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聽他再叫我一聲媽

(1)

文8A病房　護理師　周鈴芳

阿

朋是一位三十多歲的青壯年，身高約1 7 0 公分，體重 5 0 公斤，營養極度缺乏，外形乾瘦，身上有多處黑紅色斑塊，雙眼凸出，顴骨突起，嘴角常常破皮起水泡，口腔內有白色斑塊，偶而會喘，痰多，多次進出醫院。這次因腦部膿瘍擴大，意識改變而再度入院。剛開始照顧阿朋時，他因為膿瘍壓迫右腦，造成左側偏癱，無法言語，與外界溝通只剩下眨眼反應，甚至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阿朋的爸爸已不在人世，媽媽是家中的經濟來源，收入來自幫別人照顧孩子，無法經常在醫院陪伴阿朋，所以每當她離開醫院，照護阿朋的重擔全都落在護理人員身上。 64 中國醫訊　_{October 2009}75 大醫院小故事

好想聽他

再叫我一聲媽！

(2)

與社工聯繫後，我們協助阿朋請了一位 24小時的看護，預期能改善他因長期臥床不能活動所造成的壓瘡，看護也可照顧他進食與沐浴。縱使我們如此積極的讓他過得舒適些，病魔仍然沒有鬆開半點魔爪，緊緊的追著阿朋的生命之火，沒有一絲寬容的等待將它熄滅。

病毒蠶食他的健康，也鯨吞了生命

那時的阿朋就像寒冬的最後一片樹葉，即將凋零，已經沒有太多希望，只等時間一到，就會飄然墜地。可是，母親總是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儘管貧病交迫，儘管阿朋已經三十多歲，阿朋的媽媽還是將他當成那個剛出生還在襁褓中的寶寶，在忙碌的穿梭於住家與醫院之際，不斷與主治醫師討論愛子的病情進展，並且代愛子表達想要開刀的意願。第一次準備開刀的前夕，阿朋的病情進展很不樂觀，幾乎到了要急救的地步，於是主治醫師再度與他媽媽溝通，看她是否要放棄手術。她拿著阿朋二十多歲時的照片給我看，照片中的年輕人英姿煥發，神采奕奕，神情自信得就像是有許多美好的未來在等待著他，讓他可以築夢、追夢、圓夢。但是，一個踏錯的步伐使他的人生瞬間變調，在病毒慢慢蠶食下，他的免疫系統逐漸失去功能，隨著時間推移，病毒量坐大，身體節節敗退，目前的醫療科技已經束手無策。醫師告訴阿朋的媽媽，他會不會清醒的關鍵在於能否去除腦部的膿瘍，但這個膿瘍太大、太接近生命中樞，開刀的風險很高，甚至可能因為開刀而提前結束他的生命，即使手術順利完成，由於他已無任何抵抗力，因此很容易面臨嚴重感染的威脅。換言之，不管手術是否順利，對阿朋來說，都是凶多吉少，醫師無法保證他開完刀以後就能清醒，很可能還是和現狀一樣毫無起色。

母親聲聲問，他已無法回答

在醫師詳細分析手術風險之後，阿朋的媽媽身體微微顫抖，一瞬間我以為她會昏厥，但是母愛的堅強讓她站得直挺挺的，彷彿她試著要用身軀檔住死神，不讓死神將魔爪伸向愛子一般。她雙唇微微開合，卻聽不見一點聲響，喉嚨彷彿被甚麼東西哽塞住了，我想她還沒做好決定吧！醫師說，還有幾天時間，請她好好考慮，等有了最後的決定再告知即可。我陪她走到阿朋的身旁坐下，她握著愛子的手喃喃說著：「你不是說你會好起來嗎？你不是要站在媽媽的面前，給媽媽看你健康的樣子嗎？為什麼你現在食言了？你不是答應媽媽說你要永遠照顧我嗎？為何你無法做到？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你要不要開刀？開刀會不會好？…」阿朋依然沒有回應。過了幾天，終於做出放棄開刀治療的決定之後，阿朋的媽媽哭了，不是那種大聲呼喊的痛哭，而是撕心割肺的、絕望的嗚咽，因為這個決定表示將不再刻意延長愛子的生命，而是要讓他比較沒有痛苦的，慢慢的等待死亡來臨。 65 中國醫訊　75 October 2009 大醫院小故事

(3)

我夢見他了，再叫我一聲媽媽吧！

阿朋越來越衰弱了，從可以由口進食到需要插鼻胃管灌食，到最後因為消化功能不佳，只能以輸液補充營養。他整個的身體狀況與機能正在衰退，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他媽媽總是紅著眼眶跟我說：「我昨天夢到阿朋了，他開完刀就能夠站起來走路，所以我是不是應該要讓他開刀？說不定阿朋真的能站起來，還能再叫我一聲媽媽！」這個小小的心願，卻是一個母親最大的奢求，然而人們與死神的交涉總是無功而返，死神是不帶一絲情感的，我們只能靜靜的陪伴阿朋走完這人生的最後一段路。這條路走得蹣跚、走得心痛，走得令人不勝唏噓，年輕的生命還來不及變得精采就已匆匆落幕。

等不及慈母告別，心跳慢慢歸零

阿朋走的時候是白天，媽媽還來不及趕到醫院，他的心跳便已經開始衰弱、混亂，趨於平緩，但是他彷彿在等待與留戀著什麼，遲遲不願斷氣。在阿朋身旁陪伴的姊姊，看到他辛苦的硬撐著，忍不住傷心落淚，輕輕的附在他的耳邊說：「阿朋，好好的去吧！你不要擔心媽媽，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她、孝順她的。」話才說完，阿朋像是了卻了心事，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心跳歸零，生命凋零。在醫院總是有許多的生生死死，生讓人喜悅，死令人悲傷，雖然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歷這些生與死，只是時間不同罷了，但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好好踏出活著的每一步，別帶給自己和至愛永遠的傷痛。 66 中國醫訊　_{October 2009}75 大醫院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