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以來，午後的北台灣總是輕易變天，為了讓淡水河的景觀盡收眼底，決定 趁早出門。沒想到一路有晴有雨，七上八下的心，始終懸著。進入台北市，三鐵共 構的地下化科技意外地留給人們一席想像的空間——對天空的陰晴多了一份期待。
在這裡改搭捷運淡水線，同行的孩子們很興奮，等著車子一過民權西路就要從地下
「飛」上高架，至於我，期待的是天色。
早知道陽光是不可預期的，好在一路前行都只是微雨。窗外的景象仍可飽覽，
我們都耐心等著，等著沿線越來越稀疏的高樓。果然，過了北投之後窗景一路開 朗，直到淡水河映入眼眸，整個車廂突然天寬地闊了起來，有意無意間，彷彿呼應 著此行採訪的主題。這一次要造訪的郭中端教授是同仁眼中充滿慧心的天才，他們 有一處家一般的聚落——中冶環境造形顧問有限公司，不過，老師更愛稱這裡為設 計者的道場。二十多年前，憑藉一份宛如江湖奇女子的豪邁，郭老師領著團隊把冬 山河的景觀徹底打開，在台灣，這也是頭一次以人為力量把視野還給來到這裡的人 們，把人心重新交還給自然。
冬山河，猶如水態博物館
從冬山河開始，親水成為人類回歸自然的一種 模式。「其實當初它只是一般的水道，很清很乾淨，
就像村姑一樣的小家碧玉。於是我們開始思考如何讓
俯身，親 近一 條 河
——專訪冬山河景觀設計師郭中端教授
◎林雯琪
（《明道文藝》社長）與郭中端老師合影。
冬山河親水公園。
它變成所有人都可以親近可以去使用。」郭老師認為，整個地球環境一直在尋求的 就是再利用，而且是可以永續的利用。對於冬山河，她所抱持的也是這樣的一份 心意。當地人一向以木材產業為主，親水公園的
原址是製材廠，所謂整治，就是把一個舊木材廠 及周邊農田重新規劃，讓下一世代的人可以繼續 使用。「那時我想，台灣還沒有親水公園，但是 台灣到處都有水，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大家可以親 近水，所以當時有一個規劃，希望整條冬山河是 一個水態博物館，因為它從上游而下一路水相豐
富，有瀑布有湧泉有地下水有大河道，我們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具體地把它彰顯出 來。」談到這裡我們終於明白，親水公園裡那些一轉身就在的遊戲空間其實是把水 的型態更具體化，讓來到這裡的，不管男女老幼，從此之後都想要走入自然，甚至 有一天會親自走一趟冬山河的源頭，學會對整個環境更加關注。「就是這麼簡單的 一個想法！」老師口中的簡單卻是人類一直還學不好的課題，好在，郭老師的用心 處處可見。
用心打造，與環境共處的幸福
據說在新竹市中心也有一處同樣親水的所在，那是當地人招待外地朋友的私房 景點。你恐怕很難想像，車水馬龍與科技鋪陳而成的這一座現代城市裡，帶著古老 印記的「東城門護城河」是城裡人心中最得意的「月光」，他用最自然的方式溫 暖著人們的心房，讓每一只行經此地的腳步不再匆忙，因為，走在林木扶疏的水 道旁，駐足成了過往行人最熟悉的語言，老師在《魚求木緣》這本書裡頭為護城河 景觀下了一段文字「簡單的自然美好╱城市已不需要革命╱憑藉記憶地圖與歷史紋 理╱尋回都市消失的一彎流水與綠意」在這兒，自然與人文的風華因河而生，也給 了人們細水長流般的流連心情。「我們把水溝打開成淺淺、扁扁的、有綠有水的空 間，綠樹倒映在水上，人影也倒映在水上，卵石像串珠把他們都連起來，我們想做 的就是這些。」為了讓城市的空間有邊、人有緣，設計者特意提供親水綠帶，試圖 找回護城河與居民的記憶。你如果問我成效如何，「新竹人招待外地朋友必遊的會
宜蘭冬山河親水公園便是郭教授團隊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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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室」這名號算不算道地！
除此之外，淡水河流域河岸綠美化、北投溫泉公園、明池遊樂園、集集車埕等 寫滿人文氛圍的空間，盡是郭老師及
團隊夥伴為使用者所留下的幸福——
一種可以安心與環境共處的幸福。為 了讓更多人來關心地球、關心環境、
關心歷史與社會，中冶在「人與環 境」這個議題的處理上格外用心，他 們採用生態工法彌補人為工事對環境 所造成的衝擊，在郭老師眼中，生態
工法更正確的說應該叫心態工法，從事者必須將土地上動植物、礦物及水體的平衡 系統同時放在「心」上來衡量，藉由「水」緣與「綠」緣補助人為的不足，最重要 的是，所有的生態工法都只是一個起點，只能很局部地修補生態系中嚴重受損的環 節，他的目的是打開一道門，讓受惠於自然的人類從中醒悟，學習用人類自己的力 量回復人與自然相依為命的生態原點。因此，景觀設計的目的仍是為人服務，老師 認為「要有人用心用手去做，這裡的人們才會有幸福。」
找回河川的生命力
頭前溪的景觀工程。
裡，而猙獰的怪石佈滿河谷，不知從哪裡來那麼多的石塊，擠得連水流也看不到，
真是千瘡百孔，但是磅礡、豪放、粗獷，一種生命力的原始美，卻讓人久久不能 忘懷。」從那一刻起，郭老師遇見了她眼中最美的台灣，而我們則幸運地多了一位 景觀心靈的工程師。她相信「原始、充滿生命力的美不需要過多的裝飾與建設。」
她說：「二十一世紀是環境世紀，水是生活的泉源而山林更是台灣的命脈，要達到
『水水水』台灣絕不是只有片面治水而已，山林的保育、生活生產價值觀的重建，
還有土地與人文歷史脈絡的再串連，這都是治標以外更嚴肅更深層的思考。」於 是，除了具體實踐親水的夢想，她更常做的是以一種修煉的心情樂觀迎向預期中的 挫折，她笑稱「挫折是一定會有的，不舒服不痛快的事就趕快把他忘掉，這樣你才 有力量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你總是可以在她的作品中看到，一個真正愛護土地的人用很人文的 方式讓走進這裡的人們學會如何愛惜土地、回歸自然。就像郭老師最鍾愛的明池 景觀設計，在那兒，老師沒太多著墨，但她給了很深的中國文化在裡頭。「那個 地方有一泓池水，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甚至有人主張乾脆把它埋起 來，但是郭老師卻看到了它的靈氣，當濕氣比較重的時候，有池水有煙嵐，是一 幅極美的畫面，郭老師索性拿了一截枯木，直接往池裡插，她說，遠處的山如 硯，池水如墨，而那一截如筆
的枯木讓整個景觀隨之活了起 來。想想，在煙霧瀰漫的湖面 上 ， 一 樹 擎 天 ， 靈 氣 自 然 湧 現 。 」 中 冶 環 境 造 形 的 夥 伴 說，這是郭老師身上才有的神 來之筆。因為她總是不斷自問 也問大家「為什麼我們不能有
更長遠的眼光讓代代有耐心的耕耘？為什麼我們不能讓多元專業者分工合作？集 思廣益？畢竟，生態系統是複雜的，是動態的，治水不只是『控制』了水，我們 應以更謙卑之心向自然歷史學習，找回河川的生命力，也找回土地的活力與人民 對土地的榮耀感。」
一載枯木，讓整片景觀鮮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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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灑文化底蘊，學習和自然共生
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用人為的方式去改變自然，可是越來越多的自然現象告訴 我們，我們其實是過度了。站在教育的立場，我們不免希望讀者可以透過這一次 的接觸，進一步深入探索各個領域的人，如何不斷努力地改善環境問題，如何表 現我們對環境的善意。「水跟我們的關係如此重要，可是我們卻常常忽略，不知 道該怎麼跟水和平共處。」所以郭老師不斷提醒我們，身為一個有使命感的設計 者，總希望透過一些景觀的手法，讓
大家跟水更親近，知道如何與水共存，
如何「取之於自然」同時也「回饋自 然」。南投貓羅溪的設計案也是如此。
大夥為了溪畔那一道長長的棚架傷透腦 筋，郭老師拿起毛筆在設計圖上一揮就 是一道曲線，她說那是仙女彩帶。於是 那與天際線巧妙合一的結構化棚架從此
依傍著堤岸「彷若一片霓裳揮灑於藍天水畔」。這一切，除了來自於技術及透徹 的研究，更關鍵的是內在涵養，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文化底蘊。
「雖為人做猶如天開」，中冶在景觀設計上承襲了郭老師的理念，始終追循 著一種比較高的境界，郭老師說「我們對環境所做的任何作為都像是在投一種 藥，但是它也相對的會帶來一些副作用。那，我們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最好 是能夠師法自然卻又不危害環境。」因此，當老師談及設計冬山河親水公園的 初衷時，答案出人意料：「我後來反而覺得做太多了。或許因為當時年輕，雖 然努力壓抑著自己，可是還是越做越多。」老師再次提醒，尊重自然的心其實 是需要訓練的。
這也讓我想起三月底《天下雜誌》曾經走訪荷蘭建築師歐道斯（K. Olthuis），
他說：「在極端氣候的二十一世紀，與海爭地數百年的荷蘭人，不再與天對賭，
開始了與水共生的新思維。」喜歡稱自己是「自然建築師」、從事規劃自然生 態保護區二十多年的拉德馬克斯也說：「我們不能只懂得『取』，也要開始懂得
『還』。」原來，俯身，親近一條河的同時，我們正在學習如何把愛還諸天地。
學生開心的與郭中端老師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