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 成果報告
現代性的想像:史特勞斯(Leo Strauss)與後現代主義的對
話
計畫類別: 個別型計畫 計畫編號: NSC93-2414-H-002-007- 執行期間: 93 年 08 月 01 日至 94 年 07 月 31 日 執行單位: 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暨研究所 計畫主持人: 陳思賢 報告類型: 精簡報告 處理方式: 本計畫可公開查詢中 華 民 國 94 年 11 月 7 日
現代性的想像:史特勞斯(Leo Strauss)與後現代的對話
史特勞斯認為現代性的危機是因為:現代西方社會已經喪失判斷好壞、對錯的標 準。這是因為所謂的科學知識不處理「價值判斷」的問題,因此: 理論理解的範疇以某種方式隱含了評價原則;但這些評價原則與諸理解範疇都是 隨歷史而變化的;隨時代而改變,所以不可能以一種政治哲學所要求的普遍有 效,亦即對所有歷史時代都有效的方式,去回答「對錯或最佳社會秩序」的問題 (Strauss: 1989:82)。 所以現代性的危機就是政治哲學的危機。現代政治哲學無法如古典政治哲學一 般,探索的是「最佳政治秩序或最佳政體」(the best political order or the best regime)(Strauss: 1989: 84),提供我們判斷最佳政治生活的永恆判準,以「歷史或 歷史意識」(history or historical consciousness)取代「自然」(nature)並放棄「價值判斷」,以致於讓我們掉入相對主義,甚至是虛無主義的泥淖當中。那現代性的
特殊性為何?史特勞斯認為是「聖經信仰的世俗化」(secularized biblical faith)( Strauss: 1989: 82),是「對前現代政治哲學的根本修正」(a radical
modification of premodern political philosophy),甚至可以說是對前現代政治哲學 的「拒斥」(rejection)( Strauss: 1989: 83)。
現代性的第一波浪潮是由馬基維利挑起的,而由霍布斯與洛克延續下去(Strauss: 1989: 85-89);但現代性的第一波將道德與政治問題化約為技術問題,自然正義 (natural right)成了自然權利(natural rights)。這種思考引起盧梭的不滿,而試圖以 意志的普遍性來保證其在歷史過程中實現的必然性(Strauss: 1989: 90-91),人的理 性取代了自然(本性)的角色,盧梭的這條路線由(以康德與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 觀念論傳統來承繼(Strauss: 1989: 92)。 吹響第三波現代性的號角是尼采。若說史特勞斯從蘇格拉底開始,則尼采與海德 格從前蘇格拉底出發,但二者的共同點就是「回到古典」,但史特勞斯終究還是 必須承認回歸古典只是一種不可能的幻象。史特勞斯與尼采都掌握到了啟蒙運動 的缺陷,但得出的結論並不一樣。對史特勞斯來說,現代性第三波的特徵是對「存 在感的全新理解,這是一種恐懼與痛苦,而非和諧與平和的經驗,而且認為歷史 上的存在必然是某種悲劇的感覺」(Strauss: 1989: 94)。 史特勞斯認為尼采發動了第二次現代性危機,而尼采對現代理性主義的批判是不 容忽視的,而海德格則代表最激進的歷史主義形式,而這種歷史主義形式除了迫
哲學出現可能性。(Strauss:2002: 226-227) 尼采過份低估了自由主義的價值 (Strauss:2002: 226-227) 史特勞斯認為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一書中呈現出其柏拉圖主義的色彩(Strauss: 1983:175)。所謂的「柏拉圖主義」是指「在生成與變化的現象世界之外,還存 在著一個永恆不變的理念世界,前者是虛假而低下的,而後者是一個真實而更高 的世界,所以應成為前者的的原則或根據。」(吳增定:2004:18) 尼采在該書中企圖將「心靈」(mind)從哲學家的固有偏見中解放出來,而作為未 來哲學的根基(Strauss: 1983:175-176)。生命就是權力意志(will to power),於是權 力意志取代了愛欲(eros)在柏拉圖哲學中的地位,哲學思考也成為權力意志的一 種方式,哲學思考並非以真理為目標,於是宣稱「上帝已死」,權力意志產生了 人類的所有意義與秩序(Strauss: 1983:176-177),成為重估一切價值的基礎。在依 序檢討了宗教的歷史之後,得出了兩個結論:歐洲的有神論正衰弱;但宗教 (religion)衰退,宗教性(religiosity)的需求卻增強,人類仍然會走回有神論的階段 (Strauss: 1983:179)。尼采並非為了虛無而宣稱上帝已死,史特勞斯認為尼采其實 有其相反且深刻的目的:否棄世界但不悲觀,表面上「虛無」但其實是對過去與 現在的肯定,甚至得到保守主義甚至反革命的稱號。所以權力意志論看起來是反 有神論的,事實上是為上帝辯護(Strauss: 1983:180-181)。 尼采接著論證道德並非來自於自然或理性,道德律令反而是出自於不自然且非理 性的禮法(nomoi),否定道德規則的普遍性,尼采在這一方面將矛頭指向了柏拉 圖,而因為強調本能,而暗中與盧梭結盟(Strauss: 1983:183)。對「自然」的分析, 將尼采引到對人類的「畜群本能」的討論上,民主運動激發而鼓舞了這種本能, 從而使「畜群道德」甚囂塵上,因為「畜群的自主性」使人類的墮落勢不可擋, 未來人類的世界將充斥著這些末人(the last man),對尼采來說,馬克思所描繪的 共產主義烏托邦最能凸顯這種人類處境(Strauss: 1989: 97)。因此尼采呼籲以超越 凱撒之流英雄的卓越道德的未來哲學家,根據其權力意志來征服歷史的偶然以終 結非理性的統治(Strauss: 1983:183-185)。用史特勞斯的話說: 對尼采來說,沒有自然的或理性的道德,因為他否認存在一個人類的本性:對人 與野獸之間的基本差異的否定是一個真理,若是一個致命的真理的話;因此,人 之為人並沒有自然的目的:所有的價值都是人的創造(Strauss: 1983:185)。 未來哲學家是超卓的精神統治者,甚至是未來歐洲的領袖(Strauss: 1983:188)。尼 采以未來哲學家的激情與孤獨的美德,取代柏拉圖式的節制與正義這類美德 (Strauss: 1983:191)。
史特勞斯將理論與實踐聯繫起來,而認為「自由民主制的理論,與共產主義的理 論,源自於現代性第一、二波的浪潮;而第三波浪潮的政治涵義是法西斯主義 (Strauss: 1989: 98),所以尼采與海德格與法西斯主義有思想上的親緣關係。 但史特勞斯與尼采在思想上有何聯繫關係?Stanley Rosen、Victor Gourevitch、 Shadia Drury、Laurence Lampert 都認為兩者在思想上的聯繫非常密切,而且都是 透過二者對柏拉圖哲學的詮釋而產生連結的。Rosen 認為尼采是一個不自覺的柏 拉圖主義者,但這種理解方式也許會誤解尼采,還不如將尼采視為啟蒙的信徒。 海德格也是用這種角度來理解尼采,亦即將尼采視為柏拉圖主義者,但史特勞斯 學派則認為尼采其實是一個「柏拉圖式的政治哲學家」,正是因為尼采的主張包 括兩個層面:「顯白說教」與「隱微說教」(吳增定:2004:14)。而 Lampert 的說 法相當有參考價值。他是這樣描述這兩位哲學家的關係的: 正是尼采對啟蒙的根本批判提供了史特勞斯一個出發點,協助後者回歸到中世紀 啟蒙…。史特勞斯柏拉圖身上發現了尼采早已發現的東西:柏拉圖是一個將所有 哲學家都走上相同軌道的教師。與尼采一樣,史特勞斯在柏拉圖身上發現「顯白」 與「隱微」的差異、虔誠的欺騙(Lampert:1996:164)。 Lampert 認為史特勞斯對尼采既暗地裡頌揚,又挑明的揭示出其理論的偉大影響 力。史特勞斯認為為了自保而對社會中的某些意見表示尊重,而非直接揭露其虛 假面具的作法,是哲學所不得不採取的一種立場,但尼采主張要以意見來作為對 比以凸顯真理,而非強調意見與真理的不相容。Lampert 認為尼采的哲學策略比 史特勞斯更高明(Lampert: 1996: 166-168),他分三個層面來陳述尼采與史特勞斯 的對比:現代、過去與未來。 在現代方面,尼采公開稱頌(雖然並非完全肯定)自然科學(尤其是物理學)在摧毀 古老道德秩序方面的貢獻,尤其是揭穿了柏拉圖的高貴謊言;而史特勞斯之所以 對自然科學的成就有所保留,一方面是因為他認為這並非哲學探究的主要對象, 政治哲學才是;而另一方面是因為物理學侵蝕了宗教的虔誠、傷害了神的權威 (1996: 169-172)。 在過去方面,尼采認為伊比鳩魯在延續希臘啟蒙精神方面,比柏拉圖更值得推 崇,因為柏拉圖主義雖然是保存希臘啟蒙精神的一項策略,但因其與對手的妥協 而終於失敗;但基督教的勝利,使得羅馬所繼承的希臘人文精神消失殆盡。等到 文藝復興似乎又露出了一線曙光,但又被宗教改革給遮蓋了。史特勞斯對這種柏 拉圖主義只是全心全意地接受而不加批判(Lampert: 1996: 173-177)。
主義,但實際上他是要建構一種超越虛無主義的未來哲學。史特勞斯說尼采的這 種未來哲學必然帶來一種新的未來宗教(Lampert: 1996: 178、180),史特勞斯既 不願讚揚這種宗教形式,也沒有勇敢地宣揚尼采哲學在歷史中的重要性。 現代性危機已然存在,若將這種危機加以細分應可以在區分為:「(新)實證主義」 (neo-positivism)與「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前者的代表人物是韋伯(Max Weber),而後者的代表就是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Strauss: 1983: 29-30)。海德 格的著作雖然沒有直接觸及政治哲學,但其哲學卻與現實政治息息相關。海德格 提醒我們注意到「思想的歷史性」(historicity of all thought),因此哲學的任務就 是要去理解所有歷史世界共同的普遍或本質結構,而這種理解本質上就屬於某一 個特定的歷史脈絡或歷史時期(1983: 31)。
史特勞斯在論及他自己與胡塞爾(Husserl)與海德格的知識遭遇經驗時,曾提到曾 經或當時正在德國思想殿堂上發光發熱的大思想家,如韋伯、亞里斯多德專家傑 格(Werner Jaeger)、史特勞斯自己的老師卡西爾(Ernst Cassirer)、與胡塞爾等人, 與海德格這位哲學天才相較之下立刻相形見絀,用史特勞斯的話說,海德格是「我
們那個時代唯一偉大的思想家(thinker)」,史特勞斯借用海德格自己所提出的區分
來說,相較於海德格這位既勇敢又謹慎的思想家,史特勞斯認為上述幾位思想 家,不過是些「學者」(scholar)(1989: 29)。胡塞爾有一次批評史特勞斯所屬的新 康德主義學派,說該學派從屋頂開始蓋房子,言下之意,他自己才是真正從地基 開始打起。胡塞爾認為我們的原初知識來自於「事物界」(the world of things), 所以科學是對前科學理解的特殊修正(a specific modification of the prescientific understanding),所以基本論題是前科學世界的科學理解,而且首先是對被感知事 物的分析。然而,海德格認為胡塞爾與被他批判的新康德主義並無不同,因為後 者仍未找到根基。海德格說對世界的原初理解並非將事物理解為(被感知的)客 體,而是將其理解為 pragmata(1989: 27-29)。 對史特勞斯來說,海德格的主張主以歸納如下:「人本真地存在於世界之中,而 世界諸事物也向其揭露其本然。但這迫使我們去思索人與世界的本源,但我們只 能主觀地掌握人類生存(human existence)的問題,也就是所揭明的「生存經驗」 (experience of Existenz)」,但這種哲學思考免不了要與海德格所處身的形上學傳 統掛勾(1989: 36-38)。海德格認為希臘理性主義哲學所帶來的結果,就是(科學) 技術宰制世界,只有跳脫這個傳統並向東方思想學習來重新思考「存在」的意義, 西方才有出路,而西方的危機就來自於對存在的遺忘,重新掌握存在的意義,必 須回到「前蘇格拉底哲學」中去找尋。雖然史特勞斯是用回歸「蘇格拉底哲學」 來解決現代性所帶來的危機,但他與海德格的問題意識顯然具有同質性,其中可 以看到史特勞斯受到海德格這位老師影響的明顯痕跡。
綜上所述,尼采與海德格對現代性弊病的診斷一脈相傳,而史特勞斯在對現代性 危機的分析中,也可以看得到尼采與海德格的影子,不過史特勞斯並不願正面承 認這一層思想聯繫關係,這是因為史特勞斯從這兩位後現代主義的思想導師身上 看到的是:二者所代表的激進歷史主義(radical historicism),正是德國虛無主義的 根源,而這種虛無主義不僅作為 1930 年代法西斯主義的哲學版本,並進一步引 發自由民主體制(liberal democracy)的空前危機,所以史特勞斯的大弟子 Allan Bloom 在 1987 年寫下 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 一書,來凸顯德國由韋 伯、尼采、弗洛伊德與海德格在美國大學校園中所引起的負面影響,可見並非空 穴來風。 參考書目 吳增定 2004 《尼采與柏拉圖主義》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Bloom, Allan
1987 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Inc.
Drury, Shadia B.
1988 The Political Ideas of Leo Strauss.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Gourevitch, Victor
1968a ‘’Philosophy and Politics:Ⅰ’’Review of Metaphysics, vol. 22 no.1(September 1968) pp.58-84.
1968b ‘’Philosophy and Politics:Ⅱ’’Review of Metaphysics, vol. 22 no.2(December 1968) pp.281-328.
Lampert, Laurence
1996 Leo Strauss and Nietzsche. Chicago & Lond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Rosen, Stanley
1987 ‘’Hermeneutics as Politics’’in Hermeneutics as Politics. 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87-140.
1953 Natural Right and History. Chicago & Lond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83 ‘’Philosophy as Rigorous Science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in
Studies in Platonic Political Philosophy. Chicago & Lond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pp.29-37.
1989a ‘’The Three Waves of Modernity’’in Hilail Gildin ed., An
Introduction to Political Philosophy. 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 pp. 81-98.
1989b ‘’An Introduction to Heideggerian Existentialism’’in The Rebirth of
Classical Political Philosophy. Chicago & Lond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pp.27-46.
2002 〈注意尼采《善惡的彼岸》的謀篇〉林國榮、林國華譯,收入於劉
小楓主編,《尼采在西方》上海:三聯書店。頁 26-50。
Tarcov, Nathan and Thomas Pangle
1987〈里奧‧史特勞斯與政治哲學史〉趙學維譯,收入周陽山主編《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