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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攝影窗的視角:從雙眼到單眼

上兩節以「人文世界」為主軸,但為了不落入自然與人文的二元區分,下一 節將以攝影散文集《浮光》,來統攝複眼美學的雙重意涵。其實,這是一本較少 被納入研究對象的書籍,除了裡頭充滿攝影史的專業知識,造成文學批評上的難 度外,由於過往論者對於「複眼美學」的架構,多僅限於自然書寫的散文與小說,

故容易排除在研究視角外。124

122 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頁 160。

123 約翰.伯格(John. Berger)著,吳莉君譯,《觀看的方式》,頁 10。

124 在《浮光》出版後,學界對其關注甚少。不但沒有期刊論文,且專文評論極少,只有一篇專 訪較有助於分析,見新經典文化編輯,〈《浮光》吳明益:最初之火微小而明確地被點燃〉,2014 年1 月 27 日,網址: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index/2712。檢索日期:2018 年 11 月 20 日。而在學位論文的部分,則有楊詩如〈吳明益《浮光》在國中圖文創作教學的應用研究〉與郭 雅姿〈吳明益散文研究〉兩篇,前者重點在於教學而非文本分析,後者則言「關於攝影文集《浮 光》,吳明益說道:『在我原來的想像裡,這本書一半是談攝影、談生態攝影的哲學,一半是談生 態意識或人與自然的關係怎麼在科學的衝擊下產生變化。』但因筆者之不足,於攝影專業區塊無 法精論,故僅針對此作品中生態、文學論點著墨,攝影專業知識則暫不在論述範圍內。」但事實 上,此篇論文中並無章節專門分析《浮光》中的生態與文學觀點,僅以三頁的篇幅與散落在各章 節當中的語句做討論,實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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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可能將《浮光》納入討論的,是討論視覺思維的徐瑞鴻。他在〈觀看與 實踐──視覺文化與吳明益小說中的觀看思維〉曾清楚指出,由於吳明益具有「輔 仁大學大眾傳播系廣告組」的學歷,因此「特別適合用來討論視覺文化對於文學 寫作的影響」。125他從散文集《蝶道》開始爬梳吳明益的視覺思維,以同一組觀 看原型來分析他的小說。最可惜的是,此篇論文刊登的時間,正好是《浮光》剛 出版的那一個月。因此,這部分延續他的切入角度,主要談論蘊藏在《浮光》當 中的視覺思維,同時也是本文的重點──複眼美學。

依循本文的脈絡,第三節與第四節分別討論的是「觀看自然的視野」與「觀 看人文的視野」。不過,要提醒的是,這樣的章節安排,實則無意作出簡單的二 元劃分。反而,在第三節中有創傷記憶的討論,第四節中也將以《浮光》進行生 態攝影與生態倫理的討論,更是突顯出複眼美學的理解對象,必然同時包含自然 與人文世界的種種。本文認為,此一複雜的辯證關係,皆包含於《浮光》一書中。

在《浮光》中,處處可見得複眼美學的蹤影。例如,被攝影史啟發後,吳明 益僅以短短的五句話,就涵蓋了複眼美學的面向:

拿起相機面對野地的歷史,從快門速度的追逐,到透視知識理性的建立,

美學的發現,終於來到倫理的思辨。126

第一個層次是代表「人類對表象的追逐」,亦是《天橋上的魔術師》中,魔術得 以影響視覺的原因。第二個層次則是「知識理性的建立」,那是人們理解自然的 基礎,如《蝶道》與《家離水邊那麼近》的實地踏查。第三個層次是「美學」,

如《迷蝶誌》的幽微天啟,及後來延伸出來的複眼美學。第四個層次是「倫理思 辨」,可對照其生態倫理觀。回顧本文至此的分析,幾乎都涵括於這段話之中。

因此,本文將「單眼相機」,視作具有複眼美學意義的「單眼」觀看原型。以下,

將引述《浮光》中的段落,來進一步分析吳明益是如何透過「攝影」的主題,來 統攝並開展其複眼美學。

首先,從他的散文創作史來看,他認為自己「沒辦法再寫一本《蝶道》,一 本《家離水邊那麼近》」,因為貼近自然、理解自然的倫理觀他早已「實踐過、拓 荒過」。於是,完成《複眼人》後,他重新審視自己的攝影生涯,認為自己不能 只是「作一本放上自己拍的照片,寫些描述拍照經過感性散文的書。」127因此,

《浮光》並非單純是對於自我攝影生涯的回顧與省思,更是「跨越自然書寫」的

125 徐瑞鴻:〈觀看與實踐──視覺文化與吳明益小說中的觀看思維〉,頁 160。

126 吳明益:《浮光》,頁 28。

127 以上節錄自吳明益:《浮光》,頁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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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128在此脈絡下,「自然」與「人文」產生辯證關係,從他筆下的攝影哲理,

便可發覺複眼美學的氣息:

我曾經想像過自己成為一個人像攝影師、生態攝影師,後來我知道這將只 會是我一生的一個夢想(或幻想),因為化身為被拍攝者的角度,把被拍 攝者當成自己的鏡子是非常困難的事。那不是一相情願的感情投射就可以,

還要對被攝者真正的理解。129

在攝影與被攝者之間,吳明益最終回歸到觀看與被觀看者的倫理關係,同時也提 出「理解」的概念。值得注意的是,他這裡舉出了「人像與生態」兩種類型的攝 影對象,其實正是默默消弭人與動物之間的界線。像是他也曾質疑「拍攝人的臉 或人的生存處境,能不能也算是一種『生態攝影』呢?憑什麼肖像攝影獨立於其 他生物之外?」130可以發現,無論對象是蝴蝶、水、還是攝影,他都不斷呼應複 眼美學的基本原則──理解。理解的產生,正是以「生態整體主義」為基礎。131 唯有人與自然不再對立,才可能產生理解的契機。

但現實,總不會那麼理想。在吳明益引述了一段珍古德的想法:

珍古德認為自己身而為人,受制於人的觀點,對事物的看法也隨之受到侷 限。身處某種文化場域裡的人,甚至難以採取其他社會文化的觀點來觀看 世界,她一生從事的志業就在破除這樣的歧見。132

這裡談論的是文化對人們的影響,一部份呼應約翰.伯格的概念,另一部份也是 指出人們容易受限於自我的觀點。這樣的啟示,與「魔術影響視覺」又有所呼應。

當文化場域成為遮蔽眼前所見的限制時,人們該如何理解世界的其他觀點呢?這 不僅是人文世界的問題,也是人類如何看待自然的問題。

對此,吳明益分享自身看待自然的改變。在早期,他曾不帶感情地拍過一隻 死雞,因為「被某種神祕主義、陌生化或機遇之類的構圖所吸引而按下快門」。 也因此,這張照片不具有「情感有效性」。133

128 「跨越自然書寫的一次嘗試」一句話引自吳明益:《苦雨之地》,頁 246。

129 吳明益:《浮光》,頁 196。

130 同前註,頁 185。

131 事實上,吳明益在這部作品中有直接引用李奧帕德(Aldo.Leopold)的土地美學「當一件 事情傾向於保存生物群落的完整、穩定和美感時,這便是一件適當的事,反之則是不適當 的。」明確表示出這本書也是在「生態整體主義」的準則下完成的。見吳明益:《浮光》,頁 236。

132 吳明益:《浮光》,頁 194。

133 整理同前註,頁 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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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走入山林,建立山野知識後,學會思考生物的生存處境。因此在拍攝 時,他開始體會到畫面中所蘊含的情感。最重要的是,他認為「無論拍攝什麼樣 的動物,我都會試著在觀景窗裡和牠們眼神接觸,即使是死去的動物亦然。我似 乎漸漸被教育了,那樣才會留下一張對我自己或對觀看者而言,有效的(effective)

照片。」134 這個啟發,就是吳明益透過攝影這個媒介,來敘說複眼美學該如何 實踐。透過知識的累積,還有情感的體會,在理性與感性的知識融通下,有效的 照片便得以生成。也是在當「人類依藉感官認識世界,再以演化出的腦袋所接受 的文化」後,才創造出存在於心底的「美麗世」。135

攝影與照片,背後確實牽涉到許多層面的思考。除了上述的「理解」與「知 識的融通」外,他也挖掘出攝影與記憶的關聯,就如同本文從《家離水邊那麼近》

到《天橋上的魔術師》的討論。複眼美學既然包含記憶的母題,那談論攝影時,

也很可能牽涉到記憶:

它(相機)把一個有限的空間平面化,並成為輔助記憶的形式抵抗時間。

相機同時改變了我們所面對的時空關係。136

攝影是輔助記憶的方式,如同《天橋上的魔術師》中藉由魔幻時刻,在召喚逐漸 風化的記憶。而且「記憶專家會告訴你,一張照片喚起的是『情節記憶』,這可 能是人類獨有的,涉及自我覺知與複雜經驗的記憶形式。」137關於情節記憶的性 質,亦是長篇《複眼人》中,複眼人告訴傑克森的啟示。至此,面對反覆出現的 主題,本文所欲進一步探問的是,複眼美學在《浮光》中有沒有開啟新向度?

在〈我將是你的鏡子〉中,他提到「喜歡注視生物臉上的眼睛,我們在鏡頭 裡和另一種生物的眼睛相遇……你會以為牠每一隻單眼都在看著你,每一個微細、

星球似的單眼,裡頭都有你的存在。」138在前述的探討中,我們談論的都是如何 觀看外在世界的問題。就算談及「自我」,也主要涉及「記憶」的範疇。

不過,在這段話中,作者從生物的複眼中看到了自己,進而思考自身的「存 在」。他認為,「每幅照片都既是鏡也是窗」。139「鏡」能反射自我,「窗」則能看 到外在世界。至此,複眼美學加入了自我認識的層次,只不過這個前提,是要建 立在對其他生物(包含人類)的理解上。

134 吳明益:《浮光》,頁 43。

135 同前註,頁 179。

136 同前註,頁 9。

137 同前註,頁 169。

138 同前註,頁 189。

139 同前註,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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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述的分析可發現,《浮光》不僅統整了前面作品的種種思考,同時也開 啟了其他主題:像是「自我與存在」,就涉及人類在生態系中該如何定位為自己 的角色,即和下一節在《苦雨之地》中要談論的「演化」,有密切關聯。140

本文指出,這是一部應該被論者重視的作品──它明確地指示人們:當我們 發現自己不可能有複眼的生理構造,也無法像魔術師般擁有特殊的觀看方式時,

本文指出,這是一部應該被論者重視的作品──它明確地指示人們:當我們 發現自己不可能有複眼的生理構造,也無法像魔術師般擁有特殊的觀看方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