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思想史」(intellectual history)的書寫,較為留意思想與思想外之客觀結構,

如政治經濟間的互動,其重點尤在透過通史來把握思想流變之歷史意義。221所謂 的客觀結構與通史,其實隨著人們的詮釋與理解,亦不斷地改變,如過去和現在,

有其連續性,有其非連續性,隨著視角改易,過往不被時人所重視的某個時間段 或思想家,忽然在身後得到先前未有的重視,亦所在多有。此外,歷史意義本身,

有相當大一部份來自於研究者的現實關懷與研究方法,他所界定的研究框架,一 定程度也影響人們的思考。換言之,思想史的研究,和研究者本身的現實關懷與 對現下情勢的理解息息相關。

例如,嚴復研究者黃克武,曾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對嚴復思想的個案研究,

其背後的根本關懷。主要就是希望經由對西方民主思想的更精確掌握,以有助於 國內民主政治更完善地成立。」222研究者常就著思想家當年所探究的問題,接著 講、反著講,或者更深入地探討研究對象當年所遭遇的困難及其侷限。那麼,嚴 復與章太炎當年所面對的問題有那些,又有多少東西,是他們沒意識到的﹖

1903 年時期的嚴復,發表了〈有如三保〉一文,以保國、保教、保種說明 當時所流行的政治論述,與中國現下所面對的問題,藉著這三保所談論內容而言,

強調「捨保國之外,安有所謂保教保種之術哉﹖」的張之洞,提倡孔教的康有為,

認同黃種的嚴復,鼓吹漢種的章太炎,這四個人雖在當時地位不一,立場不同,

但都為如何重建「中國」,換言之,晚清時期的中國,即是複數的存在,這亦是 本文以嚴復與章太炎對於國家的意義、國家的認同,以及二人知識基礎為題之 因。

221 黃俊傑編,《歷史知識與歷史思考》(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03),頁136。

222 黃克武,〈發明與想像的延伸﹕嚴復與西方的再思考〉,《思與言》,36卷第一期(1996),

頁96。

96

晚清研究的迷人之因,就在於它不古不今、不中不西的樣貌,它所描述的事 物與概念,對近人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如嚴復譯文中的「么匿」,今日多稱為 單位,章太炎所愛護的漢種的歷史,對不明脈絡的學人而言,恐有漢族沙文主義 之嫌,因此,勢必要回到當時的時代情境,方能看出當時嚴復與章太炎所關懷的 主題與各自的立場。對研究者而言,現下的中國與嚴復、章太炎所處的歷史情境,

其相似處恰好為本文二、三、四章各自處理的問題,即政治路線的抉擇、國家認 同、中國研究如何建立自身的知識系統。

在第二章「何謂國家」中,嚴復對國家的想像,側重國家能為人民作什麼,

因而重制度面的創立與保障,這部分整合了「社會」的有機體想像、亞當斯密對 市場的理解、人民自治與代議制,都強調人們可藉由努力,以完成一美好的秩序。

然而,這樣一種美好的秩序,人民所應付出的代價是什麼,章太炎認為,在完美 秩序的背後,因個體被消納至群體之中,沒有自己的聲音,而這其實是更大的壓 迫,人只有單面向的服從公理與群,此外,相關制度的創設,如代議制也未必真 如他所言能申民權,在考察代議制的實踐過程的困難與中國的歷史脈絡後,章太 炎不認為人民真的參與其中,反有可能是這個制度使得人民更不自由。

嚴復與章太炎二人在此處的差異,看似是對國家的性質與定義的不同,實質 上是在新的時代,如何釐清國家與人民之間的關係,此新的組織形式確如嚴復所 說的美好嗎﹖又或是在自由的背後,帶來更大的不自由,在第二章中,嚴復思想 中的普遍性表現在制度的創設與美好秩序的想像,認為中國不能自外於其中,但 是,章太炎則思考,這些制度與秩序的維持,背後所需擔負的代價,因而勾畫其 背後預設與群己話語,否定這些制度與秩序對自身的陳述。

在第三章「如何塑造國家認同」中,討論了嚴復與章太炎二人在選擇創建現 代國家方式,章太炎選擇排滿與革命,嚴復支持清廷與立憲,表面上看來是排清 與擁清的差異,然而,更深層的因素可能是對「歷史文化共同體」與「政治認同 體」的側重有別。

97

對章太炎來說,史學的意義不僅在於了解過去,而是能藉由共有的歷史認同 與資源,為國家創制提供新觀點與反省方向,對嚴復來說,社會有機體論述和他 選擇黃種與立憲息息相關,既能避免政治上滿、漢的衝突,維持中國現有的疆域,

亦能培養國民的政治意識,在平穩的環境下,使人民能漸進的發展其能力才是最 重要的。這兩條政治路線,表面上看來是政治實務的差別,但其背後是對國家想 像的差異,而這部分特別表現在二人的政治論述,嚴復重「全球視野」章太炎「在 地經驗」,兩人的差異應是思想資源有別,嚴復譯介的書籍,多與啟蒙時期相關,

故重普遍性與宏觀理論,章太炎重史學,故強調與在地經驗的親和性,在此,他 的否定性表現為拒絕以一宏大理論與敘事描述自身樣貌。國家認同固然是一大問 題,然而其背後政治思想的差異,也不得不辨﹕中國文化要重新煥發生命力,參 照的座標究竟該放在何處﹖

第四章「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藉由前兩章的討論,得知嚴復與章太炎各 以「普遍性」與「否定性」建立自己的國家論述,前者重公理、比較與秩序的建 構,後者反公理、重視歷史脈絡與說明其後的權力架構。

「普遍性」與「否定性」的背後,其實是思考在中國未來該走的道路上,究 竟該以重視世界的普遍性為主,或是強調地方的特殊性。嚴復欲以名學作為一切 學之學,以會通一切,以形上知識的道,完成道通為一,並在此基礎上勾畫了他 對公理與公民的想像,並認為中西學術終有一日能藉由尋求到足夠多的共通處,

而形成一種完美的秩序。然而,在章太炎以唯識學的建立的框架中,名學,處於 具有普遍計度功能的意識中,這些遍及一切的相對概念,不過都是妄相,並不能 作為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因而以佛學為進路,描述這些妄相的背後是如何形成,

以及如何影響人們。但是,章太炎並不滿足於以出世法壞世法,他以阿賴耶識為 出世法與世法間的接榫,真必須要俗中方能呈顯,批判現實,並不是為了展現自 己的狂狷,以獲得美名,而是人若要轉識成智,不僅僅是個人的修養,外在的熏 習依然會影響個人,換言之,並沒有自了漢的解脫,因而人必須要意識到自己的

98

現處的環境,了解到其不可通約性,即便是此土、特殊的,他都有存在的價值,

未必一定要在普遍的框架下才有意義。

在嚴復與章太炎的國家論述背後,所關注的是,制度的創建與設計,應建立 在什麼基礎上。對此,嚴復與章太炎二人所強調的普遍性有別,嚴復認為必須要 建立在彼此的共相上,強調共通處,但對章太炎而言,共相背後的標準,使得殊 相不能彰顯,而那些不可通約的事物,或許是重要的,但卻在共相中被弭平了,

因而他強調重地方特殊性,必非排外與保守,而是認為,人們往往未意識到標準 背後的預設,而不自覺的地接受了,而普遍的框架亦同,重點或許不在他是否是 由共相出發,而在於眾人能不能意識到彼此的殊相,進而想像不一樣的世界。

這兩條路線,具體的差異則表現對翻譯的態度上,嚴復較注重翻譯的「可譯 性」,因而重會通,認為會通之理,即是中國未來應走的道路;章太炎較注重翻 譯的「不可譯性」,認為各文化間有其不可通約之處,在談文化交流之前,則需 意識到背後標準與權力架構。這兩條路線,一者重會通,一者懷疑會通的可能性。

翻譯的問題,其實可大可小,小至字詞字源的比較,也可上升至文化與文化 間的相互理解,甚至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對嚴復而言,可譯性本身,並不是不 證自明的,它是需要藉由研究者乃至於文化和文化間的交流,彼此切磋琢磨,方 能對自己的文化傳統有更深刻的理解;對章太炎來說,不可譯性並不意味,人們 彼此間無法交流,章太炎的知識基礎中,人們各有其阿賴耶識,他所重視的是後 天的養成,如歷史、語言、文化等等,他的不可譯,是條件式的可譯與理解,並 不承認所謂真正或完全的理解,只有承認其有限性,理解到彼此的差異,文化交 流才有可能。

論文以嚴復、章太炎的國家論述為主軸,但是,從論文所處理的三個問題﹕

政治路線的抉擇、國家認同、中國研究如何建立自身的知識系統,嚴、章二人所 關懷的重心,早已超越中國的存亡,逐漸拓展至超國家的面向。嚴復側重以普遍 性來探討中國文化的傳承與再生,也期許中國未來的方向,能以他所挖掘的自由、

99

天演、會通之理,各國之間的人民,能沿著此路線,思考未來人們應如何共處;

章太炎的否定性,雖質疑普遍性的自身陳述,反而提出了另一套,不同於以正面 方式談論普遍性,而是以否定性為核心的普遍性,即是認為,沒有一個超乎一切 秩序、理則之上的規則,人們必須認知到所處環境的有限性,及其背後所蘊含的 條件,只有從理解自身的條件開始,方能談普遍性。

嚴復、章太炎二人的「普遍性」、「否定性」間的對話,在今日仍有其重要意 義,理解中國的位置與中國文化本身,必須跨越中國本身,尋求更大的框架,以

嚴復、章太炎二人的「普遍性」、「否定性」間的對話,在今日仍有其重要意 義,理解中國的位置與中國文化本身,必須跨越中國本身,尋求更大的框架,以

相關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