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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俄漢親屬稱謂使用情形比較
摩爾根認為，靜態的親屬稱謂系統記錄了動態的家庭型態變化，而家庭的形成絕非 一朝一夕之事，其經過各民族長久以來的塑造，故各有其特色。也因此，前三節筆者皆 從歷史方面入手，試圖釐清俄漢語親屬稱謂系統中許多觀念的根本差異。然而隨著時代 變遷，舊時的親屬稱謂系統和今日的必有不同之處，故本章最後一節欲探討俄漢語親屬 稱謂系統現今使用狀況。
從第三章蒐集到的俄漢親屬稱謂詞中可以發現，許多稱謂詞──不論是俄語或漢語
──對現代人來說實屬陌生，或者相當少用，或者詞義混淆、理解錯誤，更甚者，聞所 未聞亦在所多有。然而究竟是何種原因造成兩方部分親屬稱謂詞皆有消失或誤用之情事，
又彼此狀況是否相同，本章將由社會層面以及語言層面來探討可能的原因，並歸納出俄 漢語親屬稱謂系統使用現況。
一、 俄語稱謂詞消失及誤用之狀況
1. 俄語親屬稱謂詞誤用之情況較多
托爾斯泰(Л.Н. Толстой, 1828-1910)於 1886-1889 年間完成一部喜劇──《教育的果 實》(Плоды просвещения)。當中一名叫瑪麗亞‧瓦西列芙娜‧陶爾布希納的胖太太是個 很有身分地位、和許多名人熟識的角色。在第三幕她曾道：
……我丈 夫 的兄弟 ─ ─ 你們叫 他 什麼？ 不 是 beau-frere，用俄語 怎麼 說？……不是свекровь，另一個稱呼是什麼？我怎麼也記不住這些三親六戚的 稱呼……153。
劇中，托爾斯泰寫出貴族階層偏好說法語，卻忘記本國語言的怪狀。雖然編劇著眼 於上流社會的習性，不過胖太太的言語也反映出俄語親屬稱謂系統不利使用的事實。另 外，在其中篇小說《一個地主的早晨》(Утро помещика)中，Арина 誤將兄弟的妻子稱
153 托爾斯泰/著，李建吾/譯。《教育的果實》。上海：平明出版社，1954，頁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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Островский, 1823-1886)、作家庫普林(А.И. Куприн, 1870-1938)以及格里鲍耶陀夫(А.С.
Грибоедов, 1795-1829)皆曾將親屬稱謂彼此弄混156。
155 Ольшанский О.Е., Термины родства http://slovo.dn.ua/termini-rodstva.html (2012/5/9)
156 同註 71 (Федосюк Ю.А. Что непонятно у классиков, или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русского быта XIX века.)，頁 50-52。
157 盛滿梅。〈俄漢語中親屬稱謂詞對比分析〉，《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3 卷，第 4 期，2005，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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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詞組(словосочетания)，如 двоюродный брат，троюродная сестра 等。
那些被誤用的稱謂詞，女性稱謂如невестка、золовка、свояченица；男性稱謂如 зять、
деверь、шурин 和 свояк。這些除了都是姻親稱謂詞以外，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它們大部 分都是非派生詞。例外的 свояченица 也只是一個容易受到誤會的詞從另一個容易受到 誤會的根詞(свояк)派生出之陰性名詞。這些稱謂沒有任何表示輩分的前綴 пра-，沒有表 示旁系的形容詞，比如 двоюродный。光就直觀、共時的角度，根本無法透過詞根看出 任何端倪，也無怪乎讓使用者混淆了。
另一個原因在於，俄羅斯許多方言中有些稱謂就是彼此混用，如невестка 和 золовка 沒有特別區分云云。所以許多作家只是在作品中下意識地使用從某個「自行造詞的鄉民 (народа-языкотворец)」聽來的稱謂158，進而產生誤用之情事。
2. 俄語親屬稱謂詞之消失
俄語親屬稱謂詞的變動則又比漢語更加劇烈，既有新稱謂詞的加入，又有舊稱謂詞 消失，是一個相對不安定的系統，一直要到 19 世紀以後，俄語親屬稱謂系統才有比較 確定的架構。
俄語親屬稱謂系統中，最先消失的是стрый 和 уй，發生於西元 14 世紀，連帶由其 派生之стрыя 和 уйка，還有表示伯叔之子、舅之子的稱謂詞，如 стрыйчичъ、уецъ159等 等也一併消失，дядя 和 тётя 兩個類分式稱謂詞代替 стрый 和 уй 以及 стрыя 和 уйка，
至此，父母之兄弟姊妹和父母兄弟姊妹之配偶都用дядя 和 тётя 攏統指稱。接著西元 17 世紀，золовка 出現，但 нетий 和 нестра 不再使用，分別由 племянник 和 племянница 取而代之。及至西元 19 世紀，кузен 和 кузина 由法國傳入，然用 прародитель、
прародительница、прародители、праотец、праматель 等方式表示父母之父母的稱謂詞 被列為舊詞，дщерь 和其派生詞亦然。再有，брат 和 сестра 從最初為統稱「家族中同 輩男性(女性)成員」的類分式稱謂逐漸變成專指同父母之兄弟姊妹的描述式稱謂，那些 由 брат 和 сестра 派生出來的稱謂詞，如 братанъ、сестреница 等也逐漸遭人遺忘。另
158 同註 71 (Федосюк Ю.А. Что непонятно у классиков, или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русского быта XIX века.)，頁 52。
159 參閱第三章，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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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свесть 和 ятровь 也在此時成為詞典中的舊詞。
(一)、大家族的解體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俄語親屬稱謂詞不斷消失？首先，漢民族大家族解體造 成親屬稱謂不再使用在俄羅斯亦是適用的。《歐洲家庭史》中記有一筆 19 世紀初梁贊省 的人口資料160：
從 1814 年大俄羅斯的梁贊省的人口冊中我們發現，只有 33.5%是一至兩代 的家庭，而 59%的家庭氏三代，7.5%的家庭是四代。……且在俄國的有些地區，
家庭共同體平均為 10-11 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圍繞著兩對、甚至更多的已 婚夫婦為核心結成群體的。所包括的有子孫後代和家長的親戚。在俄國，這可 能是流行的習俗，即定期分到供養這些高度複雜的家庭的公有土地，因為決定 每家基本享有多少土地分額的是每家已婚男子的數目。
除了平均 11 人左右的大家庭，俄羅斯曾經存在的家庭型態尚有：(1)單身家庭；(2) 親屬或非親屬組合，從事共同的事物但不建立家庭；(3)簡單小家庭(或今日所稱之「核 心家庭」)：由父母或父母與未婚子女組成；(4)擴展式家庭：由夫妻和其子女，以及相 互間沒有婚姻關係的親屬組成；(5)複合式家庭：由多兩對或兩對以上夫妻組成。
在《俄羅斯社會史》中提到，即使到了 19 世紀中葉家庭人口數眾多仍是常態，下 表是當時雅羅斯拉夫爾、下諾夫哥羅德、彼爾姆、基輔等四省農村家庭類型：
19 世紀中葉雅羅斯拉夫爾、下諾夫哥羅德、彼爾姆、基輔 四省農村家庭類型(%)
家庭類型 雅羅斯拉夫爾 下諾夫哥羅德 彼爾姆 基輔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單身家庭 5.1 0.8 -- -- 4.7 0.7 -- --
160 同註 113 (趙世玲、趙世瑜、周尚意/譯，米特羅爾(M. Mitterauer)、西德爾(R. Sieder) /著。《歐洲家庭史》)，
頁 2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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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屬組合家庭 6.7 2.1 -- -- -- -- -- -- 核心家庭 34.2 19.8 38.9* 21.4* 38.5* 20.3* 39.4* 19.2*
擴展式家庭 10.6 9.8 13.2 11.5 10.9 9.2 13.1 11.3 複合式家庭 43.4 67.5 47.9 67.1 45.9 69.8 47.5 69.5 大家庭 14.5 31.2 17.7 28.5 23.0 38.3 16.1 32.8
*包括獨身家庭和親屬組合家庭
資料來源：轉引自《俄羅斯社會史》，頁 228。
從表中可以看出，在這四省中，擴展式家庭和複合式家庭和大家庭仍占絕大多數。
但於 19 世紀末葉，家庭型態便有明顯的變動：
1897 年雅羅斯拉夫爾、下諾夫哥羅德、彼爾姆、基輔 四省農村居民家庭類型(%)
家庭型態 雅羅斯拉夫爾 下諾夫哥羅德 彼爾姆 基輔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家庭 人口 獨身 8.1 1.7 5.9 1.2 3.4 0.7 2.1 0.4 核心家庭* 60.3 44.9 54.5 39.3 57.2 39.9 58.1 41.8 複合式家** 31.6 53.4 39.6 59.5 39.4 59.9 39.8 57.8 大家庭 1.4 2.8 4.0 8.1 2.5 5.2 1.2 2.4
*包括親屬組合家庭。 **包括擴展式家庭。
資料來源：轉引自《俄羅斯社會史》，頁 229。
上表，不僅指農民，而還包括所有農村居民，居住在從村的市民、商人和貴族的家 庭結構中，核心家庭較多，擴展式家庭和複合式家庭較少。總之在 19 世紀與 20 世紀之 交，核心家庭在所有地區占有優勢地位，工業化和城市化對工業省分影響很大，工業省 份的家庭分化比農業省分更快161。而根據 1939 年至 1947 年 40 年間的統計，蘇聯家庭 人口由平均 4.1 人，減少到 3.5 人。其中城市家庭的平均人口為 3.3 人，鄉村地區平均為
161 鮑理斯‧尼古拉耶維奇‧米羅諾夫/著，張廣翔等/譯。《俄羅斯社會史(上卷)》。山東：山東大學出版社，
2006，頁 228-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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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人162。總之，從各方數據可以看出，19 世紀到 20 世紀，俄羅斯的家庭結構有很明顯 的改變，由多人家庭變成只剩父母與未婚子女同住的核心家庭。
這即是親屬稱謂詞在 19 世紀大量消失的原因之一。相較於古時候嚴格父權制的氏 族大家，現代家族內部連結明顯減弱163。核心家庭只需要使用отец、мать、брат、сестра、
сын、дочь 等稱謂詞，其他親屬稱謂詞根本很少有機會使用到，自然隨著時代逐漸遭人 們遺忘。
語言學家維諾格拉多夫(В.В. Виноградов, 1895-1969)亦注意到俄語親屬稱謂詞大量 消失的事實，在其著作《詞的歷史》(История слов)中提到很大的原因就是少用，而且 親屬稱謂詞在知識階層消失的速度比平民階層更快。書中其引述他人之語，言道，知識 階層在遺忘──至少，相當少用──親屬稱謂詞的情況下，多數詞彙，比如ятровь、свесть、
шурин、свояк 等詞被排除在詞典外，свекор 和 свекровь、тесть 和 теща 則變成少見 (редкость)和陳腐(анахронизм)之詞164。
(二)、詞的多義性165
在《十九世紀俄羅斯生活百科》(Что непонятно у классиков, или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русского быта XIX века)一書中還提到另一個俄語親屬稱謂詞被遺忘的原因──詞的多 義性(двойственное, расплывчатое значение некоторых терминов)，比如，дядя 可以指稱 伯伯、叔叔、姑丈、舅舅以及姨丈；тётя 可以指稱姑姑、伯母、嬸嬸、阿姨和舅母；невестка 可以指稱嫂嫂、弟媳或媳婦，還有племянник、племянница、зять 等等的稱謂詞，皆非 者稱特定關係，有些甚至同時指認不同輩分的親屬。
這種語意模糊的親屬稱謂詞使用方式在俄羅斯文學中不算少見。以普希金的歷史悲 劇《鮑理斯‧戈杜諾夫》(Борис Годунов)166為例，當舒伊斯基(Шуйский)167懷恨的和沙
162 賈春增。《當代蘇聯社會學》。北京：時事出版社，1992，頁 223。
163 同註 71 (Федосюк Ю.А. Что непонятно у классиков, или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русского быта XIX века.)，頁 46。
164 Виноградов В.В. История слов. http://wordhist.narod.ru/plemjannik.html#back_snoska290 2012/05/07.
165 同註 71 (Федосюк Ю.А. Что непонятно у классиков, или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русского быта XIX века.)，頁 46-49。
166 鮑里斯‧戈杜諾夫是留里克王朝末代統治者錫奧多爾一世的的妻兄，因於錫奧多爾一世在位時期握有 實權。西元 1598 年錫奧多爾一世逝世，鮑里斯‧戈杜諾夫正式繼承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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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鮑里斯說：
Вчерашний раб, татарин, зять Малюты, Зять палача и сам в душе палач.
光憑這句話，全然無法判斷馬留塔(Малюта)168和鮑里斯之間的關係。鮑里斯是馬留 塔女兒的丈夫還是其姊妹的丈夫？劇本上下文對此未置一詞。只有轉求諸史實才明白，
鮑里斯之妻瑪利亞(Мария)是馬留塔的女兒，所以鮑里斯和馬留塔是岳婿關係。
詞的多義性也是在俄羅斯法律規章裡很少使用到親屬稱謂詞的原因，法律用語須精 確、意思表達完整，不容許有模糊地帶。然而很多俄語親屬稱謂詞屬於類分式，於是某 一群親屬皆用同一個稱謂詞指稱，造成語義不清，容易產生誤會。語言最忌諱一詞多義 而導致意思混淆(Язык не любит двойственности, ведущей к путанице)。這種親屬稱謂詞 的不便利性導致其使用機率逐漸減少。
二、 漢語稱謂詞消失及誤用之狀況
1. 漢語親屬稱謂詞誤用之情況較少
漢語親屬生謂系統雖結構複雜，然誤用的情況卻較少發生，原因之一，在於漢語親 屬稱謂屬描述式，任何一個親屬都可以用一個稱謂來描述，也就是通常一個稱謂只指涉 一個親屬類型，不像類分式稱謂，一個稱謂可含括好幾個親屬類型。再者，漢語親屬稱 謂是由詞素相連構成。林美容在其著作列出了 34 個主要的稱謂詞素，其中包括 23 個自 由詞素和 11 個附著詞素169。如下表所述170：
類別 詞素
自由詞素 祖、孫、父、子、母、女、兄、弟、姊、妹、伯、叔、姑、舅、姨、姪、
167 即西元 1606 年即位的瓦希里四世(Василий IV)，鮑里斯‧戈杜諾夫在位期間由其調查伊凡四世(Иван IV Васильевич)幼子遭割喉至死一案。普希金的歷史劇即是以此為藍本所著。
167 即西元 1606 年即位的瓦希里四世(Василий IV)，鮑里斯‧戈杜諾夫在位期間由其調查伊凡四世(Иван IV Васильевич)幼子遭割喉至死一案。普希金的歷史劇即是以此為藍本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