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操縱

（一）時間軸改為順敘

日文改寫本對原作的更動非常顯著，其中最顯而易見的一點便是時間軸的 轉變。在《茶花女》原作中，主角瑪格麗特（即茶花女）和戀人亞芒並非一開 始就出場，而是透過敘事者「我」的角度描寫整個故事。「我」得知名聞巴黎的 茶花女逝世，因緣際會之下參加了茶花女遺物的拍賣會，購得茶花女的一本藏 書。亞芒由於沒見到瑪格麗特最後一面，悲痛之餘想收購瑪格麗特的遺物，循 線找到「我」，茶花女的故事才透過亞芒的敘述娓娓道出。

日文版將原作改寫為兒童版時，也許是擔心原作的敘事法過於複雜，小讀 者難以理解，索性將時間軸拉直，從瑪格麗特和亞芒相識之前開始講起，一路 順敘至茶花女病逝，所有情節都按照時間順序安排。

（二）瑪格麗特形象之轉變

除了時間軸之外，瑪格麗特在日文改寫本中的個性及形象也和原作大相逕 庭。原作中的瑪格麗特較為豪邁、率性，說話直截了當，談起自己的生活並不 引以為恥。下舉一段對話為例，這是原作中亞芒首次向瑪格麗特表達情意時，

瑪格麗特拒絕的橋段（引文中第一句話為瑪格麗特所說）：

（法文原文）

—Ainsi vous êtes amoureux de moi? dites-le tout de suite, c'est bien plus

simple.

—C'est possible; mais si je dois vous le dire un jour, ce n'est pas aujourd'hui.

—Vous ferez mieux de ne me le dire jamais.

—Pourquoi?

—Parce qu'il ne peut résulter que deux choses de cet aveu.

—Lesquelles?

—Ou que je ne vous accepte pas, alors vous m'en voudrez, ou que je v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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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cepte, alors vous aurez une triste maîtresse; une femme nerveuse, malade, triste, ou gaie d'une gaieté plus triste que le chagrin, une femme qui crache le sang et qui dépense cent mille francs par an, c'est bon pour un vieux richard comme le duc; mais c'est bien ennuyeux pour un jeune homme comme vous, et la preuve, c'est que tous les jeunes amants que j'ai eus m'ont bien vite quittée.

Je ne répondais rien: j'écoutais. Cette franchise qui tenait presque de la confession, cette vie douloureuse que j'entrevoyais sous le voile doré qui la couvrait, et dont la pauvre fille fuyait la réalité dans la débauche, l'ivresse et l'insomnie, tout cela m'impressionnait tellement que je ne trouvais pas une seule parole.

（英譯本）

"So you are in love with me? Say it straight out, it is much more simple."

"It is possible; but if I am to say it to you one day, it is not to-day."

"You will do better never to say it."

"Why?"

"Because only one of two things can come of it."

"What?"

"Either I shall not accept: then you will have a grudge against me; or I shall accept: then you will have a sorry mistress; a woman who is nervous, ill, sad, or gay with a gaiety sadder than grief, a woman who spits blood and spends a hundred thousand francs a year. That is all very well for a rich old man like the duke, but it is very bad for a young man like you, and the proof of it is that all the young lovers I have had have very soon left me." I did not answer; I listened. This frankness, which was almost a kind of confession, the sad life, of which I caught some glimpse through the golden veil which covered it, and whose reality the poor girl sought to escape in dissipation, drink, and

wakefulness, impressed me so deeply that I could not utter a single word.⁸

8 引自古騰堡計畫（Project Gutenberg），Camille (La Dame aux Camilias), Chapter 10。原文版發 行於 2000 年，網址：https://www.gutenberg.org/ebooks/2419。英文版發行於 1999 年，譯者為 Edmond Gosse，網址：https://www.gutenberg.org/ebooks/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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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亞芒雖已愛慕瑪格麗特多時，但瑪格麗特對亞芒並沒有印象，對瑪格麗特 而言，兩人相識頂多數小時，面對亞芒的告白，她卻沒有絲毫害臊，態度直率

（見粗體字部分）。從瑪格麗特的談吐中也不難看出她縱橫社交界多年的老練氣 質，男歡女愛對她來說是一種現象，無所謂尊卑貴賤；同樣，她所過的生活也 不過是一種現實，她描述自己生活的口吻十分冷靜、泰然，她談起自己的肺 病、談起每年要花去的十萬法郎、談起離開她的年輕情人，輕描淡寫像位旁觀 者（見底線部分）。

相較之下，日文改寫版的瑪格麗特簡直判若兩人。日文改寫版在全書開頭 的人物介紹中，便將瑪格麗特定調為「純情かれん、天使のような心の持主」

（6）（純真可愛，擁有天使般的心腸），「漂白」意圖明顯，似是要將茶花女重 新塑造成理想的兒童文學女主角。日文改寫本屢次強調瑪格麗特成為「茶花 女」並非自願，而是被人拐騙到巴黎（大庭さち子 46），對自己的身分也感到 自卑。改寫過後，一樣是亞芒告白的橋段，瑪格麗特卻這麼說：

「わるうございました。でも、あたしは、いい家のお嬢さんじゃない んですもの。『椿姫』と、せけんからいやしめられている女ですもの。

[……]

ああ、あたし、こんなまごころのこもったおことばをいただいたの は、今夜がはじめてです。

それほどまでに、あたしのことを思ってくださるやさしいかたが、こ の世のどこかにいらしたなんて――アルマンさま、あたしはあなたの ようなかたに、あこがれていたのです。あたしをひとりの女として、

同じ高さから、ものをいってくださるかたを――。

ああ、でも、もうおそすぎましたわ。あたしはやっぱり、あなたをし らなければよかったのです。

あたしのような、神経質で、病身で、陰気で――うわべは陽気で、は しゃぎやのように見えますけれど、ほんとうは、かなしんだり、なげ いたり、そりゃ陰気な女なんです。その上、血を吐いて年に十万フラ ンもむだなお金をつかうような女は、あなたのような、未来のあるお 若いかたを、泥沼につきおとすようなものですわ。

そのしょうこに、はじめは、まじめにあたしのことを思ってくださっ たかたも、じきにはなれておしまいになりましたも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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アルマンさま、もう何もおっしゃらないで。おわかれのときを思う と、あたくし、身をきられるようにつらいんですの」（143-144）

「對不起。不過，我不是良家婦女，我是被世人稱做『茶花女』的賤女 人哪。

[……]

唉，我今晚第一次聽見這種誠懇的話。

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會有人這樣關懷我――亞芒先生，老實說，我一直 在盼望著，能有你這樣一位，把我當做一個普通正常的女人來看待的人

――

啊，可是太晚了。現在，我不應該認識你的。

我是神經質、多病、而且陰沉――表面上雖然好像荒唐好鬧，其實，我 是最多愁善感的。而且，常吐血，每年又要化費十萬法郎，像我這種女 人會遺害你這樣有前途的好青年的。

不相信，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曾經也有人喜歡過我的，可是，到了後 來，他們一個個地都離開了。

亞芒先生，請別再說了，一想起分離的事情，我就會受不了的。」（林文 月 128-129）

日文改寫本中的瑪格麗特較為悲觀、脆弱，談起自己的身份頻頻嘆息，而且屢 次說自己是「賤女人」（日文直譯：被世人瞧不起的女人）、會「遺害」亞芒這 樣的好青年（日文直譯：將你這種前途有望的青年推落泥沼），談起舊情人的語 氣也十分感傷，和原作茶花女的反應幾乎完全相反。

除此之外，日文改寫本中，瑪格麗特的談吐、舉止也變得非常優雅有禮。

她不僅稱呼老公爵和亞芒為「公爵さま」、「アルマンさま」⁹，使用繁複敬語的 頻率也非常高，以下分別舉瑪格麗特對老公爵和亞芒說的兩段話為例：

（對老公爵）「さあ、公爵さま、ここへおかけになってくださいまし。

あんなにやさしい、おきれいなお姫さまをお亡くしになって、どんな にお力おとしでございましょう――」（22）

（對亞芒）「これからは、かけごとなんて、いっさいなすってはいけま せんよ。それだけは、おやくそくしてくださいましね」（192）

9 日文中的「様（さま）」是表達尊敬的稱謂，中文常譯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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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底線的部分都是日文的敬語，在談話中使用頻率之驚人，看得出日文改寫 本中瑪格麗特的談吐的確十分有禮；尤其是第二句，瑪格麗特說出這句話時，

不僅和亞芒相識一段時日，兩人也已經是戀人關係，說話卻還是使用丁寧體及 敬語，「アルマンさま」這個稱呼也一直持續到故事結束。相較之下，日文《茶 花女》全譯本中，瑪格麗特和亞芒熟識後，便不再用丁寧體交談，從第十二章 開始就全用普通體，稱呼時也直呼姓名，不加敬稱¹⁰。日文說話的語氣和稱謂 可以反映出說話者的關係、階級和個性，因此從這方面的操縱可以明顯看出日 文改寫本重新塑造瑪格麗特一角的意圖。原作率性老練的瑪格麗特，在改寫本 裡頻繁使用敬語抬高對方的身分，不僅塑造出優雅有禮的人物性格，或許也呼 應了瑪格麗特對自己處境的自卑。

（三）強調傳統價值 1. 強調家庭重要性

日文改寫本非常強調家庭的重要性，這一點從改寫本第一章便登場的老公 爵一角即可窺知一二。

《茶花女》原作並未直接點明瑪格麗特和老公爵的關係，只從側面描寫；

敘事者自言，他聽說老公爵乃是因為瑪格麗特神似他死去的愛女，才和瑪格麗 特來往，對瑪格麗特懷抱的也是單純的父愛，沒有任何一點淫穢思想。另一方 面，由於老公爵要求瑪格麗特不再過荒淫無度的生活，有段時間瑪格麗特除了 老公爵外誰也不來往，兩人的關係因此在巴黎社交界轟動一時，旁人都認為茶 花女一定是被老公爵包養了，畢竟老公爵是富裕的貴族，這種事所在多有。再 加上老公爵得知瑪格麗特和亞芒來往之後，一氣之下竟停止了對瑪格麗特的援 助，他對瑪格麗特的感情也許不是「父女之情」這麼單純。原作多層次的描 寫，讓老公爵和瑪格麗特的關係曖昧不明，保留了詮釋空間。

老公爵原本只是個配角，在日文改寫本中卻搖身一變，成了主要角色。老 公爵因為瑪格麗特長相與愛女神似，認她為乾女兒之後，瑪格麗特便稱他為

「爸爸」，也決定聽老公爵的話，不再過放浪生活；和原作相比，在日文改寫本 中，瑪格麗特對老公爵多了一份親情，也花了許多篇幅描寫兩人的爭執與和 解。改寫本中，老公爵發現瑪格麗特又開始上劇院，一氣之下要和瑪格麗特斷 絕關係，臨別前語氣卻又軟化，拉著瑪格麗特的手說：

「爸爸」，也決定聽老公爵的話，不再過放浪生活；和原作相比，在日文改寫本 中，瑪格麗特對老公爵多了一份親情，也花了許多篇幅描寫兩人的爭執與和 解。改寫本中，老公爵發現瑪格麗特又開始上劇院，一氣之下要和瑪格麗特斷 絕關係，臨別前語氣卻又軟化，拉著瑪格麗特的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