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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中的身體

在文檔中 零雨詩的身體書寫 (頁 60-76)

第二章 身體與空間

第三節 都市中的身體

零雨在八〇年代投入現代詩創作,適逢臺灣都市化現象急遽發展,一九五 六年至二〇〇〇年間,居住於超過五萬人以上之都市的人口,就從總人數的 33%

擴張至 78%。都市蓬勃成長的同時,資本主義與消費型態過度膨脹,以及現代性 為人類身心帶來的限制,皆帶來劇烈的生活模式轉變,例如都會空間興起和大眾 文化的流行。136面臨都市化現象,臺灣現代詩發展亦有所回應,五〇至六〇年代 有羅門引領「都市詩」風潮,;陳克華、林燿德和林群盛等在都市詩的發展基礎

135 零雨:〈旅館〉,《消失在地圖上的名字》,頁 28-29。

136 參考晏山農記錄整理,楊澤、楊照對談:〈在七〇與九〇年代之間〉,收入楊澤主編:《狂飆八

〇——記錄一個集體發聲的年代》(臺北:時報出版,1999 年),頁 7。

上,衍生出融合都市、政治與身體元素的「科幻詩」、「電腦詩」等新品類。137 然而,本節不以「都市詩」主題強加分類,138而是清晰聚焦在零雨所描繪的都市 圖景,並發掘其都市書寫乃建構在切膚體察的身體知覺及意象中。

一、末日預言與傷殘身體

零雨的首部詩集《城的連作》出版於 1990 年,輯錄作品的創作年份實為 1982 年到 1987 年間。她以長詩〈城的歲月〉為主要意念,圍繞著個人性的迷失 與抹滅,以及人類在城裡面臨的身心敗壞,啟動大規模的篇幅加以敷衍。詩行反 覆描繪「圍城」,形成鋪天蓋地式的囚困書寫。《城的連作》與稍晚出版的《消 失在地圖上的名字》(1992)共同之核心意念,為人在都市環境下的反思與抗 辯,並以一種悲觀角度審視,正是都市文明,建造了囚困人類、堅不可摧的圍 城。

對她而言,城市顯然是田園的對立,她將「城市人」回望田園夙昔的鄉 愁,體現為詩中傷殘、疼痛、受困乃至面目模糊的身體。我們注意到,張漢良以 田園模式(pastoralism)的各種變奏型態,提示紀弦、洛夫、瘂弦等主編《八十 年代詩選》諸作的主題內涵,亦能吻合零雨詩所建立的城市/田園對立觀:

詩人對生命的田園式觀照與靈視,諸如對故國家園、失落的童年,乃至 文化傳統的鄉愁。田園模式的追求,其立足點是現世的…。他身處被科 技文明籠罩的現實社會,懷念被城市文化與成年生活取代的田園文化與 童年生活,於是藉回憶與想像的交互作用,透過文字媒介在詩中再現一 個田園式往昔,其本質是反科學的、反歷史進化的。139

137 參簡政珍編:《新世代詩人精選集》(臺北:書林,1998 年),頁 4-5。

138 臺灣現代詩中的「都市詩」界定,自羅門所言:都市乃「不同於『不同於田園型』生活空間」的排 除法,到林燿德漫無邊界的「流動不居的變遷社會」,莫衷一是,也難以滿足所有研究進路。參羅門:

〈都市與都市詩〉,收入鄭明娳主編:《當代臺灣都市文學論》(臺北:時報文化,1995 年),頁 391-422。亦參陳大為:《亞洲閱讀——都市文學與文化(1950-2004)》(臺北:萬卷樓,2004 年)

之〈對峙與消融——五十年來的臺灣都市詩〉、〈定義與超越——臺灣都市詩的理論建構〉,頁 3-59;頁 63-92。

139見張漢良:《現代詩論衡》(臺北:幼獅文化公司,1977 年 6 月),頁 161。

反科學、反歷史進化的田園鄉愁,可說是零雨書寫城市的起點,更是串連她不同 時期創作的重要概念。

本節首先檢視〈城的歲月〉,發掘詩中的「城」是如何崩毀,「城」又如 何與身體相互滲透,並成為詩中的主要象徵。這首詩錄於《城的連作》,為篇幅 超過三百行、不分節的長詩,寫在一九八三年詩人赴美之前。140她以城市、文明 和時間中被剝奪的囚困身體感,表現出悲觀的末日預言。141以後茲舉數例,其 一:

有時人們麕集在 無力移動的高樓裏

在寫著字而沒有名字的站牌裏

其二:

不適合再走了 瘀傷的腳趾 蟲噬過血的雙腿 新聞未曾記載 除非

他下到發臭的水溝 搖晃手裏的槍 向天空示威

世界就擁到他的膝蓋前面

其三:

140 參考李蒙紀錄:〈從第一本詩集談起──鄭愁予與曾淑美、羅任玲、鴻鴻、零雨談片〉,《現代 詩》復刊第16 期(1990 年 12 月),頁 16-17。

141 利文祺曾指出,零雨以鑑往知來的先知角色批判腐敗的當代社會,多次提出警世恆言。由於「上帝 離開世界,不再看顧子民」,詩中城市(或者稱「圍城」)景象多負面描述,呈現末日觀點。見利文 祺:〈流淚的先知:零雨詩中的哀悼、批判、和解構〉,《秘密讀者》2016 年 7 月號(秘密讀者,

2016 年 7 月),頁 19-21。

我們因害怕而迷路

在城市古老的甬道裏後退 在肌膚接觸時

穿上絕緣的重裘

其四:

對於文明

我們只能駐足圍觀 我們只能在猜拳聲中 讓時光痛擊

逐漸潰傷的胃 那些鬆弛的官能 與皮膚

在子夜鐘響後 浮腫的燈光下 輕輕地搖晃 新來的皺紋142

在零雨所建構的城市都市圖景中,「無力移動的高樓」、「發臭的水溝」等句,

都帶有停滯、衰敗、黑暗等負面性。當中又分別指涉著不同的城市面向,「高 樓」指的是高度發展的文明,「水溝」則揭出文明表象底下的髒污暗流。再者,

群眾鬧騰的「圍觀」文明、「猜拳聲」又具有明顯的反諷意味。以下針對各則詩 例來討論:

其一,寫出城市發展、資本社會分工下的異化(alienation)狀態,被抹煞的 個人主體性,詩人特意用「麕集」暗示人們如動物群聚。對喪失自我的憂慮,或 以臉孔同一、名字消失為象徵,諸如〈路線〉:「我們為彼此愈相似的臉/而心

142 零雨:〈城的歲月〉,《城的連作》,頁 24、30、40、47。

慌」,143與稍晚的〈神話系列〉:「『唯一的真實是——』/我們都忘了自己的 名字/站在這叉路口目送/他進入遠方的雪」俱能相應;144其二悲淒的描繪

「他」——可能來自被漠視的社會底層,一個「新聞未曾記載」受傷、蟲噬的軀 體,被迫以鋌而走險一途,引起薄情的群眾予以關注;其三寫道「在肌膚接觸時

/穿上絕緣的重裘」,都市中的人們習慣保持禮貌的距離、迴避身體接觸,值得 注意的是,即便「我們因害怕而迷路」,意味同病相憐的處境,並未使人們相互 團結、共鳴。並且,上述引詩中,詩人都以身體意象與感官為容受傷的對象。

理查・桑內特(Richard Sennett)曾在《肉體與石頭》一書中,對照霍加斯

(William Hogarth)於十八世紀中繪製的二幅倫敦市景版畫,對霍加斯來說,

「彼此身體接觸代表社會的連結以及秩序」。這與現代都市人害怕擁擠和建築設 計的概念皆不相同,「在今天,秩序代表了缺乏接觸」,145〈城的歲月〉所寫的 人際疏離亦復如此。

其四,城市「文明」中身不由己的人們,「猜拳」示意無法自力轉圜的賭 博式命運,也諷刺地指出人僅能百無聊賴的以小遊戲「度過時間」,換得渺小且 短暫的歡樂。「鬆弛的感官」即鈍化的身體感,時光痛擊之下僅有「新來的皺 紋」兀自蔓生。

〈城的歲月〉中,零雨所寫的都市,已是上帝遠離的末日圍城,我們再看 同一本詩集的組詩〈圍城日記(一)〉其四:

在病院裏

和殘缺的自己相遇 到那裏去尋回 我們的完整呢

醫師轉過他微笑的坐椅

143 零雨:〈路線〉,《城的連作》,頁 71。相關詩例又如〈位置〉:「我們伸手勺碎青藍的天空/看 臉,在掌心中崩裂」,《城的連作》,頁81。

144 零雨:〈神話系列〉,《我正前往你》,頁 199-200。

145 理查・桑內特(Richard Sennett)著、黃煜文譯:《肉體與石頭:西方文明中的人類身體與城市》

(臺北:麥田,2003 年),頁 24。他又論道,在今日城市空間中移動的人,感官需求降低的傾向:

「隨著想要自由移動的慾望已經戰勝了感官對空間的主張,身體移動了,但現代流動的個人卻也遭受到 觸覺上的危機:行動讓身體的感覺能力降低了。」見前揭書,頁340。

牆邊靠著我們健壯的義肢 幻燈片上打著我們光榮的記錄

——可還有一個完整的人 可以出戰,醫師懇切地問

突然一個身體暴長一倍的人推開我們 勇敢向前突圍了

二月杪大雪漫天

城郭雪地裏,一個完整的義肢 還在蹣跚地忍著嘴

像忍著什麼重要的言語 全城展開了銷售愛的行動146

仿照敘事詩的型態,零雨塑造戰爭場景與情節,因戰爭而傷殘的「我們」提出無 人應答的懸問:「到那裏去尋回/我們的完整呢」,營造輕鬆談話的氛圍,並,

旨在揭露表現之下的真實。而「醫師轉過他微笑的座椅/牆邊靠著我們強壯的義 肢」等句,亦刻意採用平常的敘述句,如一場終點未知的「安靜的暴力」,義肢 的完整、健壯鮮明的相對於「我們」的殘缺。

依據約翰・歐尼爾(John O’nell)的觀點,醫生為身體醫療化(the medicaliztion of the body)下的「專業」掌權者。147詩中的「醫生」,無視戰士

「光榮的紀錄」,汲汲詢問還能迎戰的「完人」,正如機械論模式下的醫學觀,

將身體理解為「一架構造複雜的生理機器」。148

都市的另一項外在特徵,是節比鄰次的大廈高樓,與齊一化、消除在地特 質的一致面貌。這也是桑內特何以認為現代建築外觀的呆板、單調讓都市環境了 無生趣,造成人類感官上的剝奪(sensory deprivation)的緣由。而大眾媒體(他

146 零雨:〈圍城日記(一)〉,《城的連作》,頁 115-116。

147 約翰・歐尼爾著、張旭春譯:《五種身體》,頁 166。

148 約翰・歐尼爾著、張旭春譯:《五種身體》,頁 152。

尤以電影為例)所展現的物事與實際生活經驗之間有極大的割裂,人的感受與身 體知覺也因此鈍化。149

〈幸福〉一詩便寫出這種感官知覺鈍化的處境,然而零雨在此基礎上,使 這樣的場景更加深化、具體化:

當往事均暴亡 愛亦暴亡 然必擇日逃回 被囚

然而

雪下得最深 的那晚 那對情侶 穿過方場

幸福戲院

看一部電影——

看看幸福150

詩起於一個戲劇性的開頭:「往事」、「愛」均暴亡的時刻,並表現出短奏的凌 厲。「逃回」、「被囚」在早期零雨詩的系統中,已然形成一種詩意生產模式。

以受傷、受困、逃亡三種情態,相互交錯編織而呈現。前文提到,大眾媒體提供 的替代經驗逐漸鈍化人的知覺。反之,當「幸福」的來源已無法從日常經驗中獲

以受傷、受困、逃亡三種情態,相互交錯編織而呈現。前文提到,大眾媒體提供 的替代經驗逐漸鈍化人的知覺。反之,當「幸福」的來源已無法從日常經驗中獲

在文檔中 零雨詩的身體書寫 (頁 6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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