回中,魯智深教劉太公把女兒藏到別處安全的地方去,準備要在他女 兒的房內對周通說因緣,勸周通回心轉意。這時,劉太公云:

好卻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鬚。92

「老虎」,早在先秦儒家禮樂思想中即被用作「苛政」的象徵,93但《水滸傳》

沒有像儒家一樣用為批判朝廷「苛政猛於虎」的不當政策措施,而是進一步用來 指不公不義、強取豪奪、逼迫良善之人,在桃花村裏,此虎則喻指強娶民女的小

89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1~107。

90 宋朝崇奉道教,故有皇帝封立的天師,官員被貶謫時,往往下放到各地去看守宮祠。金人則 信佛,他們將常到大名剎中去聽經。忠宋抗金的民間武裝選擇道教來領導,並採取「崇道黜儒」

或「親道仇佛」的宗教情感態度是自然之事。參:孫述宇〈水滸傳與道教〉,氏著《水滸傳的來 歷、心態與藝術》(台北:時報文化,1981 年 9 月),頁 176~191。相關論著尚可參:易持恆《水 滸傳與宋代宗教》,台北:天一出版,1991 年。

91 《水滸傳》中的魯智深,是關西老种經略相公借給小种經略相公的提轄官,這「老种經略相 公」,學者認為即被宋人稱讚的「老种」。孫述宇〈魯智深與五臺僧〉,氏著《水滸傳的來歷、心 態與藝術》,頁 246~252。

92 《水滸全傳校注》,頁 101。

93 《禮記.檀弓》: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貢問之曰:「子 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 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十三經注疏6.

禮記注疏卷四.檀弓下》,頁193。

(18)

霸王周通。一般理解上,「捋虎鬚」是極危險的行動,稍不小心是會被猛虎啖噬 的。但魯智深在飽食酒酣之下,尚能仔細安排危險的「捋虎鬚」行動,輕而易舉 的把周通打得蒼倉皇逃竄,這呈現出大乘菩薩救人苦難之超越行為。這種行為與 武松的景陽岡「打大蟲」(虎)有點相似之處,94他倆皆有超越凡夫俗子的「藝 高」與「膽大」,「藝高」,故自信心十足;「膽大」,故無所畏懼;無所畏懼,故 正義得以伸張;自信心十足,故可從容應對;從容應對,便非泛泛之輩;伸張正 義,故劉太公女兒被逼婚的事可以獲得完善的處理。當然,這樣一位力大無窮、

手腳俐落的人物,除了多次血淋淋的拳打場面呈現外,尚透過大相國寺外的「倒 拔楊柳」與「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的「渾鐵禪杖」襯托之。95

《水滸傳》這樣描寫魯智深的「棒打」與「捋虎鬚」,即是活用了禪宗的棒 喝擊掌典故,臨濟義玄(?~850)三問黃蘗希運(?~867),三度被棒打;到大 愚禪師處請益,又遭大愚的「揪擊喝罵」;返回黃蘗後,便無掛無礙的與黃蘗互 相築拳擊喝;二人有如下對話:

黃蘗云:「這風顛漢,卻來這裏捋虎鬚。」

師便「喝」。96

這「棒喝擊掌」與「捋虎鬚」都是激烈而帶危險性的行為,激烈到毫無頭緒,世 人是看不出道理的;危險性的行為,世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在禪宗修行而言,

「眾生本有佛性」是修成正果的決定原則(principle of determinate),97只是暫時 被一些因緣覆障而已,禪宗大師們都會在適當的機緣下給弟子們一個猛烈的「棒 喝擊掌」動作,讓弟子自除覆障,自顯佛性,自行參悟。《碧巖錄》又載:僧到 桐峯庵主處便問:「這裏忽逢大蟲(虎)時,又作麼生?」庵主便「作虎聲」。僧 便「作怕勢」。庵主呵呵大笑。僧云:「這老賊。」庵主云:「爭奈老僧何!」僧 休去。98重顯雪竇(980~1052)認為,「作虎聲」與「作怕勢」只是解得「掩耳偷 鈴」而已,尚非真正的明心見性,故云:

見之不取,思之千里;好箇斑斑,爪牙未備。君不見,大雄山下忽相逢,

落落聲光皆振地。大丈夫見也無,收虎尾兮捋虎鬚。99

94 詳《水滸全傳校注》第二十三回「橫海郡柴進留賓,景陽岡武松打虎」,頁 383~398。

95 《水滸全傳校注》,頁 131。

96 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十二.南嶽懷讓禪師第四世.洪州黃檗山希運禪師法嗣.鎮州臨濟 義玄禪師》,《大正》51,No. 2076,頁 299 中~300 下。

97 牟宗三云:「佛教可以講不定原則(principle of indeterminate),但佛教也有決定原則(principle of determinate),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這是決定的;人皆可以成佛,這是決定的。」《中國哲學十九 講》,(台北:學生書局,1999 年 9 月),頁 442。

98 宋.重顯頌古,克勤評唱《佛果圜悟禪師碧巖錄卷九.85》,《大正》48,No. 2003,頁 211 上

~中。

99《大正》48,No. 2003,頁 211 上~中。

(19)

真正的明心見性,是既「捋虎鬚」又「收虎尾」的,亦是「見之不取,思之千里」

的,故溈山靈佑(771~853)曾舉此話問仰山慧寂(807~883):「臨濟當時得大愚 力?得黃蘗力?」仰山云:「非但騎虎頭,亦解把虎尾。」100 二人說法不同,卻 相激益彰,仰山所謂的「非但騎虎頭,亦解把虎尾」,即指臨濟義玄活用語言文 字而不執著於語言文字,故能從一位莫名被打而不悟的參禪僧變成一位能夠自在 無礙的與黃蘗一起互相築拳擊喝的禪悟僧。克勤圜悟(1063~1135)乃云:「一 機一境,一言一句,雖然出在臨時,若是眼目周正,自然活鱍鱍地,雖處得失,

卻無得失」,101所悟甚是。尤其句中運用從「魚」偏旁的「鱍鱍」而不用從「水」

旁造成的「潑潑」,其如魚得水、得魚忘筌的意味更濃。

《水滸傳》的魯智深形象,便是一位「眼目周正,自然活鱍鱍地,雖處得失,

卻無得失」的禪僧,他能夠超越桃花村一般村民及小霸王山賊的見解,即使是酒 酣醉飽,心智仍然清楚不亂,沒有覆障,故能踐行出驚心動魄的「捋虎鬚」、「擊 虎狼」情節,解救了人民的苦迫,完成正義任務。在第七回中,魯智深又云:

那廝是倒來捋虎鬚。102

雖是不同事件,但魯智深「眼目周正,自然活鱍鱍」地急民所難之心行仍存焉。

在第十九回中,《水滸傳》又透過阮小五的大笑與罵聲云:

你這等虐害百姓的賊官,直如此大膽,敢來引老爺做甚麼!卻不是來捋虎 鬚!103

這一樣是禪宗「捋虎鬚」公案的靈活運用,它讓魯智深等人的藝高膽大形象得以 張揚開來,同時對不公不義殘虐百姓的貪官權貴進行了批判與回擊,維護了人民 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權利與生命尊嚴。

《水滸傳》中,儘管五臺山的和尚水準看起來比不上梁山儒道英雄的聚義氣 勢,但《水滸傳》作者仍安排五臺山為文殊菩薩道場,智真與魯智深則為救民急 難的「活佛」。如第五回中,桃花村的莊客原本不讓魯智深入莊,劉太公聽魯智 深講是「五臺山」來的禪僧,即云:

莊家們不省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104

在魯智深自信說出「洒家的不是性命,您只依著俺行」的豪語之後,劉太公又云:

100《大正》48,No. 2003,頁 211 上~中。

101《大正》48,No. 2003,頁 210 下。

102 《水滸全傳校注》,頁 129。

103 《水滸全傳校注》,頁 319。

104 《水滸全傳校注》,頁 9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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