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神話
• 中國傳統射日神話
• 「射日神話」淵源久遠，是中國神話的特 有母題，早在先秦典籍就流行「羿射日」
傳說。
• 當然「射日」必須從「日」說起，關於太 陽起源，在各民族的創世神話中均佔重要 地位，其形成原因常見如：化生、自生、
神造、神生、人變等類型。
• 中國最早的神話書，相傳禹、益所作《山 海經》，記載帝俊與妻子羲和生下十個太 陽。
• ＜大荒南經＞云：「東南海之外，甘水之 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 浴于甘淵。羲和者，帝浚之妻，生十
日。」
• 據此，太陽為神生，羲和為太陽之母，是 初民心中的女太陽神。
• 唯神話對羲和描述不多。
• ＜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 勿迫。」《太平御覽》引《淮南子．天文 訓》：「日至悲泉，爰止羲和。」
• 以上敘述，羲和卻變成日御，是替太陽駕 車者。茅盾認為日御說發生於西漢以後，
並非羲和神話的原型。
• 十個太陽出生之後，住在湯谷一棵高千丈
、粗千圍，名扶桑的大樹，其中九個居下 邊樹枝，一個居上邊樹枝。
• ＜海外東經＞：「下有湯谷，湯谷上有扶 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 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 ＜大荒東經＞除寫湯谷與扶桑外，更說明 太陽是依照規律，以十天為一週，輪流替 代出現天空，一個太陽返回，另一個太陽 才開始出去，巡遊時候由三足烏鴉載負。
•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搖頵羝，上有扶 木，柱三百里，其葉如芥。有谷曰溫源谷
（郭璞注：溫源即湯谷），湯谷上有扶木
，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
• 有關日與烏的關係，《山海經》而外，例 如《淮南子．精神訓》也說：「日中有踆 烏。」高誘注：「踆猶蹲也，謂三足
烏。」
• 職是，中國神話系統認定太陽裡有烏鴉；
漢代石刻與出土墓畫都繪有日中烏，即此 神話的具體表現。
• 《山海經》還記載十日並出，女丑擋不住 十個太陽的高熱，竟被曬死，＜海外西經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十日 居上，女丑居山之上。」從此以後，十日 並出便屢見古文獻，其內容都帶著為民害 的災禍。例如《呂氏春秋．求人篇》：
「十日出而焦火不息。」
• 於是射日英雄──羿，登上了舞台。
• 《淮南子．本經訓》：
• 逮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
，而民無所食。猰 ( 犬俞 ) 、鑿齒、九嬰、
大風、封豨、脩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 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
繳大風於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 、脩蛇於洞庭，禽封豨於桑林。萬民皆 喜，置堯以為天子。
• 因為日中有烏，所以傳說羿射落太陽，即 因他把載日的烏鴉射殺。
• 《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何解 羽？」王逸注：「堯時十日並出，草木焦 枯，堯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 烏皆死，墮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
• 《淮南子》亦曰：「羿仰射十日，中其九 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
• 然而，《山海經．海內經》卻有不同論述
，云：「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
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
• 顯然易見，這是另一組神話系統，袁珂
《中國神話通論》主張「百艱」包括射日 除害的全部神話故事，《山海經》此段簡 短的記敘，乃羿射日除害神話的最早輪廓。
• 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
• 第一、羿是天帝帝俊派遣下凡，其身分為 天神，
• 第二、羿不屬於任何歷史時代。
• 由於《淮南子》把羿神話放在「堯之時，
十日並出」的歷史架構上，從此羿從天帝 部屬下降做堯的臣子，成為一位神性英雄
，這是待查的疑問。
• 不僅如此，據《太平御覽》引《括地志》
，羿曾遭棄山林，由禽獸或山神養育成人
，曰：「羿年五歲，父母與入山。其母處 之大樹下，待蟬鳴，還欲取之。群蟬俱鳴
，遂捐去。羿為山間所養。」
• 所以羿是藉世界性「棄子」神話母題，經 由「通過儀式」，寓神異身分的神聖。
• 但這位為民除害的善神，若落實為歷史人 物，則十分負面，號有窮氏后羿，是個不 務朝政、四處打獵、昏聵無道的荒淫國君
，《左傳》襄公四年：「若有夏之方衰也
，后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
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棄武羅
、伯英、熊因、熊髡、尨圉，而用寒
浞。」結果造成「家眾殺烹之」的悲慘下 場。
• 學者對於羿與后羿到底一人抑或二人？
• 是否為夷夏東西交流後，歷史化的詆毀扭 曲？林林總總，存留許多歧說異論。
• 綜括言之，羿射日神話耳熟能詳，而其演 變分化亟須詳析。
太陽神話中的多日
• 《山海經》、《淮南子》指出原始太陽神話 曾存在「十個太陽」的說法，或多或少與中 國少數民族神話中的太陽數量差異；如：西 南民族神話中常見的九日，台灣某高山族的 二日，壯族、蒙古族的十二日，或苗族的九 十八日。其中除了「九」是南方民族的神祕 數字，與中原的十日神話，形成兩種顯著不 同的系統外，其他數字也佔一定地位，此類 神話總歸於「多日」神話。
多日觀念的形成原因
• 假日說
• 「假日」就是所謂的「日暈」、「幻日」，是 雲中冰晶對太陽光的反射或折射造成的多日景 象。民智未開的先民把天象的假日現象，視為 真實，這就是產生多日神話的現實基礎。多日 並出的情結大多出現在射日神話，均是神話英 雄射日的主要原因與必要條件，想必是此現象 造成災害與恐慌，影響人民日常生活和農業生 產，使得先民有射落太陽的想法；但假日是天 象的正常變化，並不會發生災害，或許先民心 中會對此產生懷疑及畏懼。
多日觀念的形成原因
• 干支說
• 天干是只一組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有固定次 序組合的字，是古人用以記年月日時的一種方式；楊慎作
《山海經補註》時，注意到旬制與十日神話之間有隱然相 合之處，以為「十日」即是「自甲至癸」的天干。管東貫 以之為基礎，更進一步論證：「日」本為一個象太陽之形 的象形字，而後引申有「日期」之義，即由此「日期」與
「太陽」的雙重含義，使先民聯想甲日、乙日．．．癸日 等十日，原是十個太陽的名稱，將其想像表現在神話，於 是產生所謂「十日神話」。換句話說，十日神話是由「十 干記日」的「旬制」為基礎背景所引發，而十日神話乃是 對旬制的解釋。
台灣原住民射日神話
• 臺灣原住民的射日神話，多出現於高山族 群，同族的亞群與部落說法大同小異，異 族間也有交相混淆的情事。
• 經收集整理後，比較完整者約有十三篇。
泰雅族大豹社
• 傳說有一個太陽，每半年出現一次，造成半年光 明、半年黑暗，族人甚感不便。智者倡議將太陽 分成兩半，俾有晝夜的正常區分。
• 於是擇選年輕力壯的青年三人，各揹負自己的嬰 兒去射日。去時一路種植蜜柑，準備作為回程的 路標以及充飢之用。但里程遙遠，尚未抵達目的 地，三個年輕人已經年老亡去，嬰兒則長成青年
，繼承父志，終於來到最接近太陽的山頂，完成 使命。
• 然而其中一人被太陽噴出的血燒死，存活者則吃 著柑橘回家，也變成老人。（參見林道生《台灣 原民口傳文學選集》。）
布農族
• 古代有兩個太陽，溫度強烈，草木枯死。一對夫 妻到山中工作，將嬰兒放在地上，用 qaspan 山 羊皮覆蓋，結果被太陽曬成蜥蜴。
• 父親非常傷痛，決定征伐太陽，為子復仇。他領 著一個孩子出發，臨走前在家旁種一株橘樹。經 過長時間的辛苦跋涉，抵太陽出沒之處，陽光炙 熱，他們折 asik 葉子遮擋，終於射中太陽的眼睛
，使太陽變成月亮。
• 回程途中，月亮將口水吐在手上，擒住這對父子
，說：「回去後要遵從指示，依照月亮的形狀舉 行祭典。」父子回到家鄉時，已經是老人，橘樹 也結實纍纍。月亮告訴族人：「新月出來時要祭 祀，滿月時要舉行小孩祭，祭祀時不准吃甜食，
否則將會發生飢荒。」月亮又要排糞，說：「誰 要接我的糞？」眾人紛紛推辭，最後推派傻瓜，
傻瓜接到的糞全是美麗的首飾，眾人羨慕也伸手 去接，卻都是壞首飾。（參見田哲益、全妙雲
《布農族口傳神話》。
賽夏族
• 賽夏族人居住地有兩個太陽，無黑夜，族人不知何時吃飯
，何時休息，於是以射箭競賽方式，選拔一位日姓族人征 伐太陽。
• 這位日姓族人帶領自己的兩名小孩前往，沿途灑下橘樹種 子和石頭為識。經過多年，父親老死，兩名長大的青年繼 續前行，他們到達山頂最接近太陽的地方，利用羊皮遮住 陽光，並在其上開一個洞，以箭成功射下太陽。兄弟兩人 回到家鄉時都已垂垂老朽。
• 由於一個太陽被射下，賽夏人必須重新面對風雨雷電和所 有惡劣的天氣，他們開始埋怨日姓族人，認為這是太陽的 懲罰，因而要求日姓族人向太陽懺悔，遇到大雨連續不停
，就要舉行「祈晴祭」。（參見林淳毅《看賽夏，祭矮 靈》）
賽德克族（泰雅族亞群）太魯閣社
• 天空有兩個太陽，沒有夜晚，夫妻無法行 房。有對男女前往征伐太陽，射中一個太 陽，太陽流血後，冷卻變成月亮，月的陰 影即被射之疤痕。這對男女返回村落，已 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參見陳千武《台灣 原住民的母語傳說》）
排灣族下排灣社
• 天幕很低，兩個太陽輪流出現，大家整天 工作，沒有夜晚可以睡覺。一天「多卡尼 風（特卡尼旺）」（ Tokanivon ）家人搗 粟時，用杵撞到天，一個太陽掉下來，天 隨之昇高，因此才有夜晚。（參見孫大川
《台灣原住民之想像世界》）
排灣族杵撐高天
排灣族
• 以前月亮和太陽擁有相等熱量，輪流照射大地，
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白晝，族人無奈，討論如何 矇住或戳破月亮之眼，最後召集部落壯士，取來 弓矢，合力拉弦射箭，終於射中月亮，大地突然 昏暗，從此以後有了白天和夜晚。祖先們說，不 要忘記這個故事，年青人把月亮的眼睛射中後，
才有現在的晚上，而大地賴陽光滋長，也賴月亮 的夜晚休息，才能養精蓄銳，生長不息。（參見 陳枝烈《排灣族神話故事》）
排灣族討伐太陽
雅美族
• 從前有兩個太陽，只有白天，沒有黑夜，雅美人 完全靠太陽的熱能來煮熟食物。某日，婦女帶領 兒子整理芋田，為方便工作，將小孩放在樹下乘 涼，但是兩個太陽的溫度太熾，將小孩曬死，婦 人一面抱著小孩痛哭，一面以食指指著其中一個 太陽說：「我指著你『太陽』訂死罪。炙死我孩 子，再一次加倍詛咒，現在就應驗你『太陽』死 光無能。」語畢，該太陽就消失了。（參見周宗 經《 Akokay tatala 獨目木舟》。
魯凱族下三社和特拿社
• 兩個太陽輪流出現，沒有夜晚，無法睡眠。
兩個小孩決心討伐太陽，到達太陽之處，
已長大成人，很有力氣地射死一個太陽。
然而其中一人被太陽的血燙死，一人則僥 倖生還，回到村中已是白髮老人。（參見 陳千武《台灣原住民的母語傳說》）
分析
• 臺灣原住民射日神話中，除泰雅族是將一 個太陽分為二個，各族多說古時有兩個太 陽，而李福清《從神話到鬼話──台灣原 住民神話故事比較》則記載卑南族有八個 太陽，唯其射日內容則未詳，這種多日現 象，與傳統「十日」神話以及少數民族的 九日（如：苗族）、十二日（如：壯族）
等，異曲同工，皆藉增多太陽的量數，呈 顯生存年代的酷暑。
• 對於靠天吃飯的先民而言，久旱不雨，燠 熱難耐，無疑是生死存亡的考驗和災難，
羿射日即是對旱象之抗擊。
• 但台灣原住民的射日動機，除抗旱之主因 素，還有子嗣繁衍之憂慮，日月脫離軌律
，晝夜不分，人類便喪失常態「性」生活
，無法存續，而當兒女遭遇日噬，他們更 必須進行復仇行動。
• 所以不管射日或射月，「生存」乃最重要 理由，巫師說：「長此以往，我們終必絕 種！」日人鈴木作太郎《台灣鄒族語典》
亦云：「上古時天空中有兩個太陽，由於 晝夜不分，燃燒似的照耀著大地，有愈來 愈多的孩童因此而死亡。」這樣的情節，
既寫實又生動，卻也意味原始神話已經慢 慢發展轉型成民間故事了。
• 以日為女性、月為男性，以射月替代射日，甚至 射日成月，日與月互變的現象，在少數民族如傣 族《太陽公主》、仡佬族《日月兄妺照人間》、
土家族《太陽和月亮》等（參見袁珂《中國民族 神話辭典》），依稀可以找到蛛絲馬跡。而在中 國傳統神話系統則屬罕見，《山海經》中，十二 月是天帝帝俊的妻子常羲所生，就像羲和生十日 一般。
• 其實，太陽和月亮具有被聯想的類似性，在各民 族的創世神話裡，解釋日、月形成的原因時，往 往將二者相提並論。
• 土家族傳說中的月亮，原為天上十二太陽中的一 個，因為被神人「卵玉」射傷，而由太陽變化而 來（參見谷德明《中國少數民族神話選》）。
• 射日成月的主題情節，在台灣原住民傳說裡十分 常見，林衡立《台灣土著民族射日神話之分析─
─兼論中國射日神話羿所射為月說》，認為這些 神話保有未經合理化修飾的「樸素」形態，有助 於回復射日神話的原型，並且主張台灣原住民射 日神話中的「二日」說，應該就是中國射日神話 的原始母題。
• 傳統射日神話的「羿」，是天神或神性英 雄，而台灣原住民的射日者卻泰半為庶民
，除去一人獨立完成射日外，以眾人、父 子、夫妻、朋友等合力射日為最佳典範，
故事單純，並無太複雜之神話思維。這類 神話的功蹟，並不專屬於某一個特定英雄
，而是一群人集體的共同成就，他們多數 沒有特定身分及姓名，面目不清、身分不 明，已不再是具有神聖力量的神人。
• 至於射日工具──弓箭，在羿神話中並非普通物，而是帝 俊所賜的紅弓與白矰，屬於「天賜神器」，代表的「神 意」不言而喻，許多部族傳說也是如此，蒙古族、納西族
、彝族等，射日弓箭都來自神界之神器（參見袁珂《中國 民族神話傳說詞典》）。
• 而台灣原住民持用的弓箭卻無此種象徵意義。其他像排灣 族下排灣社，多卡尼風家搗粟時用杵撞到天，使一個太陽 掉下，以及雅美族母親用針刺太陽，推斷應是生活的實際 經驗，因為就製作複雜程度言，杵與針乃原始工具，較弓 箭早上許久。雅美族另一神話，母親用咀咒方式驅逐太陽
，除表示母系在社群的獨特地位，必然產生於工具發明以 前，愈突顯其古樸的特質。
• 台灣原住民射日神話洋溢著擬人化的趣味性，太 陽有眼、手、肚、腳，可以說話、流血、排便、
吐口水，這些內容乍看荒誕不經，但以人類學的 角度觀，所有「射日」神話都代表著上古先民抗 擊天災的心願。
• 每一則射日神話的背後都擁有獨特的地域特色，
蘊涵特殊意義，對於重組遠古的社會結構、文化 哲學、宗教信仰具不容忽視的價值，值得深入探 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