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詩

詠物詩是借吟詠自然或社會事物，來表達思想感情的詩歌。表面上詠物詩是 對物象的描繪，但其高層次的要求，是要在物象之中透露人情。因此托物言志，

象徵比擬是其常用手法。這類詩先秦兩漢已出現，唐以後佳作漸多。如王維的《相 思》、李白的《白鷺》、杜甫的《歸雁》、陸遊的《卜算子‧詠梅》等，都是借自 然之物，抒自己心志的名篇。

施士洁〈短燈檠歌〉就是詠物言志的作品：

生不願銅駝頭，銀雁足，豪門炫我九華粟。又不願丹豹髓白鳳膏，仙家 餌我千歲桃。但願今生有書讀，一燈之下樂莫樂！劉峻有麻既可燎，匡 衡有壁亦可鑿。短檠依我十年餘，年年照我讀我書。永夜相親晝相別，

此意蒼茫那忍說！不同紈扇莽無情，轉棄清寒就炎熱。人生寒熱會有 時，我向短檠前致詞。君不見長檠八尺照歌舞，頃刻樓臺化灰土。吁嗟 短檠我與汝，炯炯靈光萬萬古¹⁵¹。

短燈檠是指矮燈架，這裡借指小燈。八尺長燈照耀珠翠樓臺，而人世間的繁華轉 眼成空，小燈則夜夜伴我讀書。這首詩寫出詩人不慕名利但求有書可讀的心志。

〈旅館白海棠〉：

輕陰做出海棠天，別有冰姿冷可憐。要與玉梅爭第一，無香肯讓百花先！

淡妝相見主人翁，生恐穠春俗豔同。萬紫千紅正妖冶，怪他白眼向東風

152。

冰姿無香的白海棠，不願與萬紫千紅爭豔，雖然冷受責怪，依然不流於俗。這首 詩用擬人手法呈現，白海棠受到妖治穠豔的百花排擠，楚楚可憐，但她依舊端莊 自持，白眼向東風。整首詩生動而形像。當然也傳達出詩人不苟合於當世的堅持。

〈憎蟁〉：

喙利心饕體更輕，青蠅與爾共營營。暗中吸取脂膏飽，還向人前得意鳴！

151 《後蘇龕合集》頁 5。

152 《後蘇龕合集》頁 16。

相公此腳亦何長，逐隊么麼黑夜忙。一出便成昏世界，可憐枉殺露筋娘

153！

這是一首特寫蚊子的詩。輕盈的身體，長長的脚，銳利長喙貪得無厭地到處吸取 血液，吸飽了，還要發出得意的鳴聲，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對蚊子的憎恨應該 是人人心中所有，施士洁透過文字細膩傳神地寫出蚊子的可憎形象。而蚊子和人 世間的那些醜陋面孔可以相對應，又是讓人細細玩味的！

施士洁有一首〈榕城除夕夢臺南明延平王祠古梅〉是內渡初期的作品：

草鷄夜鳴七鯤穴，怒潮幾度變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開傲紅雪！

憶昔婆娑洋未通，蜑烟瘴雨猶鴻濛；那有然犀到牛渚，更無仗劍入蛟宮。

自從夾板荷蘭駛，鑿齒雕題皆赤子。扶餘國未王張髯，丱兮城已築徐市。

此花生長古蓬萊，曾見昆明萬劫灰。栟櫚南海訶陵種，楊柳金城元子栽。

一朝冠帶騎鯨至，異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門高赤手開，菻荼井在紅毛避。

於今老幹幾滄桑，剩有芳祠弔夕陽。赤嵌鹿耳伯圖盡，紫色鼉聲閏位亡。

紛紛草竊□尚有，朱、林、張、戴亂梟首（朱一貴、林爽文、張炳、戴 萬生）。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蓮為方外友。蜃樓一瞥又飛烟，獨樹亭 亭冷可憐。翠羽縞衣雜荊棘，冰肌玉骨染腥羶。我與梅花相伯仲，餘生 已斷羅浮夢。銅缾紙帳泣飄零，塵中何處逋仙洞¹⁵⁴？

延平王祠的三株古梅相傳是由鄭成功親手栽種。〈榕城除夕夢臺南明延平王祠古 梅〉就是藉詠鄭成功手植的古梅來回憶臺灣，抒發縈迴胸中揮之不去的黍離之 悲。詩一開始先寫鄭成功得「草鷄夜鳴¹⁵⁵」石文，浴血攻據臺灣，因此得有梅花 年年飄香的緣由。接著開始回顧臺灣的發展，此地原來是蠻荒一片，與外界相隔 絕，後來荷蘭人佔領，在此地建立紅毛城，臺灣儼然成為荷蘭人的海上仙山。接 下來作者再補述古梅的種種作為過渡。而後進入鄭成功之後的臺灣歷史。朱、林、

張、戴等等亂事，使得土地荒蕪，古梅旁邊雜生荊棘，冰肌玉骨也沾染了腥羶。

最後將詩人蓄積的情感投射到古梅身上：我的命運就如同古梅一般！

古梅在這塊土地上屹立三百年，見證了臺灣的血淚故事，詩人以古梅作為回 憶臺灣歷史的線索，並以鄭成功手植古梅的時間點為區隔，往前回溯，往後推展，

整首詩在佈局上極為緊密，而除夕夜在夢中與古梅相遇，將詩人命運和古梅作一

153 《後蘇龕合集》頁 85。

154 《後蘇龕合集》頁 87。

155據臺江日昇《台灣外紀》：「萬曆甲辰（一六０四年），三月初十日，春暖融合，天氣晴明。廈 門忽爾雲霧四合，雷電閃爍，霹靂一聲，海渚劈開一石，中悉隸篆鳥跡，識者文之曰：『草然夜 鳴，長耳大尾，銜鼠干頭，拍水而起。……』」另外，施士洁〈台灣雜感〉詩自註：「明末廈門人 掘地得甎，有『草然夜鳴，長耳大尾』，字凡四十。『雞』為酉，合草頭、長耳、大尾為鄭字也。」

連結呼應，情感上的鋪排也非常自然。整首詩詠史、詠物、抒情渾然一體。連雅

又如〈秋扇〉第一首：

雪樣皚皚月樣圓，傷心薄倖篋中捐。身同敗葉歸何處？骨到香桃瘦可 憐！撲蝶唐宮非昔日，乘鸞秦女己飛烟！動搖懷袖終須別，豈獨文君有 淚絃¹⁶⁹？

春天萬物滋長，是生機蓬勃的季節。春風一吹，春雨一降，草也綠了，花兒 也開了，是值得歡欣鼓舞的時刻。但是中國詩人卻常因眼前的美好，勾起對自己 不美好的怨悱哀嘆，而創作出大量的「春恨」作品¹⁷⁰，用春光美景烘托出內心的 孤寂悲涼。施士洁四組春系列的詠物作品，不管是對春風、春雨還是春花、春草 的描寫，最後都歸結到故土淪喪的黍離之感。如〈春花〉四首：

其奈卿卿薄命何，千紅萬紫淚痕多！韶華九十閻浮夢，都付優曇一剎那。

春明門外春如海，茵溷而今劇可悲。十里樓臺千錦繡，眼中禾黍己離離！

紅顏長駐古來難，不見朱門卻景丹。十萬天魔香色界，維摩祇作鏡中看。

筆底繁華總劫塵，眾香國裏一吟身。詩王更比花王貴，管領人間不老春

171。

第一首寫花的生命短暫。「閻浮」是佛教的聖樹，「優曇」則是即開即逝的花朶，

兩個佛教故事的用語，透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事不可執著的體悟。花的迅 速凋落，正是人之生死、事之成敗、物之盛衰的縮寫。第二首用《南史范縝傳》

的典故：「竟陵王子良精言佛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何得 富貴貧賤？』縝答曰：『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墮，自有拂幌墜于茵席之上，

自有開藩籬落於糞溷之中。』」說明人生遭遇的偶然。而繁華或衰敗的移轉竟是 如此迅速，十里樓臺轉眼間已成禾黍離離。第三首繼續扣住春花的生命短暫書 寫。景丹昔日功蹟顯赫，如今朱門安在¹⁷²？一切不過如鏡中之花，俱是幻像。只 有文字能流傳千古，最後一首寫出詩人的看盡繁華，寄情筆墨。這首詩是詩人經 過人生的起伏之後，對人生的深刻體悟，有透達卻仍有掩不住的無奈和惋惜。

又如〈春雨〉第四首：

169 《後蘇龕合集》頁 286。

170關於中國傳統詩人對於「春恨」主題的書寫，可以參考王立 《中國古代文學十大主題 原型 與流變》臺北市 文史哲 民八十三年 初版 頁 173-196。

171 《後蘇龕合集》頁 308。

172景丹事蹟可參考《後漢書卷二十二‧朱景王杜馬劉傅堅馬列傳》。

神州破塊天沈醉，此是新亭萬淚痕。我乞東皇驅屏翳，銀河洗甲一傾盆

173！

綿綿春雨竟是新亭對泣的淚痕！

詩人的詠物詩大抵是托物言志之作。年少時的詠物詩多寫不慕名利，不隨時 俗等修身的堅持；內渡之後的作品多寄托黍離之悲。初期的詠物詩語多悲憤；晚 年作品偶或有佛家的了悟但仍難掩悲涼。

施士洁有下列這些詠物詩：

表十八：施士洁「詠物」詩作表

題名 首 頁 形式

短燈檠歌 1 5 歌行

家有青石花瓶偶缺其口，詩以惜之 2 9 七言絕句

旅館白海棠 2 16 七言絕句

自鳴鐘 6 56 七言絕句

憎蟁 2 85 七言絕句

榕城除夕夢臺南明延平王祠古梅 1 87 七言古詩

紅豆 6 259 七言律詩

秋衾 2 285 七言律詩

秋砧 2 285 七言律詩

秋燈 2 285 七言律詩

秋扇 2 286 七言律詩

春雨 4 307 七言絕句

春風 4 308 七言絕句

春花 4 308 七言絕句

春草 4 308 七言絕句

菽莊吟社自癸丑至庚申八年矣，花事惟菊特盛，主人

屬同社十八子各以八律詠之 8 312 七言律詩

173 《後蘇龕合集》頁 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