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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的可譯性與不可譯性

第四章、 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

第一節、 翻譯的可譯性與不可譯性

第四章、 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

在本章中,將從前兩章「何謂國家」、「如何塑造國家認同」所勾畫出的政 治藍圖,說明背後的所代表的知識觀和對文化交流的態度。面對新知識、新體系,

嚴復與章太炎是如何思考與討論的,在前兩章中曾說明他們各自的學術傾向與使 用的思想資源,然而,並未對他們知識觀和對文化交流的態度進行說明,而這些 問題,都必須要從各自國家論述背後的知識基礎談起。

本節先分梳嚴、章二人對「翻譯」的態度,翻譯,即是他們如何理解與建構 知識觀的媒介或具體體現,觀察嚴復與章太炎二人,如何翻譯世界,如何翻譯中 國。之後,進一步的說明嚴、章二人政治藍圖背後的知識基礎,以及他們如何理 解語言的名實問題。嚴復認為能夠藉由名學,以普遍的框架整合各式各樣的知識,

在這樣的框架下,能夠實現「道通為一」的理想。章太炎則認為,知識其實是由

「遍計所執性」推導而建立,並沒有實在性,我們應質疑任何以普遍性為名的事 物,而章太炎的政治理念的知識基礎,則須從他從「真/俗」間框架下理解。

第一節、翻譯的可譯性與不可譯性

嚴復與章太炎俱是當時傳播新知的學者,此處的「新」,在空間上來說,是 中國之外的知識體系,如西學、東洋學,亦是時間上的新,所討論的皆是時人關 切的議題。在身分上,嚴復與章太炎雖一為譯者,一為報人,首當其衝須面對的 問題是:「如何理解翻譯?」

嚴復在〈譯天演論自序〉中,陳述他對翻譯的理解及其功能:

自後人讀古人之書,而未嘗為古人之學,則於古人所得以理者,已有切膚 精憮之異矣,又況歷時久遠,簡牘沿訛,聲音代變,則通假難明,風俗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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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則事意參差。夫如是,則雖有故訓疏義之勤,而於古人詔示來學之旨,

愈亦晦矣。故曰讀古書難。雖然,彼所以托焉而傳之理,固自若也。使其 理誠精,其事誠信,則年代國俗無以隔之,是故不傳於茲,或見於彼,事 不相謀而各有合。考道之士,以其所以得於彼者,反以證吾古人之所傳,

乃澄湛精瑩,如寐初覺,其親切有味,較之觀華為學者,萬萬有加焉。174

如果只是用尋求富強的視角理解嚴復的《天演論》,那麼,翻譯不過只是一 種工具,只是用以傳遞西方的新知識,但是,嚴復在闡述翻譯的意義時,是先從 不明古人之書開始的。由於時空差異、語言的變革與人們所處的環境有別,學者 們試圖藉著文字、聲韻、訓詁來還原古代的面貌,但是,對嚴復而言,這樣的研 究或許會使得意義更加的不明確。而克服這樣困境的方式,便是藉由翻譯,「道」

既然一種跨越時空的事物,換言之,它便是普遍的,非是僅限於中國人之道,如 果禮失能求諸野,而中國現下的問題則明顯是失其道,那麼,藉由翻譯,便能重 得古人之傳。這樣的論述近似於宋儒體道的思維,相較於訓詁而言,學者個人的 體悟更加重要,只不過嚴復是藉由翻譯而求道,因而有學者認為,嚴復的《天演 論》的寫作緣由,背後其實是一求「道」精神。175求道精神,尋找彼此皆共有的 普遍性,形塑了嚴復國家論述中知識基礎。

對於翻譯的理解,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和嚴復略有差異,

可稍微作一對照:「如果說一部譯作讀起來就好像原作是用這種語言寫成的,這 並不是對該譯作的最高讚譽,在譯作問世的時代尤其如此。相反,由直譯所保證 的忠實性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樣的譯作反映對語言互補性的偉大嚮往。一部真 正的譯作是透明的,它不會遮蔽原著的光芒,而是通過自身的媒介加強了原著,

使純粹語言更充分地在原作中體現出來。」176在本雅明的論述中,翻譯是一種回

174 斯賓塞原著,嚴復譯述,《天演論》(上海:世界圖書,2013),頁10。

175 吳展良,〈嚴復早期的求道之旅﹕兼論傳統學術性格與思維方式的繼承與轉化〉,《台大歷 史學報》,第23期(1999),239-276。

176 張旭東、王斑譯,《啟迪﹕本雅明文選》(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2),頁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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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純粹語言之法,這自然和上帝語言與形上學傳統有關,嚴復與本雅明都希望能 藉由翻譯,來跨越語言隔閡,指向道與上帝語言。

相較於嚴復強調可藉由翻譯以獲取道,章太炎則就翻譯所難以跨越的面向進 行論述:

若夫引伸之義,各循其本,顯目則譯語同,密詮則根語異,如梵語稱字曰 奢婆達,其本謂聲,此土曰字,本謂孳乳。梵語稱德曰求那,本謂增倍,

此土曰德,其本謂得。要以名譯奢婆達,(名即書名札名之名,名本自命,

亦言鳴也,有聲義。)以多譯求那,(戰功日多,與增倍義近。或譯功德,

猶近之。)則隱顯皆容相應。言字言德,顯目雖同,密詮自異,然諸隱顯 無礙者,無過十之一二。是故諸譯語者,惟是隨順語依語,果不可得其語 相語,因不喻此旨,轉相執箸,則互相障隔者多,而實不可轉譯。(假令 梵人言漢字非奢婆達,語本不謬,以本非并音成文也。若轉譯云漢字非字,

此即大謬。何者?本以孳乳而成,何得言非字邪?近人或舉遠西人言漢字 非字,惟是符號。此皆不可轉譯之語,譯之遂成誣罔。)177

在章太炎的觀察中,藉由翻譯,我們固然可理解某些事物,但也因為語言與 文化的侷限,某些事物是無法藉由翻譯表達而出的,因此會造成人們的誤解,若 考慮不周,甚至會開始貶抑起自身的文化,章太炎在此舉的例子,即是在梵語的 脈絡下,中國並不具有奢婆達的特質,因為中文是象形文字,在拼音系統的脈絡 下,自然無法被當作「奢婆達」來看待,但是,若說中文非字,這即是荒謬的看 法了。

劉禾則以分析章太炎在萬國新語論戰、拜倫中譯本的觀點,說道:「他(章 太炎)清楚地意識到文化差異是無法在權力與宰制的框架下恰當的把握的。他認 為如果一種語言無法跟另一種語言通約,這與優越性或野蠻性是全無干涉的;毋

177 章太炎,《齊物論釋》,收入《章太炎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頁3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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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說,不可化約的差異性是無法調和的。」178對章太炎來說,文化雖有其差異,

但人們可以「各暢其性,各安其所安」,這並不代表章太炎是排外的,各文化間 固然可以彼此交流,但是,這樣的交流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的?背後的權力結構 又是什麼?這是章太炎所要追問的。汪榮祖強調,章太炎所面對的危機是文化一 元論,因此他將《莊子‧齊物論》駁斥名家「白馬非馬」的語境放置在當代,若 文化是一元的,那麼中國文化不就成了「非文化」嗎﹖179中國存在於當下的意識 形態之外,只可能是否定性的,中國並不存在,即無法正面定義中國是什麼,而 只能從中國不是什麼來進行定義。

在這一節中,嚴復與章太炎,對於翻譯的態度,其實也反應了他們對於文化 交流的看法,嚴復較注重翻譯的「可譯性」,因而著重會通,認為會通之理,即 是中國未來應走的道路,如在第二章中,曾說明嚴復所譯介的作品,皆試圖以一 普遍框架以整合所有個案,普遍框架本身,即一會通之理;章太炎較注重翻譯的

「不可譯性」,認為各文化間有其不可通約之處,在談文化交流之前,則需意識 到背後標準與權力架構,如在第三章中,章太炎在思考群與公理話語時,認為當 未意識到譬喻與描述,如何形塑人們的思考,受壓迫者常陷於其中而不自知,甚 至所作所為亦強化此規範,因此,章太炎對規範及其背後的標準始終是保持警醒 的。換言之,兩人雖談論的是翻譯是否可譯,事實上,所思考的問題是,文化,

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所扮演的是什麼樣的地位,文化交流如果可能,究竟在什 麼意義上是可行的﹖處於轉型時期的中國,究竟該如何面對過往的歷史文化。

對嚴復而言,他心目中的翻譯,即是一趟求取湛然之理的旅程,藉由他國文 化,進而重新認識自身,換言之,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勢必會不斷地發現各個 文化間共同處,但是,對章太炎來說,那些處於這樣普遍性之外的事物,是否失 去了它的價值,例如,各國的歷史文化各有其進程,是否仍要尋求其普遍性﹖

上述的這些問題,與二人的國家論述的知識基礎息息相關。

178 劉禾,《跨語際實踐》(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頁342。

179 汪榮祖,〈章太炎對現代性的迎拒與文化多元思想的表述〉,頁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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