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導論
第一節、 研究緣起
步主義教育家派克赫斯特(Helen Parkhurst)創立於 1919 年的曼哈頓(Manhattan)。在 1920 年代的中國,道爾頓制風靡整個中國教育界,此時期的《教育雜誌》便留下大量的道爾頓制的
實上,胡適對於書院遭遇近代改革的理解是過於悲觀的,不少受過晚清書院教育 薰陶的士人把書院教育的精神延續到民國,甚至從民初以來仍有不少士人重視這 項傳統機構,並在 1920 年代發展出書院復興運動。其中如馬一浮(1883-1967)、
錢穆(1895-1990)等人分別創建了復性書院、香港新亞書院,從而進行弘揚書 院優良傳統的實踐活動。直到現代,以書院為名的學術和教育機構仍存在。3
胡文中值得吾人關切者則是文末推崇了江蘇省江陰縣的「南菁書院」,他以 為南菁書院所出版的書籍等於外國博士所作的論文。胡適特別強調中國的歷代書 院具有時代精神、講學與議政、自修與研究三種精神;並認為書院之真正精神唯 在自修與研究,書院山長不過是學生自修與研究的顧問。在胡適看來,書院內自 修與研究精神的落實者,可以清朝的南菁、詁經、鍾山、學海四書院的學者為代 表。他們不會以研究題目甚小而忽略研究上的價值,並於一小題或一字義,考究 其發展脈絡,並大量參考各類書籍,至於學者們的研究態度更是以致力探求真實 聞名。胡適還認為,在書院內的考據訓詁等學術活動最接近當前西式大學教育的 研究特質。照胡適對傳統書院的評價來看,胡適並非徹底排斥舊文化,甚至對他 而言,書院內的學術活動是他所肯定的,而且能與現代化的學術和教育接軌。
如此看來,書院與其研究精神和新文化運動的思潮不只沒有衝突,除了可以 將之保留外還可以賦予現代意義,成為傳統與現代化共存的典範。令筆者感到好 奇的是,何以胡適會特別提出南菁書院為清代考據學書院的代表?事實上,在胡 適諸多作品中,除了〈書院制史略〉提到南菁書院外,《胡適手稿》第二集、《胡 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七冊、唐德剛(1920-2009)編的《胡適口述自傳》
等文本都有提到胡適與南菁書院的關係。
育思潮中,其實踐效力最成功的代表。因此胡適在此時提到道爾頓學制和中國書院的連結性,
頗有高度的時代意義,可謂新文化運動時期從國外帶進來的教育之道。相關研究請見易正義,
〈從民間出發:民國初年的中等教育改革 1912-1926〉(台北:中國文化大學博士論文,2009);
高翔,〈20 世紀 20 年代道爾頓制實驗回顧與思考——以東南大學附中為例〉,《教學研究》,期 1(2010),頁 28-32;鄭國民,〈道爾頓制教育在中國實驗的啟示〉,《北京師範大學學報(社會 科學版)》,期 3(2003),頁 48-55;趙艷紅等,〈舒新城與道爾頓制在中國的傳播〉《河北大學 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期 4(2008),頁 72-75。
3 關於民國以後書院復興的研究,可參見楊一鳴,〈走入民國的書院——書院復興與近代學術傳 承〉(台北:東吳大學歷史系研究所碩士論文,2006.4),頁 9-10。
胡頌平(1904-1988)編的《胡適之年譜長編初稿》第七冊有一段記載,這 段文字是關於胡適對南菁書院的史料摘記,摘記時間從 1958 年 11 月 27 日、11 月 29 日,以及 1959 年 6 月 9 日補記所成,而後再由《大陸雜誌》於 6 月 30 日 發表,並放入《胡適選集》述學分冊等叢書中。《胡適之年譜長編初稿》第七冊 未收錄南菁書院史料的全文,但對於胡適整理文獻的過程做了簡要的說明。4《胡 適手稿》第二集則有最完整和最原始的版本,其手稿內的篇名為〈關於江陰南菁 書院的史料〉,之後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胡適全集》,將此文獨立成單篇文 章。〈關於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一文的內容,主要是參考自趙椿年(1864-1942)5
6的〈覃研齋師友小記〉,該篇文章收進 1941 年日治時期的北平刊物《中和月刊》
內。7
誠如前述,胡適對於書院的研究精神是相當肯定的,這與他對於清代考據學 的興趣有很大的關係。其實,南菁書院受到胡適的鍾愛,正是因為書院中的教學 特色引起胡適的興趣。1958 年 11 月 29 日的夜晚,胡適在自己的書房內寫到自己 對於南菁書院的歷史早有興趣,屢次想要蒐集相關資料作進一步的了解。日後,
史學家沈雲龍(1909-1987)聽到胡適這麼說,便託夏濤聲(1899-1968)把《中 和月刊》拿給胡適看。很巧的是,同年 6 月 16 日,胡適在出國的途中巧遇年近 90 歲的國民黨大老鈕永建(1870-1965)。在沖繩島中途休憩的時候,兩人散步 於海灘,鈕氏提到他年輕時在南菁書院求學的回憶,因而引起胡適的興趣,胡適 便勸鈕氏把他在南菁書院的求學生活給記下來,並請他到紐約時,務必與哥倫比 亞大學中國口述歷史學部聯絡,好把這段學術史保留下來。8到飛機上後,浪漫
4 胡頌平編著,《胡適之年譜長編初稿》第七冊(台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84),頁 2750-2754。
5 胡適,〈關於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胡適手稿》第二集上(台北:中央研究院胡適紀念館,
1968),頁 440-460。同時還可見於《大陸雜誌》卷 18 期 12(1959.6.30),以及《胡適全集》
卷 20,頁 331-338。
6 趙椿年,字劍秋,一字春木,晚號坡鄰。宣統元年(1909),趙椿年任資政院欽選議員。辛亥 革命時,楊士琦(1862-1918)充任南北議和北方代表,赴上海之前邀請趙椿年同行。袁世凱 主政時,趙氏任審計院副院長,民國六年(1917),趙椿年任崇文門監督。趙椿年還兩次出任 北京政府財政次長,直到北伐成功。趙氏本人還是清朝著名史學家趙翼的六世孫。
7 趙椿年,〈覃研齋師友小記〉,收入《中和月刊》,卷 2 期 3(1941),總頁 457-474。
8 關於胡適要鈕先生與哥倫比亞大學中國口述歷史學部聯絡,並把南菁書院的求學記下來之事,
的胡適用鉛筆寫了一首小詩遞給鈕氏,其詩曰:「沖繩島上話南菁,海浪天風不 解聽。乞與人間留記錄,當年朋輩剩先生!」9同年 11 月 29 日的夜晚,胡適還 相當得意的說鈕氏如果看到他摘記的南菁史料,一定很高興。10
進行訪問與記錄鈕永建在南菁書院求學的工作最後落在唐德剛(1920-2009)
的身上。可惜的是,唐德剛當時擔任哥倫比亞大學雇用研究員,每日有十小時以 上的工作量,他除了抽空趕編一份簡明的《淞江鈕惕生先生年譜》外,還把年譜 中重要的章節擬出大綱來。原先他還想請鈕氏的女兒抽空代為錄音,但是此兩人 都太忙碌了,以致於工作一再拖延,最後等不到唐氏把鈕永建的學習經驗記下來,
鈕氏便撒手人寰了。11
即使如此,南菁書院在胡適心目中留下強烈的印象是可以確定的。胡適在 1958 年 6 月 9 日的補記中,提到他搜訪南菁書院史料的最初動機是尋求一切關於 慈溪林頤山(1849-1906,光緒十八年(1892)進士)的資料。胡適的《水經注》
研究在學術史上曾引起一些爭議,後人多認為他研究《水經注》本身並無創見,
而是為了替戴震(1724-1777)的《水經注》翻案,卻也遭致更多的學術問題。
12桑兵(1956-)更指出,胡適對《水經注》的興趣起初是想和王國維(1877-
1927)在考據學上一爭高下。13在胡適研究《水經注》的過程中,他認為光緒十 四年(1888),薛福成(1838-1894)和董沛(1828-1895)刊刻的《全氏七校水經 注》四十卷是一部惡意的冒名偽作,時人卻相信此套《水經注》校釋為全祖望(1705
可見唐德剛譯註,《胡適口述自傳》,〈第二章 我的父親〉,註 10(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1),
頁 20-21。
9 關於此段贈與鈕氏的口占,今日亦可見到胡適親筆留下的字跡,請見唐德剛譯註,《胡適口述 自傳》,〈胡適之先生遺墨之二〉,內文前附圖頁 9。
10 胡適,〈關於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胡適手稿》第二集上,頁 452-454;《胡適全集》卷 20,
頁 336。
11 唐德剛譯註,《胡適口述自傳》,〈第二章 我的父親〉,註 10,頁 21。
12 陳清泉等編,《中國史學家評傳(下)》(河南:中州古籍,1985),頁 1399;轉引自:桑兵,〈胡 適與水經注案探源〉,《近代史研究》期 5(1997),頁 131。
13 桑兵,〈胡適與水經注案探源〉,頁 142。據桑兵所說,這件學術公案的肇因是 1933 年胡適等 人迎接來華的西方漢學界泰斗伯希和,胡適與伯氏交談後發覺未受後者的肯定,伯氏以為中 國近代的世界級學者僅有已逝的王國維和陳垣,這個說法引起胡適的不滿,他因考量到陳垣 還在世,所以將挑戰的矛頭指向王國維,胡適便針對王氏的 《戴校水經注跋》批判戴震之處 一一列條反擊。
-1755)之作。和胡適觀點相同的林頤山,早已提出許多證據說明這套《全氏七 校水經注》刻本是偽作,因而引起胡適對他的注意。胡適接著提到,林頤山和同 對《水經注》有興趣的王先謙(1842-1917)曾相識,王先謙在光緒十一年至十 四年(1885-1888)擔任江蘇學政,他一上任就把《水經注》和《說文》等書分給 學子們做「集注」。光緒十四年(1888),南菁書院早已成立四年,當時的山長(現 今所見的南菁書院史料多將山長稱為院長)為黃以周(1828-1899),而黃氏為 林頤山的老師,胡適便認為,林頤山大概是向黃以周請教全祖望的《水經注》校 本下落,因此黃以周才順水推舟地將他介紹給王先謙認識。日後,林頤山甚至成 為南菁書院的第四任山長。
從 1924 年的〈書院制史略〉到 1959 年的〈關於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這 35 年間,胡適對於南菁書院始終保持著肯定的態度。他對南菁書院的重視,可 歸結成三個因素,其一、胡適對《水經注》研究,注意到林頤山批判《全氏七校 水經注》為偽作,從而觀察到林氏與南菁書院諸多學者的關係;其二、南菁書院 的研究精神與新文化運動時期流行的「道爾頓」學制有接軌的可能。最後,在與 鈕永建交談後,他更希望從鈕氏身上得知更細部的學習經歷,還想要將之擴展給 國人認識,讓世人知道傳統書院的價值。這些因素一再指涉南菁書院在晚清的江 南學術界有不小的影響力,並可提供民國以來的教育和學術界做參考。因此,胡 適對於南菁書院的肯定,可謂本文考慮對南菁書院進行更加系統性探索的緣由。
從 1924 年的〈書院制史略〉到 1959 年的〈關於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這 35 年間,胡適對於南菁書院始終保持著肯定的態度。他對南菁書院的重視,可 歸結成三個因素,其一、胡適對《水經注》研究,注意到林頤山批判《全氏七校 水經注》為偽作,從而觀察到林氏與南菁書院諸多學者的關係;其二、南菁書院 的研究精神與新文化運動時期流行的「道爾頓」學制有接軌的可能。最後,在與 鈕永建交談後,他更希望從鈕氏身上得知更細部的學習經歷,還想要將之擴展給 國人認識,讓世人知道傳統書院的價值。這些因素一再指涉南菁書院在晚清的江 南學術界有不小的影響力,並可提供民國以來的教育和學術界做參考。因此,胡 適對於南菁書院的肯定,可謂本文考慮對南菁書院進行更加系統性探索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