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的篇章分析

本研究得以繼續進行之。

前節我們曾討論有關「幾乎」的副詞分類，當其修飾數量詞語或名詞詞 組時，為一範圍副詞；當其語義為「眼看就要發生而結果並未發生」時，為 一程度副詞；而當其在程度上表示「非常接近」，起加強語氣的作用，此時 常帶有主觀意識，為一情態副詞。綜上所述，「幾乎」不屬於「關聯副詞」。

張誼生（2000）指出「關聯副詞」是從句法功能、邏輯功能、篇章功能的角 度劃分出來的一種特殊的副詞小類。副詞「幾乎」雖不具關聯副詞的句法功 能，但常與下述的篇章結構的語境句式共現。

（一） 語義追加

篇章的語義追加功能是為了將上下文形成比較的對象，使「幾乎」修飾 的成分較前者更突出、更重要。如例(172)，「震驚了我」已經使人印象深刻 了，但作者更說明這個消息「毀滅了我對於人的信念」，兩句間以「幾乎」

連接，表達作者內心的失望之極致，其引出的內容較前者更為突出。「幾乎」

放在「毀滅」之前，將所要突出的成分達到絕對值－接近毀滅，但未毀滅。

例(173)作者敍述椰子或複椰子的果汁濃稠，其後以「幾乎成膠狀」來突顯 濃稠的形態，果汁是液態，但膠狀是固態，「幾乎」成膠狀來表達其特殊。

後者更勝一籌。

(172) 我聽到了很多極不人道的壞消息，這個壞消息震驚了我，也幾乎毀滅 了我對於人的信念：秀蘭的父母親竟在自己的家裡 （中研院語料庫）

(173) ……椰子或複椰子，塞舌爾人將它譽為“愛情之果”。它的果汁特別 稠，幾乎成膠狀，味道香醇，可以釀酒。果肉煮湯，可治療久咳和止

血。 （北大語料庫）

（二） 程度描寫

程度副詞的另一個篇章連貫功能是程度描寫的功能，其作用在於更多描 述篇章中所要表達的語義，較少更深度的追加強調，而是補充描寫。如例 (174)，作者已形容該玩具很簡單，又再說明其簡單的程度是「幾乎人人都 會玩」。例(175)則補充說明，這二十幾個支部就是常去的，而且幾乎都去過。

「幾乎」置於統括性（如：都、全）的範圍副詞前，是表示程度上非常接近

於全部，因此在篇章中「幾乎」常與「都」、「全」的共現，呈現程度上的補 充描寫。

(174) 但技巧類似，尤其是汽車喇叭、玩具槌這類樂器都十分簡單，幾乎每 個人都會玩，要領在於掌握節拍及音色。

(175) 是經經常常我在我們單位啊，服務公司啊，我們是二十幾個支部吧，, 幾乎我都去過這幾個支部，去憶苦去，因為我這個可以說苦大仇深。

二、 「幾乎」的篇章銜接功能

由於「幾乎」不是關聯副詞，所以其銜接功能相對較弱，只能藉著前 後命題或語境所帶出的關係出現在篇章中。「幾乎」經常表現在篇章的銜接 功能的關係類別包括「轉折關係」、「條件關係」和「推論關係」等，以下分 別以兩個語料庫之語料討論分析之，並探討「幾乎」在句中是否與連接成份 起關連的作用。

甲、 轉折關係

轉折關係是邏輯上趨向的轉變，主要表示所連接的兩個成份之間互相的 對立或不相協同。「幾乎」在篇章的轉折功能上，常修飾關係子句的否定表 述的形式上。如例(176)中 「空有手冊」與「沒有福利」和例(177)中「高大 樹下」與「沒有陰影」，前後兩個命題相互對立，由關係副詞「卻」連接兩 個命題，而「幾乎」常與「卻」連用，就是因為「幾乎」加強其後表達「負 向」的命題，突顯前面「正向」的命題。因此我們不能說「幾乎」創造了轉 折關係，而是在這樣的篇章中，「幾乎」常用來幫助表達已存在的轉折關係，

強調後面命題中的否定表述，表示接近於「沒有」，微乎其微，形成前後相 互對立。²¹

(176)只支付一、二級智障，三級智障者空領有殘障福利手冊，卻幾乎沒有 任何福利可言。

(177)常言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可是在高大的杏仁桉樹下卻幾乎沒有陰 影。

21 感謝本文指導教授陳俊光的指出。

乙、 條件關係

條件關係是一種邏輯關係，是指出現某一結果的前提，是有條件的。如 例(178)都是中東戰事的頭條新聞，但是在全體之下，有一例外是對陳案的 報導。而例(179)亦同，每個男生女生都有自己的異性朋友，但其中有一個 例外就是作者本人。「幾乎」常出現在含有連詞「除了/除」的條件關係句中，

是因為「幾乎」修飾統括性（如：都、全）或周遍性（如：每每）範圍副詞 後，正可帶出條件子句「除了/除」所限定的範圍，亦即因為句中含有「除 了/除」，與「幾乎」修飾「全/都」表達「接近全部，但並非全部」的語義，

正好前後相呼應，範圍更分明。

(178)以台視為例，除陳啟禮等人假釋出獄佔了一天頭條之外，幾乎全以頭 條處理中東戰事，但何以陳啟禮等人出獄須佔頭條？

(179)在美院那兩年，全班除了我，幾乎每個男生女生都有自己的異性朋友。

丙、 推論關係

推論關係是運用邏輯判斷為基礎，從上文提供的信息而得到下文的結 論。如例(180)引起全民公憤一事，險造成人民革命。例(181)藍鯨遭人類肆 意捕殺的結果就是藍鯨的數量急劇下降。從兩個語料庫的統計來看，「幾乎」

為「眼看就要發生而結果並未發生」的義項，常使用於推論關係的結果子句，

因為此義項所強調的便是「結果」。當前面命題的產生造成後面命題的結果，

此結果尚未發生或達成，而是接近發生或快要達成時，「幾乎」的語義正符 合所要表達的情況，使前後文關係密切。

(180)去年一群老國代大演山中傳奇政治勒索醜聞，引起全民公憤，幾乎釀 成壯烈的人民革命。

(181)因此，藍鯨屢遭人類的肆意捕殺。目前，藍鯨的數量正急劇下降，幾 乎到了瀕臨滅絕的境地。

三、 「幾乎」的信息結構

張誼生（2000）認為評註性副詞（情態副詞）與信息結構有關，主要表 現在三方面：一是突出焦點的作用；二是指明預設的作用；三是限定指稱的

作用。其中所謂突出焦點，是指一部分含有評註性副詞的句子或句段，由於 評註性副詞的出現，使整個表述的重點顯得明確而突出。而張認為這樣的焦 點是信息焦點，是說話者意欲使聽話者注意到的信息，而評註性副詞的功能 便是為要突出和強化此一信息。前文提過，焦點是句子中說話人或作者最想 傳遞給聽話者或讀者知道的重要信息，是一個句子語義重心之所在。而信息 焦點即自然焦點，漢語的句子末尾通常是句子的自然焦點所在，通常會伴隨 自然重音的所在。

「幾乎」做為評註性副詞，其突出句子焦點的位置通常是緊接著「幾乎」

後的成份，該成份即突出焦點，較一般沒有「幾乎」修飾的句子，更顯出說 話者意欲表達其主觀的情感，達到突出和強化的功能。如例(182a)，句中的 焦點是副詞「幾乎」所修飾其後的 VP 部份，突顯「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而例(182b)，句子的焦點指向「幾乎」所修飾其後的 VP，突顯「停止了呼 吸」，把說話者內心緊張的程度，用「停止了呼吸」更跨張地表現出來。此 亦反應了語氣副詞所修飾的範圍常是對整個句子或其後的整個述題進行表 述，而不僅僅只是一個語言單位。

(182a)我邁著貓步，被五彩繽紛的燈光籠罩著，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我幾 乎緊張得停止了呼吸，但意識卻異常活躍……。 （北大語料庫）

(182b)我邁著貓步，被五彩繽紛的燈光籠罩著，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我緊 張得幾乎停止了呼吸，但意識卻異常活躍……。

張更進一步說明「指明預設的作用」是指一部份含有評註性副詞的句子 和句段，由於評註性副詞的出現，使得整個表述的預設更加顯豁而明晰。此 處的預設是指語用預設，而非語義預設，是話語非斷言部分的背景意義，涉 及交際者所處的語言環境及交際雙方的相互關係，與交際對象在具體語境中 所關注的特定信息有關。此部份我們將於下一章討論證明，「幾乎」的語用 預設關係。

最後，張說明了評註性副詞「限定指稱的作用」，就是指一部分含有評 註性副詞的句子和句段，由於評註性副詞的出現，使得語篇中名詞性主語的 指稱受到一定的限制。張進一步考察，凡是含有評註性副詞的句子，其名詞

性主語（指施事主語）大多是有指（referential）的、定指（identifiable）的，

很少是無指（non-referential）的、不定指（non-identifiable）的。 張舉了下 列三例：

(183a)一群娘們兒（*?居然/*?反倒）驚叫了起來。﹝這是一群正在湖中擦 身子的異國女人。﹞ （張廷竹《支那河》） (183b)那群娘們兒居然/反倒驚叫了起來，……

(183c)當每個人正享受著扣人心旋的音樂時，一群娘們兒居然/反倒驚叫了 起來。……

(184a)﹝得得得，一陣馬蹄聲。﹞一個哈薩克人（*?索性/*?寧願）騎馬穿 過那遼闊的原野。﹝在曠野旁邊有一個孩子哭著，找他的媽。﹞

（張蔓菱《唱著來唱著去》） (184b)那個哈薩克人索性/寧願騎馬穿過那遼闊的原野，……

(185)（*有幾個）做叔叔的竟然不知道，﹝十六歲的後生大抵也是飽含了某

種情趣的﹞。 （劉恒《伏羲伏羲》）

張認為這可能是因為無定 NP 主語句多為描述性的客觀報導句，而評註 性副詞主要是用於表述性的主觀評註句，兩者互不相容。然而筆者認為這是 比較次要的原因。首先影響較大的因素當是文中的語境，在一般漢語句中，

往往遵照從舊信息到新信息的原則，而語言形式上，舊信息與定指和新信息 與不定指之間有相當高的對應性，當 NP 主語為新信息不定指名詞。例(183a) 中，﹝﹞中的背景已說明「娘們兒」是舊信息，當作者要再一次提到時，應 使用定指名詞來敍述這些娘們兒的動作方屬合理句。所以例(183c)，當這群 娘們兒是新信息時，用不定指名詞就不會顯得不合理了。或者如果娘們兒是 第一次出現的新信息，則使用定指「那個」相對就比較合理。

含有評註性副詞的句子，影響其名詞性主語的指稱表達方式的主要因素

含有評註性副詞的句子，影響其名詞性主語的指稱表達方式的主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