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黑夜到光明」的進程
第三節 清唱劇部分
《讚美歌》的清唱劇部分共有九個樂章，其中第二、第七和第十樂章是盛大的合 唱；以這三個大型樂章為起點、中點和終點，又可將整個清唱劇部分畫分成前後兩大 段。第一大段裡，透過連串的「應答」手法，張力得以慢慢堆疊；經過第七樂章的高 潮之後，則有樸實的「無伴奏聖詠」（第八樂章）撫平熱烈的情緒，為邁向第十樂章 的最後高潮做準備。
第二號交響曲終樂章的清唱劇部分則有八個詩節，整個清唱劇部分從靜謐的「無 伴奏聖詠」開始（詩節１和２），經過兩次「應答」手法的推展（詩節３至４以及詩 節６至７），最後結束在炙熱無比的盛大合唱（詩節８）。
本節分為兩部分，分別針對兩部作品「應答」和「無伴奏聖詠」兩種人聲寫作的 手法，進行分析和比較。
一、應答：《讚美歌》第三、第四樂章和第二號終樂章詩節３、４
「應答」這種由獨唱領頭、合唱回應的頌唱方式，是彌撒禮儀裡頌唱經文的一種 重要方式，具濃厚的宗教意味。兩部作品的清唱劇部分，皆多次運用應答的手法，藉 由主觀的訴請（獨唱或二重唱）到客觀的答覆或宣告（合唱），建構「黑夜到光明」
的進程。
應答在《讚美歌》當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孟德爾頌不但以長號和樂團的應答 宣告樂曲的開始，更透過多種不同形式的人聲應答，為清唱劇部分的前半部（第二至 第七樂章）帶起一波又一波的高潮。考慮到《讚美歌》創作的目的，西登（Douglas Seaton）也特別點出，像這樣一連串應答手法的運用，正象徵著上帝話語的廣布。303
第一種應答的方式，出現在第二樂章的最後一段（第 139-185 小節）：女高音獨
303 Seaton, foreword to Lobgesang, VIII.
唱的訴願，由女聲合唱唱和。合唱主要是在樂句重複出現時，強調句首的「我的心哪，
你要稱頌耶和華！」（如：第 144-145 小節和第 154-156 小節）。同樣在樂句間呈現應 答的，還有第五樂章的前兩段（第 7-31 小節和第 31-55 小節）。這裡，作曲家運用合 唱來重申三個樂句當中的第三句，藉此清楚地展現「黑夜到光明」的進程：先後運用 獨唱和二重唱呈現的前兩句，是身處黑夜的祈求（我曾耐性等候耶和華，他垂聽我的 祈求）；由合唱重申的第三句，則是往向光明的保證（那倚靠耶和華的便為有福）。
第三樂章的男高音獨唱和第四樂章的合唱，則呈現跨樂章的應答：第四樂章的兩 行歌詞分別接收自第三樂章的吟誦調和詠唱調，且第二行所搭配的旋律音型亦變化自 詠唱調。應答亦出現在第六和第七樂章的銜接處。第六樂章最末，獨唱男高音對光明 的呼求，終於由獨唱女高音回答：「黑夜已深！」緊接著在第七樂章，同樣一句話，
依序由銅管樂器、男聲合唱和女聲合唱一次又一次地宣告，形成應答。
第二號交響曲的清唱劇部分，亦可見應答手法的運用。詩節３由兩位獨唱者接力 演唱的懇求，於詩節４由合唱團戲劇化地做出回應；詩節６裡二重唱的祈願，於詩節 ７經合唱熱烈重申。
比較兩部作品應答手法的使用，可發現若干共通性，尤其《讚美歌》第三、第四 樂章和第二號交響曲的詩節３、４之間，在許多層面都有著相近的思考。首先，詩節 ３、４的段落安排，和《讚美歌》第三、第四樂章頗為相似，都依著清唱劇裡常見的
「吟誦─詠唱─合唱」的順序推展。詩節３共有六行歌詞，前四行由獨唱女中音演唱
（第 560-601 小節），後兩行由獨唱女高音接手（第 602-617 小節），兩個段落擁有截 然不同的音樂性格。女中音演唱的懇求主題，明顯具有吟誦調的特徵【譜例 4-3-1(a)】； 女高音所演唱的旋律雖變化自懇求主題，但明確的樂句、規律的節拍以及富歌唱性的 音型，都明顯不同於前一個段落，性格上較接近詠唱調【譜例 4-3-1(b)】。
【譜例 4-3-1】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詩節３兩段落旋律型態的比較 (a) 吟誦調性質的女中音獨唱，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第 562-572 小節
(b) 詠唱調性質的女高音獨唱，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第 602-611 小節
詩節３這兩個段落的歌詞看似訴求相同，配上音樂後，卻形成完全不同的情緒：
前者呈現黑夜裡徬徨心靈的殷切懇求，後者則以更加肯定的口吻給予信心和安慰【表 4-3-1】。如此的情緒轉換，也剛好可和《讚美歌》第三樂章遙相呼應：吟誦調強調黑 暗中的悲苦，詠唱調則宣告神的撫慰。
【表 4-3-1】《讚美歌》第三樂章和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詩節３歌詞對照
《讚美歌》第三樂章 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詩節３
吟誦調
願耶和華的贖民說這話，就是他從敵人手中所搭 救的，從沉重的傷痛、從恥辱和綁索，那些被捆 鎖在黑暗中的人，凡他從敵人手中所救贖的，說 這話！稱讚他、讚美他的慈愛！
女中音
噢，要相信，我的心！噢，要相信：
這一切不是徒勞無功！是你的，的 確，你所渴望的是你的！你所喜愛 的、你所爭奪的是你的！
詠唱調
他記數我們患難日子的眼淚，用他的話安慰我們 的悲傷，說這話！稱讚他、讚美他的慈愛！
女高音
噢，要相信：你的出生不會白費！你 沒有白活、不會白白受苦！
緊接在第三樂章和詩節３之後的合唱樂段，第四樂章和詩節４，亦享有值得注意 的共通性：兩者的多數樂句皆由男聲開始，稍後才加入女聲，藉此強化「黑夜至光明」
的意象。
第四樂章的第一個樂句（第 3-14 小節）是由合唱男高音率先發聲，唱出完整的 第一行歌詞「願耶和華的贖民說這話，從所有的傷痛」，其他聲部於四個小節後才一 齊加入。短小的第二樂句（第 15-18 小節），則是由合唱男低音先唱，兩個小節後再 由女聲合唱回應。接著，第三樂句（第 19-31 小節）再度由合唱男高音領頭，演唱第 二行歌詞前半「他記數我們的眼淚」，其他聲部分別於一個小節（女中音）和兩個小 節（女高音和男低音）之後加入，形成豐富的對位。第四樂句一開始（第 31 小節起），
當其他聲部仍延續第二行歌詞的演唱時，合唱男高音卻回頭唱起第一行；兩個小節 後，第一行歌詞由外聲部接手，使樂句隨著兩行歌詞的精彩交織，邁向樂章的高潮【譜 例 4-3-2】。最後一個樂句（第 44-52 小節）先由男聲和女聲輪流唱出第二行歌詞前半，
接著兩者一起輕輕唱誦完整的第二行歌詞「他記數我們患難日子的眼淚」。
【譜例 4-3-2】《讚美歌》第四樂章，第 31-36 小節（合唱）304
304 為方便辨識，譜例上第二行歌詞皆標示以斜體（Er zählet unsre Tränen），第一行歌詞則否（Sagt es, die ihr erlöset seid von dem Herrn aus aller Trübsal）。
在馬勒的作品當中，詩節４第一個樂句的前半句（第 617-621 小節）由男聲合唱 負責，輕緩神秘地 305 唱出「生者，必須死滅！」女聲合唱於後半句（第 621-624 小 節）加入，快速強力地 306 宣告「死者，復活！」兩者一輕一重、一慢一快，形成劇 烈的對比【譜例 4-3-3】。
【譜例 4-3-3】第二號交響曲第五樂章，第 618-624 小節（合唱）
以低音銅管為主的間奏（第 625-628 小節）逐步將速度和力度帶向靜止；接著，在一 片神秘之中，男聲合唱極其輕柔地唱道「停止顫抖！」兩個小節後，女中音獨唱和女
305 此處力度為 pp，人聲旋律上標註有「收斂」（Zurückhaltend）的指示，且段落的速度術語為「較慢 的、神秘的」（Langsamer. Misterioso）。
306 後半句力度以 f 開始 ff 結束，且標示有「向前」（Vorwärts）的速度術語。
聲合唱一齊加入，用同樣緩和的口吻307 再次申告。在「較快地」（Schneller）的速度 指示下，無伴奏的男聲合唱突然大聲喊出「準備！」最後，女中音獨唱帶領合唱團漸 輕漸緩地308 唱出「準備，迎接新生！」結束這極具戲劇張力的樂段。
雖然第四樂章和詩節４的多數樂句都採用「男聲─混聲」的模式進行，但兩相對 照之後，可發現一項值得注意的區別：第四樂章多以單一聲部（男高音或男低音）開 始，後由其他聲部加入回應，可視為應答手法的另一種呈現；詩節４卻非如此。詩節 ４裡，男聲合唱經常進一步細分成三或四個聲部，女聲合唱卻多以齊唱的方式呈現【譜 例 4-3-3】。也因此，第四樂章強調的主要是個體（單聲部）和群體（多聲部）之間的 對比，詩節４所突顯的則是男聲和混聲之間微妙的音色變化。
除了人聲配置的相似性之外，樂團部分亦有可以互相對照之處。如同第六樂章詠 唱調裡「以絃樂呈現幽暗、以管樂迎接光照」的情形，309 訴說著黑夜傷痛的第三樂 章，完全只運用絃樂來伴奏，管樂至第四樂章才重新加入，主要用來為合唱助奏。詩 節３的樂團部分以絃樂為主要的伴奏，並使用少量管樂擔任人聲的助奏或演奏延伸的 副旋律，其產生的音響效果，和〈原光〉的 A 段相當類似；詩節４的樂團伴奏則是 以中低音域的銅管為主體，其配置一方面直接呼應呈式部裡末日經─復活主題的第二 度呈現（第 142-161 小節），另一方面也令人回想起〈原光〉前奏的管樂聖詠（第 3-13 小節）。
二、無伴奏聖詠：《讚美歌》第八樂章和第二號終樂章詩節１、２
《讚美歌》的歌詞當中，只有第八樂章不是改寫自《聖經》；這兩詩節共十六行
307 此 樂 句 所 有 人 聲 聲 部 的 力 度 皆 維 持 在 ppp ， 且 馬 勒 特 地 指 示 獨 唱 者 「 不 要 亮 出 來 」（ ohne hervorzutreten）。
308 此處以「較慢的」速度開始，後又指示要「收斂」（zurückhalten, 第 637 小節）；此外，合唱團的力 度由 mf 開始，劇烈地漸弱至 ppp，之後還持續漸弱。
309 請參見第四章第二節的分析與討論。
的路德教派聖詠，也因此成為作品當中唯一的韻文，具有相當特殊的地位。310 相對
Nun danket alle Gott 今我們稱謝神
6 Nun danket alle Gott 今我們稱謝神
6
mit Herzen, Mund und Händen.
以心、以口、以雙手。
7 mit Herzen, Mund und Händen, 以心、以口、以雙手，
7
Der große Dinge tut 他行偉大工程
6 [der sich in aller Not]
［應允我們所求］
6
an uns und allen Enden, 為我們所有目的，
7 [will gnädig zu uns wenden;]
［他慈愛轉向我們；］
7
Der uns von Mutterleib 從那母親子宮
6 [der so viel Gutes tut;]
［他行如此恩惠；］
［他行如此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