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架空歷史小說初探：
以謝金魚《拍翻御史大夫》為例
蔡玫姿
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may611103@yahoo.com.tw摘 要
本文思考 1990 年代網路興起改觀文學讀寫生態，進而產製女作家之特殊個案及其 意義。2010 年爆走金魚（1985-）在大陸「晉江網」發布架空歷史小說《拍翻御史大夫》， 後以筆名謝金魚於台灣繆思文化，出版同名實體書六冊，是一個從大陸網站回流台灣的 網路產製女作家。 本文分為兩部分：一、分析網路小說挪用歷史元素的書寫，從本源、書寫策略，區 分穿越文與架空的差異。二、以《拍翻御史大夫》為例，詮釋架空歷史小說中書寫女性 能者之內容。《拍翻御史大夫》藉女子科考的古典命題，反芻當代女性處境。雖非經典文 學，但在經典外，雜揉言情、架空伎倆呈現了獨特之美學價值。 關鍵字：謝金魚、架空小說、晉江網、網路文學 ◎ 收稿日期：2015 年 9 月 18 日；審查通過日期：2016 年 1 月 14 日。電腦書寫顛覆了作家的個性，最後，它帶出了集體作者的諸多新的可能。 ──馬克．波斯特（Mark Poster, 1941-）《第二媒介時代》（Poster, 1995） 人將詩集傳世上 我以彈詞託付心 休向琵琶邀俗賞 願為閨閣供清聽 今朝玉釧良緣就 回思再做巧姻緣 ──清初〈玉釧緣〉，作者不明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魚玄機〈贈鄰女〉（一作〈寄李億員外〉）
一、 前言
（一） 網路改變作家浮出文壇的方式 依附網絡興起的文學現象在上世紀 90 年代達到極盛，台灣有痞子蔡（蔡智恆， 1969-）、大陸則有安妮寶貝（勵婕，1974-），均以幽默輕巧的愛情故事名噪一時。後起 的藤井樹（吳子雲，1976-）承續痞子蔡建立的校園純愛敘事，稍晚的九把刀（柯景騰， 1978-）開出純愛之外，黑色幽默、偵探、殺手系列多元風格，網路文學已然有一發展脈 絡。1 現今活在網路世代的文藝青少年，不僅使用文學網站、書寫部落格，佼佼者更被紅 色、木馬、繆思、商周等專攻網路出版品的出版社網羅。可以這麼說，文學從業者不須 仰賴上世紀 80 年代奪得兩大報文學獎後邁進文壇的模式。自地方文學獎、報刊文學獎、 宗教文學獎、學生文學獎培養的是另一批作家，熱愛寫作但或許技巧生澀的素人則可直 接選擇網路平台。新一世代網路作家不參加「重要」文學獎，在隨手可得極為便利的網 路中，尋覓平台初試啼聲，甚至改編成為暢銷連續劇。2他們尋覓的平台是能建立點評、 出版流程，並擁有廣大閱讀群增強能見度者。成立於 2003 年大陸「晉江文學城」 1 痞子蔡與重要網路作家關係密切，如九把刀未成名前，以柯景騰本名完成碩士論文〈網路虛擬自我的集體 建構：台灣 BBS 網路小說社群與其迷文化〉即採訪過痞子蔡（柯景騰，2005）；藤井樹則因崇拜痞子蔡展開 創作（柴筠記錄，2012.08.11）。另可參考張耀仁〈堅持純愛，堅持網路文學：面對華人網路文學創作第一人 蔡智恆（痞子蔡）〉（2012）。 2 在大陸，網路作品改編為暢銷連續劇頗常見。如匪我思存《來不及說我愛你》，主角原型脫胎蔣中正、張 學良。桐華《大漠謠》明寫西漢霍去病史事又翻案其死因，均創下極高之收視率。（http://jjwxc.net）即屬此類能滿足發表欲，又具出版成名無限可能的網路平台。晉江網 至 2015 年 1 月註冊用戶超過 1,700 萬，註冊作者逾 40 萬，簽約作者 8,000 人以上。雖無 準確數據證實活躍晉江網站的作∕讀者性別，但從貼文 id 與閱者回應，可合理推測晉江 網主要為女性讀者與作者。3 早先著意文學獎的學者與作家如楊照、郝譽翔、袁瓊瓊等對網路文學採取或多或少 的負面評價。4但當網路成為常民工具，實體書作家亦紛紛架設部落格、臉書（facebook） 以擴增曝光度，單就媒介形式而言，網路文學作家與文學獎出身作家，同樣都使用了網 路，那所謂網路文學的意義何在？兩類作家在出版媒介上早已跨界混淆。其實，如果要 追溯「網路文學」發展史，「網路文學」一詞要回到使用 dos 學術網路的環境中，在那樣 的背景定義「網路文學」，才顯得其激進與挑戰「傳統文學」。比方痞子蔡強調真誠寫作， 他在盛名與汙名中體會文學場域階層化，謙稱自己只是順著心意「打字」，並無意進入文 壇。5大陸的安妮寶貝則從網路崛起後，刻意一年告別網路直接以實體書發行，有意洗去 網路作家之名（黃一，2009）。但時序轉換，新崛起網路的寫手不再對未能晉階正統文學 獎感到恥辱。現今容納龐大華文人口、規模較完備的中國大陸網路文學產業，部分已採 「點擊率」營收，網路寫手的文字利潤可觀。尤其火紅的網上作品更能販售版權，轉拍 影視傳媒增益周邊效應。風行一時的大陸寫實劇《蝸居》作者為網路作家六六，六六先 於新加坡網路發表，後成實體書並在電視劇上演後風行一時。6又如收視營收高的「宮劇」 「清穿」《步步驚心》，也是網路作家桐華處女作，在晉江網獲較高點擊率後，湖南衛視 改編播出，影視收益龐大，引起學院討論該劇的性別意識與改編之歷史意涵（林心涵， 2013；張淑芬，2014）。 （二） 網路產製女作家個案：謝金魚 本文討論浮出大陸晉江網「爆走金魚」的架空歷史小說《拍翻御史大夫》。該書入 圍網站每月推薦文，後在 2010-2011 年出版《拍翻御史大夫》6 本，實體書出版時筆名 3 〈晉江原創網回歸文學城 五大板塊功能全新出發〉，提到晉江網是女性文學網站（賽迪網，2010）。 4 楊照 1996-1997 年間在〈身分與故事〉、〈老狗〉文中指出張貼 BBS 的作品品質不佳，引來 BBS 寫手圍剿 （陳豐偉，2000：9；洪凌，2000：89-91；曹志漣，1998）。相關研究者則有劉美君（2005）、王絲菲（2004）。 5 痞子蔡宣稱自己的寫作「真誠、無動機」。在此之前，1980 年代無名者出版文學類書籍很少，痞子蔡改變 這個現象，成為一個知名的「素人作家」，瓦解編輯守門員的功用。「也許有人認為我是蛋塔，效應過了就失 去了，但事實上流行不是個人事件，而是帶動一世代的發展。」「2000 年中國十大文化人物，我連續蟬聯兩 次，比金庸還高，和寒寒《三重門》並置影響人物。」（柴筠記錄，2011.08.11） 6 2009 年網路作家六六（張辛）撰寫長篇小說《蝸居》並改編為影視劇。女作家六六從名不見經傳者跨入 影視圈為知名女作家編劇（蔡玫姿，2013）。六六《蝸居》的研究不下數十篇，僅就研究方向列舉幾則，分 析電視劇者如梅笑冰（2010）的研究；分析社會現象者有張體坤（2010）的研究；分析小說文本則如郝世寧 （2010）、周曉燕（2010）的研究。
為謝金魚。她成功回流台灣實體書市，成為網路產製女作家。就訪談謝金魚表示，選擇 晉江網與此平台閱讀群眾對歷史題材的高度接受有關，台灣的網路創作平台較欠缺閱讀 歷史小說的讀者。7唐磊〈精神突圍的可能性〉認為大陸網路小說《誅仙》、《道緣儒 仙》、《鬼吹燈》、《小兵傳奇》出現後，網路原創小說便擁有與傳統小說迥異的獨立風格 （唐磊，2009：150）。他並以「體裁是一種社會歷史以及形式的實體，體裁的變革應該 與社會變化息息相關。」（托多羅夫著、蔣子華、張萍譯，2001，285）我同意這個觀點， 並想往下延伸思考兩岸網路文學類型的差異性。由於華文網路文學互通十分便利，不同 類型風格之作者便可以切換場域，找到適當之發表平台。謝金魚《拍翻御史大夫》自覺 性的選擇大陸網路平台晉江網，因其刊載內容並非是台灣讀者廣為接納的校園純愛小 說，而是網路文學興起後逐漸成形的架空歷史小說（蔡玫姿訪談、記錄，2011.02.27）。 通論台灣網路小說在痞子蔡出現後，帶動了校園逗趣純愛故事風格。但誠如痞子蔡 在公開演講所說：「一般網路文學研究者言之鑿鑿的網路小說美學特性，到底是『痞子蔡』 文學的特性還是『網路文學』的特性？」（痞子蔡，2012.12.18）此語並非誕妄之言。觀 察台灣的網路小說與大陸網路文學逐漸在主題內容上有所分野。校園純愛小說為台灣網 路小說持續不墜的主流（孫治本，2003）。雖然許倍瑋〈台灣多樣化網路文學研究〉 （2006）、呂慧君〈台灣網路小說之呈現與發展〉（2009）不僅探究愛情小說，還討論耽 美小說、惡搞小說和奇幻小說四類，但並未提到穿越形態的網路小說。而大陸地區研究 者則早已公認在玄幻小說、歷史小說、盜墓小說之後，「穿越文學」是網路小說一個廣大 的原創熱點。大陸晉江網號稱言情第一網站，網站主流就是穿越時空的言情小說。因穿 越與架空勢必牽涉歷史掌故，這也正是以歷史為學術本業的創作者謝金魚最擅長之處。8 謝金魚的第一本小說《清宮，紅塵盡處》（2007）寫在晉江網流行穿越至清代的「清 穿小說」風潮時期。《拍翻御史大夫》（下引皆稱《拍翻》）是她目前為止書寫規模最大的 歷史架空小說。起初的心願只是寫一本很簡單的故事，但「故事自己越長越長，想挑戰 的東西與規劃也變大了。隨著主角們一步步從權力外圍走進核心，他們看的、思考的甚 至夢想的東西也都不一樣了……。」（蔡玫姿訪談、柴筠記錄，2011.02.09）不過，《拍翻》 網路發文與實體書有一定差距。部分網路讀者反映實體書欠缺「粉紅色泡泡」，台灣繆思 文化出版社出版後，大量刪去網路版本羅曼史部分。9未讀過網路版逕自閱讀實體書的讀 7 本文使用訪談所得為第一手資料。〈謝佳螢（謝金魚）逐字稿〉達 30 頁，重構作者創作過程（蔡玫姿訪談、 柴筠記錄，2011.02.09；蔡玫姿訪談、記錄，2011.02.27）。錄音檔與逐字稿屬成大校史檔案並未公開，但本 文之寫作引用蒙謝金魚同意。 8 謝金魚，本名謝佳螢，畢業於成功大學歷史學系，考入清華大學歷史所，此系列寫於大學至碩一、碩二期 間。論文指導教授賴瑞和專擅唐代官制也影響其寫作，賴瑞和著有《唐代基層文官》（2004）、《唐代中層文 官》（2008）。《拍翻》系列運用唐官制，描寫女主角虞璇璣從地方官，至邊疆、中央的官場生涯。 9 本文所引《拍翻》為實體書。
者，因《拍翻》長篇累牘，難以覺察該書曾是浮淺之網路小說。而接觸晉江網的網蟲讀 者，在台灣見到實體書，才發覺作者謝金魚是台灣人。可以這麼說，華文網路文學營造 一個掩蓋在網路後頭，跨越兩岸的出版個案。而這種跨越的文學活動，誕生台灣文壇少 見挪用歷史元素的架空小說，在網路文學的範式中走向台灣網路小說一種新的可能性。 以下將《拍翻》視為網路產製女作家個案，進行分析：一、從該書挪用歷史元素鋪 寫小說的書寫策略──架空性，追溯網路架空、穿越小說之超時空幻想技術，在傳統中 文小說、武俠小說、科幻小說、言情小說中類同的現象；二、透過《拍翻》女性為官命 題，看網路小說新平台舊傳統中，如何詮釋女子科考仕宦之途面臨的種種考驗。該書情 節羅列律法與儀式、角色塑造、女性處境，實可見在女性文學上的創發。
二、 網路小說挪用歷史元素的類型化書寫
「架空」與「穿越」都是從網路發展出來的，運用歷史材料的新型態歷史小說。但 與出現在 1990 初期用來顛覆官方史實，反思大敘事、補述或批判視角下的新歷史小說並 不相同。10以下先從內容區辨網路平台中「架空」與「穿越文」的差異；再回到傳統小 說框架，思考「穿越時空」因素的廣泛使用，以觀察新類型小說，從傳統到媒介載體發 生變化後的發展。 （一） 以內容論架空、穿越文 「架空」小說往往選取歷史素材，卻安置角色於另一背景。背景是作者隨意設定的 世界，與中國歷史朝代某個時空背景相似，卻不全然相同。若為瀕亂之世，則多有邊塞 民族為亂，宜於發展女性英雄人物；11若為承平盛世，則女性角色於宮廷，在詭譎的宮 廷鬥爭中見女性聰慧才智。主角所處時代採取姑隱其名的作法，並可憑作者之意將不可 能相處同一世代的人物，錯亂聚集一堂，演繹更豐富生動的人事際遇。部分成功的架空 小說極強調嚴謹的史事考證，讀者可從中憑藉歷史知識獲得閱讀史事的樂趣。特別是隨 著劇中人進入宮廷殿堂，面臨需要機智、才學才能解決的人事問題，讀來確有歷史小說 解題的樂趣。 10 新歷史小說研究頗多，僅舉其一：〈歷史敘事與批判話語：兩岸「新歷史小說」研究（II）〉（陳建忠，2008）。 11 例如海飄雪《木槿花西月錦繡》，女主木槿穿越到一個地理文化背景南宋頗為相似的虛擬空間，中原所在 稱為東庭皇朝，南面是大理，西北邊是大突厥和柔然的地界，東北是強大的契丹，東面有東瀛和高麗。女主 角在東庭皇朝積弱不振下，以其巧慧嫻於軍事長才逐步在政權爭奪戰中安內攘外，儼然一女英雄（海飄雪， 2007）。《拍翻》採取架空手法，虛擬大梁朝女子「虞璇璣」，諧音唐名伎才女「魚玄機」 風流倜儻的一生。第 1 冊「布衣」卷，述虞璇璣為貴冑下堂妻，在市坊打滾，以自己的 詩才為進京趕考者偽造文章來謀生。第 2 冊「進士卷」述她年過三十為求後半生生計， 以真名應考女子科考，但被主司御史大夫李千里以「有才無行」為由，不准她入考。不 料「山窮水盡疑無路，一支紅杏出牆來」，某些想扯李千里後腿的官員皇族，將此事奏明 太上皇與女皇，為正視聽，虞璇璣竟因此獲准入考。又被李千里認定是傳授衣缽的學生， 締結師生名分，入御史台李千里門下。第 3 冊「青衫卷」初入官場，先任走辦公文的監 察御史裏行一職，漸成為合格御史，與李千里滋生情愫。第 4 冊「綠袍卷」，以虞裏行代 監軍，在藩鎮帳幕下重遇舊情人節度使田敦禮、與溫杞舌戰，協調河北諸藩陣的內鬥問 題，戰火一觸即發之際，於函谷關與李千里訂情。虞璇璣因緣際會「娶」了面貌冷峻的 御史李千里。第 5 冊「銀魚卷」虞璇璣奔姊喪，收養亡姊一對雙胞胎，李千里以家屬身 分跪拜虞璇璣亡姊。第 6 冊「紫玉卷」描述虞璇璣揮別喪姊痛，在與李千里官場夫妻關 係中，體會自己逐漸茁壯的求取功名之心，這一冊頗鋪寫官場女性糾結心理，在官場生 涯中既不願軟弱如女蘿攀附李千里，羨慕李千里著高官紫袍，但因分身乏術又妒忌進入 家中照料雙胞胎的乳母。全系列六冊，寫盡女子成名、立業、成家的曲折過程。 在歷史架空小說中，以一類描述女主角穿梭古今的情節最為蓬勃發展，其敘事程式 慣以當代平凡女性角色（多為都市白領階層）為主角，因意外事故如觸電、撞昏導致靈 魂軀殼被拋擲另一歷史時空，在某一實存的歷史空間中發揮當代女性才智解決古代難 題，並與古人大談戀愛。2007 年被認為是穿越小說發展的顛峰時期，因該年度作家出版 社網羅四本百萬票選穿越小說，以高額版稅 12％、十萬冊首印簽約。這四本分別是《木 槿花西月錦繡》、《鸞：我的前半生，我的後半生》、《迷途》、《末世朱顏》（雷小芳， 2009：108）。作家出版社總編室主任劉方認為：「穿越小說的稱謂不是類別劃分，而是 按內容定義。」「以在場的方式參與見證種種眾所周知又知之不詳的歷史事件。」（〈真的 瘋了嗎？作家社 100 萬簽下四大「穿越奇書」〉，2007.08.02）而不論架空或穿越，使用的 都是古典歷史素材。以雍正王朝為背景的言情「清穿文」風靡一時，可以想見雍正王朝 十四阿哥爭奪權位的情節宜於穿越文，因恰巧提供一個適合讓聰慧現代女性投入宮廷詭 譎，以才智巧慧處理事務並與阿哥共譜戀曲的故事。 相對「穿越」「言情」體例 2007 年在中國大陸的發展，台灣的歷史小說較易與國族 傷痕議題結合。上世紀解嚴後台灣曾興起一股歷史小說風潮，撰寫題材與二二八、霧社 事件的國族衝突有關。12兒童文學範疇裡，李潼《少年噶瑪蘭》（1992）虛擬從 1990 年 12 例如李喬《埋冤一九四七埋冤》、《結義西來庵：噍吧哖事件》也多採台灣重要歷史政治事件為題材（蔡 佳玲，2008）。
代穿越百年拜訪噶瑪蘭舊地，重新經歷族人歷史傷痕與文化變遷的少年，最終產生自信 昂揚的自我認同，探索的仍是當代認同問題。但本文討論的古典歷史小說罕見學院文學 獎與出版，《拍翻御史大夫》也與當代國族議題無關。全書虛擬一大梁朝，女子虞璇璣歷 經仕途患難，挑戰古典女性種種局限。如真似幻，在虛擬的大梁朝中可以讀到晚唐德宗 至唐憲宗幾個重要唐代人物。其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虞璇璣以唐名伎魚玄機（844-868） 為雛形。魚玄機生平散見《三水小牘》13、《北夢瑣言》14等筆記小說。最知名的事蹟是 唐宣宗大中 12 年（西元 858 年）被新科進士李億納為妾，後卻不容於大婦被迫分離。魚 玄機於咸宜觀出家女道士，與文人往返，如大詞人溫庭筠，最後因殺丫環綠翹事洩判死。 《拍翻》將「魚玄機」化名「虞璇璣」，保留其風流倜儻，但將身分從名伎、進士妾提昇 至官家小姓女，嫁入貴冑西平王為六兒媳，卻因夫婿另娶權貴女而成棄婦。身分地位的 提升便於讓虞璇璣能另投士宦循可行的發展之途。不至像筆記小說中魚玄機任性深沈， 在追求歡愉的過程裡，縱懷亂禮法，敗壞風俗深陷命案疑雲。 《拍翻》的虞璇璣替魚玄機翻案，假設了如果她能受到情深義重御史李千里的指引 栽培，她便能發揮獨特之才幹。真實的魚玄機有詩〈次韻西鄰新居兼乞酒〉15顯示其喝 酒之偏好，詩作中喝酒雅癖增添暗夜無人陪的孤寂。但《拍翻》的虞璇璣雖也是酒蟲一 隻，喝酒的技能卻有助女官打入藩鎮下階層武官，獲取情報協助朝廷因應藩鎮叛變，以 上均是作者對歷史人物創造性的詮釋。再者，晚唐溫庭筠在《拍翻》的大梁朝出現，同 樣貌醜並為虞璇璣恩師，正史中魚玄機至少有兩詩贈溫庭筠，16顯示以詩會友、師徒之 情。《拍翻》中則演繹虞璇璣與溫庭筠情感層面，溫庭筠曾握著十歲的虞璇璣的小手，教 導其畫柳。重逢時二人卻分屬不同陣營，溫遂感嘆：「可悲的是，你的才華是我發掘的， 現在卻成就在李千里手上，他煞費苦心的提拔妳，妳卻帶著我的影子。」（謝金魚，2010d： 59）《拍翻》中並改變溫庭筠個性，分手後溫庭筠轉為懷有野心、游走朝廷與藩鎮的無行 文人，於是兩人唇槍舌戰各護其主。 13 《三水小牘》，唐皇甫枚著。清盧文弨《抱經堂外集．三水小牘》提要：「是書成於天祐四年（907）， 枚當旅食汾、晉，而追記咸通時事。」內容有志怪，有瑣記，以《飛烟傳》、《王知古》及《却要》，藝術 成就高。魚玄機之事載〈魚玄機笞斃綠翹致戮〉一則。 14 《北夢瑣言》20 卷（內府藏本），宋孫光憲撰。《北夢瑣言》卷 9：「唐女道魚玄機字蕙蘭，甚有才思。咸 通中，為李億補闕執箕帚，後愛衰，下山隸咸宜觀為女道士。有〈怨李公〉詩曰：『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 郎。』又云：『蕙蘭銷歇歸春浦，楊柳東西伴客舟。』自是縱懷，乃娼婦也，竟以殺侍婢為京兆尹溫璋殺之。」 15 魚玄機〈次韻西鄰新居兼乞酒〉：「一首詩來百度吟，新情字字又聲金。西看已有登垣意，遠望能無化石 心。河漢期賒空極目，瀟湘夢斷罷調琴。況逢寒節添鄉思，叔夜佳醪莫獨斟。」（陳貽焮主編，2001：366） 16 〈冬夜寄溫飛卿〉：「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疏散未閑 終遂願，盛衰空見本來心。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陳貽焮主編，2001：366）〈寄飛卿〉：「階 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嵇君懶書劄，底物慰秋情。」 （陳貽焮主編，2001：368）
整體而言，作者對歷史材料進行可變性的改造。除上述魚玄機∕虞璇璣角色階級的 提升、溫庭筠∕溫杞個性上的變異外，《拍翻》在整個時代背景上也改變當朝君主的性 別。架空的大梁王朝多數的史料雛形出自唐德宗至唐憲宗，但謝金魚卻將在位 26 年之 久的雛形人物唐德宗改為女主，在書中思考位高權重女性的心理。雖然多數的架空歷史 小說被指責不符合史事，然而《拍翻》受讀者肯定處，卻是全書極為講究官制考訂與律 法，甚至注腳史料，顯示「有憑有據」的架空手法。但反詰而論，如果皆有憑有據，為 何全書不乾脆就採用傳統歷史小說方式撰寫之？謝金魚表示，「如果就是一個標名某 世代的歷史小說，就不能將三百年唐史中有趣的角色，並置在同一時空產生互動，如劉 禹錫、柳宗元等中唐文人牽涉的牛李黨爭，與晚唐溫庭筠、魚玄機在時空上是不會遇到 的，但若採架空手法，這些人營造的有趣事蹟就可以放在同一世代互相擦撞。」（蔡玫姿 訪談、柴筠記錄，2011.02.09）《拍翻》在書中黨爭用來烘托朝廷詭譎的內宮政壇爭鬥， 乾坤大挪移讓中、晚唐兩代人碰在一世代，更增添小說情節的複雜詭譎。 因此，我們可以說《拍翻御史大夫》的架空手法是挪用歷史元素虛擬一有憑有據的 時空。謝金魚雖自言撰寫此書最初只想寫個簡單的言情羅曼史，但寫了七萬字後，撰寫 2至 4 冊時就讀清華歷史所，選修李貞德教授之「中國婦女史」。遂改成帶著問題意識思 考中古婦女的處境，一個當官的女人虞璇璣在婚姻、生活會遭逢的挫折。也因對官制的 興趣，閱讀大量御史台資料，將虞璇璣擺在御史台官場背景。特別是，她認為「架空文」 可成立，但「穿越文」本身是不寫實的（蔡玫姿訪談、記錄，2011.02.27）。歷史細節當 有所考證，架空小說「架空」的意義不是小說情節荒誕不經的推拖之詞。 （二） 以小說分類論架空、穿越文 「架空」如果指的是不同時空下的穿梭，和聚集所有不同時空角色的人在一個特定 時空內，那麼該理解「架空」與「穿越」錯亂時空的方式，並非是網路文學興起後，才 發展出來的新創類型。泰半的創新來自傳統更新，小說分類中就以科幻小說實驗最多時 空幻想。科幻小說的架空方式常見兩種：一將角色擺放特殊空間，橫跨過去與現在進行 時空旅行（time travel），最早可推至威爾斯（Herbert George Wells, 1866-1946）1895 年 《時光機器》（The Time Machine）。二是將角色擺放太空中，在一虛擬國度漫遊。時空旅 行與穿越文概念相似，虛擬國度漫遊則是架空歷史的範疇。後者有一部分因超脫此時此 地時空太遠，閱讀起來接近奇幻（Fantasy）小說。17此外，艾西莫夫（Isaac Asimov,
17 也有一部分如庫特．馮內果（Kurt Vonnegut Jr, 1922-2007）《第五號屠宰場》（Slaughterhouse-Five），描述
美國士兵畢勒．皮爾格林（Billy Pilgrim）二戰時被美軍徵召入伍作隨軍牧師助手，之後被俘見到戰爭荒謬 不可思議之事。畢勒被塑造成幻想自己能穿透時空、達四度空間的越戰士兵。這在文體定義上較分歧，是否 為科幻小說穿越書寫仍有爭議，往往讀者僅同意從主題看來是反戰小說。
1920-1992）《第二基地》（Second Foundation）以現存世界觀思考人類歷史命運，這一類 與架空歷史小說類似的是架空至一外太空神秘之地，但其內容設及腦波測試、科學實驗 仍屬科幻範疇。就抽離時空的方式，科幻架空比言情架空小說更具科學可能性，太空船、 腦神經痙攣抽離、三度空間等等不一，造成角色可以穿越時空或達至一宇宙漫遊。言情 歷史型態的架空或穿越，則不討論造成架空或穿越之原因背景，甚至穿越的現場如前所 述往往是車禍、颱風天、電擊等主角就荒謬地穿越了，與科學醫學理論無關。 由於過去的歷史有可驗證性，在科幻與歷史間，當代穿越文與架空歷史小說情節設 計上改變歷史的部分有多少？一般而言，較好的架空小說在合理範圍內改變歷史，但卻 非使用魔法斷然扭轉史實，而是因人物的邏輯因果推至歷史改變，甚至進行一種合理的 翻案。穿越文在歷史情節設計顯得較保守，大陸學者董麗敏〈穿越：作為一種性別政治 ──從〈宮〉看穿越文化現象〉（2011）論及 1990 後年輕一代對歷史、權力、性別的想 像，批評流行的穿越劇骨子裡只是一則平凡白領女性的演練愛情的奇幻之旅。紅翻兩岸 《步步驚心》，涉及康熙十四皇子奪龍位，最終仍以四阿哥雍正定位，穿越時空的若曦並 未作出突破之舉。比較 1980、90 年代中國大陸新歷史小說，18具有斷裂歷史重新剪接的 前衛性，穿越劇的史實僅為一層華麗的背景，亦缺乏省思歷史意識的深刻度。在與正史 的關係中，細節考證精緻且依據官制寫實爬梳的架空歷史，較能獲得學院讀者認同。架 空歷史小說不聚焦言情，更滿足執著於歷史考據者。謝金魚的《拍翻》從網路到實體書 當中，添補許多典籍史料。因此，《拍翻》第 4 冊後記作者自言：「《拍翻》不是一本輕鬆 讀的口袋書，有一些朋友困惑於它似乎有言情又似乎不是。」（謝金魚，2010d：285） （三） 從本源論架空、穿越文 能馳騁想像力在另一時間流，搬弄人物的遇合始末是否為新世代小說家的樂趣之 一？實則穿越伎倆並非網路小說獨創，傳統小說講史類別、武俠小說、言情小說、前述 科幻小說早已運用穿越架空類型。傳統小說的講史體例，借用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或事 件，又或者一段真實存在的歷史，虛構敷衍出傳奇故事。李玉萍就認為傳奇類小說《三 俠五義》借用宋朝清官包拯的歷史形象，《水滸傳》則有方臘起義的歷史背景，各類演義 類型的小說如《三國演義》、《宋宮十八朝演義》、《隋唐演義》等等則是基於各朝代正史 的傳奇式野史演繹。」（李玉萍，2009：112）潘皓〈文學作品中的「穿越時空」母題： 兼議當代網路穿越小說〉則指出，東晉虞喜《志林》、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記載樵夫王 質進山砍柴，觀神仙對弈而忘歸，及至棋局結束，樵夫手裡的斧柄已經爛掉了；南朝劉 18 新歷史小說潮中有莫言《紅高粱》、李銳《舊址》、《銀城故事》、格非《青黃》、葉兆言《夜泊秦淮》、 蘇童楓楊樹系列，採取雜揉野史史料與多重敘事認知。
義慶《幽明錄》也有劉阮遇仙的故事，剡人劉晨、阮肇進山採藥遇見美女，遂與成親， 半年後二人下山發現故里面目全非，原來山上半年、人間已是幾百年後了。主人公通常 以奇遇的方式進入被稱為仙界的另一時空，為與架空、穿越概念相似的情節（潘皓， 2010：120-121）。 除了傳統講史與傳奇鋪排歷史材料與時空變異，另有武俠小說運用穿越寄託濟世鴻 圖大志，《尋秦記》最早在 1996 年 10 月出版，有人認為是穿越小說鼻祖。《尋秦記》後 亦電視劇與遊戲版本（吳心怡，2009：144）。該文寫中國特種兵至秦代改變當時的歷史， 帶有對國家存亡迫切的焦慮投射，類似作品如姜雲生《長平血》重塑長平之戰，劉慈欣 重構 15 世紀鄭和下西洋建立日不落中華帝國，儼然帶有企求國家壯盛的當代投射。 至於言情小說中的穿越時空，則產生一種將現代愛情置放古典處境中的特殊效果， 平凡的現代女性在穿越時空後，因舉止特殊，較古代女性更聰慧大方且大膽，而獲致種 種愛情冒險。至少有兩個言情小說家專擅以穿越時空模式來交織愛情敘事。1993 年席絹 創作《交錯時光的愛戀》，至 2005 年共 63 本言情小說，跨越時空進行敘事的古裝體言情 小說就有 22 本，占創作數量 35％。另一位同樣擅以古裝體跨越時空談起戀愛的是于晴， 51本言情小說中，古裝體敘事的有 32 本，占創作總數 63％（張文東、王東，2008：118）， 這類穿越時空並交織羅曼史的寫法是穿越文之先鋒。 細究穿越與架空的網路小說書寫方式，實牽涉女性斷裂看史的議題，及女作家交織 新歷史和羅曼史，產生新的敘述策略。從這個角度可體會一部分女性主義文學理論以重 省二、三流女性作家為務（Showalter 著、張小虹譯，1986），且羅曼史小敘事組構國族 大敘述的書寫策略亦頗值得思考。19女作家書寫羅曼史，恐怕也是常態，如前述謝金魚 說自己創作最初就是要寫一個好看的羅曼史（並非謙稱），只是後來因個人修課生命歷程 的質變，及網路版與實體書的差異，這系列書後來改成詳於史事。但這種深度改寫，使 網路版讀者多為年輕女性，發刊實體書時書迷則納入中年歷史女教師（蔡玫姿訪談、記 錄，2011.02.27）。筆者訪談時也問了在第 6 冊當官，並領養亡姐雙胞胎兒女的虞璇璣之 未來宦途，是成為李千里那樣的鐵面御史，還是回家養孩子？謝金魚書中未予答覆，讓 小說凝結在一個安定的局面，保留羅曼史進入婚姻中的保守安定。20以下就從架空、穿 越文的羅曼史特性，觀察在女性角色鋪排上的多樣性與深度。
19 女性與國族議題可見 Between Woman and Nation（Kaplan, Alarcón & Moallem (Eds.), 1999），以及邱貴芬
（1998）、陳芳明（2000）的研究。
20 筆者曾再度向謝金魚詢問，虞璇璣官場生涯與家庭的衝突，會讓她擇一嗎？謝金魚表示她會讓李虞夫妻
三、 女作家書寫女性能者
女子科考登官是清小說一個特殊的主題。自清李汝珍《鏡花緣》、陳端生彈詞小說 《再生緣》都使用此主題。後者尤以大部頭書彰顯女子才華志向。謝金魚指出自己小時 候觀看楊麗花歌仔戲《孟麗君》印象深刻，但高中後再讀陳端生《再生緣》卻對情節不 滿，尤其是「主角威能」。女子孟麗君扮裝男性後既能科舉進士，又能高官位居宰相，長 袖善舞、面容高貴、各方喜愛，太不可思議了（蔡玫姿訪談、柴筠記錄，2011.02.09）！ 就讀成大歷史系時讀陳寅恪〈論再生緣〉，大惑不解何以陳寅恪繁冗的考證，選擇一介流 宦之妻陳端生？之後埋端她塑造《拍翻》之虞璇璣為一「缺陷女英雌」。既是貴冑下堂妻、 曾有過一段荒淫歲月，重新振作進京考。仕宦之途歷經磨練，才確立自己做大事的決心， 並偷穿李千里的官服，嚮望女官也有高官俸祿。撰寫《拍翻》2 至 4 冊時，選修李貞德 教授「中國婦女史」，受學術訓練影響，書寫當下不斷琢磨中古婦女可能遇到的處境。一 個當官的女人虞璇璣，在官場、婚姻、生活會遭逢什麼樣的挫折？以下就該書進行文本 詮釋，思考女作家書寫女性能者的方式。《拍翻》中述女性角色進入男性主流官場時的挫 折，如何擅用自身特質逐步攀升？又在羅曼史幻想中建構怎麼的理想男性？同時，本本 詮釋中並思考該系列在官場與家族倫理關係中，怎樣大膽翻轉既有之社會階序？ （一） 女皇、官場、內廷 《拍翻》裡是一個女皇蕭寶寶執領天下的大梁，其雛型是唐德宗，謝金魚不選擇歷 史上真正存在過的女皇武則天之世，因她認為武則天擁有特殊才幹，卓然於世，非「常 態」可論。唐德宗平庸之質，更像是尋常世代。據唐史載德宗行事拖沓反覆，反而具刻 板印象中的女性特質（蔡玫姿訪談、柴筠記錄，2011.02.09）。而將女子登科殊異之事放 在尋常世代，從文官制度層面思考虞璇璣面臨的種種挑戰，更貼近真實世界的考驗。該 書設計有趣橋段，述官員入朝前因須面對女皇，故有「潔牙活動」（謝金魚，2010d： 261-262）。這世代也非女皇在朝，就對女官完全親善，官制與婚姻制都是權貴之家分配 權力的方式。虞璇璣初拜李千里門下，李千里為當朝駙馬爺韋尚書門徒。韋尚書與李千 里對弈，清楚說出女人為官與出身社會階級的關係：「女人為官看來還不是能落地生根的 事，國子監拒絕接受女監生，現在的女進士多是寒門，又不能以婚姻拓展人脈，若有事， 肯定會是第一批被犧牲的人。」（謝金魚，2010b：154） 虞璇璣陰魂不散的前夫家，因擔憂虞璇璣入朝破壞家族利益，虞璇璣的小叔李元直 娶了女皇鍾愛之公主，李元直在虞璇璣上榜進士後，馬上至李千里家暗示：「女人出仕， 好像不是條正路，不過若能藉此嫁人，也算是好事。只是宦門婦人應該端莊嫻雅，不該以文章示人，婦人以文釆揚名者，多是女冠或狎邪女，因此，我很擔心璇璣的名聲哪。」 （謝金魚，2010b：122-123）前小叔李元直多番勸誡虞璇璣，回故鄉南陵不要貪圖仕宦， 建議讓其姐泉涓代父母職為她找個丈夫嫁了。虞璇璣反彈：「自己無非就是你西平郡王家 一個下堂婦，但是我家世清白，祖上三代士人，功名也是赤手空拳出來的，為什麼不能 做官？笑話！男人就能停妻再娶、改婚高門照樣顯達，被拋棄的女人就要藏著？說出這 樣沒見識沒氣量的話，我都替你臉紅！」（謝金魚，2010a：147）虞璇璣甚至怒吼：「如 果棄婦不能為官，那我就去關東，給節度使做小妾，徹底做個禍水紅顏，弄垮梁國！」 （謝金魚，2010a：147）李元直怒斥：「宦門婦人豈可如此胡言！」虞璇璣卻稱：「我無 父無夫無子，無人拘管，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橫豎御史大夫、吏部尚書，三省長官 三公三師全是一票痴肥死老頭，在他們眼皮底下，我覺得也跟在節度使身體下沒什麼差。」 （謝金魚，2010a：147）這一大段唇槍舌戰，勾動讀者對失婚女性無路可出的社會壓迫， 一股義憤填膺之怒。 虞璇璣仕宦之途的阻撓不僅如此，宮廷內鬥中，虞璇璣不堪之往事──曾為溫杞舊 情人又被重新標註（謝金魚，2010b：123）。接著是官職分配上的性別預設，李千里雖在 一堆人馬看衰門徒虞璇璣時，堂皇護衛她，但虞璇璣初為官，他仍以其一貫思維，「這十 年來的慣例，登制舉者，男性外放縣尉縣丞，女性則內置為校書郎或正字。」（謝金魚， 2010b：143）他選任虞璇璣至公文單位，「祕書省有個抄書的事，為師幫妳應了，省得妳 在西京城裡老鱉繞渠似地四處玩樂。」（謝金魚，2010b：186）初無大志的虞璇璣，抄文 空檔甚多，跟諸多女進士一樣，簡單公務後閒來窗邊窺淫：「端的活色生香，果然男人還 是練壯些好。」虞璇璣抿嘴一笑（謝金魚，2010b：189）。 選任女官分派邊疆之事上，李千里因鍾情虞璇璣，不願入門女弟子外派，但另一女 進士岑主簿初始即外派，卻是由李千里據理力爭。岑主簿並沒有接受朝廷為她安排的校 書郎職位，反而向吏部申請前往偏遠的柳州為官。原來岑主簿除了母親外，還要養育亡 兄一雙兒女、兩位孀姐與幼弟。校書郎的薪俸不足負擔一家人在西京的開銷，還不如自 請往下級州縣為官，薪俸較高、開銷便宜（謝金魚，2010c：33）。岑主簿自動請纓引發 吏部討論，僕射們有人擔心她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大家子老弱婦孺去柳州，若是壓不住百 姓反失朝廷顏面，也有人認為應當尊重她的意思，朝廷吵吵鬧鬧，莫衷一是（謝金魚， 2010c：33）。 「萬千官職、萬千官人，誰無萬一？」李千里掐斷話尾，緩緩撫著左手，冷漠地 說：「入朝只有官人無男女之別，女官柔弱去不得柳州，索性都不准出外，一中 進士便做一輩子校書郎、不用出京，若是這樣，女人還考什麼進士？獨立一科專 取校書郎便是。」
李千里直接把話挑明講白：「女科進士至今一事無成，若不是任校書，就是安安 穩穩在中原做縣尉縣丞，毫無自覺、亦無勇氣，既然無報國之心，又何須來朝廷 混飯吃？女進士中難得有一人願意體貼吏部困難、願意為國盡忠，不惜親往柳 州，於朝廷、於陛下、於吏部，難道不是好事嗎？」（謝金魚，2010c：34） 岑主簿後因外調邊疆，官途順遂，三年任滿後改任上縣縣令，又被特旨調入御史台。原 本對仕宦之途並不用心的虞璇璣，最終也走上外派之途，在宮廷派系爭鬥裡，神策軍首 宦官劉珍量原本給虞璇璣最好的機會，擔任御史監軍。但虞璇璣考量授職內容後猶豫不 決，正是這「猶豫不決」，虞璇璣踏入官場後顯現自我抉擇。監軍的工作無足輕重，也不 須上前線遇事抉擇，到底是選擇安穩之道還是實現抱負？劉珍量親切對虞璇璣說：「虞監 察，容我說句不中聽，妳還這樣年輕，實在不好去河北虎狼之地跟那些大老粗鬥，待我 等與裴招撫合軍，虞監察可轉入大營，那裡士人多，比較不無趣。」（謝金魚，2010c： 184）然而女人是否只能作文官呢？虞璇璣想起韋尚書期許她：「為官最忌因循苟且不知 變通。」（謝金魚，2010c：185）考量留滯宮內無法替御史台掌握河北狀況，因此她決 定： 拒絕去監軍，是她試圖抗拒的第一步。李寄蘭常說什麼「男人無謂的自尊」，也 許女人也有無謂的自尊問題，但是她真的不想被御史台的同僚看不起、不想在未 來的幾十年都被說是有損烏台顏面的混帳，更不想讓李千里被同僚們輕視，說他 千方百計安插進來的是個廢物。（謝金魚，2010c：204） 劇情急轉直下，虞璇璣錯失擔任安全的神策軍監軍，又被上頭指定代官監察，真的要遠 赴河北河東。雖然李千里基於安全顧慮想阻撓，但虞璇璣自主決定，「身為御史，我也不 認為待在安全的後方能為朝廷幹什麼。身為虞璇璣，待在後方也無法成為我想變成的虞 璇璣。」（謝金魚，2010c：206-207）她清楚理解若有一日，要成為站在李千里身邊，如 能走出自己的路，也不會有人說她交好運高攀李千里。 奇特的是，虞璇璣的女性身分卻成為混入邊塞市井的著力點。女性官員與邊塞武官 在集權文官體系中同屬邊緣，如河北武官醉言：「虞監察，我今天跟妳喝酒，是看妳是隻 菜鳥，不像那些官人內侍，一個個狗眼看人低。又是個女人，怯！」（謝金魚，2010c： 218）加上虞璇璣善飲酒，很快混入河北武官，探取當地人對朝廷的實質看法，進而設身 處思考河北魏博藩鎮與兩京朝廷的關係該如何發展。她又以女性身分和男性官員內眷友 好，「女人為官的好處之一，就是能跟官夫人、如夫人們混熟，女人稱姊道妹稀鬆平常， 可是男人若與其他官員的家眷敘輩論友，就免不了一些閒言了。」（謝金魚，2010d：77）
河北當地田敦禮節度之妾薛十五娘與虞璇璣同寢，虞璇璣深知女人心理，薛十五娘 雖為妾，她卻尊稱夫人： 薛十五娘抿嘴微笑，看來心情大好，嘴上則連聲說：「婢子是大帥妾侍，怎麼受 得夫人稱呼呢？虞監察直斥名字就是。」（謝金魚，2010d：77） 後並探取情報軟化藩鎮與朝廷的僵局。第 4 冊中就攻打藩鎮之事，虞璇璣與主戰派溫杞 舌戰，彰顯女性為官也有優勢：「女人的話向來比男人快些，這一連串話說下來；竟毫無 可讓溫杞插話的地方。」（謝金魚，2010d：73）實際官場走一圈，她的體會是： 若說官場是宦海，誰都知道波瀾萬丈，女人一向只能站在岸邊，指指點點說這個 浪頭大、那處漩渦深。就是偶有幾人上過船，也不是親自持槳把舵。等到自己真 的揚帆入海，這才發現，原來知道海深波險全是因為走得夠遠、走得夠久，見過 哪艘船翻了、看過何處有礁石，問過、學過、走過、失敗過，才知道原來海是這 個樣子。（謝金魚，2010c：212） 官場體驗使虞璇璣重新體會女子才學，第 6 冊述虞璇璣與國子監博士對談，得知出身隴 西李氏大族的國子監祭酒在任時，曾「串連大部分的州學博士上疏拒收女學生，禮部那 邊也跟著向中書門下傳達反對之意」（謝金魚，2011b：106），因而現今女進士原籍沒有 出自河東河北，虞璇璣對其箇中原因了然於心，「國子祭酒就是天下道統，他大約覺得， 若是收了女學生，往後就可有國子出身的女博士，也說不定會有女祭酒。如此，『女無外 事』的倫理就會徹底崩壞吧？」（謝金魚，2011b：106）虞璇璣出身河朔小姓，反而得了 機會未被家族限制女子進京考試。謝金魚的安排讓出身低微的女性反而有弱勢優勢。虞 璇璣對國子監博士說：「男女在才智上各有千秋，但是女子還沒有足夠的機會跟時間。就 是我們這些女進士，也還沒能在朝廷跟百姓面前證明我們跟廣大的男性官僚一樣有用。」 （謝金魚，2011b：107）過往的她對女子無用論憤恨不平，但身為女進士朝廷命官一段 時間後，她清楚女官必須擔負的責任，也更努力嘗試開拓新格局。 不過，由於擔任的工作越形重要，第 6 冊也描寫虞璇璣因公務繁忙，忽略受風寒在 床的丈夫李千里，此部分摹寫夫妻倆忙碌，情感經營的實際問題。 李千里笑了笑，有些憂鬱地說：「我以為娶了妳，不過是妻子白天還要視事而已， 而且十六七年沒有主婦，我也熬過來了，妳就算不在家，我也不會在意。直到這 幾天我才發現，我還是很需要妻子，有些事情，妳做的就是與燕娘子或者燕阿母 不同，我不想讓妳離開我。」（謝金魚，2011b：209）
李千里試探性的問：「妳會放棄仕途，只做我的夫人嗎？」「我不是只能做夫人……」虞 璇璣皺著眉，看著李千里的眼睛：「你也有過羨慕其他大臣的時候吧？不只是羨慕高官厚 爵，是羨慕他們被人信賴，官職雖然有很多人為的部分，但是被任命某個官職，仍是受 到朝廷的認可、被期待能完成這個使命吧？」（謝金魚，2011b：209-210） 夫妻角色與官場身分的調適顯然是第 6 冊主線，揭示這對官場夫妻從羅曼史進入婚 姻重要的一環。情感上，李千里覺得虞璇璣被封命婦，穿起代表官夫人的翟衣，比起擔 任官員的朝服好看多了。甚至虞璇璣因他被封為郡夫人，他更有一種加冕自己妻子的榮 譽感。 ……恢復男裝的她，夫人的感覺又淡了。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斂去幾分，虞璇璣 敏銳地抓住了他表情的變化：「你不喜歡我穿男裝？」 李千里聞言一愕，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再細思兩人相處的時候，甚至是 閨房中的私密時間，他對於穿著女裝的妻子確實更有幾分憐愛，尤其當她不梳男 髻、放下長髮的時候，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他才會感覺她完全是他一個人的。 （謝金魚，2011b：274） 虞璇璣蕙質蘭心的戳破這女裝、男裝代表的意義，活動於公眾場的女性顯得突兀，她對 李千里表明：「不可能只做你的夫人，這樣，總讓我覺得我的價值掌握在你手裡，所有人 都只會看見我是你的夫人，而不是看見我這個人，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可怕。」而二人 對應彼此身分的態度也有差距，李千里考量撫養雙胞胎所需的勞務，未來可能無法讓虞 璇璣像個男官一樣。虞璇璣則說自己，「從無把夫君跟李大帥分開，我只知道一個人叫李 千里，是我的夫君也是上司。」（謝金魚，2011b：275）但李千里卻說難以將二者而一， 於是虞璇璣說： 「我可以回家換女裝、出去換男裝，讓你分得清楚我是誰，但你其實還是希望我 能夠一直穿女裝吧？」（謝金魚，2011b：276） 這番深入對談讓虞璇璣失望，但或由於這畢竟是寫給女性觀眾閱讀的羅曼史，李千里扮 演的仍是體貼在職婦女的男性，當他知道虞璇璣不願僅為女蘿攀附，最終鼓勵：「宣州阻 截追兵的事、浙西發檄文的事，這些都不是我教的吧？應該都是妳自己從關東的事情上 學來的，這不就是長出自己的樣子了嗎？」（謝金魚，2011b：277）從自我實現角度肯定 太太的成就。而第 6 冊虞璇璣也琢磨女人為官的權利欲望：
「不知道，有時候就是覺得嫉妒……也會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入閣拜相，不知是 何等滋味？」虞璇璣搖頭，突然搔了搔頭，嘿嘿一笑：「要不，你先把紫袍借我 穿穿看？」 「那不成了小兒郎穿長袍？」李千里忍著笑意問。（謝金魚，2011b：29） 她也確實曾暗地披著李千里的紫袍，趁著沒人將薰過松木香的濃紫鳳池紋袍，放在身前 一比。即使袖子太長、肩膀也太寬、衣長拖地，卻還是忍不住套在身上，像小時候偷穿 父親的袍服、偷畫母親的胭脂一樣，只是那時候帶著對未來的期待，如今卻從內心升起 一種強烈的無力與挫敗感（謝金魚，2011b：157）。文中再再著墨女性面對功名、理想的 憧憬。雖然虞璇璣晉升為女英雄之路極為緩慢，官階亦不高，但也這正是這樣務實摹寫 女性為官之途，較諸其他穿越文動輒女性為邊塞英雄等更具寫實效果。 （二） 顛倒倫常 1. 顛鸞倒鳳的進士宴 初為進士的虞璇璣一開始的洗禮就是進士宴席。謝金魚這一段落寫得大膽。第一屆 女科榜首、現任御史台殿中侍御史郭供奉，主導女進士宴會。「女進士們為聯絡感情，照 例在相識宴、燒尾宴、聞喜宴、櫻桃宴四大宴後，舉辦紅妝會入會大典──玉台宴。」 玉台宴由上一屆女進士們負責，吃喝玩樂外，連嫖帶賭，「參加過的人都只是紅著臉微笑 不語，因此不只女士子躍躍欲試，男士子中也不乏有人想假扮女子混進去的，可見這玉 台宴風光旖旎，其樂無窮。」（謝金魚，2010b：29-30）可見這玉台宴仿才子名伎，郭供 奉極有氣魄的宣示： 我等以紅妝登科，朝中埋汰男子難免有些閒言碎語，所以我便召集紅妝會，希望 一眾姊妹互相提攜，讓女子也能立足朝中，現在紅妝會人數雖少，但是等到鴻圖 大展之日，那些埋汰男子算得什麼？年二十年後，如果我們之中能出一位女宰 相，我這輩子也就沒白過了！這一盅酒，祝願女國相早日出現。（謝金魚，2010b： 167） 玉台宴中安排腥羶美食，十幾個美貌少年入座，菜色珍奇如八仙盤、玉露團、甘露羹、 王母飯、玉皇飯、白龍燴、赤明香、崑崙炙、仙妃。菜色是春色無邊「仙妃紅本名貴妃 紅，本是酥油小餅，但是此番竟捏成了個圓錐狀，只在尖端塗了一點紅，看得未嫁少女 羞人答答，想吃又不敢。」（謝金魚，2010b：168）郭供奉並籌備「千金素女方。」（謝
金魚，2010b：168）即全身赤裸以一塊布遮掩的胡人，「男子全身塗了一層清油，在燈光 下亮晃晃地很是誘人，而各式精巧糕點便排在他身上，這些糕點單吃沒滋味，非要沾了 乳酪才有味道，要沾乳酪就不免要到那男子的重點部位去，這道大菜一出，未嫁少女們 捧臉遮眼，只手指露出一條縫往外看，就是虞璇璣等慣情女子，也不免紅了臉。」（謝金 魚，2010b：168）虞璇璣心想：「到底情慾古今皆然，官人狎妓是風氣，女官人也不例外。」 （謝金魚，2010b：172）在此番玉台宴中跟著郭供奉的愛寵安季汾共度春宵。 她猛然發現，郭供奉為她們設的這一場宴，竟是一場官場教育，要把她們生命中 屬於女人的那個部分抽換掉，換上官人的思考方式，要讓她們甚至從心理上都覺 得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男官人嫖妓、女官人嫖男，一切都要相等…… 虞璇璣看向兀自摸著男子的郭供奉，日光中不免帶上了一絲敬畏，她除了女兒身 外，竟無一處不是正常的官人，是刻意學的？還是本性如此？女人為官，非得如 此嗎？（謝金魚，2010b：172） 關於官場應酬，李千里卻跳脫男女局限，以前輩姿態訓誡虞璇璣，「官字頭上一頂大 蓋，上左右三刃相逼：名、利、色」「貪名者，浪費公帑博取官聲，貪利者，收賄貪墨 中飽私囊，貪色者，授人刀柄而不自知。許多人名利尚可持，色卻過不了，尋常官員沈 迷美色，是被人牽著鼻子跑，御史監察天下，若縱情聲色，就有可能亡身。」「床笫之間 最是凶險，連壯漢都可能反應不及，何況妳是身無武功的女子？」（謝金魚，2010b： 194-195）書中刻意將李千里模範化為女性理想，既能訓誡說理，教導中又不帶男性沙文 而是極其合理的置身女性位置著想。 2. 妻娶夫 虞璇璣與李千里婚配關係是虞璇璣「娶」了李千里，此事當由李千里為亡妻請求追 封夫人遺誥始。李千里初為官吏，得罪藩鎮刺客闖入家中殺死女兒後，其妻慧娘傷心求 去，日後另嫁年老之陸判官，不幸薄命早逝。李千里以「亡婦命薄，再嫁非人，落得客 死異鄉、含恨而終，遺願只望與愛女同葬，其情可憫。臣奏請加封亡婦為隴西夫人」（謝 金魚，2010b：250），但因李千里為御史台之首，不得私葬亡婦，且墓誌亦不可私書名位， 故此事大費周張。李千里上書女皇請求立前妻「一郡夫人名位」，增加榮耀，「宦門婦人 一世所求，不過如此。臣以為，雖與禮制不全符合，卻合情合理，伏望陛下允奏。」（謝 金魚，2010b：250-251）此番死後追封諫請，用意在打動女皇同為女性之同理心。奏請 結果雖獲女皇首肯，循冥婚例封贈。但奇怪的是，女皇在稱許李千里對亡婦深情有義之 餘，末了卻又預留殊恩封贈的但書。女皇認為從律法追封李千里亡妻王氏為正室，日後
李千里「絕無平妻之理，若再有妻，也只能作為側室，以示殊恩之重，以杜天下之口。」 （謝金魚，2010b：252）此一禁令等於不允許李千里續弦正妻，只能列為妾室。事出蹊 蹺，李千里之師韋尚書推敲女皇用意，恍然大悟。原來女皇是預留公主接位，打算招贅 李千里為駙馬爺，輔佐性情軟弱之公主。「對有心官高爵顯的官人來說，娶個出身華族、 能幹善交際的夫人可說是當官的第一要事。而嫁女的官人，也是精挑細選，務必揀個前 景看好的女婿，翁婿舅婿互相提拔，也是常有的事。」（謝金魚，2010b：259）可惜李千 里並未循女皇安排之路，第 4 冊述李千里與虞璇璣陷入愛情，便當著朝廷眾官向儲君蕭 玉瑤公主表達自己無任主夫之意： 李千里心一狠，決定不留任何一點曖昧推託的空間：「虞家僅有二女，需有男子 承香火，橫豎隴西李氏沒有我還有別人，所以我就『嫁』了。」 堂堂五姓出身的中書令兼御史大夫去做贅婿，實在不可思議至極！（謝金魚， 2010d：276-277） 本書顛倒男女婚配關係，安排李千里為實現浪漫愛、為先前追封亡妻封郜不得再娶 的法令解套，既不能「娶」，則欲合法「嫁」給虞璇璣。虞璇璣之姐亡故後，李千里隨女 方親屬在喪禮上跪拜虞璇璣亡姐，完全複製女性附屬男性家庭在禮制、法令、儀式上的 角色，不得不說書中嘗試一種新的思維。而從閱讀羅曼史讀者心理機制看來，李千里對 妻虞璇璣從政的包容與協助，「嫁」入妻家，跪祭女方祖先，扶養妻姐遺孤，可說是徹底 滿足女性讀者的閱讀心理。 （三） 陰性空間與殊異性別關係 書中以宮庭內場來對照官場。相對在外官場，內庭的爭權奪利也暗潮洶湧。內庭活 動者主要由宮女組成宮廷，閹宦負責護衛君主成立神策軍，爭權者皆非倫理定義下的陽 剛男性，此處以他們活動區為陰性空間。書中解釋大梁朝「尚宮、尚食、尚儀與尚衣、 尚寢、尚功合稱六尚局，負責照顧皇帝與后妃的生活，六尚局全由宮女組成，也各有品 階，但是與外朝的女性官僚不同的是，六尚局中的女官是皇帝的女人，一入深宮就不能 再與外人相見，連死都必須死在宮中。」（謝金魚，2010c：17） 內場的爭鬥中，宦官間竟如同朝廷權貴，也是以婚制鞏固彼此的權力，「第五守亮 的養女嫁給竇文場的養孫為婦，結成姻親。這種無血緣的家族、無實質意義的婚姻在外 人看來荒誕，但是在內侍世家中卻是重要的政治籌碼，一如外朝官人們的婚姻。」（謝金 魚，2010c：18）按書中解釋內侍們都是邊疆戰俘出身，幼年入宮，與原本家人斷了音訊。
內侍口中的父都是養父，從入宮就收養他們、教育他們的大內侍。大部分連姓氏都改從 養父，當然，養父的養父也是內侍，「幾代沒有血緣關係的祖父子孫，沿用著不知道何時 開始使用的姓氏、繼承著毫無血緣的家門。」（謝金魚，2010c：14）在這個奇特的不以 生殖主義決定的家族親屬關係中，充滿著權力爭奪： 遠處出現穿著五品緋袍的女性身影，約莫是五六十歲，一路上眾人躬身問好，十 分尊敬，後面還跟著一些穿著同樣服色的女子。 「啊……崔娘來了。」竇文場說。若有內侍省歸於一人之日，必先除去崔氏！竇 文場與第五守亮不約而同地想。（謝金魚，2010c：18-19） 內宮看似由女人及去除生理性別的宦官組成，但在軍隊掌權上，宦官依舊凌駕宮女，以 （偽）男性之姿掌權內將軍。第 4 冊述大梁宦官竇文場，與入宮的閹人胡人第五守亮商 討軍權。21二人擔憂閹宦組成的神策軍無首領，軍權會流入掌管宮女已久的老宮女崔宮 正手中。竇文場遂問第五守亮：「一個女人，能職掌監門衛，實在不容易，雖說外朝把她 打作奸佞，但是宮女私下還在供奉她……」（謝金魚，2010c：17）第五守亮則表態：「竇 公多慮了，下官怎麼會拱手把軍隊交到一個女人手裡？內侍省早已不是內將軍時仰宮人 鼻息的內侍省，就是再回到內將軍的時代，說實在的，現在這麼大的神策軍，女人也制 不住。」（謝金魚，2010c：18）二人一來一往達成共識，不讓神策軍的軍權落於崔宮正 手中。 不過奇妙的是，後宮內廷的權力鬥爭，沒有生理關係的宦官婚姻，作者卻將其寫得 真情動人。宦官竇文場有意策畫叛變奪權，叛變前夜他對夫人吐露深情，超乎想像。因 竇文場生得威猛高大但卻是一閹宦，他自嘆一世，榮華顯貴俱足。幼有雙親提攜褓抱， 少有神皇視同兄長，長有夫人相依相守，老有子孫滿堂，「當初雖捨了一點慾根，上天 卻待我不薄。唯一的憾恨，還是對不住夫人，若是夫人為我祈福，不求旁的，但求來生 六根齊全罷了。」（謝金魚，2010b：66）其夫人則深情款款言：「女身汙穢多苦，但願來 世不做夫妻，只做你的兄弟，同胞共乳，居於深山野林間，誰都不來打擾我們。」（謝 金魚，2010b：66）二人非異性戀生理關係的聯繫，情感深厚大難臨頭前，遐想來生選 擇的竟是再續「兄弟」情。《拍翻》以內廷宦官的奪權，寫宦官竇文場與妻的生死告白， 嘗試了兩性以外的婚戀關係。 21 竇文場脫胎自唐德宗時神策軍中尉竇文場，竇文場是這六冊架空歷史小說中，少數與歷史人物同名的角 色。
四、 結論
網路文學初起時，大眾期待這是一個多元民主平台。經過幾十年演變，已發展出不 同屬性，吸引了不同作家與讀者群。謝金魚《拍翻御史大夫》個案，跨越中國網站「晉 江網」再回流台灣書市，網站歷史素材的豐沛，凸顯兩岸文學風格取向的差異，意外地 讓台灣女作家跨地浮起。 網路文學因網欄規格形成的類型化，研發出新的書寫策略──架空、穿越歷史小說。 本文從三個方向──內容、小說分類、本源，區分穿越文與歷史架空小說的差異，也發 現言情元素發揮的作用。《拍翻御史大夫》從網路文學到實體書，不可避免刪去言情羅曼 史，強化架空小說的官制考證。但融入當代視域重新詮釋古典題材，藉女子科考的古典 命題反芻女性處境，成為一女作家書寫女性能者的範例。文中再再著墨女性面對功名、 理想的憧憬。 值得注意的是，虞璇璣晉升女英雄之路極為緩慢，官階亦不高，正是這樣務實描寫 女性為官之途，較諸其他穿越文動輒女性為邊塞英雄更具寫實效果。書中也有顛倒倫常 之處，如初為進士的虞璇璣一開始的洗禮就是召男伎娛樂的進士宴席。從一棄婦失婚的 邊緣女性虞璇璣科考入官場寫起，在一女皇掌權的大梁朝，逐步挑戰自己成就功名，種 種變故與照料家務，讀來頗回應現代婦女心路歷程。故該書雖非經典文學，但在經典之 外，網路社群產製的女作家，雜揉言情、架空伎倆呈現了獨特的美學價值。 （責任校對：邱比特）引用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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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皓，2010，〈文學作品中的「穿越時空」母題：兼議當代網路穿越小說〉，《青年文學》， 2010年第 14 期，頁 120-122。[Pan, Hau. (2010). Time-Travel as a Motif in Literary Texts: Also on Contemporary Time-Travel Themed Online Novels. Youth Literature, 2010(14), 120-122.]
蔡佳玲，2008，〈歷史、傷痕、二二八：李喬後殖民歷史小說《埋冤一九四七埋冤》研究〉， 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Tsai, Jia-ling. (2008). History, Scar, and the 228 Incident: Study on Lee Chiao’s Postcolonial Historical Novel Titled Burying Injustice 1947. Master’s thesis, Institute of Taiwan Literature, National Tsing Hua University, Hsinchu, Taiwan.]
蔡玫姿，2013，〈「食色交換」的課堂教案：以《蝸居》（2009）為例〉，收錄於王右君等 合著，《反思身體：跨領域教學實踐與研究誌要》，台南：成功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頁 21-40。[Tsai, Mei-tzu. (2013). Food Sex Exchange: A Teaching Plan on “Dwelling Narrowness.” In Yu-chun Wang et al., Reflection on Bodies: Interdisciplinary Teaching Practice and Research Blog (pp. 21-40). Tainan: Center for General Education, National Cheng Kung University.]
蔡玫姿訪談、柴筠記錄，2011.02.09，〈成大 80 週年校慶暨校史編纂計畫：口訪謝佳螢（謝 金魚）逐字稿〉。檔案未公開。[Tsai, Mei-tzu (Interviewer) & Chai, Yun (Recorder). (2011.02.09). NCKU 80th Anniversary and the School History Compilation Project: Transcript of Interview with Chia-ying Hsieh (Hsieh Chin-yu). Unpublished.]
蔡玫姿訪談、記錄，2011.02.27，〈成大 80 週年校慶校史編纂計畫：口訪謝佳螢（謝金魚） 逐字稿〉。檔案未公開。[Tsai, Mei-tzu. (Interviewer & Recorder). (2011.02.27). NCKU 80th Anniversary and the School History Compilation Project: Transcript of Interview with Chia-ying Hsieh (Hsieh Chin-yu). Unpublished.]
賴瑞和，2004，《唐代基層文官》，台北，聯經。[Lai, Rui-he. (2004). The Civil Service System in Tang Dynasty. Taipei: Linking Press.]
賴瑞和，2008，《唐代中層文官》，台北，聯經。[Lai, Ruei-he. (2008). The Middle-Level Official System in Tang Dynasty. Taipei: Linking Press.]
謝金魚，2010a，《拍翻御史大夫（一）：布衣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 (2010a). Pai Fan Yu Shih Tai Fu (1): Pu Yi. Taipei: Muse Press.]
謝金魚，2010b，《拍翻御史大夫（二）：進士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2010b). Pai Fan Yu Shih Tai Fu (2): Jin Shi. Taipei: Muse Press.]
謝金魚，2010c，《拍翻御史大夫（三）：青衫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 (2010c). Pai Fan Yu Shih Tai Fu (3): Ching Shan. Taipei: Muse Press.]
謝金魚，2010d，《拍翻御史大夫（四）：綠袍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 (2010d). Pai Fan Yu Shih Tai Fu (4): Lu Pao. Taipei: Muse Press.]
謝金魚，2011a，《拍翻御史大夫（五）：銀魚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 (2011a). Pai Fan Yu Shih Tai Fu (5): Yin Yu. Taipei: Muse Press.]
謝金魚，2011b，《拍翻御史大夫（六）：紫玉卷》，台北縣：繆思。[Hsieh, Chin-yu. (2011b). Pai Fan Yu Shih Tai Fu (6): Tzu Yu. Taipei: Muse Pr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