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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

第二節、 嚴復:道通為一

(一) 民智與名學

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介紹《原富》時,除了對描述該書內容大要,與盛 讚嚴復為中、西學第一流人物外,亦對嚴復的寫作提出了他的質疑:「其文筆太 務淵雅,刻意模仿先秦文體,非多讀古書之人,一繙殆難索解。夫文界革命久矣,

歐洲諸國文體之變化,常與文明程度成比例,況此等學理邃賾之書,非以流暢銳 達之筆行之,安能使學童受其益乎?」180梁啟超的評論,反映了他自身對寫作的 思考,是與寫作對象相結合的,既要新民,除了新知識外,文體與表達方式的選 擇,更要有新氣象。而對於梁啟超的評論,嚴復是不以為然的,關於寫作文體與 文辭的要求,他回答:「非勿淵雅也,務其是耳」181,此句話化用於韓愈的〈答 劉正夫書〉,是韓愈回答古文寫作的要領在於:「師其意,不師其辭」、「無難 易,惟其是爾」。「是」在這裡的是可解為,合理、清楚,梁啟超強調的流暢銳 達,未必就有助於讀者的理解,嚴復認為,文辭就彷如律令一般,是人們共同的 軌則,若任意更改,未必就能促進讀者的理解,且《原富》的譯介對象,本就是 讀書人,普及程度自然不高。梁、嚴二人的爭論可看出,寫作文體的變易,其實 與不同的社會想像有關,梁啟超認為普及知識可以先從簡化文字的表達開始,當 人們可以快速的接受新知後,自然可使中國快速地富強,但對嚴復而言,梁啟超 的作法無疑是不可行的,當時的中國人識字比率並不高,假如以梁啟超的作法,

能影響的範圍亦是有限,但是,若能讓當時的讀書人意識到另一片天空,那無疑 是事半功倍的。嚴復與梁啟超間的討論,看似是文體之爭,背後其實是國家政策 的方向,應由菁英發起,或重視普及教育,在論述中,梁啟超顯然是以普及教育 為先,但對嚴復來說,這其實不相衝突,在前文提到,嚴復認為應設立一機關,

180 梁啟超,〈紹介新著《原富》〉,《新民叢報》第一期,1902年2月,頁115。

181 嚴復,〈與《新民叢報》論所譯《原富》書〉,《新民叢報》第七期,1902年5月,頁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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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監督普及教育的推行情況,但在《原富》的譯文,他則強調精確性,在書寫上,

章太炎亦有此傾向。

嚴復之所以選擇先秦文體來翻譯,不僅僅是因為該時期為中國的鼎盛朝代,

亦有翻譯上的考量。他提到:「蓋翻艱大名義,常須沿流討源,取西自最古太初 之義而思之,又當廣搜一切引申之義,而後回觀中文,則往往有得,且一合不易 離。」,嚴復的翻譯一向探賾索隱,尋求中西譯詞的對照,也尋找該字詞的文獻 學脈絡,以「自繇」一詞為例:

或謂:「舊翻自繇之西文 liberty 里勃而特,當翻公道,猶謂事事公道而已。」

此其說誤也,謹案:里勃而特原古文作 libertas 里勃而達,乃自繇之神號,

其字與常用之 freedom 伏利當同義。伏利當者,無掛礙也,又與 slavery 奴隸、subjection 臣服、bandage 約束、necessity 必頇等自為對義。人被囚 居,英文曰 to lose his liberty 失其自繇,不云失其公道也。……公道西文 自有專字,曰 justice 本思直斯。二者義雖相涉,然必不可混而一之也。

西名東譯,失者固多,獨此天成,殆無以易。182

嚴復為了釐清自由的意義,其一是透過拉丁文的字根,說明其演變。其二是 與易混用字作一比較,說明其差異,其三是藉由句子的使用,以讓大家理解此字 涵義。這種種的努力,都是為了追求「是」,寧願不易理解,亦要字字有來處,

一旦名義混淆了,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可說是難以挽回。

182 穆勒原著,嚴復譯述,《群己權界論》(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9),頁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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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名學淺說》古今觀念有別一節中,耶方斯(William Stanley Jevons﹐

1835-1882)便提到字詞使用的問題:

代表政制,議員為鄉邑所舉選,而舉者之意,遂謂此人,既我所舉,又以 代表之名,所以其人一入政界,斷議出占,必如舉者之意……將不知選舉 議員,所必要求通達政體之人,政為彼得自伸其義,用所知識,於吾人庶 幾有利,若必如舉者之意,則遣一走卒,示以吾所欲為,或與以限制可耳,

又何必選舉為耶。183

耶方斯認為,人們在理解制度的時候,往往因不明制度的涵義,因而望文生 義,誤解本有的意思,取其一偏,語言看似是工具,卻往往形塑了人們對制度的 理解,因而名學的重要性,便不只是純粹求意思的精確,而是人們能否理解該事 務的關鍵。嚴復則在其後寫下自己的按語:「今新學中最足以芒背者,莫若利權 人權女權等名詞,以所譯與西文本義,全行乖張,而起諸不靖思想之故。」184在 前兩章提到,嚴復認為,中國要富強的根本,即是在於強化民德、民智、民力。

因此,政府應推動公共教育以啟迪民智,啟迪民智的關鍵,即是在名學,耶方斯 與嚴復皆認同欲啟迪民智,必須使用明確的定義,其關鍵則在藉名學以明之。

不過,相較於耶方斯而言,嚴復尚有另個挑戰,即是中國文字的模糊性,他 舉氣為例:「問人何以病?曰邪氣內侵。問國家何以衰?曰元氣不復。於賢人之 生,則曰間氣……今試問先生所云氣者究竟是何名物?可界說乎?吾知彼必茫然 不知所對也。然則凡先生所一無所知者,皆謂之氣而已,指物說理如是,與夢囈 又何以異乎!……欲使治精深嚴卻之科學哲學,庸有當乎?」185在《天演論》自 序中,嚴復描述藉西學以理解過去中國學術未解之謎,以「如寐初覺」喻之,那 如果說理含糊不清,自然就和說夢話一樣了。

183 穆勒原著,嚴復譯述,《穆勒名學》(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9),頁229。

184 耶方斯譯,嚴復譯述,《名學淺說》(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9),頁151。

185 耶方斯譯,嚴復譯述,《名學淺說》,頁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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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中西學術對照,嚴復也發現了一些問題:「古人談治之書,以科學正眼 法藏觀之,大抵可稱為術,不是稱學。諸公應知學術二者之異。學者,即物而窮 理,即前所謂知物者也。術者,設事而知方,即前所謂宜如何也。然不知術之不 良,皆由學之不明之故;而學之既明之後,將術之良者自呈。此一切科學所以大 裨人事也,今吾所講者,乃政治之學,非政治之術。」186

嚴復認為,過去的中國只有術,沒有學,他將學定義為「即物而窮理」,即 說明該事物的緣由與系統,首先,即是通過正名與界說,說明該字詞的涵義,再 來是通過邏輯學的理路,陳述其內因、外緣及其對象。

在引文中,嚴復刻意以「科學」來說明他所分析的視角,此處的科學,與今 日所認知的自然科學有別,而近於邏輯的分析方法,在《穆勒名學》中,常可看 到外籒科學、內籒科學等用法。那麼科學為什麼如此重要呢?穆勒在該書中,是 如此盛讚科學的意義:

大抵一科學之新例出,其所解舊有之閱歷常無窮,如常人行誼。古人修己 接物之際,所著以為建言者,不勝枚舉,建言則閱歷也。(此如孔子謂巧 言令色鮮仁,有子謂孝弟之人不好犯上,子游謂學道愛人等語,皆此例也)

然必待心靈之科,立大例而為之解析,治化方進之秋,其所據以為藝術者

(藝術所包,自治平修齊,以至醫藥農桑治匠之微皆是。),大抵皆前人 閱歷所會通,而科學之所以寶貴,在立至精至確之大例,以簡易言其繁難,

信者證之使確,誤者辨札而糾繩之,或理得而未圓,乃為補齊所闕者,故 科學有裨補於閱歷以此,而所益藝術人生亦以此也。187

科學的重要性,即是能夠整理出相關公例,以簡馭繁,而不至雜亂無章,並 能以學理的方式,說明過往經驗的意義,括號處是嚴復針對中國讀者的說明,未 出現在原書 A System of Logic 中,應是為了方便中國讀者了解其意義。嚴復這

186 王栻主編,《嚴復集》,頁1248。

187 穆勒原著,嚴復譯述,《穆勒名學》(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9),頁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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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的論述,其實接近於後來「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的思潮,試圖以某一公例,

解釋中國的情況。不過,在第二章中曾提到,嚴復以科學與畫家為喻,說明邏輯 方法的重要性,但是,中國就如同是手術台上的病人,任由手術刀在其上解剖,

而未有自己的聲音。

(二)道通為一

在民智與名學一節中,說明了嚴復的理想,是藉由名學以啟迪民智,進而重 建中國學術的基礎與表達方式,他自己對名學的期許是相當高的:「吾黨之治此 學,乃用西學最新最善之塗術。何則?其塗術乃天演之塗術也。吾將取古今歷史 所有之邦國,為之類別而區分;吾將觀政府之機關,而各著其功用;吾將觀演進 之階級,而考其治亂盛衰之所由;最後,吾乃觀其會通,而籀為政治之公例。」

188嚴復期待能整合古今中外的個案,相互比較,進行會通,最後,分析出他們的 公例,此公例自然是為了思索中國的未來而用。在這裡,其中一個關鍵詞是「會 通」,所對應的是 generalize/generalization,「會通」在《名學淺說》、《穆勒名學》、

《群學肄言》皆曾出現過,在原文中的意思,近於今日歸納之義,但是,「會通」

對嚴復而言,似乎有不同的意義。「會通」一語典出《易經.繫辭上傳》:「聖人 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王弼注中,將「典禮」釋為「適 時之所用」。前一則引文,其實可視作是《易經.繫辭上傳》一語的擴寫,要收 羅古今中外的歷史經驗,藉由歸納與分析而尋找到公例,而用以規劃中國的未來。

那麼,名學在此的重要性便顯現出來了,不僅僅有現實考量的開民智,重建中國 學術基礎外,它更有修齊治平的大用。但是,會通要至何時、何樣程度,及最終 的境界是什麼﹖

188 王栻主編,《嚴復集》,頁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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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認為,嚴復的「求真」過程,類似於朱子學那種以「天理世界觀」為前 提的「格物窮理」的次第工程,雖然自然(名、數、質、力之理)、心理(天地 人之理)、社會(群之理)均有客觀的理,卻不是各自獨立而是相互聯繫的,它

汪暉認為,嚴復的「求真」過程,類似於朱子學那種以「天理世界觀」為前 提的「格物窮理」的次第工程,雖然自然(名、數、質、力之理)、心理(天地 人之理)、社會(群之理)均有客觀的理,卻不是各自獨立而是相互聯繫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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