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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評論》的新儒家與《自由中國》的自由主義者關係變化初探:以徐復觀與殷海光為中心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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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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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評論》的新儒家與《自由中國》的

自由主義者關係變化初探:

以徐復觀與殷海光為中心的討論

*

蘇瑞鏘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博士、國立彰化高中專任教師、 私立中臺科技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創刊的背景相當類似,其民主與反共 的目標也相同,早年主要成員的私交也不錯,然後來何以關係惡化? 本文從雙方內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差異、外在政治形勢的變動,乃至 個人的恩怨等面向,分析彼此關係的變化。其中,外在政治形勢變動 的視角,乃前人較少分析的面向。 本文以為,《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原本的哲學與文化立場早 已隱含矛盾。但在一九四九年創刊之初,中共政權是兩個刊物共同的 「主要矛盾」,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差異只是兩個刊物間的「次要矛盾」。 然到了一九五○年代中期以後,臺灣來自中共政權的威脅明顯減低, 原本《自由中國》與《民主評論》已存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次要矛 盾」遂躍升為「主要矛盾」,雙方關係於是逐漸惡化。再加上兩個刊物 的成員間存在一些個人恩怨等因素,到了一九五○年代後期,終因爆 發激烈的民主與傳統論戰,導致雙方正式的決裂。 關鍵詞:民主評論、自由中國、徐復觀、殷海光 * 本文乃根據拙作〈《自由中國》與《民主評論》關係變化之分析――兼論 1950 年代後期民主與傳統之論戰〉(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適紀念館、 胡適研究群〔主辦〕,「自由主義與儒學的當代對話」研討會〔2010 年 11 月 19 日〕會議論文),進一步修改而成。會中評論人陳忠信先生提供許多寶貴 意見,在此謹致謝忱。另外,投稿本刊期間,承蒙兩位匿名審查人提供許多 寶貴建議,也曾向陳君愷教授、洪健榮教授、簡明海教授、許順昇先生等先 進請益,受惠良多,在此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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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前言

《民主評論》於一九四九年六月由徐復觀等人在香港創刊, 一九六六年九月停刊。該刊常被視為新儒家立場的刊物。其創刊辭 指出:「思想的錯誤還須要思想予以糾正。極權主義造成的危機須 要民主來挽救。人類的命運與文明的前途須要全體人類共同理智來 保証〔證〕」,彼等創辦該刊,目的是「為了爭取世界的光明前途, 為了爭取我們自己國家的獨立,經濟的平等,政治的民主,和學術 思想的自由,而作最誠懇的努力」。該刊的創立,曾得到蔣介石的 經費支持。其反共立場與國民黨當局一致,對傳統持正面的態度也 與國民黨當局相近,然其支持民主的態度卻和威權的國民黨當局有 所距離。1 至於《自由中國》則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由雷震等人在臺北所 創辦,胡適擔任發行人,該刊常被視為自由主義立場的刊物。其創 刊宗旨乃「要向全國國民宣傳自由與民主的真實價值,並且要督促 政府(各級的政府),切實改革政治經濟,努力建立自由民主的社 會」,以及「要支持並督促政府用種種力量抵抗共產黨鐵幕之下剝 奪一切自由的極權政治」等等。創刊之初,曾得到國民黨當局的支 1 該刊的創刊辭詳見:〈創刊辭〉,《民主評論》1, 1(1949): 2。其階段性的發 展與特色,可參:張忠棟,〈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歷史月刊》23(1989): 126-131;韋政通,〈臺灣三十年來思想性雜誌的回顧與前瞻:民主評論與文 星雜誌〉,《哲學與文化》13, 6(1986): 362-363;許順昇,《流亡世代的政治構 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臺中:私立東海大學歷史學系 碩士論文,2009),頁 35-75;林敬智,〈學術與政治之間:「民主評論」半 月刊的時代意義與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初探〉,收入臺灣政治學會、東海政 治學系編,《第三屆全國政治學研究生論文發表會論文集(下)》(臺中:臺 灣政治學會、東海政治學系,2001),頁 3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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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起初雷震等人期待國民黨當局朝向民主自由發展,然日後國民 黨當局卻逐漸走向強人威權統治,雙方關係因而由交融轉為對抗。 一九六○年九月四日,臺灣警備總司令部以「涉嫌叛亂」為由拘捕 發行人雷震等人,《自由中國》隨之停刊。2 《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創刊的背景頗為相似,例如:都是 一九四九年離開中國大陸的知識份子所辦的反共刊物,同是以民主 自由作為大前提,背後都有國民黨當局的支持。3 甚至早年幾位主要 成員彼此還「過從很密」、「來往得親切」,而且「兩邊都寫文章」。4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卻逐漸產生摩擦,關係轉趨惡化,有 些甚至從朋友變成了敵人。5 從知識社群互動史的角度來觀察,《民 主評論》與《自由中國》長期關係的演變,應有重大的研究價值。 2 該刊的創刊宗旨詳見:胡適,〈「自由中國」的宗旨〉,《自由中國》1, 1(1949): 2。其階段性的發展與特色,可參:薛化元,《「自由中國」與民主 憲政――1950 年代臺灣思想史的一個考察》(臺北:稻鄉,1996),頁 19-191;何卓恩,《《自由中國》與臺灣自由主義思潮:威權體制下的民主考驗》 (臺北:水牛,2008),頁 73-157;蘇瑞鏘,〈自由中國〉,臺灣大百科全書, 網 址:http://taiwanpedia.culture.tw/web/content?ID=3875, 點 閱 日 期:201011 月 04 日。 3 徐復觀,〈在非常變局下中國知識份子的悲劇命運〉,收入周陽山編,《知識 份子與中國》(臺北:時報,1987),頁 86。 4 誠如徐復觀日後的回憶,雙方在一九四九年前後「過從很密」、「來往得親 切」;並指出雙方創辦刊物之初,「一般朋友,兩邊都寫文章」。參見:徐復 觀,〈如何復活「切中時弊的討論精神」―― 感謝凌空君的期待〉,《民主評 論》6, 9(1955): 239。來臺之初雙方來往密切的情形,另可詳參:徐復觀, 〈對殷海光先生的憶念〉,收入徐復觀,《徐復觀雜文―― 憶往事》(臺北: 時報,1982),頁 173-174。 5 如徐復觀即稱:「十多年來,在文化、思想上,殷先生(按:殷海光)由 『我的朋友』變成了『我的敵人』」。參見:徐復觀,〈痛悼吾敵 痛悼吾友〉, 收入氏著,《徐復觀雜文―― 憶往事》(臺北:時報,1982),頁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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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學者對於《民主評論》(新儒家)與《自由中國》(自由 主義者)內在思想理路的比較研究,已累積相當的成果;6 然相對 而言,針對上述兩個知識社群關係的變化,卻似乎較少著墨。7就 後者而言,比較直接相關的研究成果有林敬智所撰的〈1950 年代 臺灣知識社群關於「個人自由」與「國家自由」的辯論之分析〉一 文,他指出: 《民主評論》始終將中共視為第一個主要的敵人,這與 《自由中國》後來轉向針對國民黨當權者的定位有所不 同,……當《自由中國》轉向以國民黨政權為批判對象、 反共成為其次要的目標時,《自由中國》與《民主評論》 所共有的目標已然不同,彼此的共識基礎乃因此削弱,再 加上《自由中國》內部部分成員對於傳統文化的不認同, 正好與《民主評論》反共大前提的核心價值發生衝突,筆 6 例如:翁志宗,《自由主義者與當代新儒家的政治論述之比較――以殷海 光、張佛泉、牟宗三、唐君毅、徐復觀的論述為核心》(臺北:國立政治大 學中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博士論文,2001);謝曉東,《現代新儒學與自 由主義――徐復觀殷海光政治哲學比較研究》(北京:東方, 2008);李明輝, 〈徐復觀與殷海光――當代新儒家與中國自由主義的爭辯之一個剖面〉,收 入「徐復觀學術思想國際研討會」執行委員會編,《東海大學徐復觀學術思 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臺中:東海大學, 1992 ﹚,頁 491-522;鄭慧娟, 《傳統的斷裂與延續――以徐復觀與殷海光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論辯為例》 (臺北:國立臺灣大學三民主義研究所碩士論文,1992)。 7 以這兩個知識社群的關係變化作為研究主題而撰寫過專著者,至今似乎仍 相當少見。即便有之,也多集中在徐、殷二人關係變化的分析。例如,黎 漢基曾研究過徐復觀與殷海光兩人關係的變化。參見:黎漢基,《論徐復觀 與殷海光――現代臺灣知識份子與意識型態(1949-1969)》(香港:香港中 文大學研究院歷史學部博士論文,1998);黎漢基,〈難為知己難為敵―― 略論徐復觀與殷海光的關係〉,《當代》141(1999): 4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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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認為這才是《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無法合作共同 對抗國民黨的主要因素。8 然筆者認為:《自由中國》即便日後「轉向以國民黨政權為批 判對象、反共成為其次要的目標」時,「反共」仍是其重要目標, 而非從「反共」變「親共」的根本轉變。因此,就算「彼此的共識 基礎乃因此削弱」,似乎也很難被視為雙方「無法合作」的關鍵因 素。至於《自由中國》「內部部分成員對於傳統文化的不認同」的 情形,自該刊創刊之初即是如此,並非後來從認同轉為不認同,才 「正好與《民主評論》反共大前提的核心價值發生衝突」。因此,該 問題仍有進一步討論的空間。 本文將透過兩個刊物內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差異、外在政治 形勢的變動,以及個人恩怨等幾個面向,對這兩個知識社群關係的 演變進行討論。其中,外在政治形勢變動的視角,乃前人較少分析 的面向。是故,強調思想與環境交互關係的「思想史」(intellectual history)研究法,將為本文所倚重。9 8 林敬智,《1950 年代臺灣知識社群關於「個人自由」與「國家自由」的辯 論之分析》(臺北:國立臺灣大學政治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3),頁 207-208。 9 就研究視角而言,本文除分析雙方哲學與文化思想的內在理路,尤將雙方 關係的演變放在歷史脈絡當中來觀察。因此,本文較側重外在研究的視角; 是故,側重思想與環境交互關係的「思想史」(intellectual history)研究法 將為本文所倚重。按:晚近學人對思想史方法論之探討大致可區分為二大陣 營:其一,側重觀念本身之分析,多採「內在研究法」,企圖釐清「單位觀 念」(unit-idea)或「觀念叢」(ideas-complex)之演變,此一趨勢可以羅孚

若(Arthur O. Lovejoy)所倡之「觀念史」(history of ideas)研究為其代表; 其二,側重思想與環境兩者間之交互關係,多採「外在研究法」,此一立場 殆即所謂「思想史」(intellectual history)研究,布林頓(Crane Brinton)可 為一重要代表人物。參見:黃俊傑,〈思想史方法論的兩個側面〉,收入杜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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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說明的是,作為知識社群,《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 關係的惡化,主要表現在傳統文化立場的對立,在這當中分別以徐 復觀與殷海光為代表人物。10 徐復觀本人即是《民主評論》的創辦 人,其後亦擔任主編,11 其對該刊的整體影響不僅只是一名作者而 已。至於殷海光,他在《自由中國》寫了不少反傳統的文章,這不 僅代表他個人,還貫徹該刊一貫反傳統的特色。12 且相對而言,雙 方陣營的互動,徐、殷二人亦留下比較多的史料,學者的討論亦較 多。13 因此,本文將以徐復觀與殷海光二人為中心,對《民主評論》 與《自由中國》兩個知識社群關係的變化進行初步探討。

貳、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內在差異

學者韋政通有一篇比較《民主評論》的新儒家與《自由中國》 的自由主義者之論文,其中提到二者「在心態上的對立以及由對立 而產生的意氣之爭」時指出:「意氣之爭不完全來自個人的因素, 10 徐復觀的生平、思想與活動,特別是在戰後臺灣的一段,可參:Su-san Lee,

Xu Fuguan and New Confucianism in Taiwan (1949-1969): A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Exile Generation. (Ph. D. diss., Brown University, 1998);高焜源,《徐復觀 思想研究:一個臺灣戰後思想史的考察》(臺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 系博士論文,2009)。至於殷海光,可參:章清,《殷海光》(臺北:東大, 1996);王中江,《萬山不許一溪奔:殷海光評傳》(臺北:水牛,1997); 黎漢基,《殷海光思想研究:由五四到戰後臺灣,一九一九- 一九六九》,(臺 北:正中,2000)。 11 許順昇,〈流亡世代的政治構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 頁41、60。 12 黎漢基,〈論徐復觀與殷海光――現代臺灣知識份子與意識型態(1949-1969)〉,頁 30-31。 13 由本文註釋 6、7 所徵引的論著,即可看出此一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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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來自歷史傳承者,也有由於思想立場的不同。後面這一因素具有 決定性的影響。」14 因此,要討論這兩個知識社群關係的變化,必 先從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內在差異談起。 觀察《民主評論》的新儒家對問題的思考,往往有「觀念論」 的哲學立場,特別是德國觀念論當中康德與黑格爾的哲學。學者指 出:德國觀念論乃是歐洲十七、十八世紀啟蒙運動大破壞以後發展 出來的一種新哲學,而中國在經歷新文化運動的破壞之後,新儒家 們則藉由觀念論哲學以抵抗反傳統的潮流。其中,先驗、理想、精 神、意識、主體乃是這一學派表達思想的主要符號,其目的在復興 儒家的道德理想,以及恢復對傳統文化的認同。彼等所從事的哲學 工作,側重在形上信念與精神哲學的重建等面向。15 他們認為,要 肯定道德理想與價值,不能只停留在經驗界,必需進入超越界,因 此需要一套形上學的依據。16 至於《自由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對問題的思考,則往往有「經 驗論」的哲學立場。學者認為:這些自由主義者以英美經驗主義和 邏輯分析作為思想工具,其目的並不在建立系統性的哲學,而著重 在思想的再啟蒙。因此,他們對思想自由的要求特別地迫切,相對 而言,其對傳統的宗教和形上學則懷抱敵意。17 這些自由主義者主 14 韋政通,〈兩種心態 ‧ 一個目標――新儒家與自由主義觀念衝突的檢討〉, 收入氏著,《儒家與現代中國》(臺北:東大,1984),頁 184。 15 韋政通,〈兩種心態 ‧ 一個目標――新儒家與自由主義觀念衝突的檢討〉, 頁184。 16 李明輝,〈徐復觀與殷海光――當代新儒家與中國自由主義的爭辯之一個剖 面〉,頁499。 17 韋政通,〈兩種心態 ‧ 一個目標――新儒家與自由主義觀念衝突的檢討〉,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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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承襲英美自由主義的傳統,也連帶接受其經驗主義之觀點。殷海 光即因接受邏輯實證論的觀點,因而沾染反形上學的態度。18 而由於有著哲學立場的對立,導致在對於民主的思考上,自由 主義者所注重的是如何將民主理念落實為經驗事實,新儒家則較重 視民主理念能否在形上體系當中自圓其說。由此可見,雙方民主思 想的歧異,與其哲學立場的根本差異密不可分。 至於文化立場,《民主評論》的新儒家始終對中國傳統文化有 著高度的溫情與敬意,且深信民主憲政乃是「中國文化中之道德精 神自身發展之所要求」;19 然而,《自由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對中國 傳統就沒那麼好感。20 就基本態度來看,雙方均肯定科學與民主的 價值,且主張中國應採行西方式的議會民主制度。然在面對中國傳 統文化的態度上,新儒家視科學與民主均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在 要求」,與中國文化的本質並不牴觸;但自由主義者卻將中國傳統 18 李明輝,〈徐復觀與殷海光――當代新儒家與中國自由主義的爭辯之一個剖 面〉,頁499。 19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民主評論》9, 1(1958): 14。 20 例如,早在一九五二年,當考試院長賈景德公開表示今後的考試要將四書 五經列為必考科目時,雷震就在《自由中國》發表〈堵防時代思潮中的 一股逆流〉的社論,批評此舉為「盲目的復古」、「思想復辟」。甚至該文 在一開始,雷震即有感而發地指出:「自大陸淪陷,政府遷臺以來,我們 常常感覺到:島國思潮中似乎有一股逆流在活動。……而其精神則或多或 少都是反現代化」。參見:〈堵防時代思潮中的一股逆流〉,《自由中國》6, 10(1952): 303,社論。按:據學者何卓恩指出,該社論為雷震所撰。參見: 何卓恩,《《自由中國》與臺灣自由主義思潮――威權體制下的民主考驗》, 頁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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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視為現代化(科學與民主)的障礙。21 亦即是說,新儒家認為 傳統不但不會造成民主的障礙,民主本身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在 要求;自由主義者則認為必先打破不適於民主發展的傳統文化,才 可能使來自西方的民主政治在中國生根發展。徐復觀曾指出:由於 兩個刊物的文化取向有所不同,因而常引起彼此的對立與危機。22 其實,早在創刊之初,雙方的哲學與文化立場已有差異。誠如 徐復觀在一篇回憶一九四九年前後的文章中寫道:「海光(按:殷 海光)當時偏重於以『經驗論地自由主義』,……他很討厭『理性』 『道德』『歷史文化』這一套東西。因此,他對『民主評論』不滿的 情緒,一天增加一天」。23 另外,一九五○年代前期,有一回徐復 觀當面質問殷海光:「到底為什麼對民主評論不滿」,殷則回答: 「民主評論談大陸派的哲學太多,談系統的哲學太多,乃至於談中 國文化談得太多」。24 然吾人不禁想問:雙方既然早已有著哲學與文化立場之差異, 為何在五十年代初期還會「過從很密」?既然「過從很密」,何以 日後卻又逐漸交惡?因此,還有必要從外在政治形勢的變化來觀 察。

參、外在政治形勢的變動

《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乃是一九四九年逃離中國大陸的 21 李明輝,〈儒學如何開出民主與科學――與林毓生先生商榷〉,《當代》 34(1989): 115。 22 徐復觀,〈「死而後已」的民主鬪士――敬悼雷儆寰(震)先生〉,收入傅正 編,《雷震全集(2)――雷震與我(2)》(臺北:桂冠,1989),頁 204。 23 徐復觀,〈對殷海光先生的憶念〉,頁 174。 24 徐復觀,〈如何復活「切中時弊的討論精神」――感謝凌空君的期待〉,頁 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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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份子所創辦的兩份刊物,雙方追求民主與反共的目標一致。 一九五○年代初期,這兩份刊物皆與反共的國民黨當局有著密切的 關係,甚至都曾得到國民黨當局的經費資助。25 然而,《民主評論》、 《自由中國》以及國民黨當局三方的關係,日後卻逐漸生變。其 中,《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因政治立場(民主與反民主)相異 而發生決裂,《自由中國》與《民主評論》則因文化立場(反對傳 統與支持傳統)相左而產生衝突。上述這些決裂與衝突,就一定程 度而言,應可透過一九五○年代前期臺灣政治形勢的變動來詮釋。 必先說明的是,此處主要將《民主評論》、《自由中國》以及國 民黨當局三方的關係,放在一九五○年代前期「臺灣」外在政治形 勢的變動來觀察。因為除了《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是以臺灣作 為活動場域外,即便在香港創社的《民主評論》,該刊與臺灣社會 25 《民主評論》的部分,徐復觀自述該刊經費是向蔣介石要來的。(參見:徐 復觀,〈「死而後已」的民主鬪士――敬悼雷儆寰(震)先生〉,頁204。) 主要因為《民主評論》的財務難以自立,徐復觀必須求助於國民黨當局。 (參見:李淑珍,〈徐復觀在臺灣――兼論外省知識份子在臺灣思想史上的 意義(下)〉,《當代》199[2004]: 88。)該刊草創時期,徐復觀曾向蔣介石 取得九萬港幣的援助。一九五○年五月,為避免該刊被貼上官辦刊物的標 籤,徐復觀曾上呈蔣介石希望改變經費的撥給方式。國民黨當局遷臺後, 總統府仍持續資助該刊,其後改由教育部撥款。(以上資料的出處,詳見: 許順昇,〈流亡世代的政治構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63-65。)至於《自由中國》的部分,根據該刊經理馬之驌的回憶,創刊 之初,教育部在杭立武與程天放兩位部長任內,曾補助《自由中國》若干 經費,共計最多新臺幣三萬元。另外則是臺灣省政府的補助,透過省主席 吳國楨的支持,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三年共計三個年度,每年補助新臺幣兩 萬元,共計新臺幣六萬元。(詳見:馬之驌,《雷震與蔣介石》〔臺北:自立 晚報社,1993〕,頁 110-113。)由此可見,至少在一九五○年代初期,這 兩個刊物都曾獲得國民黨當局的經費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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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互動並不明顯弱於該刊與香港社會的互動。據許順昇指出:《民 主評論》創刊之初,其分社與銷售網絡即分布於香港與臺灣;且該 刊主編起初雖為張丕介,但一九五二年張即辭去主編一職,不久就 由人在臺灣任教的徐復觀接替主編(按:其實在一九五○年代,該 刊靈魂人物徐復觀與牟宗三等人都在臺灣任教),至少臺灣方面的 稿件會是由他經手。而一九五○年代《民主評論》的文章,也同時 來自港、臺知識份子的手筆。因此,《民主評論》不獨受到香港情 勢的影響,也深受臺灣情勢的影響。26 總的來說,就《民主評論》、 《自由中國》以及國民黨當局三方關係來觀察,三者互動的主要場 域應在臺灣,香港在本文的討論中並非主要場域,雖然香港的外在 情勢對《民主評論》的影響亦不可完全忽略。27 一九四九年,當國民黨政權在國共內戰中逐漸失利之時,這 年八月間美國政府發表《中美關係白皮書》,「將大陸淪陷的責任, 歸於國民黨的倒行逆施和蔣介石的昏庸無能」。28 美國與蔣介石惡 化的關係,直到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韓戰爆發後才有所改變。 該年六月二十七日,美國杜魯門(Harry S.Truman)總統宣布臺灣 26 此處的討論,主要承蒙研究《民主評論》的學者許順昇之提示與提供資 料(二○一一年七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筆者與許順昇的通信),謹致謝 忱。另可詳參:徐復觀,〈對殷海光先生的憶念〉,頁173;許順昇,〈流亡 世代的政治構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頁 60。 27 香港情勢對《民主評論》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反共議題的文章上面,如該 刊的「中共動態半月綜述」、「檢疫縮影」與「半月要聞」等專欄,乃是針 對當時中共內部的動態加以描述與評述,其中常引述「鐵幕」內的消息。 這是由於《民主評論》藉香港的「地利之便」,較臺灣方面更容易取得中國 內部的資訊。(按:以上的討論,採自許順昇所提供的資料與看法。二○ 一一年七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筆者與許順昇的通信。) 28 張淑雅,〈杜魯門與臺灣〉,《歷史月刊》23(1989):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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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峽中立化,並派遣第七艦隊巡邏臺灣海峽。29 一九五一年春,當 韓戰的局面逐漸對聯合國部隊轉為有利之後,美國政府開始探討積 極保全臺灣的可能性,30 臺灣的安全得到進一步的確保。一九五二 年底,艾森豪(Dwight D.Eisnehower)當選美國總統,堅持反共立 場的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擔任國務卿,開始展開強硬的反 共政策,對共產國家進行反封鎖。相較於前任的杜魯門政府而言, 此時臺灣和美國的關係更為密切,於是開始了「中(臺)美共同防 禦條約」的談判,最後雙方於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三日簽定此約。此 約的簽定,學者認為是「完成了西太平洋共同防衛網,……表明美 國承認並接受中華民國為其抵抗國際共產主義的全球聖戰中一個具 有充分資格的夥伴」。31 至此,臺灣已正式被納入以美國為首的防 共體系中,成為美國的軍事盟邦,來自中共的武力威脅因而大幅減 輕。 另外,就在來臺之初,國民黨當局為了重建失落的權威,也開 始了「強人威權黨國體制」的建構。而該體制的建構,固然有訓政 時期威權文化的移植,然亦與一九五○年代初期在臺灣的「改造」 有著密切的關係。32 一九五○年七月,國民黨開始進行「改造」, 29 張玉法,《中華民國史稿(修訂版)》(臺北:聯經,2001),頁 498。 30 張淑雅,〈美國對臺政策轉變的考察(1950 年 12 月 -1951 年 5 月)〉,《中央 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1990): 471。 31 邵玉銘,〈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之簽訂、終止與後果〉,收入氏著,《中美關係 研究論文集》(臺北:傳記文學,1980),頁 111。 32 蘇瑞鏘,《臺灣政治案件之處置(1949-1992)》(臺北:國立政治大學歷史 學系博士論文,2010),頁 31-46。詳參該文第二章第一節「強人威權黨國 體制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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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藉此「重整革命組織,恢復革命精神」。33 然而,「這改革並 不是朝向民主化,而是重建政治領袖的權威」。34 其主要方向在黨 組織的整頓、以黨領政、以黨領軍,以及情治組織的重組,35 而且 還是「朝向以『領袖』意志主導的強人威權體制發展」。36 「改造」 完成後,國民黨當局的強人威權黨國體制因而逐漸鞏固與強化。 然而,臺灣就在上述反共救亡的壓力減輕、而國民黨當局卻 越趨專制的背景下,原本創刊初期與國民黨當局關係頗佳的《自由 中國》,遂因政治立場(民主與反民主)相異而逐漸與當局決裂。 其實,雷震與蔣介石當局之間早年已隱含民主與專制的對立因子, 但在面對中共政權的「主要矛盾」時,民主與專制的對立不過只是 「次要矛盾」,雙方還是必須為了反共救亡而攜手合作。然等到臺灣 來自中共政權的威脅逐漸減弱,而「改造」後的蔣介石當局卻越趨 專制的情形下,原本雙方所隱含的民主與專制對立的「次要矛盾」 遂躍升為「主要矛盾」,終於導致雙方的決裂。37 33 蔣中正,〈關於實施本黨改造之說明〉,收入秦孝儀編,《先總統 蔣公思想 言論總集》卷23(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4),頁 333。 34 彭懷恩,《臺灣政治變遷四十年》(臺北:自立晚報社,1992),頁 71。 35 若林正丈著,洪金珠、許佩賢譯,《臺灣――分裂國家與民主化》(臺北: 月旦,1994),頁 91-101。 36 薛化元、楊秀菁,〈強人威權體制的建構與轉變(1949-1992)〉,收入李永 熾、張炎憲、薛化元編,《「人權理論與歷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 北:國史館,2004),頁 314。 37 蘇瑞鏘,〈擺盪在「啟蒙」與「救亡」之間――雷震與蔣介石當局關係演變 的思想史考察〉,發表於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日本東京大學總合文 化研究科、日本一橋大學大學院言語社會研究科主辦,「2009 臺灣史青年學 者」國際研討會(臺北: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日本東京大學總合 文化研究科、日本一橋大學大學院言語社會研究科,2009 年 3 月 2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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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情形,也出現在《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兩方關係 的變化上。二者的哲學立場(觀念論與經驗論)乃至文化立場(支 持傳統與反對傳統),原本已隱含矛盾。然誠如徐復觀所言,來臺 之初殷海光雖抱怨《民主評論》「談大陸派的哲學太多,談系統的 哲學太多,乃至於談中國文化談得太多」,但徐復觀卻強調:「站 在辦刊物的立場,只要夠水準而不違反民主反共大原則的文章,便 應一律刊載,不應用刊物來標榜門戶」。38 這兩份刊物創刊之初, 「當時大家的目的,好像不僅在於辦一個刊物,而在展開一個自由 中國的運動」,雙方「過從很密」、「來往得親切」。39 而「自由中國 運動」,也是雷震所提倡的反共運動。40 此時中共政權同是這兩個 刊物要對抗的「主要矛盾」,因此只要符合「民主反共大原則」,哲 學與文化的「門戶」立場只是「次要矛盾」,不需特別「標榜」。誠 如許順昇所言: 在「國難當前」的窘境下,各方知識份子紛紛放下思想文 化上的歧見,形成一反共團結陣線,……因此中國流亡知 識份子時常彼此聲援,以致《自由中國》的殷海光、戴杜 衡以及《自由陣線》的左舜生,皆一度成為《民主評論》 的撰稿者,甚至在他們各自舉辦的刊物上,互相刊載廣告 與介紹彼此的刊物。41 38 徐復觀,〈如何復活「切中時弊的討論精神」――感謝凌空君的期待〉,頁 239。 39 薛化元,《「自由中國」與民主憲政――1950 年代臺灣思想史的一個考察》,78。 40 薛化元,《「自由中國」與民主憲政――1950 年代臺灣思想史的一個考察》, 頁78。 41 許順昇,〈流亡世代的政治構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 頁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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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誠如林敬智討論《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的關係變化時 所指出: 來臺之後的初期,由於面對共同的敵人――極權統治的中 共政權,……最初自大陸來臺的各派知識份子尚能維持著 相互合作、體諒的心情,對於原本已然存在的意見紛歧 (按:指雙方對「傳統」與「歷史文化」看法的分歧)並 不以為意。42 到了一九五○年代中期以後,香港與中共政權的相對關係並 無太大改變;然作為《民主評論》、《自由中國》以及國民黨當局三 者互動主要場域的臺灣而言,其來自中共政權的威脅卻明顯減低。 《自由中國》與《民主評論》原已存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次要矛 盾」遂躍升為「主要矛盾」,雙方關係於是逐漸惡化。亦即是說, 原本「彼此認同,互相合作」的兩個陣營,「隨著反共情緒日漸消 弭,卻因思想上的立足點不同,漸行漸遠」。43 例如,一九五四年二、三月間,《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 即因個人自由、國家自由與心靈自由等問題起了爭論。一九五四年 七、八月間,更因張佛泉的一篇談人權的文章而被徐復觀痛批為 「污衊中國的歷史文化」。到了一九五七年五月,終因《自由中國》 刊出殷海光談五四的社論引起徐復觀的強力反擊,而爆發激烈的民 主與傳統論戰(按:詳下分析)。 42 林敬智,〈1950 年代臺灣知識社群關於「個人自由」與「國家自由」的辯論 之分析〉,頁179-180。 43 許順昇,〈流亡世代的政治構思:《民主評論》的國家論述(1949-196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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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在《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以及《民主評論》的關 係逐漸惡化、也就是國民黨當局與《民主評論》逐漸成了《自由中 國》的「對立面」之後,《自由中國》也出現將國民黨當局與《民 主評論》連結在一起批判的文章。如一九五七年《自由中國》刊出 社論〈重整五四精神!〉,即指責開倒車的「復古主義者」與「現 實權力」聯手打擊「五四」,甚至批評「復古主義者又想藉現實權 力以行其『道』」。該文指出: 復古主義者在情緒上厭惡五四。他們擺出衛道的神氣來製 造五四的罪狀。這正符合現實權力的需要。復古主義者又 想藉現實權力以行其「道」。二者相遇,如魚得水,合力 摧毀五四的根苗。於是五四的劫難造成。五四運動成了二 者的箭靶。44 文中所謂「復古主義者」與「現實權力」,應是指新儒家與國 民黨政權。45 當《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關係惡化之際,在《自由中 國》看來,國民黨當局乃是「傳統」與「專制」的結合,而這正是 「五四」要打倒的兩個主要對象。就在此時,《民主評論》似乎與國 民黨當局仍保持「相對友好」的關係。誠如學者簡明海指出:相較 於國民黨政權對自由主義陣營充滿敵意的景況,該政權「對新儒家 諸君或傳統文化代表人物,如牟宗三、錢穆等,則多了幾許『敬 44 〈重整五四精神!〉,《自由中國》16, 9(1957): 283,社論。 45 據學者李明輝指出:「這裡所謂的『復古主義者』顯然包括新儒家,甚至可 能是以新儒家為主要對象。至於『現實權力』,則顯然是影射當時的國民黨 政權」。參見:李明輝,〈徐復觀與殷海光――當代新儒家與中國自由主義 的爭辯之一個剖面〉,頁496-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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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經常邀約他們前往軍中或政府有關單位演講,介紹發揚傳統 文化」。46 由此可見,《民主評論》、《自由中國》與國民黨政權三者 的關係遠近,顯然有別。 當時就外在情勢來看,主體在香港的《民主評論》比較無法全 面感受來自國民黨當局的政治高壓,而主體全然在臺灣的《自由中 國》則必須抵抗來自國民黨當局(特別是情治單位)越來越強大的 政治壓迫,衝突亦日趨激烈。而當《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的衝 突日趨激烈的情況下,《民主評論》的若干成員卻仍與國民黨當局 維持「相對友好」的關係,47 這多少也會拉大《民主評論》與《自 由中國》的相對距離。亦即是說,《民主評論》、《自由中國》與國 民黨當局三者之間的相對距離,至此有了比較大的變化。由此亦可 看出,就「連動性」的強弱來觀察,《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 關係的變化,比較是附隨著在臺灣的《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關 係的變化而有變化。

肆、雙方關係交惡的歷程

《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關係的交惡,固然有著學理上的 爭論以及受到外在政治形勢變動的影響;然若干事件造成個人的心 結,卻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例如,一九五二年一月二日,牟宗三 46 簡明海,〈新儒家在臺灣的反五四觀〉,發表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主 辦,「近代中國知識轉型:理念、學科、出版、社群」國際學術研討會(臺 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0 年 12 月 17 日)。 47 然必須指出的是,該刊亦有如徐復觀者,他「在『白色恐怖』最窒人的 五十、六十年代多次挺身力抗國民黨」(參見:李淑珍,〈徐復觀在臺灣 ――兼論外省知識份子在臺灣思想史上的意義(上)〉,《當代》,198 [2004]: 73);因此,不能與牟宗三、錢穆等人一概而論。亦即是說,《民主評論》 與國民黨當局維持的友好關係,僅是「相對友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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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一個真正的自由人〉一文,指當時留在大陸的金岳霖(按: 殷海光的老師)「在共黨的威脅與壓迫下,從事學習坦白」。48 然對 殷海光而言,「牟宗三對他的啟蒙恩師金岳霖『幸災樂禍』,他自然 感到難以忍受」。49 兩週後的一月十六日,殷海光以梅蘊理之筆名 發表〈我所認識之「真正的自由人」〉一文,公開點名反擊牟宗三 的文章,50 因而埋下彼此的心結,甚至成為「引發後來五十年代在 臺灣,時間長達六年《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兩個發言臺彼此 公開爭論」的肇端。51 而這種牽涉個人心結的情形,至少還包括徐復觀曾刪掉殷海 光投稿到《民主評論》的文章當中的一段,而令殷海光感到不滿等 等。52 而據徐復觀指出,此後「便常看到殷先生在他摘譯的文章的 夾註中,用暗箭的方法向與民主評論有關的先生們醜詆;醜詆的方 式,大約不是說人家的是偽學,便戴上政治的帽子,如極權主義幫 兇之類」。53 到了五十年代中期,隨著外在政治形勢的變動,雙方對立的態 勢漸趨顯著。例如,一九五四年二、三月間,《民主評論》與《自 48 牟宗三,〈一個真正的自由人〉,《自由人》1952.1.2,第 2 版。 49 黎漢基,〈難為知己難為敵――略論徐復觀與殷海光的關係〉,頁 50。 50 梅蘊理,〈我所認識之「真正的自由人」〉,《自由中國》6, 2(1952): 54-57。 51 鄭慧娟,〈傳統的斷裂與延續――以徐復觀與殷海光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論 辯為例〉,頁81。 52 徐復觀日後曾回憶這段不愉快的往事,他說:「有一次我去看他(按:指 殷海光),他的態度很不自然。我一想,大概是因為我把他一篇文章的引言 之類的一段去掉了」。參見:徐復觀,〈如何復活「切中時弊的討論精神」 ――感謝凌空君的期待〉,頁240。 53 徐復觀,〈如何復活「切中時弊的討論精神」――感謝凌空君的期待〉,頁 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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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國》因個人自由、國家自由與心靈自由等問題起了爭論。該年 二月,《自由中國》刊出殷海光執筆的社論〈自由日談真自由〉, 該文指出:「『自由』一詞之本格的意義,既非『心靈自由』,又非 『國家自由』,而係個人自由」;而所謂個人自由,「可以明明白白開 列一張清單,就是諸基本人權」。54 有謂這是一篇兩面開戰的文章, 既批評國家自由之說,也澄清「自由」的本質與心靈、意志或內心 的自由無關。55 而殷海光這篇文章,其真實用意在批評新儒家。56 之後,進一步引發徐復觀與雷震、殷海光、張佛泉等人透過信件 對「自由」議題的爭論。57 一九五四年四月,殷海光在《自由中國》 寫了一篇〈獨裁怕自由〉的文章,間接暗批「玄扯『歷史文化』的 人」是「極權主義建設之小工」。58 由此已可看出,雙方對立的態 勢越來越明顯。 一九五四年七、八月間,又因張佛泉的一篇文章引起徐復觀 的反擊。該年七月,《自由中國》刊登張佛泉所撰的〈亞洲人民反 共的最終目的〉一文,該文認為亞洲人民反共的最終和最高目的, 在於建立基本人權制度。59 然其中一段批評的話被徐復觀認為是在 影射他,於是隔月徐復觀在《民主評論》發表給張佛泉的公開信, 54 〈自由日談真自由〉,《自由中國》10, 3(1954): 88,社論。按:《自由中國》 關於個人自由與國家自由之討論,可詳參:薛化元,《「自由中國」與民主 憲政――1950 年代臺灣思想史的一個考察》,頁 207-216。 55 林敬智,〈1950 年代臺灣知識社群關於「個人自由」與「國家自由」的辯論 之分析〉,頁115。 56 何卓恩,《殷海光與近代中國自由主義》(上海:上海三聯,2004),頁 162。 57 雷震、殷海光、張佛泉、徐復觀,〈自由的討論〉,《民主評論》5, 6(1954): 180-184。 58 殷海光,〈獨裁怕自由〉,《自由中國》10, 7(1954): 229。 59 張佛泉,〈亞洲人民反共的最終目的〉,《自由中國》11, 2(1954): 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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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為張佛泉「豈特以近乎污衊的態度對付我,你並污衊中國的歷史 文化」;甚至批評張佛泉「不僅污衊我國的歷史文化,而且污衊我 們整個東方民族」。60 徐復觀在文中甚至透露:「七月初我到臺北 去看你,又抬了一次槓,抬槓的內容還是為了歷史文化是否為極權 主義的幫兇,及政治層次中有無道德的問題」。61 有論者以為,徐 復觀這封信,「已使得《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兩個文化陣營 正式成為對立壁壘」。62 而且,由此亦可看出,《自由中國》與《民 主評論》當中的幾位主要成員,已為了傳統文化問題的爭論而嫌隙 漸大;而殷海光對中國文化不友善的態度也越來越引起徐復觀的反 感,如一九五五年六月四日徐復觀就向雷震指控「殷海光反中國文 化」。63 雙方關係逐漸惡化,由此可見一斑。到了一九五七年,終 因《自由中國》刊出一篇殷海光提倡五四精神、批評中國傳統的社 論,從而引發《民主評論》徐復觀的反擊,雙方正式展開民主與傳 統的論戰。

伍、一九五○年代後期民主與傳統之論戰

從一九五七年《自由中國》刊出殷海光執筆的社論〈重整五四 精神!〉,從而引發《民主評論》徐復觀發表〈歷史文化與自由民 60 徐復觀,〈給張佛泉先生的一封公開信――環繞著自由與人權的諸問題〉, 《民主評論》5, 15(1954): 484-491。 61 徐復觀,〈給張佛泉先生的一封公開信――環繞著自由與人權的諸問題〉, 頁484。 62 鄭慧娟,〈傳統的斷裂與延續――以徐復觀與殷海光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論 辯為例〉,頁88。 63 傅正主編,《雷震全集(38)――雷震日記(1955 年 -1956 年):第一個 10 年(6)》(臺北:桂冠,1990),頁 9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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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一文反擊開始,雙方正式展 開關於民主與傳統的論戰。主要的爭議在於民主與傳統之間,究竟 是可以調和的?還是矛盾的?直到一九六○年九月《自由中國》停 刊為止,雙方文章一來一往,劍拔弩張。以下將針對這些論戰文章 進行討論,並說明該論戰的歷史意義。64

一、論戰的過程

從一九五五年開始,每逢「五四」前夕,《自由中國》幾乎都 會刊出紀念「五四」的社論。尤其是一九五七年五月《自由中國》 刊出社論〈重整五四精神!〉,被視為《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 「長久論戰以來,最激烈的一次對壘」,65 正式揭開五十年代後期雙 方關於民主與傳統論戰的序幕。 一九五七年五月一日,《自由中國》刊出殷海光執筆的社論〈重 整五四精神!〉,該文指出:「五四運動」的目標,是要洗刷不適合 中國人生存的保守文化。然近七、八年來,「五四」這個日子竟然 成了不祥的記號,此乃「開倒車的復古主義與現實權力二者互相導 演之結果」。66 於是,李實(徐復觀)在《民主評論》寫了〈歷史文 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一文,開頭就直 接點名批評〈重整五四精神!〉,並公開痛斥對方為「文化暴徒」。67 64 該論戰的討論,另可詳參:蘇瑞鏘,〈民主與傳統的辯證―― 1950 年代 後期臺港自由主義者與新儒家的論戰以及研究方向初探〉,《彰中學報》 24(2007): 109-124。 65 鄭慧娟,〈傳統的斷裂與延續――以徐復觀與殷海光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論 辯為例〉,頁90。 66 〈重整五四精神!〉,頁 283。 67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民主評論》 8, 10(1957): 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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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胡適讀後卻表示:「我讀了《民主評論》李實君此文,感到其中 那種不容忍異己的態度,不禁毛骨聳〔悚〕然」!68 一九五八年一月五日,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等 四位當代新儒家聯名在《民主評論》發表一篇長文:〈為中國文化 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 化前途之共同認識〉的長文,有系統地表明彼等對傳統與民主的 態度。69 相對而言,在這前後《自由中國》也繼續刊出讚揚五四精 神的社論,包括:〈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70〈展開啟蒙運動〉,71 以及〈中國文化發展的新取向〉等等;72 徐復觀則發表〈這是「中 國人要堂堂正正地作為一個中國人而存在」的象徵――民主評論出 刊十周年的感念〉等文章暗批對手。73 之後,《自由中國》繼續以 社論〈「五四」是我們的燈塔!〉歌頌五四;74 謝文孫更發表〈斲 害「五四精神」的幽靈――現代中國社會心理的分析〉中痛批所謂 「傳統/復古主義者」的觀點。75 68 胡適,〈胡適致雷震(1957 年 8 月 29 日)〉,收入萬麗鵑編註、潘光哲校 閱,《萬山不許一溪奔――胡適雷震來往書信選集》(臺北:中央研究院近 代史研究所,2001),頁 118。 69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頁2-21。 70 〈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自由中國》18, 9(1958): 271-272,社論。 71 〈展開啟蒙運動〉,《自由中國》20, 9(1959): 271-273,社論。 72 〈中國文化發展的新取向〉,《自由中國》21, 2(1959): 38-40,社論。 73 徐復觀,〈這是「中國人要堂堂正正地作為一個中國人而存在」的象徵―― 民主評論出刊十周年的感念〉,《民主評論》10, 24(1959): 646-647、657。 74 〈「五四」是我們的燈塔!〉,《自由中國》22, 9(1960): 271-273,社論。 75 謝文孫,〈斲害「五四精神」的幽靈――現代中國社會心理的分析〉,《自由 中國》22, 9(1960): 278-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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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年代後期這場民主與傳統之論戰,乃雙方關係惡化的 指標性論戰,其過程已如前述。以下將進一步探討這兩個刊物的基 本觀點,以及針對其「對手」的論點所提出的異議。

二、《民主評論》的觀點與《自由中國》的異議

基本上,《民主評論》的新儒家們認為:「我們目前在政治上 迫切需要民主自由」,76 而且相信:「中國文化中須接受西方或世界 之文化」;77 但卻也主張:「我們只能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來追求科 學、追求民主,信仰宗教;要在這些東西中間,注入中國人的主體 性」。78 他們也認為:「我們不能承認中國之文化思想,沒有民主思想 之種子,其政治發展之內在要求,不傾向於民主制度之建立」;79並 深信:「民主憲政亦即成為中國文化中之道德精神自身發展之所要 求」。80 理由是:中國最早的政治思想,即是以民意代表天命。因 此,奉天承命的君王,必須尊重民意,且接受民意之考驗。而中國 政治的發展出現代表社會知識份子在政府當中之力量的宰相制度、 諫諍君主的御史制度,以及提拔知識份子從政的徵辟制度、選舉制 度與科舉制度等等,亦可使君主之權力受到一些道德上的限制。再 76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頁 243。 77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頁12。 78 徐復觀,〈這是「中國人要堂堂正正地作為一個中國人而存在」的象徵―― 民主評論出刊十周年的感念〉,頁646。 79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頁12。 80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頁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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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儒家推尊堯舜禪讓與湯武革命,乃是指明「天下非一人之天 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與「君位之可更迭」。他們也認為,政治 之理想在於實現人民之好惡,這是從孔孟到黃梨洲一貫相承的思 想。這些都是民主政治思想之根源,也是民主政治思想種子之所 在。81 此外,徐復觀也指出:「我們目前在政治上迫切需要民主自 由,但我們只有從歷史文化中才能指出人類在政治上必須走向民主 自由的大方向,才能斷定民主自由的價值。從邏輯中推不出自由, 推不出民主,作不出自由民主的價值判斷」。82 這些都是《民主評 論》新儒家們的重要觀點。 新儒家透過龐大理論體系的建構,努力連結傳統文化與民主政 治,試圖證明二者乃和諧而不相衝突的價值。然《自由中國》的作 者卻質疑中國傳統蘊含民主政治種子之說,以及中國傳統的民本思 想如何落實為民主政治。如謝文孫就曾質疑:「他們堅持中國古代 有民主政治,至少有『民主的種子』。這顆埋種了五千年而未萌發 成民主政治的種子是什麼呢?」83 另外,張天增則指出:「重民輕君 的說法,在孟子的學說中早已有了。……然而理想是理想,事實是 事實,何況理想又不常是事實。為的要理想實現化則要看社會的環 境如何。若沒有合適的環境,恐怕理想終是理想,也絕不會變成事 實的」。84 此外,自由主義者也認為: 81 牟宗三、徐復觀、張君勱、唐君毅,〈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 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頁13。 82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頁 243。 83 謝文孫,〈斲害「五四精神」的幽靈――現代中國社會心理的分析〉,頁 279。 84 張天增,〈民主與自由的來源〉,《自由中國》21, 10(1959): 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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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的道德倫範,係以古代社會為背景,針對古人的行為 而制〔製〕作的。現在,我們所處的社會與古代大不相 同,今人的行為模式也與古人大不相同。怎樣令現在的人 超越自己所在的現實環境去迎合古制?又有誰能夠證明天 下有永恆不變而可適用于〔於〕萬世的道德倫範?古裝已 經穿舊了,不適用了。時至今日,我們所面臨的問題,不 是利用權威扯著人走回頭路,而是怎樣創建適合新社會的 新道德倫範。85 這些都是《自由中國》的自由主義者,針對傳統文化論者的主 張,較為顯著的批評。

三、《自由中國》的觀點與《民主評論》的異議

從一九五五年開始直到一九六○年停刊為止,每逢「五四」前 夕,《自由中國》幾乎都會刊出紀念「五四」的社論,如〈我們要 貫徹「五四」精神〉(一九五五年)、〈重整五四精神!〉(一九五七 年)、〈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一九五八年)、〈展開啟蒙運動〉 (一九五九年)、〈「五四」是我們的燈塔!〉(一九六○年)等等 (按:多為殷海光執筆)。在這些社論當中,《自由中國》多聲稱繼 承「五四」精神,86 一方面積極鼓吹民主自由,一方面則大力批判 「復古主義者」所倡導的「保守文化」。他們認為中國的舊傳統無法 因應西方勢力的衝擊,已「破綻百出,而無法維持下去」。87 85 〈「五四」是我們的燈塔!〉,《自由中國》22, 9(1960): 272,社論。 86 關於《自由中國》的「五四論述」,可參:簡明海,《五四意識在臺灣》(臺 北: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博士論文,2009),頁 144-168。 87 例如,在〈重整五四精神!〉一文中,作者即認為:「自鴉片戰爭已〔以〕 來,中國舊有文化實在敗象畢露,搖搖欲墜。中間經過幾次大的內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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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面對中國傳統文化,《自由中國》基本上是反對「父親 觀」――將傳統文化視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之物;而是採取「工具 觀」――視傳統文化能否適合人類現代生活之需要,能用則留、不 能用則棄。88 在他們看來,文化會有新陳代謝的作用,也會受「適者生存」 法則的支配。文化若不適於人們的實際生活,便會被淘汰。89 亦即 是說,中國傳統文化既然禁不起西力的衝擊,為了現代化則須放棄 傳統文化。 另外,《自由中國》的社論指出:「僅僅提出『文』與『化』 兩個字,或是搬弄一些玄學名詞,一概是空中樓閣,絲毫無補實 際。我們對于〔於〕經驗性的東西,一方面須作經驗性的研究,另 患,適逢其會「歐風美雨」挾排山倒海的優勢以俱來,中國舊有文化的維 繫力和安定作用已經實質地日漸消逝。這是它自己已經腐朽了。」(參見: 〈重整五四精神!〉,頁283。)在〈展開啟蒙運動〉一文中,作者亦認為: 「在閉關自守,四境沒有較強的文化壓力之下,中國文化尚可勉強維持; 可是,一經有較強的文化壓力臨頭,中國文化便破綻百出,而無法維持下 去」。參見:〈展開啟蒙運動〉,頁271。 88 在〈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一文中,作者認為:「有些將歷史和文化一起 談的人士把文化談成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這就是父親意像之文化 化(culturization of father-image)。……文化既係人群生活的工具,當然隨 時可視需要而充實、增進、修正或放棄,以至於再造。……我們對于〔於〕 文化不取父親觀,而係取工具觀。」(參見:〈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 頁272。)在〈展開啟蒙運動〉一文中,作者也認為:「『人為萬物之權 衡』。……一切文物、制度、學說、教言、習俗、律則,都是為了人而存在 的。……凡合於這一要求的道德、倫範 、政體、傳統,都是值得保持與維 護的。反之,必須予以修正甚至拋棄,而代之以新的道德、倫範 、政體, 並另造傳統。」參見:〈展開啟蒙運動〉,頁271。 89 〈重整五四精神!〉,頁 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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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須作經驗性的實踐」。90 另一篇社論則指出:「泛文化主義者 對于〔於〕人間任何問題之發生都歸因于〔於〕文化因素,……係 因中了黑格爾的混沌思想之毒」。91《自由中國》自由主義者的哲學 立場,由此可見一斑。 面對《自由中國》自由主義者的觀點,當時《民主評論》的 新儒家們常發出異議。如徐復觀就聲稱:「只有從歷史文化中才能 指出人類在政治上必須走向民主自由的大方向,才能斷定民主自由 的價值。從邏輯中推不出自由,推不出民主,作不出自由民主的價 值判斷。」92 此外,也有新儒家曾暗指這些自由主義者是「不可理 喻的頑強反對中國文化」,其精神已經「殖民地化」與「買辦化」 了。93 不過,新儒家未必全然反對自由主義者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批 評,只是認為傳統文化可以批評但不可打倒,如徐復觀就曾指出: 任何傳統文化,為了適應新的環境,接受新的事物,其本 身必須經過批評而發生新的反省,以打破解脫它已經僵化 了的部分,使其原始精神發生新的創造活力。所以五四運 動的反傳統文化,也不是沒有道理。問題是在當時的領導 者們,認為傳統文化與科學民主不能並立,必先打倒傳統 文化,才能建立科學民主,於是他們所作的打倒傳統文化 的工作,遠多於正面建立科學民主的工作。在世界歷史 90 〈中國文化發展的新取向〉,頁 40。 91 〈跟著五四的腳步前進〉,頁 271。 92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頁 243。 93 徐復觀,〈這是「中國人要堂堂正正地作為一個中國人而存在」的象徵―― 民主評論出刊十周年的感念〉,頁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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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只發現批評傳統文化的科學民主,卻發現不出打倒傳 統文化的科學民主。94 也就是說,新儒家只能接受自由主義者批評中國傳統,卻反對 他們打倒中國傳統。新儒家曾質問:「中國文化打倒以後,中國成 為一個野蠻民族,如何能實現科學民主」?95 民主與傳統之間,是否可以調和?還是矛盾的關係?這是該論 戰的核心議題。從「歷時性」的縱向面來觀察,這場論戰上承中國 五四時代的傳統與現代化論爭,下啟臺灣一九六○年代的中西文 化論戰,96 實有承先啟後的歷史意義。從「同時性」的橫向面來觀 察,這場論戰也與西方(特別是美國)漢學界當時正逐漸展開的儒 家傳統與現代化之討論相互輝映,97 亦具有一定的時代意義。 94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頁 246。 95 李實,〈歷史文化與自由民主――對於辱罵我們者的答復〔覆〕〉,頁 247。 96 該論戰的經緯,可參:陳正然,《臺灣五○年代知識份子的文化運動――以 「文星」為例》(臺北:國立臺灣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論文,1985),頁 65-72。 97 例如,以研究「同治中興」聞名的萊特夫人(Mary C. Wright)約在此時提 出一個著名的觀點:同治中興的努力最後還是失敗,其原因乃是「近代化 的條件與儒家要求安定的條件剛好衝突」;因此,「即使在最有利的環境下,

儒家的社會是不能納入近代的國家的」。(Mary C. Wright, The Last Stand of Chinese Conservatism: The T’ung-chih Restoration, 1862-1874, 〔Standford: 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7〕.)。萊特的論點後來被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雷文遜(Joseph R. Levenson)、史華茲(Benjamin I. Schwartz) 等人接受。然而,另有學者對「儒家思想有礙現代化」的論述表示懷疑。 上述西方漢學界關於中國儒家傳統與近代化的論爭,詳參:賴澤涵,〈我國 社會科學研究的未來趨勢:以儒家思想與現代化為例〉,收入楊國樞、文崇 一主編,《社會及行為科學研究的中國化》(臺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 所,1982),頁 5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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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結論

《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這兩個知識社群創刊的背景相當 類似,其民主與反共的目標也相同,甚至早年主要成員的私交也不 錯,彼此「過從很密」、「來往得親切」。然後來何以劍拔弩張、乃 至發生一次又一次的對立乃至衝突?有些甚至從朋友變成了敵人? 本文從雙方內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差異、外在政治形勢的變動,乃 至個人的恩怨等面向,分析彼此關係的變化。 本文以為,《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原本在哲學立場(觀 念論與經驗論)乃至文化立場(支持傳統與反對傳統)早已隱含矛 盾。但在一九四九年創刊之初,由於雙方「不僅在於辦一個刊物, 而在展開一個自由中國的運動」,彼此間「過從很密」、「來往得親 切」。此時中共政權是兩個刊物共同的「主要矛盾」,哲學與文化立 場的差異只是兩個刊物間的「次要矛盾」。然到了一九五○年代中 期以後,臺灣來自中共政權的威脅明顯減低,原本《自由中國》與 《民主評論》已存在哲學與文化立場的「次要矛盾」遂躍升為「主 要矛盾」,雙方關係於是逐漸惡化。 另外,當時就外在情勢來看,主體在香港的《民主評論》比較 無法全面感受來自國民黨的政治高壓,而主體全然在臺灣的《自由 中國》則必須抵抗來自國民黨當局(特別是情治單位)越來越強大 的政治壓迫,衝突亦日趨激烈。而當《自由中國》與國民黨當局的 衝突日趨激烈的情況下,《民主評論》的若干成員卻仍與國民黨當 局維持「相對友好」的關係,這多少也會拉大《民主評論》與《自 由中國》的相對距離。再加上兩個刊物的成員間存在一些個人恩怨 等因素,到了一九五○年代後期,終因《自由中國》刊出殷海光談 五四的社論引起徐復觀的強力反擊,從而爆發激烈的民主與傳統論 戰,導致雙方正式的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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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與其對《民主評論》與《自由中國》何以原本「過從很 密」後來卻關係惡化而感到不解,還不如為哲學與文化立場早已對 立的雙方竟能在一九五○年前後「過從很密」而感到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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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中文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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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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