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三、西安像及程氏聖母像的圖像學意義

塞維爾古像帶有聖母護教象徵意涵,在16 世紀歐洲的圖像學中,這 幅古像指涉聖母為「天后」(Queen of Heaven)暨聖母升天(Assumption)

兩種特徵,聖母頭像上方有3 位天使持冠加冕,就是這兩項意義的最好 圖證。耶穌會在使用並複製羅馬古像時,特別尊崇其天后之特質──在 神學意義上,瑪利亞具有天后之尊,才能被尊為上帝或天之母(Mother of God),反之亦然。40 17 世紀初葉,當羅馬古像的聖龕在羅馬大聖母座 堂重建時,天使浮雕安置於聖像之上,奉獻皇冠給天后,與塞維爾古像 一樣,亦是天后與聖母升天兩個圖像意義結合的明證。就此聖龕整體來 看,聖母古像表達聖母加冕及升天(Coronation and Assumption),並聯 繫到其上圓頂壁畫的聖母無原罪像(Immaculate Conception),這一表 現從正面聖龕到天頂,剛好完整陳述天后之意。41聖母無原罪教義,是 主張聖母懷有耶穌並無原罪,瑪利亞雖然為人,但貴為耶穌之母,享有 特別恩寵,免除原罪之恩寵亦來自耶穌。同時因無原罪之神聖性,這教 義也彰顯耶穌降生為人,兼具人性與神性的特質。這與耶穌降生救贖的

40 Émile Mâle, L’art religieux de la fin du XVIe siècle, du XVIIe siècle et du XVIIIe siècle: Étude sur l’iconographie après le concile de trente, 2nd ed. (Paris: Librairie Armand Colin, 1951), p.

24. Ostrow, Art and Spirituality in Counter-Reformation Rome.

41 Ostrow, Art and Spirituality in Counter-Reformation Rome, pp. 152-165. 關於「聖母無原 罪」,本文使用現今天主教慣用中譯,另有「聖母無玷始胎」和「聖母無染原罪」等譯 名 。 參 考 《 天 主 教 英 漢 袖 珍 辭 典 》 電 子 版 , 天 主 教 方 濟 會 思 高 讀 經 推 廣 中 心, http://www.ccreadbible.org/Chinese%20Bible/59294e3b655982f16f22889673cd8fad5178.

“Immaculate Conception” 為天主教教義,指聖母生自母胎即無原罪,與新教強調聖母為 童貞受孕,但非出生即無原罪之意義不同。

教義結合,聖母為耶穌之母,是神的母親,具有天后之尊,耶穌也因降 生而展現其救世主之重要身分。42從 16 世紀晚期開始,聖母無原罪圖像 在西班牙特別發展,也作為天主教與其他基督宗教信仰之區別特徵,因 為後者無法接受瑪利亞身懷耶穌但無原罪之教義。43 Suzanne Stratton 就 指出,在西班牙相當具知名度的塞維爾古像,16 世紀晚期被視為融合聖 母升天及聖母無原罪的雙重意義。44此外,約成於1630-1640 年、晚於程 氏聖母像的澳門大三巴教堂門坊的圖像,從整體規劃來看,即為聖母升 天及無原罪雙重意義的完整展現。45

羅馬古像及塞維爾古像所傳遞的圖像學意義,是以聖母為天后的定 義為中心。歐洲聖母信仰及圖像的發展史中,在16 至 17 世紀,或特倫 托公會後,聖母圖像的意義與中古時期強調瑪利亞女性陰柔面有別。以 Elizabeth Johnson 對聖母信仰的發展陳述,從中古發展而臻至高峰的聖 母虔敬信仰,可以分為三階段:由美麗貞女(Beautiful Virgin)、慈悲 母親(Merciful Mother)再到有力天后(Powerful Queen)。46現今看到 的17 世紀聖母,或是這三種身分的整合,但特倫托公會後的聖母形象,

42 這個教義牽涉的神學爭議跨越幾個世紀,有很多專著可參看,下列三種提供精簡說明:

Donald H. Calloway, M.I.C., ed., 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 in the Life of the Church (Stockbridge, Massachusetts: John Pall II Institute of Divine Mercy, 2004). Kallistos Ware,

“Eastern Christianity,” in Christianity: Two Thousand Years, ed. Richard Harries and Henry Mayr-Harting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 68-70; 中譯本:理查.哈理斯、

亨利.梅爾—哈亭編著,晴天譯,《牛津版基督宗教簡明史》(臺北:啟示出版,2006),

頁 95-96;李奭學,《譯述:明末耶穌會翻譯文學論》(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2012),頁 158-159。

43 Hall, Mary, Mother, and Warrior, p. 27; Jean Lacouture, Jesuits: A Multibiography, trans.

Jeremy Leggatt (Washington, D.C.: Counterpoint, 1995), p. 15.

44 Suzanne L. Stratton, 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 in Spanish Art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 38-66, 153-154.

45 Hui-Hung Chen, “Encounters in Peoples, Religions, and Sciences: Jesuit Visual Culture in Seventeenth Century China” (PhD diss., Brown University, 2004), pp. 112-131.

46 Elizabeth A. Johnson, “Marian Devotion in the Western Church,” in Christian Spirituality:

High Middle Ages and Reformation, ed. Jill Raitt (New York: Crossroad, 1987), pp. 392-410.

更加強調天后之尊及聖母之崇,與中古時期有所區別。聖母之天后身分,

榮耀來自其子,因此圖像多為聖母抱子。而這類圖像的觀看閱讀,所預 期產生的並不是對瑪利亞慈悲及感情式的呼應,更多的是對天后尊崇身 分的敬仰。羅馬古像及塞維爾古像都顯示出型態上的神聖及穩重,聖母 與聖子間的互動及感情表述並非重點。

在歐洲圖像學研究極具代表性的Émile Mâle,強調大約 14 世紀已經 可以看到尊崇天后式的瑪利亞形象,這類形象與人性疏離,相較之下,

中古人性、母性的和感情性的瑪利亞,應該還是比較親近信眾。47另據 Hans Belting,「人民聖母」像為另一種同時在歐洲廣為流傳的聖路加式 聖母抱子像,此像表現出聖母及聖子手部的接觸,暗示可能的互動,聖 母及聖子間柔性關係的強調為其特色。48反觀羅馬古像,聖子持書,聖 母眼神凝視觀者,兩者關係相對固定且區隔,較傾向於展現天后莊嚴性 之一面,而非母子關係的人性面。再者,在歷史上,曾傳言羅馬古像幫 助教皇格列高里一世(Gregory the Great,在位於 590-604)在 590 年戰 勝瘟疫,此事件多少形塑聖母有力的保護角色,與其天后身分特質緊密 相接,而此聖像的奇蹟力也在後代屢屢被強調。49

值得注意的是,「人民聖母」式的聖母像,在印度、日本和美洲傳 教區都曾經出現,唯獨不見於中國,也沒有相關的文字記載。羅馬古像 在16 世紀的複製及再興,與耶穌會關係密切,而耶穌會主導當時天主教 在中國的傳布,羅馬古像特意被強調,不足為奇。羅馬古像及塞維爾古 像剛好都著意強調有力天后的聖母形象,不過其他傳教區似乎見到更多 元的聖母聖像,也與耶穌會傳教士有關,不一定是別的修會所傳,而中 國所見卻偏向單一特質。在聖像傳遞上,這個比較觀察能否說明傳教士

47 Émile Mâle, Religious Art in France of the Thirteenth Century (Mineloa,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INC., 2000), pp. 231-238; –––, Art religieux du XVIIIe siècle en France: Étude sur l’iconographie du moyen age et sur ses sources d’inspiration (Paris: Librairie Armand Colin, 1902), pp. 271-280.

48 Belting, Likeness and Presence, pp. 341-343.

49 Ostrow, Art and Spirituality, p. 123; Belting, Likeness and Presence, p. 312.

對中國傳教區有何特殊考量,尚待進一步研究。

明末時期,中國只見羅馬古像及塞維爾古像兩類聖母聖像,不只是 實物遺存及文字紀錄證實,就本人所知,耶穌會文獻沒有記錄引進其他 的聖母聖像。利氏時代有見諸紀錄的另一類聖母像,即聖母抱子及聖約 翰像,不過這個亦流行於文藝復興時期的聖母像,並非屬聖像類。利氏 送給明神宗的貢品列表,即以「時畫」及「古畫」作為區隔,前者指的 是聖母抱子及聖約翰像,意為當時之作,而古畫專指聖像類的古像。50

上述歐洲天主教圖像學的背景,是希望重建傳教士心中對這兩幅古 像的解讀。若從這個角度來看,過去學者猜測傳教士運用聖母像較為母 性或柔性的圖像特色來傳遞教義,可能不太站得住腳。Sun Yuming 的研 究指出,聖母抱子像通常表達一種溫暖及保護的感情,傳教士會特意使 用這類訴求感情的圖像,也因此《墨苑》聖母像之標題 “Tiēn Chù”(「天 主」),應是利氏有意識地「重新命名」(rename),以聖母像指稱耶穌,

利用聖母抱子像的柔性訴求,希冀獲得廣大中國人的喜愛,藉此了解耶 穌。51這個推論的問題,忽略中國讀者可能單獨解讀聖母形象,排除或 完全不知天主二字的意義;或認為聖母像有感情性的特質,被利氏假設 為更有說服力,因此策略性的使用聖母像。早年學界亦有類似推測,例 如Craig Clunas 論及觀音信仰普及,認為與在圖像上借用聖母圖像有關,

因為聖母像對16 至 17 世紀的東南沿海有特別的影響力,當地接近觀音 信仰朝聖地浙江普陀山,女神抱子的送子觀音象牙雕刻特別產出於此沿 海區。Clunas 更說明,耶穌會士強調聖母抱子圖,以至於中國在 17 世紀 即已出現西方的上帝是女性抱一嬰兒的書寫紀錄。52 Gauvin Bailey 在對

50 這部分細節討論,可見陳慧宏,〈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時代的視覺物像及傳播網絡〉,

頁78-80、87-88。

51 Sun Yuming, “Cultural Translatability and the Presentation of Christ as Portrayed in Visual Images from Ricci to Aleni,” in The Chinese Face of Jesus Christ, vol. 2, ed. Roman Malek (Sankt Augustin: Institut Monumenta Serica and China-Zentrum, 2003), pp. 463-467.

52 Craig Clunas, Art in Chin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 128-130. 這類的中 國紀錄將於下文討論。

耶穌會傳教藝術的研究中,也直指利氏和其後的傳教士有意運用或混淆 聖母∕觀音合一的形象,因此聖母像在澳門和中國相當普遍。53從本文 兩幅古像,尤其是羅馬古像對耶穌會有重要意義來看,聖母的母性及圖 像之感情訴求,就如在中古的聖母圖像及信仰中觀察到的特色,並非重 點。在缺乏進一步紀錄的情況下,耶穌會士是否因為這些特色有意識地 使用聖母或聖母抱子像,無法證實。若以天主教圖像的解讀來說,聖母 抱子形象的神聖中心是耶穌,若用「聖母」為中心解讀圖像,強調聖母 角色,與聖母抱子像在當時教會脈絡下的意涵又有齟齬。傳教士有意結 合或混淆聖母與觀音形象,來傳遞教義之說,從明末的資料來看,並不 見得成立。

前文提及邵輔忠將天主及聖母比附為乾與坤之解讀,他進一步解釋 天主聖三,這對天主教義中耶穌之神性與聖母之位階至為重要。在古代 基督宗教史上,三位一體教義之爭議,與基督之神性爭議有關,3 世紀 亞利安學派(Arianism)即認為基督之生命及神性來自天父之賦予,並 不能與天父並列共存,不過325 年尼西亞大公會(The Council at Nicaea)

正式確認三位一體之神學為正統,將亞利安學派責為異端。三一神學認 為天父、基督及聖神每一個都是「上帝」(God),都具有特別的「位 格」(Person)。在承認基督之神性與人性並存下,這個教義與後來爭 議聖母是神或人的母親有關。確認基督之神性人性一體(hypostasis)的 前提下,431 年以弗所大公會(The Council at Ephesus)確認瑪利亞為「神 之母親」(Theotokos),但反對的安提阿地區(Antioch)及聶斯托留

(Nestorius)神學傳統,認為基督之神性會因瑪利亞之神性角色受到質

53 Gauvin Alexander Bailey, Art on the Jesuit Missions in Asia and Latin America 1542-1773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99), p. 89. 另,宋剛的研究反應類似結論,他認為 聖母及觀音在信仰和圖像上的互通,傳教士似乎也策略性地促成這類誤解,見Gang Song,

53 Gauvin Alexander Bailey, Art on the Jesuit Missions in Asia and Latin America 1542-1773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99), p. 89. 另,宋剛的研究反應類似結論,他認為 聖母及觀音在信仰和圖像上的互通,傳教士似乎也策略性地促成這類誤解,見Gang S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