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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的現代性與中國性:臺灣文學對魯迅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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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 成果報告

翻譯的現代性與中國性:臺灣文學對魯迅的接受(第 2 年)

研究成果報告(完整版)

計 畫 類 別 : 個別型 計 畫 編 號 : NSC 95-2411-H-004-037-MY2 執 行 期 間 : 96 年 08 月 01 日至 97 年 07 月 31 日 執 行 單 位 : 國立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計 畫 主 持 人 : 陳芳明 計畫參與人員: 碩士班研究生-兼任助理人員:林婉筠 碩士班研究生-兼任助理人員:陳晏晴 博士班研究生-兼任助理人員:邱雅芳 報 告 附 件 : 國外研究心得報告 公 開 資 訊 : 本計畫可公開查詢

中 華 民 國 98 年 04 月 0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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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學與東亞魯迅

陳芳明 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建構台灣魯迅學

「台灣魯迅學」課程的開授,始於二○○六年秋天的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 設計這門課的目的,除了重新閱讀《魯迅全集》,主要在於探索魯迅文學在台灣 的傳播史與接受史。同時,在魯迅學的理解基礎上,嘗試建立台灣文學與東亞文 學對話的可能。 東亞文學的概念,對國內學界也許還是新穎而陌生。尤其對現階段的臺灣 文學研究者,這是一個猶待開發的全新領域。台灣的歷史經驗,很難脫離東亞文 學發展的脈絡而存在。在日據時期,台灣作家大量吸收明治大正以降的日本文學 遺產,同時也迂迴接受五四以降中國新文學運動的能量。無論是左翼或右翼的作 家,都在他們的閱讀過程中觸及日本與中國文學的文學思想與藝術精神。到了戰 後,大量的中國作家來到台灣,也把他們審美結構裡的五四與三○年代經驗一併 攜來,形塑了台灣文學繁複、多重的歷史根源。 因此,台灣文學的研究與反省,就不可能停留在孤立狀態。以楊逵的文學 生涯為例,他從來就不僅僅是依賴自己的生命經驗來創造。從他的閱讀史可以發 現,他接觸日本作家右派如芥川龍之介,左派如德永直的作品與理論。他在戰爭 期間又獲得一套《魯迅全集》,而終於與中國左翼文學產生了連繫。作家之成為 一位作家,拜賜於台灣的歷史環境與地理條件,在東亞文學的交會、對話、協商、 抗拒的過程中得到鍛造。 東亞文學的範圍,在戰前殖民主義時期,應該是指日本、中國、滿洲、朝 鮮、台灣。在戰後全球冷戰時期,還應包括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容許台灣 文學與東亞文學相互比並觀察,是為了測出台灣作家的歷史視野與歷史高度。採 取開放、對照的態度從事研究,更能考察台灣文學創造實踐中的無限與侷限。近 年來,國內學界集中在現代性與後殖民理論的討論,似乎已經奠下初步基礎,使 台灣文學與東亞文學之間的對話有了運行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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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國家中,日本是最早到達現代,也是最快成為帝國的國家。在帝國擴 張的過程中,日本作家獲得有利條件,吸收西方的文學思潮與創作技巧。現代主 義運動在一九二○年代的日本就已宣告成熟,便是最好的印證。由於站在文學發 展的前端,東亞各國的留學生在日本也接觸到成熟的創作與豐饒的翻譯。在日本 接受現代化教育的魯迅,正是典型的例子。沒有留學日本的經驗,魯迅思想就沒 有體驗現代化的洗禮,從而也就沒有文學啟蒙者的魯迅。 魯迅回到中國,參與五四運動時期的新文學運動,並且開始奠定他的創作 地位之際,台灣新文學運動還正處在萌芽階段。他的文學作品被介紹到台灣時, 是與同時期的作家胡適、郭沫若、郁達夫並置於一九二○年代的《台灣民報》。 對台灣文壇而言,魯迅的地位還未被凸顯出來。真正能夠理解魯迅文學的歷史意 義,必須等到一九三六年魯迅去世時,台灣作家才追認他的文學地位1 。然而, 對於魯迅的評價,由於戰爭的爆發而宣告中斷。殖民地體制下的知識傳播,往往 受到外在政治環境的影響,以致發生斷裂與跳躍的現象。 不過,在這段期間有一個事件不能不注意的,便是楊逵與日本警察入田春 彥的認識。入田春彥原本被總督府指派來跟蹤楊逵,卻因仰慕楊逵文學而相互成 為好友。入田因揭發警察內幕而被勒令在一九三八年離開台灣時,遂決心自殺以 明志。入田在遺言裡,把所藏日本改造社《大魯迅全集》捐贈給楊逵。這個事件 的意義,必須要到戰爭結束後才彰顯出來。楊逵在戰後初期把魯迅《阿 Q 正傳》 譯成日文,完全是拜賜於戰爭期間閱讀《大魯迅全集》2 。 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前後,介紹魯迅思想與生平最力者,莫過於台灣 省編譯館館長許壽裳。他是魯迅的同鄉,也是一起遠赴日本留學的同伴。在台灣 任職期間,他完成兩部重要作品,一是一九四七年六月由台灣文化協進會出版的 《魯迅的生活與思想》。這是台灣魯迅學的系譜中,介紹魯迅最為完整的作品。 對台灣文壇而言,許壽裳扮演的角色相當重要3 。他是第一位使中國文學與台灣 1 有關日據時期台灣作家對魯迅的認識與理解,可以參閱陳芳明,〈魯迅在台灣〉,《典範的追求》, 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3,頁 305-339。以及中島利郎,〈日本統治下の台湾新文学と魯迅─ ─その受容の概観〉,收入中島利郎編,《台湾新文学と魯迅》,東京:東方書店,1997,頁 47-88。 2 楊逵與入田春彥之間的過從,已有詳細的研究與挖掘,參閱張季琳,〈楊逵與和入田春彥── 台灣作家與總督府日本警察〉,《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 22 期,2003 年 3 月,頁 1-34。又見張季 琳,〈楊逵の魯迅受容──台湾人プロレタリア作家と總督府日本警察の交友〉,《アジア遊学》, 「東アジアが読む魯迅」特集,東京,2001。 3 許壽裳任職台灣省編譯館館長時,一方面大量介紹中國文學給台灣知識分子,一方面也在館內 設立台灣研究組,提倡對台灣歷史與文化的認識。參閱黃英哲,〈台湾における許壽裳の足跡─ ─戦後台湾文化政策の挫折(上)(下)〉,《東亞》,第 291-292 号,東京:霞山會,1991 年 9-10 月。以及黃英哲,〈戦後初期台湾における文化再構築──台湾省編譯館をめぐって〉,《立命館 文學》,第 537 号,1994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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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展開有系統對話的知識分子,如果他沒有在一九四八年受害,從而容許這種 對話進行下去,戰後初期的台灣文化必有全然不同的氣象。但是,國民黨政府的 文化政策早已視魯迅為假想敵。凡是研究魯迅者,幾乎都被認定是批判精神,甚 至認為是共產黨的代理人。 中國左翼作家在戰後初期有紛紛來台,其中不乏與魯迅生前有密切往來 者,包括李何林、李霽野、臺靜農、黎烈文。然而,在這段期間,他們並未留下 任何文字介紹魯迅,反而是台籍作家楊逵、龍瑛宗、楊雲萍、蘇新,在一九四六 年魯迅逝世十周年時,撰寫簡短的紀念文字。其中較值得注意的是基隆中學國文 教師藍明谷,以筆名藍青撰寫一冊日譯的《故鄉》做為教科書4 。這可能是本地 知識分子中,介紹魯迅思想與文學最為仔細的一位。書中不僅推崇魯迅的文字技 巧,也肯定他的批判精神。藍明谷把魯迅的作品〈故鄉〉逐字譯成中文,並做注 釋,每一段落之後還附有詳細解說。這樣一位認真的高中教師,卻在一九五一年 的「基隆中學事件」中被國民黨槍決5 。 魯迅思想從日據時期到戰後初期在台灣的傳播,幾乎都受到正面的評價。 在二○年代、三○年代的文學運動中,縱然可以分成左翼、右翼兩種看法,魯迅 文學成為尊崇的典範則毫無二致。右派作家如張我軍、葉榮鐘,肯定魯迅的白話 文運用與藝術技巧,左派作家的蔡孝乾、王詩琅,則強調魯迅的階級立場與批判 戰鬥的精神。但是,這種正面的評價,卻在戰後初期開始受到官方的抨擊。二二 八事件以後,隨著國共內戰形勢的升高,在台的國民黨刊物也逐漸在反共浪潮下 進行反魯。 以高壓手段對付左翼知識分子的結果,也連帶使魯迅研究者一併遭到逮捕 與槍決。許壽裳被刺殺是最早的例子,楊逵在一九四九年因發表「和平宣言」而 受到審判入獄,藍明谷則在一九五一年被槍決。另外,還有一位私淑魯迅的木刻 家黃榮燦,來台推動木刻運動。那是魯迅生前極力提倡的民間藝術運動,在抗日 戰爭期間獲得無數木刻家的響應,黃榮燦是加入這個行列的其中一位。縱然從未 親炙魯迅生前的教誨,黃榮燦都遵循木刻運動的道路,來台後繼續發揚光大。這 位左翼藝術家在一九五二年也被指控參加中共外圍組織而被處決6 。 4 藍青(藍明谷)編著,《故鄉》,台北:現代文學研究會,1947。 5 藍明谷事蹟可以參閱陳芳明,〈藍明谷與一九五○年代的台灣〉,收入《孤夜獨書》,台北:麥 田,2005,頁 251-257。另見,藍博洲,〈從福馬林池撈起的詩人藍明谷〉,《消失在歷史迷霧中的 作家身影》,台北:聯合文學,2001,頁 237-332。 6 參閱黃英哲,〈黃榮燦與戰後台灣的魯迅傳播(1945-1952)〉,《台灣文學學報》(政大中文系), 第 2 期,2001 年 2 月,頁 91-112。以及橫地剛,《南天之虹》,台北:人間,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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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文學與思想的傳播,便是在如此險惡的政治條件下宣告中斷。進入一 九五○年代的台灣,開始承受戒嚴體制所帶來的政治壓力。思想檢查與反共政 策,伴隨著紅色肅清運動,對知識分子的精神傷害倍於過去的日據殖民時期。歷 史條件不再容許魯迅文學閱讀與傳承的空間,代之而起的是長達三十年的反魯迅 運動。 然而,在如此蒼白的獵紅時期,仍然也有作家以幽微的方式傳播魯迅精神。 隱居美濃的作家鍾理和,在日記與小說的書寫,未嘗稍止地保留魯迅的批判精 神。尤其在《鍾理和日記》裡不時引述魯迅的文字。鍾理和在戰爭期間旅居北京, 大量閱讀魯迅。被處決的藍明谷,便是鍾理和在北京時期的摯友。鍾理和生前完 成的小說《故鄉四題》,在精神上頗多與魯迅有互通之處7 。以這種隱晦方式傳播 魯迅文學,應該是戒嚴時期的特殊現象。有關這方面的探索,可能需要更多的文 本閱讀,才能抉隱發微。 自一九五○年白色恐怖時期之後,反魯迅的著作可謂屢見不鮮。至少到一 九八○年代之前,台灣所見證的魯迅批判大約沿著兩條路線在發展:一種是三○ 年代時期與魯迅有直接交鋒的文字在台灣又重新出版;一種是配合反共政策,依 據國民黨意識形態所寫出來的宣傳作品。前者係以梁實秋、陳西瀅、蘇雪林為中 心;後者是以鄭學稼與劉心皇為核心作者。梁實秋的《偏見集》與陳西瀅的《西 瀅閒話》,都在一九六四年左右由文星書店重印發行。蘇雪林的《我論魯迅》,亦 於一九六七年由文星書店出版。在魯迅缺席的情況下,他們的文字自然影響了台 灣讀者的印象。質言之,梁實秋在三○年代與魯迅的數度論戰,也許未居優勢。 經過三十年後,梁實秋顯然是握有勝劵。他在一九六六年重撰一篇〈關於魯迅〉, 便以「不夠冷靜」、「感情用事」、「立腳不穩」來形容魯迅,終於不必再遭到魯迅 的反駁8 。 真正執行國民黨反共政策的作者,當屬鄭學稼與劉心皇。他們都同時懷疑 魯迅的民族主義立場,例如魯迅與內山丸造的關係,從而影射與日本軍部的連 繫。這種筆法當然是針對海峽對岸對魯迅的造神運動9 。其中有太多的推論,不 7 鍾理和與魯迅的文學關係,可以參閱澤井律之,〈ふたつの『故鄉』--鍾理和における魯迅 の影響について〉,收入中島利郎編,《台湾新文学と魯迅》,頁 107-132;澤井律之,〈北京時期 の鍾理和〉,《よみがえる台湾文学》,東京:東方書店,1995。另見,張良澤,〈鍾理和文学と魯 迅──遺書までの同じ道程〉,《共立国際文化》,第 2 号,東京:1992 年 3 月;張良澤,〈台湾 現代文学の父‧鍾理和と魯迅〉,《しにか》,東京:1992 年 6 月号。 8 梁實秋,〈關於魯迅〉,《文學因緣》,台北:文星書店,1964,頁 149。 9 鄭學稼撰寫過兩冊關於魯迅的傳記,都是以《魯迅正傳》為書名,稍早是一九五三年由香港亞 洲出版社印行,晚期的則是在一九七八年由台北時報文化公司付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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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史實,甚至語氣近乎輕佻。劉心皇的《魯迅這個人》,既暗示魯迅接受國民黨 資助,又暗地裡接受中共金援,甚至還影射他領取日幣。所有的紀錄,都建立在 推理之上,以符合反共立場的要求10 。 順著反共潮流發起的反魯運動,最大成就之處就在於誤導台灣讀者對魯迅 的偏頗認識,全然無損其歷史形象。從這些文字可以發現,他們對魯迅的藝術精 神與思想內容都是停留在浮光掠影,完全側重在旁枝末節的臆想與猜測。從魯迅 傳播史來看,這樣的逆流也應該屬於魯迅學的範疇。不過,正是由於權力支配的 阻隔,戰後台灣知識分子未嘗有機會真正接觸魯迅作品。當魯迅文字還在禁林之 列時,讀書市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相關出版品在流通。也因此,對魯迅精神的接 觸,僅止於片面與偏頗的印象。 不過,在一九七○年代以後,在美國的台灣學者,不必受到戒嚴體制的拘 囿,反而可以研究魯迅,成績斐然。他們的作品已回流的方式進入台灣學界,這 包括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夏濟安的《黑暗的閘門》,林毓生的《中國意 識的危機》,李歐梵的《鐵屋裡的吶喊》11 。這些英文著作,大多譯成中文,在校 園之間流傳。書中所介紹的魯迅,至少不必完全配合台灣的文藝政策。夏氏兄弟 的研究,在其文學理念上還存在著反共立場,但是在分析與詮釋方面,既有條理, 又具邏輯思維,多少使魯迅學得到學術上的修正。李歐梵的專書是較為近期的作 品,更屬國內研究生的讀物。《鐵屋裡的吶喊》直接觸探魯迅內心的幽暗,發掘 其文學作品中的現代主義精神,一反過去定位為左翼作家的階級立場觀點。這可 能是第一冊對魯迅心靈研究探索最為深刻的專書。開啟的面向極為廣闊,可以發 現魯迅思想的矛盾與衝突。由於不必接受台灣戒嚴文化的牽制,也無需接受中國 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李歐梵的研究可能是魯迅學系譜中較具份量的成果,對台 灣魯迅學頗能帶來廓清重整的效應。 10 劉心皇,《魯迅這個人》,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86。 11

1、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英文版是 C. T. Hsia,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New Haven :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1.

2、夏濟安《黑暗的閘門》英文版是 Tsi-An Hsia, The Gate of Darkness:Studies on the Leftist Literary Movement in China, Seattle :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68.

3、林毓生《中國意識的危機》英文版是 Yu-Sheng Lin, The Crisis of Chinese Consciousness:Radical Antitraditionalism in the May Fourth Era, Madison :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79.

4、李歐梵《鐵屋裡的吶喊》英文版是 Leo Ou-Fan Lee, Voice from the Iron House:A Study of Lu XunF, Purdue :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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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與中國魯迅學對話

對照於台灣魯迅學發展的斷裂與缺陷,在東亞文學的版圖上,中國魯迅學 誠然是成果最豐碩,史料挖掘也最為深刻。但是,魯迅的研究與詮釋,並非自始 就蓬勃發展。魯迅在一九三六年去世前,有關他的討論大多停留在個別作品的評 價;如《吶喊》、《野草》、《阿 Q 正傳》、《狂人日記》的詮釋與分析。在他逝世 之後,讀者才能站在較為客觀的高度,概括他一生的戰鬥實踐與藝術成就。 台灣新文學運動到達一九三六年時,正是作家陣容臻於整齊的階段。但是, 從黃得時與王詩琅的追悼文字來看,他們對魯迅的理解程度當然不能與中國的情 況相提並論。這自然與時代環境有關,一方面是因為魯迅作品並非普遍流通,而 且大多必須依賴日譯才能夠閱讀;一方面則是因為台灣作家身處殖民地體制,對 中國社會的認識還相當隔閡,無法知道中國文壇與知識分子的動向。 相形之下,魯迅的字字句句寫出中國人在帝國主義陰影下的焦慮心情,也 表達了對改革遲緩的政治體制的批判意識。尤其魯迅在一九三○年參與了中國左 翼作家聯盟後,對左翼文學運動的影響至深至鉅。他成為文壇的爭議性人物,左 右派作家都希望在討論他的作品之際,急切地表達自己的理念與立場。無論是爭 議或評價,魯迅的逝世對中國文壇是一重大事件。由於當時革命運動已處於上升 狀態,則魯迅之作為左翼文學領導者所受的矚目,自是不言而喻。 左翼文學運動的推波助瀾,更加鞏固魯迅的地位。曾經擔任中國共產黨領 導人的瞿秋白,於一九三三年以何凝筆名編輯《魯迅雜感選集》,顯然進一步確 認魯迅在左翼文學中的地位。瞿秋白在中共黨史上雖被批判為極左路線的錯誤領 導者,他在文學方面的影響力則不容忽視。在編輯《選集》的序言裡,可以看到 瞿秋白對魯迅雜文的推崇。這是魯迅學中的一個重大突破,因為在此之前被肯定 的作品往往都集中在短篇小說與散文,頗受爭議的雜文文體也被視為重要文學成 就,等於是擴大了魯迅文學的範圍。瞿秋白的序言說,魯迅雜文「反映著五四以 來中國的思想鬥爭。雜文這種文體,將要因為魯迅而變成文藝性的論文的代名詞」 12 。這種論斷,使魯迅在左翼文學中所開創的文體得到首肯。雜文後來在中國新 文學運動中佔有特殊的地位,應歸功於魯迅的努力不懈,並且得到瞿秋白的肯定。 魯迅開始被神格化,發生在他去世之後,應驗他在生前所說的,一個偉人 死去後,就會變成傀儡或化石。在造神運動中,毛澤東在一九四○年發表的〈新 12 瞿秋白,〈魯迅雜文選集序言〉,《瞿秋白文集》(文學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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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主義論〉,可謂定下了基調。他是如此尊崇魯迅的地位:「魯迅是中國文化革 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與偉大的革命家。魯迅 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與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 的性格。魯迅在文化戰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 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 族新文化的方向。」13 毛澤東使用的修辭值得注意,每一個措詞用字都是屬於最 高級的位格,等於是把魯迅標榜為獨一無二的偉大作家。不僅如此,在文學家之 外,魯迅又被定位為「思想家」與「革命家」。這樣的溢美之詞,擴大解釋了魯 迅小說、散文、雜文的政治意義與歷史意義。 在毛澤東主導下的魯迅評價,自一九四九年之後就形成無可踰越的障礙。 魯迅的神格地位從此鞏固下來,顛撲不破。在高壓權力的支配下,任何逸出毛澤 東定調之外的言論與解釋,都可能受到批判與圍剿。中國境內有魯迅學的延續, 卻沒有魯迅精神的傳承。這種現象反而使魯迅更淪落成為傀儡。魯迅在三○年代 曾經以「無聲的中國」來形容文化界的狀態,這樣的批評當然也可以運用在一九 五○年代以後的中國知識界。 使毛澤東的魯迅觀變成僵硬的、教條的律令,便是透過一九五二年至一九 五五年的胡風批判事件鑄造成型。胡風是魯迅生前的關門弟子,是始終堅定發揮 魯迅批判精神的作家。在抗日戰爭期間創辦文藝刊物,先有《七月》,後有《希 望》,延續左翼文學運動的命脈。他主編的《七月》,還刊載過一篇重要文獻〈毛 澤東論魯迅〉,那是毛澤東發表〈新民主主義論〉對魯迅評價的張本。胡風的文 藝思想,遵循魯迅精神的道路,堅持作家必須維持獨立人格,必須發揮個性解放, 必須勇於批判,而且必須介入戰鬥。正如被打入「胡風集團」的詩人綠原,在二 ○○二年撰文為胡風辯護:「一九三六年魯迅逝世以後,胡風立志按照魯迅的精 神,沿著魯迅的道路繼續前進。」14 然而,由於胡風在戰爭期間的文學活動是在 國統區進行,竟在一九四九年七月的第一次全國文代會議中,被矛盾全盤否定其 工作成績,隻字未提胡風執行魯迅思想的路線。從此,胡風開始接受零星的批評, 直到一九五二年中共召開「胡風思想討論會」之後,遂為他定了三個罪狀,亦即 「反馬克思主義」、「反現實主義」、「宗派主義」。胡風遭到來自林默涵、何其芳、 周揚、馮雪峰、胡繩的圍剿,而終於不得不在一九五四年向黨中央提出《三十萬 13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1977。 14 綠原,〈試扣命運之門──關於「三十萬言」的回憶與思考〉,收入胡風,《三十萬言書》,武漢: 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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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書》為自己辯護。一九五○年代的「胡風事件」遂因而擴大。 胡風事件的發生,並不只是胡風個人受到毀滅性的傷害,對於被劃入「胡 風集團」的作家也同樣承受身心的創傷。對中國魯迅學的傳承而言,當然也造成 巨大陰影。如果要討論魯迅思想,就必須在毛澤東所定的三個「家」的範圍內進 行。魯迅精神在建國以後的文壇,也由於政治的權力干涉,已名存實亡。把胡風 打壓下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魯迅思想的扭曲。黨的意志支配了魯迅文學的解 釋,似乎與台灣國民黨對魯迅的壓制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中國魯迅學的扭曲被 視為是合理的,則鄭學稼、劉心皇在台灣的詮釋立場顯然也無需受到批判。 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時期,魯迅更被高舉出來做為批林批孔的鬥爭工具。在 思想史的意義上,其實與一九五○年代的情況沒有兩樣。魯迅的死魂靈彷彿是泥 塑的,可以依照權力在握者的意志量身訂做。 魯迅學的傳播,縱然在政治低氣壓的條件下發展,並不意味沒有成果可言。 王瑤、唐弢、李長之、林玄在五○、六○年代的專著,在黨所規定的範圍內,仍 能寫出紮實的研究。真正看魯迅學的展開,還必須等到一九八○年代以後,才有 可觀的成果。其中最受人矚目的,應該是一九九○年北京中國文聯公司所出版的 《魯迅研究學術論著彙編》,共五大冊與一冊索引,包括一九一三~一九三六(第 一冊)、一九三六~一九三九(第二冊)、一九四○~一九四五(第三冊)、一九 四五~一九四九(第四冊)、一九四九~一九八三(第五冊)。所有與魯迅相關的 研究論文相當整齊地彙集起來。要了解中國魯迅學的具體成績,就不能不參考這 部容納兩千餘萬字的史料。與這部龐大的史料可以相互補充的,則是由孫郁、黃 喬生主編的《回望魯迅》叢書。這部二十餘冊的論文專著,除了收入一九八○年 之前的史料,同時也容納新世代的魯迅研究者的最新作品,包括汪暉、錢理群、 張夢陽的研究成果,並且還收入國外研究的譯著,如伊藤虎丸的《魯迅與日本 人》,與李歐梵的《鐵屋中的吶喊》。 在新世代研究者中,張夢陽是最具實力的魯迅學建構者,不僅出版《中國 魯迅學通史》三大冊,在二○○七年還出版一冊《魯迅學:在中國、在東亞》15 。 這是到目前為止,對中國魯迅學傳統做鳥瞰式考察最有條理的作品。這種總結式 的專書出現時,當可提供後來研究者更清楚發現,關於魯迅研究有那些議題已經 獲得解決,還有那些縫隙可以容許繼續挖掘。 15 張夢陽,《中國魯迅學通史》(三冊),廣東:廣東教育出版社,2001;張夢陽,《魯迅學:在中 國、在東亞》,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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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學的史料開始進入整理階段之際,魯迅研究也出現了一些鬆動現象。 文藝刊物《收穫》在二○○○年二月號刊出兩篇文章,一是王朔的〈我看魯迅〉, 一是馮驥才的〈魯迅的功與過〉,幾乎驚動了現階段的魯迅研究者。王朔從文學 創作格局來看,認為魯迅的小說並不豐富,從未寫過長篇小說,並且質疑魯迅思 想的內容。馮驥才則辛辣指出,魯迅提出的國民性改造,是讀了西方傳教士所寫 《中國人的性格》而開展出來。馮強調,傳教士的文章裡其實暗藏西方文化霸權 的語言。魯迅彰顯這樣的西方見解,似乎落入了「東方主義」的陷阱。這兩篇文 字,力道並不強悍,卻已引起很大的騷動。王朔的觀點,還受到學者張閎的聲援, 認為魯迅言論變成文化大革命時期「造反有理」的根據16 。 魯迅學的鬆動與鞏固,代表著這方面的研究已開始滲入自由的空氣。縱然 保衛魯迅歷史形象的勢力仍然堅定不移,卻已足夠預告魯迅造神運動已不再是沒 有任何挑戰。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後,中國的學術空間相信將朝著更為開放的方向 擴張。魯迅的真實面貌與藝術價值,只有在沒有政治干涉的條件下,才有可能得 到全面的考察。

嘗試與日本魯迅學對話

對於台灣文學史來說,日本文壇的動態往往能夠影響島上作家的思維方 式。但是,日據時期的日本魯迅學,並沒有直接對台灣產生衝擊。當時能夠閱讀 魯迅的作家,人數不多,而公開討論魯迅者,更屬稀少。這是因為殖民地的言論 尺度,不能夠與日本本國的環境相提並論。因此,日本的魯迅研究除了增田涉的 〈魯迅傳〉,曾在一九三五年於《台灣文藝》連載四期外,幾乎看不到日本研究 者與台灣文壇直接對話的跡象。然而,無可否認的,魯迅文學的日文翻譯,確實 吸引了台灣作家的注意。台灣作家閱讀的譯本,係屬佐藤春夫與井上紅梅的翻 譯。依照日本學者竹內好的介紹,魯迅作品的日譯,除了上述的佐藤、井上之外, 戰後還包括竹內好、田中清一郎、增田涉、高橋和巳、那須田稔、松枝茂夫、駒 田信二等人的選譯本。從這裡可以發現,魯迅文學在日本的傳播,是中國以外最 為蓬勃繁盛的。 16 二十一世紀初期關於魯迅的論戰,參閱高旭東編,《世紀末的魯迅論爭》,北京:東方出版社,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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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學界對魯迅的重視,理由是非常清楚的。這位在中國現代化過程中扮 演啟蒙者的重要作家,是接受日本的現代化教育制度培養起來的。對魯迅思想的 掌握,幾乎就是對中國現代思想與文學運動的深刻考察。尤其魯迅在一九三○年 代左翼文學運動中的主導地位,他的理論與思考也都是通過日本的翻譯現代性而 迂迴取得。因此,對魯迅作品的翻譯、詮釋、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也滲透著帝國 的話語與欲望。 這種以帝國視野所建立起來的魯迅學,最大的作用便是把中國的魯迅轉化 為東亞的魯迅。這種情況印證在戰爭時期,日本出版的兩冊「魯迅論」就非常清 楚。竹內好在一九四四年出版的評論《魯迅》,以及太宰治在一九四五年出版的 以魯迅留學仙台為背景的小說《惜別》,都彰顯了日本帝國政府有意收編在東亞 各地區文化的企圖。這種企圖,與日本知識界在一九四二年所提出的「近代的超 克」有著密切關係。日本希望結合東亞所有的文化力量,來對抗英美近代文化對 亞洲的侵蝕。如何超越並克服西方近代化的優越性,正是大東亞戰爭的主要策 略。竹內好的《魯迅》,把魯迅定位為啟蒙者,因此書中談到這位文學家的思想 形成時,特別著墨在仙台醫學院時期,如何受到老師藤野先生的啟蒙與薰陶17 。 竹內好把出版的《魯迅》寄贈給小說家太宰治之後,啟發了後者撰寫了魯迅啟蒙 的小說《惜別》。太宰治在小說的〈後記〉承認,他是接受「內閣情報局與日本 文學報國會的委託」而完成的作品18 。 竹內好的《魯迅》與太宰治的《惜別》,都刻意張揚藤野先生的歷史形象, 自然有其時代條件的投射。不過,在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成功之後, 有關魯迅的詮釋才有了明顯轉變。值得注意的是,出生於台灣的日本學者尾崎秀 樹,曾經發表過一篇長文〈大東亞共同宣言和兩部作品──《女人的一生》與《惜 別》〉,極其精確地指出,太宰治的小說其實是在寫自己青春時期受到政治的傷 害,而移情到魯迅生命的小說撰寫上19 。尾崎秀樹對《惜別》的批判,未嘗稍止, 後來他又寫了一篇〈「惜別」前後〉,更加深刻批判太宰治對魯迅形象的扭曲20 。 戰後日本對魯迅的研究,其實是有自我反省的,竹內好大量翻譯魯迅作品, 17 竹內好的《魯迅》的中譯,見於孫歌編,竹內好著,《近代的超克》,北京:三聯書店,2005。 目前,竹內好在一九四四年出版的創造社版已難以搜尋,能夠取得的是一九六一年的未來社版。 戰後是否經過修改,猶待考證。 18 太宰治著,于小植譯,《惜別》,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19 尾崎秀樹的長文收入尾崎秀樹著,陸平舟、間ふさ子共譯,《舊殖民地文学的研究》,台北:人 間出版社,2004,頁 75。 20 尾崎秀樹,〈「惜別」前後〉,收入氏著《魯迅との対話》,東京:南北社,1962,頁 6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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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還撰寫評論、雜記;更由於他的譯文收入中學教科書,影響力更大。在日本 有「竹內魯迅」之稱21 。竹內好是民間學者,在讀書市場擁有大量的日本讀者, 迄今仍然受到討論。相對於「竹內魯迅」,日本學界也有「丸山魯迅」之稱的丸 山昇,一九六五年出版《魯迅──その文学と革命》(東洋文庫版),代表著學術 研究的一個新起點。他的詮釋建立在新史料的挖掘之上,中共建國後大量出版許 廣平、周作人,以及同時代作家的回憶錄,使魯迅形象不再孤立地依賴魯迅作品 的解讀,一個立體的人物刻畫因此而重新建立起來。他的學生藤井省三,更是日 本魯迅研究的中堅。藤井在二○○二年出版《魯迅事典》(三省堂版),幾乎把日 本、韓國、中國、台灣、香港、新加坡等地有關魯迅研究的資料彙整起來,是到 目前為止,研究「東亞魯迅」的最佳工具書。 台灣魯迅學在二十一世紀若要有所突破,就不能只是鎖國式地在台灣尋找 資料,應該開門與中國、日本的研究成果建立對話關係。當年鄭學稼與劉心皇若 能開放地參考日本人的著作,就無需浪費時間猜測魯迅與日本軍方的關係。小泉 讓在一九七九年出版的《魯迅と內山丸造》(講談社版),以充份的史料闡釋兩人 之間的過從,毫無神秘可言。伊藤虎丸的《魯迅と日本人》(東京:朝日新聞社, 1983),則是從思想與文學層面探討魯迅對近代化的詮釋,對中國與日本之間「個 人解放」觀點的共通性提出新的研究成果。 「東亞魯迅學」的建立,是現階段日本、中國、台灣、韓國正同步進行的 一項共同議題。到目前為止,「台灣魯迅學」在政大台文所才開授兩年,似乎已 漸漸看到成果。除了魯迅的討論之外,研究生也擴充到徐志摩、郁達夫、沈從文 在台灣的接受史;甚至也注意到菊池寬、芥川龍之介在台灣的傳播史。所有的對 話,使現階段的台灣文學研究的領域更擴充、開放。「台灣魯迅學」的建構,誠 然是可以欲求的。 21 竹內好的魯迅論文與翻譯,已收入《竹內好全集》(16 卷),東京:筑摩書房,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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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與東亞文學中的魯迅

陳芳明 台灣.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一、台灣文學與東亞文學的對話

東亞文學的概念,對台灣學界也許還是新穎而陌生。尤其對現階段的臺灣文 學研究者,這是一個猶待開發的全新領域。台灣的歷史經驗,很難脫離東亞文學 發展的脈絡而存在。在日據時期,台灣作家大量吸收明治大正以降的日本文學遺 產,同時也迂迴接受五四以降中國新文學運動的能量。無論是左翼或右翼的作 家,都在他們的閱讀過程中觸及日本與中國文學的文學思想與藝術精神。到了戰 後,大量的中國作家來到台灣,也把他們審美結構裡的五四與三○年代經驗一併 攜來,形塑了台灣文學繁複、多重的歷史根源。 東亞國家中,日本是最早到達現代,也是最快成為帝國的國家。在帝國擴張 的過程中,日本作家獲得有利條件,吸收西方的文學思潮與創作技巧。現代主義 運動在一九二○年代的日本就已宣告成熟,便是最好的印證。由於站在文學發展 的前端,東亞各國的留學生在日本也接觸到成熟的創作與豐饒的翻譯。在日本接 受現代化教育的魯迅,正是典型的例子。沒有留學日本的經驗,魯迅思想就沒有 體驗現代化的洗禮,從而也就沒有文學啟蒙者的魯迅。 魯迅回到中國,參與五四運動時期的新文學運動,並且開始奠定他的創作地 位之際,台灣新文學運動還正處在萌芽階段。他的文學作品被介紹到台灣時,是 與同時期的作家胡適、郭沫若、郁達夫並置於一九二○年代的《台灣民報》。對 台灣文壇而言,魯迅的地位還未被凸顯出來。真正能夠理解魯迅文學的歷史意 義,必須等到一九三六年魯迅去世時,台灣作家才追認他的文學地位1 。然而, 對於魯迅的評價,由於戰爭的爆發而宣告中斷。殖民地體制下的知識傳播,往往 受到外在政治環境的影響,以致發生斷裂與跳躍的現象。 不過,在這段期間有一個事件不能不注意的,便是楊逵與日本警察入田春彥 的認識。入田春彥原本被總督府指派來跟蹤楊逵,卻因仰慕楊逵文學而相互成為 1 有關日據時期台灣作家對魯迅的認識與理解,可以參閱陳芳明,〈魯迅在台灣〉,《典範的追求》, 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1993,頁 305-339。以及中島利郎,〈日本統治下の台湾新文学と魯迅─ ─その受容の概観〉,收入中島利郎編,《台湾新文学と魯迅》,東京:東方書店,1997,頁 4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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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入田因揭發警察內幕而被勒令在一九三八年離開台灣時,遂決心自殺以明 志。入田在遺言裡,把所藏日本改造社《大魯迅全集》捐贈給楊逵。這個事件的 意義,必須要到戰爭結束後才彰顯出來。楊逵在戰後初期把魯迅《阿Q正傳》譯 成日文,完全是拜賜於戰爭期間閱讀《大魯迅全集》2 。 因此,台灣文學的研究與反省,就不可能停留在孤立狀態。以楊逵的文學生 涯為例,他從來就不僅僅是依賴自己的生命經驗來創造。從他的閱讀史可以發 現,他接觸日本作家右派如芥川龍之介,左派如德永直的作品與理論。他在戰爭 期間又獲得一套《魯迅全集》,而終於與中國左翼文學產生了連繫。作家之成為 一位作家,拜賜於台灣的歷史環境與地理條件,在東亞文學的交會、對話、協商、 抗拒的過程中得到鍛造。 東亞文學的範圍,在戰前殖民主義時期,應該是指日本、中國、滿洲、朝鮮、 台灣。在戰後全球冷戰時期,還應包括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容許台灣文學 與東亞文學相互比並觀察,是為了測出台灣作家的歷史視野與歷史高度。採取開 放、對照的態度從事研究,更能考察台灣文學創造實踐中的無限與侷限。近年來, 國內學界集中在現代性與後殖民理論的討論,似乎已經奠下初步基礎,使台灣文 學與東亞文學之間的對話有了運行的空間。探討魯迅文學在東亞的傳播史,相信 可以開拓台灣文學的東亞視野。

二、一九五O年代的台灣魯迅

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前後,介紹魯迅思想與生平最力者,莫過於台灣省 編譯館館長許壽裳。他是魯迅的同鄉,也是一起遠赴日本留學的同伴。在台灣任 職期間,他完成一部重要作品,就是一九四七年六月由台灣文化協進會出版的《魯 迅的生活與思想》。這是台灣魯迅學的系譜中,介紹魯迅最為完整的作品。對台 灣文壇而言,許壽裳扮演的角色相當重要3 。他是第一位使中國文學與台灣文學 展開有系統對話的知識分子,如果他沒有在一九四八年受害,從而容許這種對話 2 楊逵與入田春彥之間的過從,已有詳細的研究與挖掘,參閱張季琳,〈楊逵與和入田春彥── 台灣作家與總督府日本警察〉,《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 22 期,2003 年 3 月,頁 1-34。又見張季 琳,〈楊逵の魯迅受容──台湾人プロレタリア作家と總督府日本警察の交友〉,《アジア遊学》, 「東アジアが読む魯迅」特集,東京,2001。 3 許壽裳任職台灣省編譯館館長時,一方面大量介紹中國文學給台灣知識分子,一方面也在館內 設立台灣研究組,提倡對台灣歷史與文化的認識。參閱黃英哲,〈台湾における許壽裳の足跡─ ─戦後台湾文化政策の挫折(上)(下)〉,《東亞》,第 291-292 号,東京:霞山會,1991 年 9-10 月。以及黃英哲,〈戦後初期台湾における文化再構築──台湾省編譯館をめぐって〉,《立命館 文學》,第 537 号,1994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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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下去,戰後初期的台灣文化必有全然不同的氣象。但是,國民黨政府的文化 政策早已視魯迅為假想敵。凡是研究魯迅者,幾乎都被認定是批判精神,甚至認 為是共產黨的代理人。 魯迅文學與思想的傳播,便是在如此險惡的政治條件下宣告中斷。進入一九 五○年代的台灣,開始承受戒嚴體制所帶來的政治壓力。思想檢查與反共政策, 伴隨著紅色肅清運動,對知識分子的精神傷害倍於過去的日據殖民時期。歷史條 件不再容許魯迅文學閱讀與傳承的空間,代之而起的是長達三十年的反魯迅運 動。 以高壓手段對付左翼知識分子的結果,也連帶使魯迅研究者一併遭到逮捕與 槍決,許壽裳被刺殺是最早的例子。中國左翼作家在戰後初期有紛紛來台,其中 不乏與魯迅生前有密切往來者,包括李何林、李霽野、臺靜農、黎烈文。然而, 在這段期間,他們並未留下任何文字介紹魯迅,反而是台籍作家楊逵、龍瑛宗、 楊雲萍、蘇新,在一九四六年魯迅逝世十周年時,撰寫簡短的紀念文字。其中較 值得注意的是基隆中學國文教師藍明谷,以筆名藍青撰寫一冊日譯的《故鄉》做 為教科書4 。這可能是本地知識分子中,介紹魯迅思想與文學最為仔細的一位。 書中不僅推崇魯迅的文字技巧,也肯定他的批判精神。藍明谷把魯迅的作品〈故 鄉〉逐字譯成中文,並做注釋,每一段落之後還附有詳細解說。這樣一位認真的 高中教師,卻在一九五一年的「基隆中學事件」中被國民黨槍決5 。另外,還有 一位私淑魯迅的木刻家黃榮燦,來台推動木刻運動。那是魯迅生前極力提倡的民 間藝術運動,在抗日戰爭期間獲得無數木刻家的響應,黃榮燦是加入這個行列的 其中一位。縱然從未親炙魯迅生前的教誨,黃榮燦都遵循木刻運動的道路,來台 後繼續發揚光大。這位左翼藝術家在一九五二年也被指控參加中共外圍組織而被 處決6 。 然而,在如此蒼白的獵紅時期,仍然也有作家以幽微的方式傳播魯迅精神。 隱居美濃的作家鍾理和,在日記與小說的書寫,未嘗稍止地保留魯迅的批判精 神。尤其在《鍾理和日記》裡不時引述魯迅的文字。鍾理和在戰爭期間旅居北京, 大量閱讀魯迅。被處決的藍明谷,便是鍾理和在北京時期的摯友。鍾理和生前完 成的小說《故鄉四題》,在精神上頗多與魯迅有互通之處7 。以這種隱晦方式傳播 4 藍青(藍明谷)編著,《故鄉》,台北:現代文學研究會,1947。 5 藍明谷事蹟可以參閱陳芳明,〈藍明谷與一九五○年代的台灣〉,收入《孤夜獨書》,台北:麥 田,2005,頁 251-257。另見,藍博洲,〈從福馬林池撈起的詩人藍明谷〉,《消失在歷史迷霧中的 作家身影》,台北:聯合文學,2001,頁 237-332。 6 參閱黃英哲,〈黃榮燦與戰後台灣的魯迅傳播(1945-1952)〉,《台灣文學學報》(政大中文系), 第 2 期,2001 年 2 月,頁 91-112。以及橫地剛,《南天之虹》,台北:人間,2002。 7 鍾理和與魯迅的文學關係,可以參閱澤井律之,〈ふたつの『故鄉』--鍾理和における魯迅 の影響について〉,收入中島利郎編,《台湾新文学と魯迅》,頁 107-132;澤井律之,〈北京時期 の鍾理和〉,《よみがえる台湾文学》,東京:東方書店,1995。另見,張良澤,〈鍾理和文学と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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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文學,應該是戒嚴時期的特殊現象。有關這方面的探索,可能需要更多的文 本閱讀,才能抉隱發微。 如果戰後台灣出現過「魯迅熱」的話,那麼,它僅存在於一九四六至一九四 七年的期間而已。從此以後,魯迅作品列入官方規定的禁書,沒有人敢於公開閱 讀。於是,台灣文化界開始產生一種畸形的現象,知識份子沒有閱讀魯迅作品的 自由,卻擁有批判、攻擊魯迅的自由。在國民黨文藝政策的支配下,中國三十年 代左翼作家的作品,都一律劃為思想禁區;相形之下,許多右翼文人,特別是向 國民黨靠攏的作家的書籍,在台灣都獲得重印的機會。尤其是當年與魯迅打過筆 戰的右翼作家,如陳西瀅(陳源)、梁實秋、蘇雪林等人的作品,也都在魯迅缺 席的情況下再度出版。不僅如此,一些擁護國民黨文藝政策的文人,如鄭學稼、 劉心皇,也撰寫扭曲式的傳記作品,以達到塑造魯迅負面形象的目的。這種反魯 迅的風潮,在國民黨統治中國的時期是前所未見的,在世界各國的魯迅研究中也 是非常稀罕的。這種情況,全然是為了配合國民黨的反共政策。也正是有這樣逆 流的現象,魯迅作品對一九五○年以後的台灣文學就很難造成影響了。 反魯迅的風潮,在一九六○年代達到了高峰。首先是陳西瀅的《西瀅閒話》 在台灣重新發行,使台灣讀者第一次窺見當年陳西瀅是如何批評魯迅的。這冊書 重印時,梁實秋還寫了一篇序說:「讀過魯迅先生的幾冊『雜感』的人應該記得, 他曾不時的把西瀅先生挑選出來作為攻訐的對象,其最得意的諷刺詞就是『正人 君子』四個字。當然魯迅先生所謂『正人君子』,是一個反語,意謂非正人君子。 如今事隔三十多年,究竟誰是正人君子,這一筆帳可以比較容易的清算出來了。」 8 梁實秋所提「正人君子」的問題,乃是指魯迅與陳西瀅在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 六年間的筆戰。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師大的學潮事件發生時,魯迅站在學生的立 場,反對北洋政府的壓迫。陳西瀅在這場學潮事件中,為女師大校長楊蔭榆辯護, 發表文章於《現代評論》上。9 陳西瀅批評示威的群眾是「暴民」、「暴徒」, 所以魯迅回敬以「正人君子」一詞。10 這是兩人長期論辯的一個開端;但是,使 雙方關係真正惡化的,則是陳西瀅指控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是抄襲的。在寫 信給徐志摩的一封公開信中,陳西澄說:「他自己的《中國小說史略》卻就是根 據日本人鹽谷溫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裡面的『小說』一部分。」11 事實上, 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一書全然沒有抄襲 ' 後來鹽谷溫的書譯成中文在中國 迅──遺書までの同じ道程〉,《共立国際文化》,第 2 号,東京:1992 年 3 月;張良澤,〈台湾 現代文学の父‧鍾理和と魯迅〉,《しにか》,東京:1992 年 6 月号。 8 梁實秋「梁序」見陳西瀅,《西瀅閒話》(台北:文星書店,1964),頁 2-3。 9 有關一九三五年北京女師大事件,較為簡潔的敘述可參閱林志浩,《魯迅傳》,北京:十月文 藝出版社,1991,特別是第12章、第13章,頁231-276。 10 魯迅,〈「碰壁」之餘〉,《華蓋集》,收入《魯迅全集》,第三冊,頁 117-122。 11 陳源,〈致志摩〉,原載北京《晨報》副刊,1926年1月,後收入臺靜農編《關於魯迅及其著 作》,頁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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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足可澄清陳西瀅的指控。為了這件事,魯迅寫了長文予以答覆,認為這是 「正人君子的特別意見」。12 陳西瀅認為魯迅抄襲,是很錯誤的說法。 《西瀅閒話》並未收入他寫給徐志摩的信,不過,這本書有頗多攻擊魯迅的 文字。所以,此書在台翻印出版時,自然而然向台灣讀者投射了魯迅的負面形象。 例如,陳西瀅在推介中國新文學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時,他也盛讚魯迅的《阿Q 正傳》。但是,在文章裡,陳西瀅又帶上一筆說:「我不能因為我不尊敬魯迅先 生的人格,就不說他的小說好,我也不能因為佩服他的小說,就稱讚他其餘的文 章。我覺得他的雜感,除了熱風中二三篇中,實在沒有一讀的價值。」13這段文 字有兩個重點,一是否定魯迅的人格,一是貶低魯迅的雜文。《西瀅閒話》的重 新出版,顯然有助於對魯迅文學地位的扭曲。在高壓的禁書政策下,魯迅在台灣 完全喪失了發言權;相反的,他還要飽受生前所遭到的污辱與誣衊。從這個觀點 來看,魯迅並不可能在台灣建立他的影響地位。 在台灣貶抑魯迅的另一位旗手,便是梁實秋。在戰後台灣文學發展史上,梁 實秋具有強大影響力,這不僅是他在學院裡擔任教授,更重要的,他在重慶時代 所寫的《雅舍小品》,在台灣非常暢銷,對一般青年學子的影響是無可估計的。 正因為他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他對魯迅的批評,也無可避免左右了台灣讀者對 魯迅的看法。 魯迅與梁實秋之間的論戰,發生於一九二七年與一九三○年之間,他們的論 戰大約有四個主題:第一,有關「盧梭論女子教育」的論爭;第二,有關「硬譯」 與「文學的階級性」的論爭;第三,有關「好政府主義」的論爭;第四,有關「資 本家的走狗」的論爭。14 魯、梁二人的最大分歧點,就在於一個是站在左翼運動 的立場,另一個是支持右翼路線的立場。雙方的論戰,並沒有獲得其體的結論。 但是,由於梁實秋的文字可以繼續在台灣傳播,魯迅的地位自然就被貶低了。15 在魯迅去世後,梁實秋並沒有停止對魯迅的攻擊。抗日戰爭期間,梁實秋在 國民黨的刊物《中央週刊》發表一篇〈魯迅與我〉,闡述他們兩人之間的思想 衝突。這篇文章有一段文字是如此嘲弄魯迅的:「《人問世》上面目刊出蕭伯 訥與魯迅合影,魯迅先生矮一大橛子,在作品數量上亦然。但是以魯迅先生的 才力,如果天假以年,而不再浪費於無謂的爭論,他的成就將不止於此。」16 從 12 魯迅,〈不是信〉,《華蓋集續編》,收入《魯迅全集》,第三冊,頁220。 13 陳西瀅,〈新文學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上)〉,《西瀅閒話》,台北:文星書店,1964,頁 259。 14 有關魯迅與梁實秋的長期論戰 , 最近已有一冊專書收錄了當年他們往來的文章,值得參考。 請參閱璧華編,《魯迅與梁實秋論戰文選》,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79。這裡引述的四個 主題,便是出自璧華編的選集,頁3。 15 梁實秋,《偏見集》,台北:文星書店,1965。這冊文集輯錄了許多批評魯迅的文章,目前仍 然在台灣發行。 16 梁實秋,〈魯迅與我〉,收入梅子編《關於魯迅》,重慶:勝利出版社,1942,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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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梁實秋似乎很欣賞魯迅的才氣;但事實上,他以「無謂的爭論」來 概括魯迅晚年的戰鬥,並且以「浪費」一詞來貶損。無疑的,這是梁實秋對魯 迅「鞭屍」的具體證據。 梁實秋到台灣後,並不只是重印他從前與魯迅論戰的文章,而且還另外撰 文進行攻擊。〈關於魯迅〉一文裡,梁實秋提到台灣青年學生對魯迅很好奇, 他分析他們的動機:「一、現在在台灣,魯迅的作品是被列為禁書,一般人看 不到,越看不到越好奇,於是想知道這個人的事情。二、一大部分青年們在大 陸時總聽說過魯迅這個人的名字,或讀過他的一些作品,無意中不免多多少 少,受到共產黨及其同路人關於他的宣傳,因此對於這個人多少也許懷有一點 幻想。三、我從前會和魯迅發生過一陣筆戰,於是有人願意我以當事人的身分 再出來說幾句話。」17 這段話反映了六○年代魯迅在台灣的神秘地位,雖然官 方設下了嚴密的監視網,但仍然不能阻撓青年對魯迅的好奇。梁實秋在文章裡 表示,他並不贊成魯迅的書受到查禁;不過,他的這篇文字基本上還是配合國 民黨的反共政策。他批評魯迅「沒有健全的思想基礎,以至於被共產黨的潮流 捲去,失去了文藝的立場」。他又總結說:「魯迅的態度不夠冷靜,他感情用 事的時候多,所以他立腳不穩,反對他的以及有計劃的給他捧場的,都對他發 生了不必發生的影響。他有文學家應有的一枝筆,但他沒有文學家所應有的胸 襟與心理準備。他寫了不少的東西,態度只是一個偏激。」18 梁實秋以「不夠 冷靜」、「感情用事」、「立腳不穩」等字眼來形容魯迅,顯然是藉此來襯托 他本人是具有「胸襟」的。梁實秋的批評,全盤否定了魯迅的文學成就,從而 全盤否定了魯迅的人格。 批判魯迅的高潮,出現於蘇雪林出版《我論魯迅》一書時。蘇雪林在還未到 台灣之前,就以「反魯」的姿態出名。一九六六年魯迅逝世三十週年時,蘇雪林 決定整理一冊文集批判這位文學巨人。為什麼她要出版這本書呢 ? 她在書前的 〈自序〉說:「我見了台灣文壇近年『捧魯』有漸成風氣之勢,已有人呼喊在台 灣重印魯迅的著作了。這些當然都是無心的。但我擔心魯迅偶像又將在台灣豎立 起來,魯迅崇拜也將在台灣日益推廣,卻是非常危險的事,無論如何,不能坐視。」 19 這段文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正是典型的國民黨的反共心態。蘇雪林不僅認為 查禁魯迅作品是合理的,並且還認為重印魯迅書籍是危險的。 《我論魯迅》收集的文字,大多寫於一九三○年代,包括〈與蔡孑民先生論 魯迅書〉、〈與胡適之先生論當前文化動態書〉等。這些文章都完成於魯迅去世 之後,頗能反映三○年代中國右翼作家對魯迅的貶損。蘇雪林的文章,從來沒有 17 梁實秋,〈關於魯迅〉,《文學因緣》,台北:文星書店,1964,頁 149。 18 同上,頁 156-157。 19 蘇雪林,〈自序〉,《我論魯迅》,台北:文星書店,1967,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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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魯迅文學的內容、主題、結構予以分析,卻只是側重在人品與恩怨的問題上。 在台灣,她又寫了兩篇長文,繼續攻擊魯迅,其手法與她在三○年代時期所寫的 文章沒有兩樣。一九五八年,蘇雪林寫了一篇〈琵琶鮑魚之成神者——魯迅〉, 強調魯迅一生沒有任何文學成就,沒有任何人格功業,而只是一個「以人之失」 變成「大成至聖」而已。她甚至使用如此的文字來形容魯迅:「魯迅之甘心受共 匪驅使是有交換條件的,正因共匪雄厚的政治背景,魯迅才能高踞文藝寶座,叱 吒風雲者十年。我們想想魯迅在世時,那樣凶橫暴庚,威福自恣,宛然是一暴君 的景況。我們再想魯迅為想造成自己地位,不惜投靠共匪,造成了大陸淪亡,數 萬萬同胞淪於地獄的悲劇。」20 把魯迅之參加左聯概括為「受共匪驅使」, 又把 國民黨之失去中國大陸都歸因於魯迅「不惜投靠共匪」,乃是一種思考簡單的反 共見解。但是,像蘇雪林這種膚淺的論調能夠在台灣流傳,無疑是拜賜了當時國 民黨的文藝政策。 蘇雪林批判魯迅的文章中,最為完整的一篇乃是一九六六年她所寫的〈魯迅 傳論〉。這篇長達兩萬餘字的長文,除「引言」外,全文共分六部分:一、魯迅 的傳記; 二、魯迅的性情與思想;三、魯迅的品行與作為;四、左派對魯迅的 招降;五、魯迅盤鋸文壇十年所積之罪惡;六、結論。文中所表達的,大致是蘇 雪林長期批評魯迅的總集成。雖然,她簡略介紹了魯迅的生平,但是她使用的語 氣、論調充滿了鄙夷、仇視。 即使在介紹魯迅的作品時,她也以曲解、誤解的方式來闡釋原著的主題。例 如,蘇雪林認為魯迅是「陰賊、刻薄、氣量狹小、多疑善妒、復仇心堅韌強烈、 領袖慾旺盛」,她舉出的證據是魯迅《吶喊》裡的一篇短文〈貓與鼠〉。蘇雪林 說,魯迅在那篇文中描述他自己喜歡一種小鼠。後來那雙鼠失蹤,魯迅懷疑是被 貓撲殺的,因此他準備了一瓶氛酸餌,「遇著貓便用來毒殺」21 蘇雪林指出,從 這篇短文就可看出魯迅內心的狠毒。 事實上,收在《吶喊》裡的文字,並沒有〈貓與鼠〉這樣的短文,而有一篇 〈兔與貓〉。這篇文章在於描述一位叫做「三太太」的婦人,養了一對可愛的 白兔。這對白兔生了兩隻小白兔,後來失蹤,三太太便疑心是貓撲殺的。魯迅 感嘆生命的無常,感嘆造物者「將生命造得太濫,毀得太濫了」,22 如果他要毒 殺貓,乃是為了反抗造物者,因為造物者太胡鬧了。魯迅在文中又說,但如果 他這樣做了,也許反而幫了造物者。這樣一篇對生命充滿同情,又充滿諷刺的 文字,竟然遭到蘇雪林的全盤扭曲。她敢於做那樣的誤解與誤導,原因無他, 只 不過是由於魯迅作品在台灣被查禁所致。 20 蘇雪林,〈琵琶鮑魚之成神者——魯迅〉,同上,頁 138。 21 蘇雪林,〈魯迅傳論〉,同上,頁11。 22 魯迅,〈兔與貓〉,《吶喊》,收入《魯迅全集》,第一冊,頁 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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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陳西瀅、梁實秋、蘇雪林等人,代表三○年代中國右翼陣營裡的反 魯迅作家,那麼,在台灣的反共陣營則又掘起了另一批反魯迅的打手。其中最 典型的代表人物是鄭學稼與劉心皇。鄭學稼原是屬於左翼的托派人物,後來投 靠國民黨。一九四一年,他出版了《魯迅正傳》,這冊書在一九五三年於香港 重印出版。23 鄭學稼的書,曾在台灣發行,但流傳不廣。這本傳記,到了七○年 代又增訂出版,由原來薄薄的一一二頁,擴增為六一六頁。原來的舊作僅有八 章,新版則有二十二章。鄭學緣指出增訂版與原來的《魯迅正傳》有不同之處: 一、刪去諷刺魯迅的話;二、儘量用可靠的紀錄,敘述魯迅的一生;三、詳述 魯迅思想的演變,並因之與創造社、新月派、民族主義派、第三種人發生論戰, 以及批評言志派;四、晚年反抗「奴隸總管」並不滿「國防文學」;五、附錄 七篇文字,大多從《魯迅日記》的記載討論魯迅的生活。24 誠如鄭學稼所說,增訂版的《魯迅正傳》確實刪去了許多嘲弄的文字,所以 讀起來較具說服力。鄭學稼研究魯迅的最大特色,便是利用《魯迅日記》與《魯 迅書簡》的第一手史料,依照時間先後來推論魯迅的人物交往與文學活動。在國 民黨反共政策的陰影下,《魯迅正傳》的研究成績可說固定相當傑出的。不過, 就像其他右派作家的觀點,鄭學稼也深信魯迅的寫作受到中共的支配。例如書中 指出,「魯迅不是社會科學家,對於馬克思主義,雖經過創造社的圍剿,臨時抱 佛腳地讀一些關於這類的日文書籍,不能擺脫中共思想的支配。因此,他有這樣 估計:共產黨有前途,由於蘇聯的支援必有前途。再由當時中共對文化界的力量, 和接近左傾的好青年,他自然下了跟中共走的決心。」25 這種說法,顯然過於強 調中共對魯迅的影響,而忽視了魯迅個人對整個時代、社會所做的主觀判斷。與 其說三○年代的魯迅是跟中共走,倒不如說是魯迅有意識地協助三○年代的左翼 運動。 鄭學稼在書中不乏有暗中貶損魯迅之處。在〈魯迅與內山完造〉一文中,他 並不像過去右派文人那般造謠,認為魯迅與日本書商內山完造的往來有「漢奸」 之嫌。但是,在這篇短文裡,鄭學稼則強烈暗示,內山完造可能有替日本軍部「打 聽中共動向的任務」,並且又說,魯迅通過內山的介紹,得與日本軍部御用文人 室伏高信、高級特工山懸初男等人認識。26 鄭學稼在文中沒有直接指出魯迅與日 本軍部有聯繫,但從他文章的脈絡來看,顯然有意要使讀者產生這樣的聯想。這 種寫法,自然就達到了他反魯迅的目的。較諸從前所謂「拿盧布」、「漢奸」的 說法,無疑是更為高明的。不過,鄭學稼也只能做間接的推測而已。 23 鄭學稼,《魯迅正傳》,香港:亞洲出版社,1953。 24 鄭學稼,〈增訂版序〉,《魯迅正傳》,台北:時報出版公司,1978,頁4。 25 鄭學稼,〈蓋棺論定〉,同上,頁 536。 26 鄭學稼,〈魯迅與內山完造〉,同上,頁 61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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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心皇的《魯迅這個人》,有許多地方受鄭學稼的影響。在研究方法上,劉 心皇也是集中在《魯迅日記》與《魯迅書簡》的記載,從而分析魯迅與共產黨、 國民黨,以及三○年代作家之間的關係。在題材方面,劉心皇的研究也是模仿鄭 學稼的方式,追究魯迅的收入來自何處,以便證明魯迅與國民黨的關係很密切。 但是,鄭學稼得出的結論,魯迅是「捧共」的,而劉心皇研究的結論則說,魯迅 是「反共」的。這個事實反映出,國民黨的作家無論如何去評價魯迅,他們的最 高目標便是反魯迅,以擁護國民黨的反共政策。 《魯迅這個人》共收五篇文章:〈從《魯迅書簡》看魯迅對中共「文總」的 鬥爭〉、〈從魯迅看三十年代文壇的糾紛〉、〈魯迅究竟拿了誰的錢?〉、〈魯 迅遭遇緝而未被捕的真相〉、〈魯迅與托派〉等。書前有一篇鄭學稼的序言,指 出中共為什麼不把魯迅追封為黨員,乃是因為魯迅生前做了「反中共或幹非中共 所能原諒的事」。他說:「依魯迅自己的《日記》,除了阻止『三郎』(蕭軍)加 入「左聯」和中共,還有他長期拿國民黨的津貼(當時『以黨治國』——拿國民 政府大學院的津貼等於國民黨的錢),和暗中與瑞金『中共蘇維埃政府』所通緝 之托派伊羅生(美國人)勾結。」27 鄭學稼的文字,在於支持劉心皇的推理與揣測。 換句話說,只要能瓦解魯迅的形象,就能用來反擊中共的宣傳了。 劉心皇的書,便是堅決站在國民黨的立場,刻意在魯迅作品裡尋找魯迅與中 共之間的矛盾衝突的資料。書中極饒興味的一篇文章,就是討論國民黨為什麼不 逮捕魯迅的背景事實。自從一九三一年左聯五烈士犧牲以後,魯迅就變成了國民 黨積極通緝的「墮落文人」了。劉心皇說,魯迅因為有租界、蔡元培、宋慶齡等 三種庇護,所以能夠繼續安然寫作。不過,他指出,當時國民黨雖然通緝魯迅, 但事實上仍暗中在爭取他。劉心皇推論,蔣介石是透過教育部的張協和,與中央 軍校的李秉中來爭取魯迅的。劉心皇把他自己的「假想」,當做是國民育部的張 協和,與中央軍校的李秉中來爭取魯迅的。劉心皇把他自己的「假想」,當做是 國民黨未逮捕魯迅的「真相」,因為他全書沒有舉出直接的證據。劉心皇還得出 這樣的結論:「政府在總統蔣公指導之下,爭取魯迅的工作,是一直沒有停止過 的。」又說:「依據當時的形勢來看,假如魯迅不死,這種工作,仍然不會停止, 也當然不會逮捕他。」28 劉心皇把三○年代時期的蔣介石稱為「總統蔣公」,自然是可笑的事,當 時蔣介石還沒有變成「總統」。從這點就可看出,劉心皇的國民黨立場是何等 強硬。無論如何,即使劉心皇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麼他也應該指出,為什麼國 民黨要爭取魯迅 ? 當時國民黨既通緝魯迅,又查禁他的著作,並屠殺他的學 27 鄭學稼,〈序——劉著《魯迅這個人》讀感〉,收入劉心皇,《魯迅這個人》,台北:東大圖 書公司,1986,頁3。 28 劉心皇,〈魯迅遭通緝而未被捕的真相〉,同上,頁 226-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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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這些迫害知識份子的史實,絕對不能用「爭取魯迅」的口實來掩飾的。劉 心皇的那篇文章只不過在證明,國民黨的統治是多麼殘忍。也就是說,當權者 既可以通緝魯迅,也可以不逮捕他;這種操縱人民的生殺大權,是如此可觀。 被通緝以後的魯迅之所以能夠繼續寫作,依照劉心皇的邏輯,簡直應該歸功於 國民黨的「德政」。 劉心皇的研究,不能不說是很用心的。然而,他撰寫此書乃是為了配合反共 政策,因此對於魯迅的認識就不免被政治立場所蒙蔽。誠如中國學者朱雙一所 說,這本書只是飄浮糾纏一些表面的人事紛爭上,而未能觸及魯迅的藝術與思想 內涵。(註65)29 這段評語,當不只適用於劉心皇的研究而己,對於一九四九年 以後的國民黨研究魯迅,也還是適用的。 自一九五○年白色恐怖時期之後,反魯迅的著作可謂屢見不鮮。至少到一九 八○年代之前,台灣所見證的魯迅批判大約沿著兩條路線在發展:一種是三○年 代時期與魯迅有直接交鋒的文字在台灣又重新出版;一種是配合反共政策,依據 國民黨意識形態所寫出來的宣傳作品。前者係以梁實秋、陳西瀅、蘇雪林為中心; 後者是以鄭學稼與劉心皇為核心作者。梁實秋的《偏見集》與陳西瀅的《西瀅閒 話》,都在一九六四年左右由文星書店重印發行。蘇雪林的《我論魯迅》,亦於一 九六七年由文星書店出版。在魯迅缺席的情況下,他們的文字自然影響了台灣讀 者的印象。質言之,梁實秋在三○年代與魯迅的數度論戰,也許未居優勢。經過 三十年後,梁實秋顯然是握有勝劵。他在一九六六年重撰一篇〈關於魯迅〉,便 以「不夠冷靜」、「感情用事」、「立腳不穩」來形容魯迅,終於不必再遭到魯迅的 反駁30 。 真正執行國民黨反共政策的作者,當屬鄭學稼與劉心皇。他們都同時懷疑魯 迅的民族主義立場,例如魯迅與內山丸造的關係,從而影射與日本軍部的連繫。 這種筆法當然是針對海峽對岸對魯迅的造神運動31 。其中有太多的推論,不符史 實,甚至語氣近乎輕佻。劉心皇的《魯迅這個人》,既暗示魯迅接受國民黨資助, 又暗地裡接受中共金援,甚至還影射他領取日幣。所有的紀錄,都建立在推理之 上,以符合反共立場的要求32 。 順著反共潮流發起的反魯運動,最大成就之處就在於誤導台灣讀者對魯迅的 偏頗認識,全然無損其歷史形象。從這些文字可以發現,他們對魯迅的藝術精神 與思想內容都是停留在浮光掠影,完全側重在旁枝末節的臆想與猜測。從魯迅傳 29 朱雙一,〈劉心皇《魯迅這個人》評介〉,《魯迅研究動態》,北京:1989年9月,頁61-64。 30 梁實秋,〈關於魯迅〉,《文學因緣》,台北:文星書店,1964,頁 149。 31 鄭學稼撰寫過兩冊關於魯迅的傳記,都是以《魯迅正傳》為書名,稍早是 1953 年由香港亞洲 出版社印行,晚期的則是在 1978 年由台北時報文化公司付梓。 32 劉心皇,《魯迅這個人》,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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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史來看,這樣的逆流也應該屬於魯迅學的範疇。不過,正是由於權力支配的阻 隔,戰後台灣知識分子未嘗有機會真正接觸魯迅作品。當魯迅文字還在禁林之列 時,讀書市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相關出版品在流通。也因此,對魯迅精神的接觸, 僅止於片面與偏頗的印象。 不過,在一九七○年代以後,在美國的台灣學者,不必受到戒嚴體制的拘囿, 反而可以研究魯迅,成績斐然。他們的作品已回流的方式進入台灣學界,這包括 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夏濟安的《黑暗的閘門》,林毓生的《中國意識的 危機》,李歐梵的《鐵屋裡的吶喊》33 。這些英文著作,大多譯成中文,在校園之 間流傳。書中所介紹的魯迅,至少不必完全配合台灣的文藝政策。夏氏兄弟的研 究,在其文學理念上還存在著反共立場,但是在分析與詮釋方面,既有條理,又 具邏輯思維,多少使魯迅學得到學術上的修正。李歐梵的專書是較為近期的作 品,更屬國內研究生的讀物。《鐵屋裡的吶喊》直接觸探魯迅內心的幽暗,發掘 其文學作品中的現代主義精神,一反過去定位為左翼作家的階級立場觀點。這可 能是第一冊對魯迅心靈研究探索最為深刻的專書。開啟的面向極為廣闊,可以發 現魯迅思想的矛盾與衝突。由於不必接受台灣戒嚴文化的牽制,也無需接受中國 社會主義思想的指導,李歐梵的研究可能是魯迅學系譜中較具份量的成果,對台 灣魯迅學頗能帶來廓清重整的效應。

三、嘗試與中國魯迅學對話

對照於台灣魯迅學發展的斷裂與缺陷,在東亞文學的版圖上,中國魯迅學誠 然是成果最豐碩,史料挖掘也最為深刻。但是,魯迅的研究與詮釋,並非自始就 蓬勃發展。魯迅在一九三六年去世前,有關他的討論大多停留在個別作品的評 價;如《吶喊》、《野草》、《阿 Q 正傳》、《狂人日記》的詮釋與分析。在他逝世 之後,讀者才能站在較為客觀的高度,概括他一生的戰鬥實踐與藝術成就。 台灣新文學運動到達一九三六年時,正是作家陣容臻於整齊的階段。但是, 從黃得時與王詩琅的追悼文字來看,他們對魯迅的理解程度當然不能與中國的情 況相提並論。這自然與時代環境有關,一方面是因為魯迅作品並非普遍流通,而 33

1、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英文版是C. T. Hsia,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New Haven :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1.2、夏濟安《黑暗的閘門》英文版是Tsi-An Hsia, The Gate of Darkness:Studies on the Leftist Literary Movement in China, Seattle :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68.3、林毓生《中 國意識的危機》英文版是Yu-Sheng Lin, The Crisis of Chinese Consciousness:Radical Antitraditionalism in the May Fourth Era, Madison :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79.4、李歐梵《鐵屋裡的吶喊》英文 版是Leo Ou-Fan Lee, Voice from the Iron House:A Study of Lu XunF, Purdue :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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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大多必須依賴日譯才能夠閱讀;一方面則是因為台灣作家身處殖民地體制,對 中國社會的認識還相當隔閡,無法知道中國文壇與知識分子的動向。 相形之下,魯迅的字字句句寫出中國人在帝國主義陰影下的焦慮心情,也表 達了對改革遲緩的政治體制的批判意識。尤其魯迅在一九三○年參與了中國左翼 作家聯盟後,對左翼文學運動的影響至深至鉅。他成為文壇的爭議性人物,左右 派作家都希望在討論他的作品之際,急切地表達自己的理念與立場。無論是爭議 或評價,魯迅的逝世對中國文壇是一重大事件。由於當時革命運動已處於上升狀 態,則魯迅之作為左翼文學領導者所受的矚目,自是不言而喻。 左翼文學運動的推波助瀾,更加鞏固魯迅的地位。曾經擔任中國共產黨領導 人的瞿秋白,於一九三三年以何凝筆名編輯《魯迅雜感選集》,顯然進一步確認 魯迅在左翼文學中的地位。瞿秋白在中共黨史上雖被批判為極左路線的錯誤領導 者,他在文學方面的影響力則不容忽視。在編輯《選集》的序言裡,可以看到瞿 秋白對魯迅雜文的推崇。這是魯迅學中的一個重大突破,因為在此之前被肯定的 作品往往都集中在短篇小說與散文,頗受爭議的雜文文體也被視為重要文學成 就,等於是擴大了魯迅文學的範圍。瞿秋白的序言說,魯迅雜文「反映著五四以 來中國的思想鬥爭。雜文這種文體,將要因為魯迅而變成文藝性的論文的代名詞」 34 。這種論斷,使魯迅在左翼文學中所開創的文體得到首肯。雜文後來在中國新 文學運動中佔有特殊的地位,應歸功於魯迅的努力不懈,並且得到瞿秋白的肯定。 魯迅開始被神格化,發生在他去世之後,應驗他在生前所說的,一個偉人死 去後,就會變成傀儡或化石。在造神運動中,毛澤東在一九四○年發表的〈新民 主主義論〉,可謂定下了基調。他是如此尊崇魯迅的地位:「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 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與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 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與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 性格。魯迅在文化戰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 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 族新文化的方向。」35 毛澤東使用的修辭值得注意,每一個措詞用字都是屬於最 高級的位格,等於是把魯迅標榜為獨一無二的偉大作家。不僅如此,在文學家之 外,魯迅又被定位為「思想家」與「革命家」。這樣的溢美之詞,擴大解釋了魯 迅小說、散文、雜文的政治意義與歷史意義。 在毛澤東主導下的魯迅評價,自一九四九年之後就形成無可踰越的障礙。魯 迅的神格地位從此鞏固下來,顛撲不破。在高壓權力的支配下,任何逸出毛澤東 定調之外的言論與解釋,都可能受到批判與圍剿。中國境內有魯迅學的延續,卻 34 瞿秋白,〈魯迅雜文選集序言〉,《瞿秋白文集》(文學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35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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