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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薑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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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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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1)

阿詳,我們都沒有想到,會在熙來 攘往的路邊遇見彼此。那天,經過一整 排販賣運動鞋的商家騎樓,一陣野薑香 氣攀過行人的肩頭,我停下腳步,很快 搜尋到一輛貨車後座,五六個水桶插滿 花苞收捲的野薑花束。一個面貌黝黑的 中年男子看見我的眼神,「一把三十就 好。」幫我挑出幾莖紮好,轉頭朝前座 喊:「報紙咧?」我就看到你了。

我無法確定你是探頭出來才看見,

或者在車子裡已經注意到我,眼裡的 尷尬已經藏不住。聽見是兒子的老師,

中年人突然不包了說要送我。我們在人 群中半推半就,我趕緊丟下三十塊錢離 開。「你這囝子很乖,肯陪爸爸出來做 生意哩。」「哪有,叫伊出來像要他的 命一樣,不肯來喔。」

我走了一段路才回頭,遠遠瞧見

野薑盛開

◎ 文/張經宏

(作家)

你仍擠在那輛藍色小發財裡,很不安 穩地跼促著。看見那樣的你,我比較明 白,為什麼每次換座位,你老讓自己躲 在教室邊邊的位置。

小時候家裡也有一輛類似的發財 車。和許多家庭一樣,車子是用來生財 的工具,只要有老師問到:「你功課那 麼好,你們家是做什麼的?」我總會大 聲回答:「開工廠。」事實上,家裡開 的是那種老闆兼撞鐘,小孩做童工的工 廠。每次鄰居經過家門口,看見幾個小 孩蹲在門邊,口袋裡插著扳手、起子,

這個釘鎖螺絲,那個嵌合門板,「囝仔 的手真巧,一點也不輸大人。」總會稱 讚幾句。所有的矮櫃一組裝好,幾個小 孩立刻攀上車子後斗,合力將櫃子堆高 疊齊,把一條十幾公尺長的橡皮繩甩 高,來回穿過車斗底下的栓孔捆繞扯

(2)

緊,然後像排班一樣,輪流坐上父親的 車,開往市區。

要不是前座只夠擠兩個小孩,父親 應該很願意叫我們都上車,跟他做生 意去。路上聽他滿嘴煙味地說,在我們 這歲數時,火炭一天能扛多少斤。我不 愛聽那些講了一萬遍的古事,低頭注視 腳底踏墊邊緣一根指頭的凹洞,等紅燈 時,底下的柏油路清晰可見。到了店家 門口,得小心收放緊扯到底的橡皮繩,

有一次手一鬆開,幾公尺長的繩子從天 上竄飛過來,長長一條瘀青狠狠鞭在肩 上,來不及喊痛,趕緊拉高領口遮住。

「做事不長眼,書怎麼讀的?」等 橡皮繩全鬆開,我靠在車後蹲低腰身,

由站在車上的弟弟將矮櫃移卸到背上,

額頭壓低,斜斜扛起半人高的矮櫃,像 隻身揹重物的甲蟲緩慢移步,小心穿 過堆滿瓦斯爐具、櫥櫃的店面走道,

「喔,你看,人家的小孩真乖。」老闆 喊他屋裡玩電動的兒子過來。一個上 午,終於將屋後倉庫堆滿,父親照例要 跟老闆聊上一陣,生意、政治、孩子的 功課種種。我搓摸手指上粗糙的硬皮,

回到悶熱的車上,一輛輛汽車從身邊駛 過,來不及搖動窗把,揚高的灰塵撲面 而來。

那輛貨車載過我們全家出遊。那是 我第一次發現,這輛外表多處鏽蝕的老 貨車,可以帶我們去旅行。幾個小孩躺

在貨車後座,搬出棉被,在布棚的隙縫 間塞覆紙板,好抵擋路上的風沙。一路 睡到秋茂園門口,在公園裡繞了幾圈,

幾個小孩輪流攀上角落的水泥牆板,窺 看園外冷風吹拂的洶湧海浪,母親在後 面喊:「好啦,準備回去了。」那是唯 一一次的家庭旅行。

有一次,橡皮繩沒有栓牢,整車矮 櫃翻落在馬路上,那時我還小,十歲 吧,父親沒要我下車,他和哥哥在許多 咒罵的目光中,一一把摔碎四散的板子 重拾上車。悶在車上的我也是滿身汗 水,不知如何是好地緊繃著。印象中的 童年除了到學校上課,家裡總有滿滿的 工作等著,我們得很快把學校的作業寫 完。過年前一天,打掃完整個工廠,還 得趕緊清掃每架刨木機身上堆積的木 屑,填進一包包飼料空袋裡,用塑膠繩 紮緊,甩上貨車後斗,跟著父親的車來 到旱溪上游的竹林外頭,一整車木屑匆 匆傾倒溪床邊。猛勁的寒風揚起漫天灰 屑,往臉面吹矇過來,厚厚的塵灰鑽進 頭髮裡,在除夕夜帶著一身髒汙回家。

母親正忙著炊煮,弟弟蹲在屋後撕開報 紙生炭火,嗆鼻的煙氣瀰漫整條後巷。

整個童年幾乎被一個又一個工作 的記憶填滿。沒有工作時,我在堆滿半 成品的櫥櫃格縫鑽來爬去,空氣飄飛 微細木屑的光影,身上老是鋪著一層灰 屑。那幾十組木板框架疊高的櫃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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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裡,他們看不見我,我可以假裝他們的 喊聲我聽不見,屈身沉沉睡去。醒來,

工廠機器安靜無聲,四周堆疊的暗影覆 蓋在身上,天色應該黑了吧,沒有人知 道我在這裡。我趕緊鑽爬出來,拉開鐵 門,往家裡奔去。

在那一排排堆疊整層樓高的空櫃子 裡,我曾經放置幾個玻璃瓶,學外面店 家插上幾莖草花,擺上一本文具店後門 撿來的故事書。像在進行某種儀式,那 本書非要躲在櫃子這邊唸不可。書裡只 有兩個故事,一個是「聰明的漁夫」,

寫漁夫與燈怪鬥法;另一個是壞姊姊陷 害妹妹的故事。僅有的兩個故事我反覆 地看,也許怕我忘了他們,隔一段時間 他們自己會變出別的樣式來到我的夢 裡,變成姊姊罰妹妹住在神燈裡,或者 神燈的主人娶了妹妹。那是我童年唯一 擁有的故事書。長大後才發現,這些被 出版商隨便抄襲、改製成更拙劣可笑的 故事,很長一段時間,是我編織許多想 像的基地與源頭。

我們幾個小孩還偷偷背著父親,跑 到梳子工廠批來一整盒梳片,一片兩角 錢、兩角錢地穿,為了想要有自己的零 用錢。月底領到錢,我們站在文具店的 窗口張望半天,買了一具面紙盒大小的 風琴,整夜叮叮咚咚躲在棉被裡彈。

只能從大人臉上略知一二。拮据。表達 情感的方式也很拮据,家裡相處的細節 就是不停地分派工作,父親出門前得聽 清楚他交代的一切細項,裁切模板、上 漆、晾曬、用幾番的砂紙搓磨邊框,

一一完成後,等他回來再交派下一個工 作。我們得學會邊玩邊工作,心裡掂量 著天黑的速度。而母親跟所有的母親一 樣,洗衣、燒飯、上工、幫請假的工人 留下的業務,分派給我們繼續完成。然 後急急趕往農會,排在一長列隊伍後 面,等著繳清貸款利息。

終於工作做完,我和等在門外的同 學急急趕去找下一個同學。同學的父 親在門外曬穀子,而他蹲在屋後樹蔭 處,把一籮混雜飯粒的碎菜葉扔進雞籠 裡,幾個同學幫忙分做一些,一下子就 弄完。我們都一樣,各自有大人交代的 事,所謂的玩,大概是互相幫忙後剩餘 的一點時間,在溪邊摘幾根菅芒、打幾 個水漂就天黑了。幾個小孩踩在夜色浸 潤的草地上,摸著闃暗的田埂路回家,

卻因為幫到了同學,回去的路走得分外 輕鬆。

跟現今的孩子從小有學不完的知識 相比,我們的童年多麼貧乏。幸運的是 小學的導師是個鄉音很重,卻很會講故 事的老太太。山精狐怪、鄉野奇譚在她

(4)

口中,成了她用來唬學生的法寶。「功 課趕快寫完,再講一個給你們聽。」我 們互相督促對方,「寫快點寫快點。」

等最慢一個捧上作業簿讓老師改完,講 故事的時間到了。有一次老師講到她年 輕逃難的往事,和弟弟躲進一戶並不相 熟的民宅裡,實在餓到受不了,弟弟出 去找東西吃。等了許久,躲在二樓窗邊 的她終於看見弟弟回來,口袋裡揣住一 團東西,她等著,路邊衝出兩個男子,

拗住弟弟的手骨搶去那團,兩手扯開拚 命往嘴裡送。講到這裡的老師「嗚」地 眼淚無法停止地流,才十來歲的我們全 部愣住。

誰聽得懂那個年代的事啊,只是看 著老師不可遏制地嗚咽著已聽不清楚的 那個晚上。

我們總是期待在老師留校值日時,

被她點名來學校。那時的辦公室是一間 舊禮堂,中間用兩層疊高的鐵櫃間隔,

另一半當成圖書室,幾個同學幫忙改完 考卷,坐在圖書室那邊閱讀,偶而有茶 葉的清香飄來。下午五點鐘響之前,不 會有人趕我們走。我抬頭張望十幾個鐵 櫃裡歪斜倒放的書,心想家裡如果能有 一兩個書架,那該多好。

那時候喜歡去學校,即使下一個 帶班的老師講的故事跟上一個大同小 異,坐在底下的我仍會期待,一定還 有沒聽過的,因此聽得很仔細,生怕

漏掉任何一個細節。那些大人們口中 的故事,使我稍稍離開那個單調重複 的工廠生活。

讀到高中,同學們開始把學到的聽 來的刻寫在書包、鉛筆盒上。有的著 迷國外樂團,有的寫起文章自稱五陵 年少,可大部分同學的父親跟我家差不 多,是鐵工廠裡的工匠、大肚山種花生 的農夫,終日與泥土機械為伍,身上的 汗水是酸的。我們其實什麼都不是,我 們是來自於普通到有些貧乏的家庭,因 為大家同樣貧乏,也就沒有誰比誰自卑 的問題。

我記得班上唯一一個學琴的同學,

假日到他家玩,他母親一邊招待我們吃 點心,一邊講她從南投帶兒子到臺中學 琴,下課後在哪家店吃喝歇息的往事,

聽幾次後,好像他的童年裡也有我的回 憶在裡面。而大部分的同學除了打球,

沒有什麼娛樂消遣,於是都讀了不少 書,放完假回到學校,彼此談的都是書 上的東西。

阿詳,我知道你們這個年代,有的 同學已經學會在週記上寧願不知所云,

也不讓別人有機會探問、碰觸,那個一 踏出去便丟在腦後的家。我們其實都在 學習,試著欣賞、或找到一個也許不怎 麼滿意,卻能讓自己安住的地方,至少 學著把種種關於比較的心思,放在離自 己比較遠的位置。在這點上,大人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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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漸漸就釋然了:比人家多一些少一 些什麼,並不值得讓它影響我們的平靜 與快樂啊。

我喜歡走過圖書館的窗邊,看見坐 在角落,專注地翻覽書籍的你。買來 的野薑我供在茶几上,十一月初涼的天 氣,像個老友安靜端坐身邊,空間裡都 是悠遠的氣息。鄰居還帶我到大坑後山 摘採野薑,山坳的溪邊草叢裡,幾個婦

被重新安排、栽培照顧過的草花,可以 想見一場大雨後,整條路邊傾頹腐爛成 一片難看的泥濘。這些野薑像是老天贈 送的禮物,那氣味一飄進後院,她們就 過來採割了。

阿詳,你看過滿山坳盛開的野薑 嗎?自足、恬靜,像是一種邀請,等待 發現的人採摘回家,插在水瓶裡,盛放 滿室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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