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左岸》以淡水河為故事軸心，小說主角黃永真一家人北上移民落腳三 重市的淡水河邊，一切的生活哀歡圍繞著河水展開，梁一萍說到：「小說的中心意 象當然是淡水河，初來台北，移民父親因為一條河而落腳三重，後來三重水災變 成永真成長的印記。」27對於永真來說，成長過程都離不開這條河，河水伴隨著她 走過無數的悲歡離合。本節析論淡水河隱喻的多重意象，對於這群南部人來說，
長久與淡水河共度台北邊城的歲月，究竟淡水河有何隱含的意義？呈現出何種共 同面向？本節以此展開論述。
一 一 一
一、 、 、 、悲傷與撫慰 悲傷與撫慰 悲傷與撫慰 悲傷與撫慰
永真父親因為喜愛河與橋的景致而落腳淡水河邊，一家人懷抱美夢北上定 居，期望遠離南方的貧瘠與蠻荒，在大城市展開新生活，然而淡水河岸的生活卻 不如預期美好，居住在大城市的邊緣地帶，該區毫無城市的繁景，一方面父親無 預警的外遇離家更讓母親失落：
殘破的家庭依舊盤據心頭的陰影，她生平最大的威脅竟然就這樣沒有預警 的來到。我媽揚言說她要在月圓的那一天往河水深處跳，像過去鄉下將狗
27 梁一萍：〈鍾文音的家族三部曲－台北上河圖〉，《聯合報‧讀書人》，2003 年 4 月 6 日，第 B5 版。
屍體放水流般地走了。河流成了母親葬心之所。28
母親生平最大的心願是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然而父親卻成了一個背離者的身影，
殘破的情感暗影籠罩心頭，母親揚言要在月圓時跳河，河水自此成了母親的葬心 之處。當得知父親意外過世的消息，母親終日望著河水，聆聽河水彷彿嗚咽的哭 泣聲：
夜晚太過漫長，如河水終日嗚咽。……我的母親，請你早睡吧，不要再走 到窗前看河了，這不像你。夜晚的河水太過憂傷，你看得不夠多，你容易 幻象叢生且意亂情迷往河心縱身一躍。我替你擔心。透過你的背影看著河 水，為了看牢你，在這樣得知父親的死訊之後，和哀傷尚未沉澱到河底的 往後幾個夜晚我都得看牢你。29
河水終日嗚咽如黑夜般悠長，對於母親終日望河，永真深怕母親禁不住悲痛而跟 著離去，只因母女倆相依為命已久。母親本以為來到台北能展開新生活，未料一 切背道而馳，尤其是父親的背叛與離世，不但家庭破碎，母親也跟著心碎，這無 非是個重大的打擊，文中以河水為葬心的所在，實則指涉了母親的情感與夢想的 失落，淡水河成為母親的苦痛象徵，甚至是整個左岸女性的悲傷之河。
相對於父親來說，初到台北城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夜晚發亮的淡水河，讓 父親思及熟悉的家鄉河水印象，心中充滿希望；而初到這個陌生的空間，孤寂的 心情亦隨著河水起伏：
河就在前方，這麼近的在他踏入異鄉的夜晚呈現一股巨大的能量，他沒想 到在城市也有這樣的河流，在城市的夜晚看河宛如會見母親和鍾愛的情 人，深切的撫慰如痛哭一場的淚水洗滌所有的黑暗與傷口。……父親的淡 水河初夜，感到孤寂中有一種隱藏悄現的幸福，可言喻與不可言喻。30
望著河水彷彿會見了母親和鍾愛的情人，深切撫慰了初抵異鄉的寂寞人心與鄉 愁，使父親不再感到孤寂無依，反而悄現了一種幸福感，其實正是因為眼前的河
28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59。
29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119。
30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41。
水彷彿那「不在場」原鄉的河水，帶給父親希望，也讓父親感到熟悉與慰藉，所 以父親選擇落腳在淡水河邊。但相對於母親來說，大城市的河流卻是葬情與葬心 之所，來到台北城後，不但未擺脫貧困的家計，家庭和婚姻卻因此破碎，這是母 親始料未及的。由此可知，河水對於父母兩人來說隱喻不同的意義，隱喻母親的 悲傷對比給予父親安慰，因此早預見了父母的離異，正如永真所說，父母兩人的 個性「一個是水，一個是火」31，因此夫妻情感只能如河水般消逝，兩人只能漸行 漸遠了。
二 二 二
二、 、 、 、死亡與毀滅 死亡與毀滅 死亡與毀滅 死亡與毀滅
觀看《在河左岸》的小說氛圍，全文瀰漫著濃厚的死亡氣息，隱含了人事的 無常，家庭的破碎，感情的流逝，而張婉貽提到：「《在河左岸》以淡水河為描繪 之圓心，以死亡、遺棄為半徑，刻畫出在台北這個幽魅城市生活裡個人的破碎及 不圓滿。」32小說中以死亡、遺棄為軸線，呈現出邊緣城市的幽魅意象，張婉貽論 述淡水河的死亡意象，而在本研究中，筆者更進一步說明淡水河的南部原鄉隱喻。
淡水河除了是母親感情的埋葬之所，也是許多人投身葬心之處，「淡水河上，
時有女人跳河，因為愛情的殘破無望與背叛。一具具浮屍。浮屍上方的靈飄著仇 恨，在河面久久不散。」33可見在大城市裡，夢想並非能如期實現，不少女人因為 愛情的殘破與背叛，紛紛投河自盡，浮靈久久不散，更增添河流的鬼魅氣息。文 中提到河水是自殺場域，且提到投河的幾乎都是女性，其實更加隱喻了淡水河對 於左岸的女性來說，是黑暗的象徵，充滿殘破與心靈死亡的意象。
永真身邊的親友也有許多人魂歸淡水河，例如花名菊菊的豔妓，一個生活在 河堤暗巷的煙花女子，一個曾經與永真一同看河的朋友，因弱智女兒被人汙辱而 攜女投河自盡，其本名為明珠，最後成為落海明珠，每當想起菊菊，總讓永真感 到人生無以為繼，呈現無邊的幽暗意象。此外家族裡有父親與姊姊頌真的葬禮，
骨灰飄落淡水河以安其魂，二舅舅因負債跳淡水河，這些親友的亡逝，讓左岸場
31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53。
32 張婉貽：〈流動的家園，幽魅的城市－試析鍾文音《在河左岸》的家族史書寫及空間建構〉，《疆 界／將屆：2004 年文化研究學生研討會論文集》，2004 年 12 月 18 日，頁 1。
33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155。
域更加幽冥，「這河流生生不息，生生長流，可也吸納不少魂魄。」34，流動的河 水吸納了許多已靜止的生命，看過太多的夕落與死亡，久而久之也逐漸淤積發臭，
「我和女人的堤岸，我們一起邁向老化和死亡，就像眼前的河，也在腐朽和死亡。」
35，河水伴隨著堤岸女人老化亦逐漸老朽，成了淤積凝滯的腐臭之河。在鍾文音的 文本裡，這條淡水河呈現了更多的死亡幽暗意象，其實象徵了整個左岸的死亡氣 息，許多人人生殘破，因而必須投河自殺；另外描寫河水成了淤積凝滯的腐臭之 河，象徵這群南方移民想進入台北城內生活的期望難以實現。
淡水河不但吸納許多自動獻身的靈魂，本身也有一股野性的力量，每當颱風 來襲便經常「做大水」，河水暴漲越過堤岸漫過矮厝，淹沒建築與一切事物，人人 躲在高處望著狂奔的河水漫溢：
我們和私娼寮的女人同躲在堤防岸邊的高處，看著洪水如猛獸地步過了混 凝土的低矮堤防，奔潰後一路漫延掃進粗荒的家園，拍擊著關住的木門狹 口。36
左岸的建築幾乎是凌亂的矮厝與簡陋加蓋的兩層樓房，每當做大水時，河水淹沒 房屋，永真一家人與娼妓們一同躲在二樓的最高處，望著洪水滔滔，潰堤後掃進 粗荒的家園，毀滅完好的一切。鍾文音在此特意書寫淡水河的兇猛奔流，其實正 是以「在場」的淡水河的毀滅性，映照出那「不在場」南方原鄉濁水溪的毀滅意 象。《昨日重現》與《少女老樣子》都提到濁水溪的可怕，狂怒時淹沒一切，吞噬 農人辛苦種植的田地：
家鄉老農憶起過往，最怕的是此溪氾濫「做大水」，那辛苦便全付諸流水，
「去了了」。37
我記憶中的颱風無數次，許多物件影像最後的命運是泡在水裡，泡得發爛，
像福馬林藥水般把時間的刻痕消蝕無影，徒留空白。最後一次連我們幾代 人對老家的共同記憶，那接生著祖父、父親、我的三代人的三合院古厝竟
34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221。
35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128。
36 鍾文音：《在河左岸》，頁 91。
37 鍾文音：〈卷一‧漫漫洪荒〉，《昨日重現》，頁 24。
完全地被風摧垮。38
不斷長高的洪水線，有一天鬼哭神嚎地襲捲我的原鄉，水淹西部濱海。39
家鄉的溪水一但暴漲，農民只能宿命地望天嘆息，連記憶中的物件影像都泡在水 裡，三代家族的刻痕與記憶瞬間消失無蹤，甚至連永真的外公都死於韋恩颱風的 大洪水中；40而淡水河的暴怒如同家鄉的溪水暴漲一般，無情的吞沒一切，那「不 在場」41的原鄉溪水氾濫場景又重現眼前。此處由「在場」的左岸洪水席捲一切，
建構出那「不在場」的原鄉大水氾濫，毀滅死亡的意象又出現在眼前。由此可見 這群移民雖遠離了家鄉，大洪水的夢魘卻未因此消失，城市裡的河水同樣擁有狂 暴的野性，襲捲一切可見之物，有著吞噬的狂野力量，昔日在原鄉已經飽嚐河水 的肆虐，今日在淡水河左岸也無法倖免，其實正隱喻左岸是原鄉生活環境的縮影。
三 三 三
三、 、 、 、漂流與無根 漂流與無根 漂流與無根 漂流與無根
小說以河流為基調，緩緩訴說一群南方移民北上打拼的故事，從嘉義到台北，
從河流的左岸到右岸，情感、鄉愁、肉身與魂魄隨水流逝，這些南部人不再回到 原鄉，南部原鄉只是地理上的一個名詞，他們的心靈不會定居在南方。今日居住 在左岸，左岸成為第二原鄉，在居住異鄉時間一久，如鍾文音所說：「故鄉是他鄉，
他鄉也是故鄉」42，兩者已無劃分：
台北傳說日漸成為一個真實的存在，南方日漸成為只是戶籍出生地所填寫 的陌生故土。……每個人都在改變更新注入鄉愁的混合氣味，沒有真正的 原鄉，若有也不再以地理方位，而是以喜好以金錢財勢以名氣來劃出領地。
台北傳說日漸成為一個真實的存在，南方日漸成為只是戶籍出生地所填寫 的陌生故土。……每個人都在改變更新注入鄉愁的混合氣味，沒有真正的 原鄉，若有也不再以地理方位，而是以喜好以金錢財勢以名氣來劃出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