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三)理解萬物的眼神:創傷記憶的觀看

在本文的論述中,複眼美學是對於自然和人文的雙重觀看。延續前兩小節,

我們從散文集《迷蝶誌》、《蝶道》,以及短篇與長篇的〈複眼人〉中,都發現 了學界所統整出來的複眼美學。無論是重新理解其他生物的眼光,或是藉由不同 學科來感受自然之美,都是已被論述多次的面向。然而,在長篇當中,卻有論者 指出生態議題的探討,以及故事主軸──阿莉思等人的創傷記憶──有所分歧。

78本文指出,這其實仍是複眼美學中所包含的一個面向。

首先,在短篇的開頭,是老人回憶往事,他表示「我想談談記憶」,並丟出

「你覺得蝶長記憶嗎?」的問題。老人想要明白的是:為什麼蝶能夠在隔了許多 世代後,仍能夠找到遷移的路途?這是不是代表記憶可以遺傳?79這些問題看似 思考到「動物是否有記憶」的層面,但在後頭的小說情節中卻沒有繼續發展,反 而被玉帶鳳蝶的大量發生、複眼人的登場、以及月球終結等事件所掩蓋。可以說,

吳明益在早期的短篇小說中,並沒有凸顯「記憶」的主軸,而是在短短的篇幅中,

試圖開展眾多母題:關於自然之美的領悟、複眼美學的象徵原型,以及批判人類 破壞自然的現狀等等。雖然初讀之下沒有一個顯著的主軸,但若以老人的生命故 事為核心,仍是可以拼湊出複數的詮釋空間。

在短篇與長篇〈複眼人〉的寫作之間,除了《蝶道》的出版,吳明益還有創 作出散文集《家離水邊那麼近》。此書分為三大部分,分別是吳明益實地踏查溪 流、花蓮海岸、以及東華大學校園中的湖泊後,所筆耕而成的散文。對他而言,

溪流像是一種時間與記憶的隱喻,藉由河流的踏查,他開始從「水」的層面,思 考到記憶的種種問題。80

77 吳明益:《複眼人》,頁 332。

78 簡毓恩:〈創傷記憶──吳明益小說《睡眠的航線》與《複眼人》研究〉,頁 55。

79 以上整理自吳明益:《複眼人》,頁 365-366。

80 「真正走過一些溪流後我才知道水道其實不是以前課本所畫的那個固定的線條,很多人喜歡 將水的流逝拿來比喻時間的流逝,但我有時候想說不定水道本身更適合作為時間的喻依也不一

17

他指出人們在「教育中被訓練必須記憶、對記憶負責」。因此,就算沒有人 問題,「但我們總在心底(不,腦裡)藏有一些無法遺忘的記憶,有時候我得這 是身為人的小小悲哀。」81而對於其他動物的記憶,他有以下的猜想: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其他生物都沒有記憶,只是猜想他們多半是把記憶當作 生存的手段,而不致像人類一樣鎮日困在記憶之城中愁煩。單純、近乎偏 執地陷於煩心記憶這回事,說不定也是人類異於其他生物的特徵之一。82 吳明益一方面凸顯人類對於「記憶」的態度,一方面卻也在其他段落中,預測 20 世紀重要的海洋生物學家,瑞秋.卡森(Rachel L.Carson)對於記憶的看法──

「她會說海的記憶是一種集體記憶,留在地質變動與演化的每一項細節上。」83 至此,可以發現從《蝶道》到《家離水邊那麼近》的過程中,吳明益作品中 的「記憶」母題誕生了。最明顯的是與《家離水邊那麼近》一同出版的《睡眠的 航線》,處理的是戰爭記憶的問題,此部分留到下一節論述。而這個母題延續到 長篇小說《複眼人》,處理的是各個角色的創傷記憶。84

在這本小說中,除了阿莉思筆下的傑克森,另外兩個重要角色「達赫」與「哈 凡」,都有遇見複眼人的經驗:

我(達赫)發現他的眼睛跟我們的眼睛不太一樣,有點不太像是一顆眼睛,

而是由無數的眼睛組合起來的複眼,像是雲、山、河流、雲雀和山羌的眼 睛,組合成的眼睛。我定神一看,每一顆眼睛裡彷彿都各有一個風景,而 那些風景,組合成我從未見過的一幅更巨大的風景。

有一瞬間我和他的眼睛對上了,那眼睛,怎麼說呢……啊,我(哈凡)不 會說,就好像妳同時被一隻老虎一隻蝴蝶一棵樹一朵雲看到一樣。85

定……我以為,時間與記憶都更接近這樣的形態也不一定。」,見吳明益:《家離水邊那麼近》(臺 北:二魚文化出版,2007 年,5 月),頁 35。

81 同前註,頁 119。

82 同前註,頁 118。

83 瑞秋.卡森(Rachel L.Carson)最著名的作品為《寂靜的春天》,揭發殺蟲劑對環境的傷害,

對環境運動的提倡有很大影響。引用句子同前註,頁120。

84 在談創傷記憶的部分,簡毓恩的〈創傷記憶──吳明益小說《睡眠的航線》與《複眼人》研究〉

一文給予很大的啟發。在各個角色所遇到的創傷記憶,以及複眼人的功能上,或許會有些相似,

因為文本中的資訊蠻清楚的。唯獨在《複眼人》的詮釋上,簡毓恩不斷強調小說主軸「創傷記憶」

與「生態故事和議題」有所分歧。但難道複眼人的隱喻只能有單一面向嗎?只單純將複眼人限縮 在生態倫理觀層次的探討,便會無法解讀《複眼人》,甚至是《睡眠的航線》、《天橋上的魔術師》

與《單車失竊記》等作品。本文發現,「記憶」是這幾本中的主軸,也與複眼美學有所關聯,因 此應該將複眼人的象徵意涵擴展,亦即發現複眼美學的不同層面。

85 以上分別為達赫、哈凡與複眼人的相遇,見吳明益:《複眼人》,頁 224、120。

18

在達赫與複眼人相遇前,他射中了山羊耳朵。在布農族的習俗中,會像山羊一樣 老是走到懸崖峭壁的路上。這個恐懼圍繞著達赫,也使他父親很長一段時間都不 與他說話。直到與複眼人相遇後,在「你注定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獵人」與「你能 做什麼?」的啟示下,達赫明白自己要做一個「懂山的人」。此之後,他終於在 父親臨死之前理解,父親的沉默,其實是對他的擔心。86

從上述分析可明白,複眼人的出場,具有兩種意義:一是啟發達赫如何與自 然互動的方式──要用理解而非獵取;另一個則是讓他在父親臨終前,重新理解 父親的關心與愛。無論是何者,都以「理解」來化解達赫的創傷記憶。

而在哈凡的經驗中。她與伊娜(阿美族語的媽媽)一同尋找在大雨後失蹤的 同居人廖仔。儘管廖仔總是在酒後使用暴力,但伊娜仍依賴著他。痛苦的不是肉 體上所承受的傷,而是在廖仔失蹤後,清楚意識到自己需要對方的感受。這段往 事對於小時候的哈凡來說,是一段有著創傷的記憶。最後,在遇見複眼人後,母 女倆便獲得啟示,得以找到廖仔的屍體。

這段魔幻經驗有何意義?對哈凡來說,她從無法諒解母親,到「理解」母親 對廖仔的愛。而這個能力,讓之後來到哈凡店裡的客人,有以下這段體悟:

和哈凡聊天最大的樂趣,在於她從不評價客人喝酒後突如其來的哀傷,她 從不介入,但那對長睫毛底下的眼珠,卻會讓每個人都認為哈凡最能理解 自己的哀傷。87

哈凡的不介入,與複眼人「只能觀看不能介入」的存在理由相近。88而此處也提 及客人們透過「眼珠」,來感受哈凡的理解。

回顧複眼美學的概念,除了知識的融通外,更重要的核心就是「理解」其他 生物的眼光。如果說人是生物的一種,那吳明益的複眼美學,應也會包含創傷記 憶的觀看與理解──透過理解他人與其他生物,來減輕自身的創傷。正如《家離 水邊那麼近》所引述的,人類總會偏執地困於記憶當中。體悟到這件事的吳明益,

便在《複眼人》這部長篇小說中,透過複眼人來減輕不同角色的創傷記憶。

總結上述,在短篇〈複眼人〉中,有著對自然之美的領悟、批判人類對自然 的傷害,以及生態倫理觀的反省。到了長篇《複眼人》,複眼美學以「理解」為 核心,從「記憶」的向度輻射出去,初步觸碰到人文世界中的觀看方式。因此,

下一節,本文將跨界到人文世界,試圖辨析複眼美學的另一向度。

86 此段情節整理自吳明益:《複眼人》,頁 218-226。

87 同前註,頁 79。

88 同前註,頁 332。

19

四、 複眼美學的跨界:觀看人文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