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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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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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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臺大中文學報 第四十九期 頁 129 ~ 178 2015 年 6 月 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 ──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方 介 * 提 要 柳宗元與韓愈同倡古文,同主文以明道,然而,傳世柳集中,卻有〈河間 傳〉一文,以極大膽之筆法書寫女子淫慾,觸犯社會禁忌,因此,歷來讀者紛 紛加以指斥,甚或疑為偽作。本文乃先梳理其文、考察諸說,探明其文背景、 寓意,而後就其筆法觀其用心,知其意在逼使讀者正視「人欲」,深切反省、 自制;而他之所以作〈李赤傳〉、〈蝜蝂傳〉、〈宋清傳〉、〈哀溺文〉、〈招 海賈文〉、〈吏商〉諸文,也都是出自憂世、「急民」之心,唯恐慾令智昏, 故寧極力舖陳利害、寫其溺狀、險狀、醜態以警世人,亦不暇從容言「道」。 這樣的書寫,直指人心、人情,雖被指為戲言,斥為穢褻,卻皆有助於修身, 有益於世道,自是可以「明道」、「輔時」之文。近人謂韓主心性、柳重外王, 然由本文所論便知,柳對士人內心修養亦頗重視,才會對「人欲」多所省思、 書寫。其後,宋儒對人欲問題更加關注,進而主張「存天理,去人欲」,於此 已見端倪,此亦唐宋思想變遷中極可注意之問題,有待更多探討。 關鍵詞:河間傳、淫穢、人欲、道、心 本文於 103.12.03 收稿,104.05.13 審查通過。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DOI:10.6281/NTUCL.2015.06.49.04. •1•.

(2) An Analysis and Discussion of Liu Zong-Yuan’s “Story of He-Jian”: Also on Liu’s Reflections and Writings on Human Desires Fang Jie* Abstract Both Liu Zong-Yuan and Han Yu promote ancient-style prose and advocate that literature is to clarify the Dao, but in the “Story of He-Jian,” Liu breaks the taboo against writing about a licentious woman in a daring and audacious style. This is why Liu has long been denounced and it has long been doubted that the work is a fake.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full text, investigates the story’s background and meaning, and finds that Liu’s intention is to force readers to face human desires directly and to know the importance of self-examination and self-restraint. Out of the same purpose, he writes the “Story of Li Chi,” the “Story of Fu-Ban,” etc. Rather than give lessons calmly, he chooses to describe scandalous behaviors in detail. This kind of writing style seems vulgar and obscene, but it actually helps to cultivate one’s moral character and clarify the Dao. Some scholars of modern times say that Han Yu pays more attention to mind than Liu Zong-yuan, but this paper reveals that Liu also thinks highly of cultivating oneself through meditation. Keywords: “Story of He-Jian,” obscene, human desires, the Dao(Confucian philosophical and moral principles), mind *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2•.

(3)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 ──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方 介 一、前 言 今存柳宗元文集中,〈河間傳〉無疑是最難登大雅之堂的一篇,1 且與唐 代其他詩文、小說相比,文中描寫女子情慾與「淫行」的大膽程度,似尤令人 矚目。2 因此,歷來多有斥其「淫汙」、「穢雜」,甚或疑為偽作者。但,筆. 1. 2. 今存《柳宗元集》已非劉禹錫原編,而經宋人整理重編,分成內、外集,〈河間傳〉 收入外集,時或被疑為偽,如清•馬位、及今人章士釗,皆曾致疑或逕指為偽,但 皆不見舉證,難免過於武斷。筆者通觀柳集,認為〈河間傳〉與〈李赤傳〉等文都 是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乃子厚特有之關懷,當非偽作,故特依今存柳集題名, 舉證論撰,說詳下。 歷來語及〈河間傳〉者頗多,據尹占華、韓文奇校注:《柳宗元集校注》(北京: 中華書局,2013 年 10 月),就附有十七條評論(自宋至清),若加上未收者及近 人所評,如宋•王正德《餘師錄》、明•海瑞《備忘集》、明•徐熥〈李翰林集〉、 (日)齋藤謙《拙堂文話》、章士釗《柳文指要》、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 等,為數更夥。至若以〈河間傳〉為題撰文詳論者,則有(日)松崎治之:〈唐代 傳奇に見ぇる异端の女性像──〈河間傳〉につにその──考察〉,《筑紫女學短 期大學紀要》18 期(1984 年)。卞孝萱:〈《謫龍說》與《河間傳》新探〉,見《文 學研究》(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年 11 月),頁 88-102。金仁:〈《謫龍說》 與《河間傳》勾沉──兼與卞孝萱先生商榷〉,見《零陵師專學報》1998 年第 1 期, 頁 31-39。張鐵夫:〈《謫龍說》與《河間傳》後探──兼與卞孝萱先生商榷〉,見《船 山學刊》第 2 期(1999 年 2 月),頁 43-47。張鐵夫:〈柳宗元《河間傳》考證〉, 見《求索》第 5 期(1999 年 5 月),頁 89-94。(以上三篇內容、文字大致相同)。. •3•.

(4) 132.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者以為,此文愈被指責、否定,愈有深入探討之必要。子厚自稱「文者以明 道」,是否會作如此「淫穢」之文?若果為其所作,用心何在?能否明「道」? 所明何「道」?均頗耐人尋味。韓、柳同倡古文,皆欲明道,然而,關注面向、 書寫題材、思想觀念多有不同,子厚不僅作〈河間傳〉書寫情慾,還有多篇文 章,如〈李赤傳〉、〈蝜蝂傳〉、〈宋清傳〉、〈哀溺文〉、〈招海賈文〉、 〈吏商〉等,都是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韓愈則未就此多所著墨。可見, 此乃子厚特有之關懷,應予深究。3 因此,本文擬以〈河間傳〉為主,綜合相 關文章加以考察,看看子厚如何省思、書寫?引起哪些迴響?後人斥其文「穢 褻」、「齷齪」,譏其「夫子自道」云云,是否公允?是否應予新的評價?期 能拋磚引玉,帶來更多討論。. 二、由貞婦變淫婦──〈河間傳〉對淫慾的書寫 〈河間傳〉寫一個貞婦變淫婦的故事。其文曰: 河間,淫婦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稱。始婦人居戚里,有賢操,自 未嫁,固已惡羣戚之亂尨,羞與為類,獨深居為翦製縷結。既嫁,不及 其舅,獨養姑,謹甚,未嘗言門外事,又禮敬夫賓友之相與為肺腑者。 其族類醜行者謀曰:「若河間何?」其甚者曰:「必壞之。」乃謀以車. 3. 沙培錚:〈淺談柳學研究的禁區──《河間傳》〉,見《柳州師專學報》第 17 卷 第 1 期(2002 年 3 月),頁 9-10。魏玉川:〈論柳宗元《河間傳》的多元價值〉, 見《唐都學刊》第 1 期(2004 年 1 月),頁 24-27。劉瑞明:〈柳宗元《河間傳》 不是偽作〉,見《柳州師專學報》第 25 卷第 1 期(2010 年 2 月),頁 27-29。此外, 美國學者倪豪士〈唐人載籍中之女性性事及性別雙重標準初探〉亦論及〈河間傳〉、 〈李赤傳〉,見氏著:《傳記與小說──唐代文學比較論集》(北京:中華書局, 2007 年 2 月),頁 45-66。 近今學者研究柳文,時或言及以上數篇,如段醒民:《柳子厚寓言文學探微》(臺北: 文津出版社,1978 年),即有二節分論〈蝜蝂傳〉、〈宋清傳〉,至於著眼於人 欲問題而以此諸篇命題之單篇論文則未見。. •4•.

(5)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33. 衆造門,邀之遨嬉,且美其辭曰:「自吾里有河間,戚里之人日夜為飭 厲,一有小不善,唯恐聞焉。今欲更其故,以相效為禮節,願朝夕望若 儀狀以自惕也。」河間固謝不欲。姑怒曰:「今人好辭來,以一接新婦 來為得師,何拒之堅也?」辭曰:「聞婦人之道,以貞順靜專為禮。若 夫矜車服,耀首飾,族出讙閙,以飲食觀游,非婦人宜也。」姑強之, 乃從之游。4 河間在戚里素有賢名,但她厭惡羣戚行為不檢,不願往來,只是在家做針線、 侍奉婆婆。羣戚乃合謀敗壞她的名節,以美言相邀,謂欲改過向善,效法河間。 河間拒絕,卻被婆婆逼迫,只好應邀出游: 過市,或曰:市少南,入浮圖祠,有國工吳叟,始圖東南壁,甚怪。可 使奚官先辟道,乃入觀。觀已,延及客位,具食帷牀之側。聞男子欬者, 河間驚跣走出,召從者馳車歸。泣數日,愈自閉,不與衆戚通。戚里乃 更來謝曰:「河間之遽也,猶以前故,得無罪吾屬耶?向之欬者,為膳 奴耳。」曰:「數人笑於門,如是何耶?」羣戚聞且退。 河間被帶進佛寺觀畫後,請至客位,預備進餐,卻聽到男子聲息,嚇得光腳跑 出,回家哭泣。羣戚致歉,說是備食的奴僕,河間又質疑門口的笑聲,羣戚只 好退去。過了一年: 期年,乃敢復召邀於姑,必致之,與偕行,遂入 隑州西浮圖兩池間, 叩檻出魚鼈食之,河間為一笑,衆乃歡。俄而,又引至食所,空無帷幕, 廊廡廓然,河間乃肯入。先,壁羣惡少於北牖下,降簾,使女子為秦聲, 倨坐觀之。有頃,壁者出宿選貌美陰大者主河間,乃便抱持河間。河間 號且泣,婢夾持之,或諭以利,或罵且笑之。河間竊顧視持己者甚美, 左右為不善者已更得適意,鼻息咈然,意不能無動,力稍縱,主者幸一 遂焉。因擁致之房,河間收泣甚適,自慶未始得也。至日仄,食具,其. 4. 唐•柳宗元撰,吳文治點校:《柳宗元集》(臺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2 年 5 月),外集卷上,頁 1341-1344。. •5•.

(6) 134.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類呼之食。曰:「吾不食矣。」且暮,駕車相戒歸,河間曰:「吾不歸 矣。必與是人俱死。」羣戚反大悶,不得已,俱宿焉。夫騎來迎,莫得 見,左右力制,明日乃肯歸。持淫夫大泣,齧臂相與盟而後就車。 羣戚再次把河間帶進佛寺,至兩池間敲打欄杆,引出魚鼈餵食,河間為之一笑,5 眾人皆歡,就把她引入食所。先坐觀女子歌唱,再由事先選定的美男來抱河間。 河間先是號泣抗拒,卻在挾持、勸誘、笑罵、以及左右適意的鼻息之中,動了 慾念,力稍一鬆,對方就得逞了。河間「收泣甚適」,竟然流連床第,「不食」、 「不歸」,直到次日,才被強逼回去。回家以後,完全變了: 既歸,不忍視其夫,閉目曰:「吾病。」與之百物,卒不食。餌以善藥, 揮去。心怦怦,恒若危柱之絃。夫來,輒大罵,終不一開目,愈益惡之, 夫不勝其憂。數日,乃曰:「吾病且死,非藥餌能已。為吾召鬼解除之, 然必以夜。」其夫自河間病,言如狂人,思所以悦其心,度無不為。時 上惡夜祠甚,夫無所避,既張具。河間命邑臣 6 告其夫召鬼祝詛。上下 吏訊驗,笞殺之。將死,猶曰:「吾負夫人!吾負夫人!」河間大喜, 不為服,闢門召所與淫者,倮逐為荒淫。居一歲,所淫者衰,益厭,乃 出之,召長安無賴男子,晨夜交於門,猶不慊。又為酒壚西南隅,己居 樓上,微觀之,鑿小門,以女侍餌焉。凡來飲酒,大鼻者,少且壯者, 美顔色者,善為酒戲者,皆上與合。且合且窺,恐失一男子也,猶日呻 呼懵懵以為不足。積十餘年,病髓竭而死。自是雖戚里為邪行者,聞河 間之名,則掩鼻蹙頞皆不欲道也。 5. 6. (日)齋藤謙曰:「蘇子美詩:『松橋叩金鯽,竟日獨遲留』,蘇東坡詩:『叩檻 出魚黿,時取一笑粲』,『我識南屏金鯽魚,重來拊檻散齋餘』,蓋皆本柳州也。 又,陸放翁〈入蜀記〉:『池中龜無數,聞人聲皆集,駢首仰視,兒童驚之不去。』 予生長江戶藩阺,不忍池在側近,少時常往游焉,亦有此娛。」見氏著:《拙堂文 話》(臺北:文津出版社,1985 年 3 月),卷 8,頁 2。 「臣」,吳文治《柳宗元集》作「人」,校記曰:「『人』,取校諸本均作『臣』。」 案河間居「戚里」,其所「命」者當是「邑臣」,非「邑人」,故當依諸本作「臣」, 說詳後。. •6•.

(7)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35. 河間閉目不願見丈夫,且愈來愈厭惡他,便設計要他召鬼除病,害他觸法而死。 從此,日夜荒淫,最後病死。就連戚里那些行為不檢的人,都嫌惡她,不想再 提她。 這就是河間墮落至死的全過程。文中寫她第一次被迫同遊佛寺時,一聽 見男子聲息,立刻逃歸,保住了貞節,顯然是因慾念未被勾引,內心尚能保持 警覺;第二次同遊佛寺,看見眾人引出魚鼈餵食,不覺一笑,可見,她的心防 已被解除,願意放鬆一下,與眾人同樂,遂被「引至食所」。沒想到涉入愈深, 由食而聲而色,愈難自拔,就在強暴、誘惑之中,引動性慾,放棄抵抗,而獲 得極大的快感。從此,河間再也不願過她原本的生活,為圖逞其淫慾,竟害死 丈夫,犯下更重的罪行,並陷入無休無止、永遠不得滿足的性交生活中,「病 髓竭而死」。作者仔細描述了河間面臨強暴時的動慾過程,以及其後受性慾驅 迫,「不慊」、「不足」,而無法自拔的心態,這樣的書寫,清楚點出河間的 墮落,固然起因於外來的迫脅與誘惑,但,真正的關鍵仍在於慾念初起的剎那, 未能把持自己,其後更縱任自己耽溺於性慾,這就不是被人脅誘,而是自甘墮 落了。. 三、〈河間傳〉寓意及寫作背景探析 傳末,柳先生曰: 天下之士為脩潔者,有如河間之始為妻婦者乎?天下之言朋友相慕望, 有如河間與其夫之切密者乎?河間一自敗於強暴,誠服其利,歸敵其夫 猶盗賊仇讎,不忍一視其面,卒計以殺之,無須臾之戚。則凡以情愛相 戀結者,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難恃矣!朋友固如此,况 君臣之際,尤可畏哉!余故私自列云。 就在大家嫌惡河間之際,作者反問天下之士,有比河間初時更能潔身自愛的 嗎?朋友相慕往來,能像河間夫婦一樣密切嗎?河間「一自敗於強暴,誠服其 利」,就殺害丈夫,可見,夫妻、朋友相處,若僅「以情愛相戀結」,很容易. •7•.

(8) 136.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為「邪利」攪亂而變節,縱有再大恩情都保不住,何況君臣? 由此段評論便知,子厚寫河間變淫婦的故事,是為了勸誡天下之士潔身自 愛,勿為邪利所誘,而尤致意於「君臣之際」。古人謂君為臣綱,夫為妻綱, 故臣之事君,常以妾婦之道自處。河間謂「婦人之道,以貞順靜專為禮」;對 君主而言,也往往期待臣子「貞順靜專」,謹守本分。但,朝廷內外有太多誘 惑、壓力,會讓一個原本自潔的士子,逐漸同流合汙,無法自拔,甚至做出弒 君、殺人、禍國、殃民的種種罪行,所以尤為「可畏」。文章寓意揭明如此, 讀者固當反躬自省,引以為戒,不蹈河間覆轍。然而,後世讀者深探其文,另 有不同看法,檢討如下 :. (一)以淫婦詆憲宗 胡寅曰: 夢得、子厚之附伾、文也,蓋有變易於儲貳之祕謀,未及為而敗。今觀 其文反歸咎於人,且終身以叔文為賢,可與興起治功者。……子厚至託 諷淫婦人有始無卒者,以詆憲宗。二人者既失身匪人,不知創艾,乃以 筆墨語言深自文飾,上及君父,以成小人之過,則其免於大僇,已為深 幸,擯廢沒齒,非不幸也。7 案子厚參與王黨,被貶至死,當時輿論對王黨極為不利,如韓愈〈永貞行〉即 以「小人乘時偷國柄」視之,8 其《順宗實錄》亦多貶詞,故兩《唐書》及後 代讀者論及子厚操守,時或依此加以貶斥。胡寅謂子厚以淫婦詆憲宗,殆亦本 此偏見而言,並未舉證。卞孝萱則曰: 劉禹錫〈子劉子自傳〉云:「太上久寢疾,宰臣及用事者都不得召對。. 7 8. 宋•胡寅撰:《致堂讀史管見》(臺南:莊嚴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6 年 8 月),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冊 280,卷 24,頁 23-24,總頁 327。 唐•韓愈撰,錢仲聯集釋:《韓昌黎詩繫年集釋》(臺北:學海出版社,1985 年 1 月),卷 3,頁 332。. •8•.

(9)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37. 宮掖事祕,而建桓立順,功歸貴臣。」……東漢順、桓二帝之立,都經 過兩派鬥爭,……憲宗之立,也經過了李忠言、牛美人……一派與俱文 珍一派的尖銳鬥爭。……劉用東漢宦官毒死質帝故事,影唐順宗被宦官 殺害。……王叔文集團雖未必「有變易儲貳之祕謀」,但對宦官操縱的 「永貞內禪」強烈不滿,……柳宗元撰〈河間傳〉「詆憲宗」,是事出 有因的。 胡寅等對柳宗元的謾罵應予批判,而「詆憲宗」之觀點,則可吸取;柳 的〈咏史〉詩和〈咏三良〉詩可為旁證。……以燕惠王、秦康公比憲宗, 「對君申討」,與〈河間傳〉中「託諷淫婦人有始無卒者,以詆憲宗」, 手法如一。9 可以假託為「淫婦人」的「邑」很多,為什麼柳宗元獨選「河間」?…… 據《後漢書》卷七〈孝桓帝紀〉:「孝桓皇帝諱志,……祖父河間孝王 開。」……可見,柳宗元以「河間」影東漢河間孝王劉開之孫,即孝桓 皇帝劉志,用東漢曹騰、梁冀「建桓」比俱文珍等立唐憲宗。劉禹錫深 知柳宗元之意,故在〈子劉子自傳〉中亦用「建桓」比永貞內禪,與〈河 間傳〉遙相呼應。10 卞氏的論證主要有三:首先是劉禹錫「建桓立順,功歸貴臣」之說,然據此只 能推論劉禹錫對宦官擁立憲宗、害死順宗不滿,要再推論至柳宗元也對此不 滿,應自柳文舉證;即或從寬以劉證柳,則依卞氏語脈推說,被詆為淫婦者, 也當是宦官,扯不上憲宗。所以,卞氏又舉〈咏史〉、〈咏三良〉為證,謂柳 對憲宗殺二王不滿,然〈河間傳〉是否因此而作?是否與之「手法如一」?卞 氏並未以傳文為證加以推論,說服力似嫌不足。最後,卞氏又以《後漢書》為 證,謂柳宗元欲以「建桓」比「立憲宗」,故以桓帝祖父河間孝王劉開之封邑. 9 10. 卞孝萱:〈河間傳新探〉,《唐傳奇新探》(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年 11 月), 頁 120-121。 卞孝萱:〈河間傳新探〉,頁 122-123。. •9•.

(10) 138.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稱此淫婦人為「河間」。然歷史上被封為河間王的,不只劉開一個,漢景帝時 搜求古書以獻的河間獻王劉德就是另一例,讀者如何可自「河間」之題,想到 劉開,再想到其孫桓帝,再聯想到唐憲宗?而且,無論是「建桓立順」或永貞 內禪,就其過程、性質而言,能否把被宦官所立的皇帝比附為淫婦?也令人懷 疑。故欲指柳宗元以淫婦詆憲宗,恐需更多證據才能使人信服。. (二)以河間影射順宗 張鐵夫曰: 「河間」諧音「和奸」……謂男女犯奸「彼此和同者」……。柳宗元用 河間影射順宗,用河間的親夫比喻王叔文,用淫夫影射宦官,用戚里惡 少影射藩鎮,……即順宗與宦官和藩鎮串通一氣,合謀害死了王叔文, 鎮壓了永貞革新。11 案清人已有「河間」諧音「和姦」之說,12 然〈河間傳〉最重要的情節就是河 間被「強暴」而墮落,與「和姦」不同,可見,以諧音命題之說不可從。至於 以淫婦比順宗,以親夫比王叔文之說,主要是依據《順宗實錄》「上固已厭倦 萬機,惡叔文等」;以及貶謫二王制書「恭聞上皇之旨……宜從貶削」,謂順 宗對王叔文「先愛後惡,有初無終」,正如河間之待其夫。13 然順宗既已病不 能言,是否厭惡叔文至欲貶死之地步?以及禁中禪位之真相究竟如何?劉、柳 等人未必清楚。故劉禹錫說「宮掖事祕,功歸貴臣」,柳宗元〈懲咎賦〉寫禪 位之際,也只是說: 奉訏謨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獲。再徵信乎策書兮,謂炯然而不惑。…… 讒妬構而不戒兮,猶斷斷於所執。哀吾黨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勢 11 12. 13. 張鐵夫:〈柳宗元《河間傳》考證〉,頁 94。  清•張文檒〈河間女子傳〉曰:「或曰:河間者,和姦也,取其音同,故借此二字 為題耳。」見氏著:《螺江日記》(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 年 4 月),《歷代 日記叢鈔》,冊 19,卷 6,頁 409。 張鐵夫:〈柳宗元《河間傳》考證〉,頁 90-91。. • 10 •.

(11)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39. 危疑而多詐兮,逢天地之否隔。14 他對於順宗用他和王叔文等人進行改革,充滿欣悅之忱,並感歎為讒妬所害, 又遇上內禪的危疑時刻,內外阻隔,才會一敗塗地。可見,他是不會因內禪事 而詆順宗為淫婦的,張氏之說不可從。. (三)以淫婦詆程异 沙培錚認為柳宗元把「一個永貞革新的同志,後來淪為賣友求榮的叛徒」, 也就是程异,痛詆為淫婦。15 主要依據是《舊唐書•裴度傳》:「有程异、皇 甫鎛者,姦纎用事,二人領度支、鹽鐵,數貢羡餘錢,助帝營造。」以及《新 唐書•裴度傳》:「程异、皇甫鎛以言財賦幸,俄得宰相,度三上書極論不可…… 卒爲异、鎛所構。」然而,沙氏並未舉出程异「賣友求榮」和柳宗元痛恨程异 之佐證,也未能證明〈河間傳〉就是為詆程异而作。其實,《舊唐書•程异傳》 曰: 叔文敗,坐貶……郴州司馬。元和初,鹽鐵使李巽薦异曉達錢穀,請棄 瑕録用。擢為侍御史,復為揚子留後。累檢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 稅使。异自悔前非,厲己竭節,江淮錢穀之弊,多所鏟革。……時淮西 用兵,國用不足,异使江表,以調征賦,且諷有土者以饒羡入貢。至則 不剝下,不浚財,經費以贏,人頗便之。由是専領鹽鐵轉運使……轉工 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使如故。議者以异起錢穀吏,一旦位冠 百寮,人情大為不可。异自知叨據,以謙遜自牧,月餘日不敢知印秉 筆。……异性亷約,歿官第,家無餘財,人士多之。16 可見,程异重新被起用,是因善於理財,為李巽所薦,並非賣友而得。而他能 革錢穀之弊,使國用充足,「人頗便之」;拜相以後,又能「以謙遜自牧」, 14 15 16. 《柳宗元集》,卷 2,頁 54。 沙培錚:〈淺談柳學研究的禁區──《河間傳》〉,頁 9-10。  後晉•劉昫等撰:《舊唐書》(臺北: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卷 135,頁 3737-3738。. • 11 •.

(12) 140.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死後「家無餘財,人士多之」。怎麼會是柳宗元所要痛詆的「淫婦」?至於裴 度上書內容,可見於《舊唐書•皇甫鎛傳》: 十三年,與鹽鐵使程异同日以本官同平章事,領使如故。鎛雖有吏才, 素無公望,特以聚斂媚上,刻削希恩。詔書既下,物情駭異。……度上 疏……曰:「……程异雖人品凡俗,然心事和平,處之煩劇,或亦得力, 但昇之相位,便在公卿之上,實亦非宜。如皇甫鎛,天下之人怨入骨髓, 陛下今日收為股肱,列在台鼎,切恐不可。」……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 鎛心嫉之,與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勢擠度出鎮太原。……贊曰:貞元 之風,好佞惡忠。齡、鎛害善,為國蠧蟲。17 裴度反對憲宗任程异、皇甫鎛為相,但對程异只以「凡俗」目之,並無惡評。 《舊唐書》史臣論贊亦只言裴延齡、皇甫鎛「害善」,為「蠹蟲」,而未就同 卷之程异給予惡評,可見,以淫婦詆程异之說不可從。. (四)深感為王叔文與其同僚所叛棄 倪豪士認為,從柳宗元的其他文章可知他深感為王叔文與其同僚所叛棄, 故在譴責河間和她所表徵的一類人物時,透顯出強烈憤慨。18 倪氏雖不贊成 「對故事細節過度的推敲、求索而破壞原意。」但在注中言: 部分評論者主張河間即指王叔文本人,但似乎更像影射王叔文的母親劉 氏(倘以中國人向來侮辱人的方式而言),她是河間獻王劉德的後裔。 關於這點可參較柳宗元的〈先太夫人歸祔志〉,19……亦可參考松崎治 之以河間為六朝糜亂環境的象徵之論點,與上已述及之注釋一。 倪氏在注釋一謂前野直彬指出「河間為唐代貴族的一員」,20 此處又提出河間 17 18 19 20. 《舊唐書》,頁 3739-3740。 (美)倪豪士:〈唐人載籍中之女性性事及性別雙重標準初探〉,頁 47。 案〈先太夫人河東縣太君歸祔誌〉乃子厚為其母盧氏所作,倪氏誤引此文為據。 見(日)前野直彬:《唐代傳奇集》(東京:平凡社,1964 年 4 月),《東洋文庫》, 頁 80。. • 12 •.

(13)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41. 指王叔文,和影射王母之不同說法。案柳宗元〈寄許京兆孟容書〉曰: 宗元早歲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過不自 料,懃懃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 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孤危,阨塞臲 ,凡事壅隔, 很忤貴近,狂踈繆戾,蹈不測之辜,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 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 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 訶萬端,旁午搆扇,盡為敵讎,協心同攻, 外連强暴失職者,以致其事。21 倪氏殆即以此為據,謂柳宗元深感被王叔文等人叛棄。書中所言「負罪者」當 指叔文,但,真正使他憤慨的,當是那些射利求進、詆訶搆扇、勾結強暴者的 人。而這些人乃「敵讎」,就行文語氣以觀,也並無指責同僚叛棄之意。他曾 為叔文母作墓誌曰: 叔文堅明直亮,有文武之用。貞元中待詔禁中,以道合于儲后,凡十有 八歲,獻可替否,有匡弼調護之勤,先帝棄萬姓,公居禁中,訏謨定命, 有扶翼經緯之績。……凡執事十四旬有六日,利安之道將施于人,而夫 人終于堂。蓋貞元之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也。知道之士,為蒼生惜焉。22 此文作於叔文去位以後,猶盛讚其輔佐順宗執政有功,將施「利安之道」於民, 「為蒼生惜焉」。可見,十年相交,共事數月,他對叔文的人品、抱負一直是 很肯定的,不可能以河間詆叔文或其母。綜觀柳集,亦未見他對同黨被貶之八 司馬有何指斥,故筆者以為,〈河間傳〉應非為了譴責叔文或八司馬背叛而作。 至於尹占華、韓文奇曰: 當永貞之際,皇位更迭,政治風雲變化,宗元目睹了某些士人的翻覆與 背叛,遂撰此文以諷。23. 21 22 23. 《柳宗元集》,卷 30,頁 780。 《柳宗元集》,〈故尚書戶部侍郎王君先太夫人河間劉氏誌文〉,卷 13,頁 344。 尹占華、韓文奇校注:《柳宗元集校注》,〈河間傳〉題解,頁 3305。. • 13 •.

(14) 142.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此說未確指為王叔文及其同黨,僅泛指「某些士人」,自有可能,但,此文作 年難考,既有可能是目睹「永貞之際的某些士人」而撰,也有可能是目睹或耳 聞其他時地的某些士人而撰,甚至不是士人,而是婦女、君主……而撰,恐不 宜拘定永貞內禪之事為言。. (五)取《漢書•原渉傳》及《史記•吕不韋傳》語意 王楙曰: 「客或譏原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結髪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為 名,正復讎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涉應 曰:『子獨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 不幸一為盜賊所汚,遂行淫佚。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僕謂此柳子厚〈河間傳〉之意也。《史記•呂不韋傳》述太后云云,〈河 間傳〉又用其語。古人作文要必有祖,雖穢雜之語不可無所自也。24 案原涉語見《漢書•原涉傳》,25 原涉「始自約敕」、「一為盜賊所汚,遂行 淫佚」;河間亦始自修潔,「一自敗於強暴」,乃墮落至死,情況相似,故王 楙謂出涉傳,不無可能。唯原涉猶「知其非禮」,而「不能自還」;子厚所寫 河間,卻是「誠服其利」,自甘墮落,棄禮法如敝屣,則較原涉更加敗壞。至 於《史記•呂不韋傳》曰: 秦王年少,太后時時竊私通吕不韋。……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呂 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時縱倡樂,使毐以其陰 關桐輪而行,令太后聞之,以啗太后。太后聞,果欲私得之。呂不韋乃 進嫪毐。26 《史記》寫呂不韋以「大陰人」嫪毐引誘太后,太后「果欲私得之」;子厚亦 24 25 26.  宋•王楙撰:《野客叢談》,卷 8,引自吳文治編:《柳宗元資料彙編》(北京: 中華書局,2004 年 1 月),頁 130。 漢•班固撰:《漢書》(臺北:鼎文書局,1986 年 10 月),卷 92,頁 3715。 漢•司馬遷撰:《史記》(臺北:鼎文書局,1995 年 10 月),卷 85,頁 2511。. • 14 •.

(15)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43. 寫群戚「選貌美陰大者主河間」,其後河間「見大鼻者、少且壯者……皆上與 合,且合且窺,唯恐失一男子」,故王楙謂祖《史記》,亦不無可能。但,《史 記》僅點出太后好淫,未述交合情景,子厚卻詳書其被強暴之情景與慾念,則 較《史記》更加露骨。可見,子厚作〈河間傳〉雖有可能取用〈原涉傳〉、〈呂 不韋傳〉語意,卻更著重書寫河間的淫慾,當是另有用心。. (六)「河間」出於「河間奼女工數錢」之謠 光聰諧曰: 〈河間傳〉蓋本原涉之語而推衍之,稱河間者,蓋又因「河間奼女工數 錢」之謠,其人殆子虛、烏有焉。27 案「河間奼女工數錢」出於《後漢書•五行志》,其文曰: 桓帝之初,京都童謡曰:「城上烏,尾畢逋。公為吏,子為徒。一徒死, 百乘車。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姹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 慊舂黄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案此皆謂為政貪也。「城 上烏,尾畢逋」者,處高利獨食,不與下共,謂人主多聚斂也。……「車 班班,入河間」者,言上將崩,乘輿班班入河間迎靈帝也。「河間姹女 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者,靈帝既立,其母永樂太后好聚金以為堂 也。「石上慊慊舂黄粱」者,言永樂雖積金錢,慊慊常若不足,使人舂 黄粱而食之也。「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者,言永樂主教靈帝, 使賣官受錢,所祿非其人,天下忠篤之士怨望,欲擊懸鼓以求見,丞卿 主鼓者,亦復諂順,怒而止我也。28 靈帝為肅宗玄孫,河間孝王開之曾孫,29 其母董夫人為河間人。30 桓帝崩,無 27 28 29 30. 清•光聰諧撰:《有不為齋隨筆》辛,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504。 南朝宋•范曄撰:《後漢書》(臺北:鼎文書局,1977 年 9 月),附晉•司馬彪《續 漢書》志第十三〈五行一〉,頁 3281-3282。 《後漢書•孝靈帝紀》,頁 327。 《後漢書•皇后紀》,頁 446。. • 15 •.

(16) 144.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子,朝廷遣使至河間迎立靈帝,靈帝後迎其母為太后,居永樂宮。太后好聚金 為堂,常若不足,又教靈帝賣官受錢,皆與童謠所預言者相符。「河間奼女」, 即永樂太后。光氏認為子厚以「河間」稱其人,乃化用河間奼女之謠,就形象 而言,河間荒淫,「日伸呼懵懵以為不足」,與河間奼女數錢、聚金,「慊慊 常若不足」之病態相近,河間居於戚里,有帝戚之身份,亦與永樂太后身份相 近。故筆者以為,子厚如此命名,確有可能出此童謠。31 童謠預言了時局的變 化,也譏諷了聚歛不已的君主和太后,然而,繼立之君卻多不能引以為戒,依 然多好聚歛,即或本自修潔,也有旁人教之歛財。以子厚所事之德宗、憲宗而 言,《舊唐書》曰: 德宗皇帝初總萬機,勵精治道。思政若渴,視民如傷。……其始也,去 無名之費,罷不急之官。……止榷酤而絶貢奉。32 憲宗嗣位之初,讀列聖實錄,見貞觀、開元故事,竦慕不能釋卷。…… 自是延英議政,晝漏率下五六刻方退。……由是中外咸理,紀律再 張。 33 可見,德、憲二宗初立,皆能勵精圖治。然而,《新唐書》謂德宗: 初德宗居奉天,儲畜空窘。嘗遣卒視賊,以苦寒乞襦袴,帝不能致,剔 親王帶金而鬻之。朱泚既平,於是帝屬意聚斂,常賦之外,進奉不息。 劍南、西川節度使韋臯有「日進」,江西觀察使李兼有「月進」。…… 皆徼射恩澤,以常賦入貢,名為「羡餘」。至代易又有「進奉」。當是 時,户部錢物,所在州府及廵院皆得擅留,或矯密旨加斂。……常州刺 史裴肅鬻薪炭案紙為進奉,得遷浙東觀察使。……自裴延齡用事,益為. 31. 32 33.  永樂太后貪的是錢,河間貪的是性,所嗜雖異,卻都陷入無法自拔的病態之中,就 像躁鬱症患者發病時,或瘋狂購物,或瘋狂性交,或兼而有之。〈河間傳〉寫的是 淫婦,但篇末柳先生卻以「邪利之猾其中」為戒,可見,確有可能採用河間奼女之 謠,兼錢與性而言之。 《舊唐書》,〈德宗本紀下〉,卷 13,頁 400-401。 《舊唐書》,〈憲宗本紀下〉,卷 15,頁 472。. • 16 •.

(17)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45. 天子積私財,而生民重困。34 又謂憲宗: 憲宗又罷除官受代進奉及諸道兩税外榷率,……是時因德宗府庫之積, 頗約費用,天子身服澣濯。及劉闢、李錡既平,訾藏皆入内庫。山南東 道節度使于頔、河東節度使王鍔進獻甚厚。……及討淮西,判度支楊於 陵坐饋餫不繼貶,以司農卿皇甫鎛代之,由是益為刻剝。司農卿王遂、 京兆尹李翛號能聚歛,乃以為宣歙浙西觀察使,予之富饒之地,以辦財 賦。……是時河北兵討王承宗,於是募人入粟河北、淮西者,自千斛以 上,皆授以官。度支鹽鐵與諸道貢獻尤甚,號助軍錢。及賊平,則有賀 禮及助賞設物。35 可見,德、憲二宗之所以越來越好聚歛,不僅是因藩鎮作亂有以迫之,也因各 地官員不斷進奉有以誘之。其時,進奉者得以授官、升遷,實與靈帝賣官受錢 相去不遠。故筆者以為,子厚化用「河間奼女」之說,以河間稱淫婦,並致慨 於君臣之際,謂「有邪利之猾其中」,當與德、憲時期上下交征利之惡劣風氣 密切相關。其文推衍原涉語意,謂天下之士本自修潔,卻因強暴、利誘而變節, 未必無有規勸人君之意,只是不宜侷定內禪之事,謂其刻意以淫婦「詆憲宗」, 而過度窄化與醜化他的用心。畢竟,發生在河間身上的事,也可能發生在任何 人身上。貴為君主,也有慾念,也可能在誘脅之下,變成昏君、暴君,滅身亡 國,故若謂其勸戒對象僅止於士,必無人君在內,亦恐失之過泥。. (七)河間疑指公主 清•何焯曰: 「河間命邑臣告其夫召魂祝詛」,《漢書》:「皇太后、皇后、公主所. 34 35. 宋•歐陽修、宋祁等撰:《新唐書》(臺北: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食貨志二〉, 卷 52,頁 1358。 《新唐書》,〈食貨志二〉,頁 1359-1360。. • 17 •.

(18) 146.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食曰邑。」此云「邑臣」,豈其公主耶? 36 案《漢書•百官公卿表》曰:「列侯所食縣曰國,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 邑。」37 故何焯因河間命「邑臣」而疑其為公主;卞孝萱駁之曰: 據《漢書》卷一四《諸侯王表》:「天子自有……凡十五郡,列侯、公 主頗邑其中。……」既然漢代食邑置官者不止公主,何焯所云,不足為 據。38 卞氏引〈諸侯王表〉謂漢代食邑置官者不止公主。然據〈百官公卿表〉可知, 列侯所食曰「國」,僅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皇太后、皇后居皇宮, 公主出嫁則居戚里,河間既居戚里、有邑臣,若以漢代為背景,何焯疑指公主, 不為無據。但,細讀傳文便知,此乃唐代之事,非漢代事。東漢佛教始入中國, 尚未風行,唐代佛教則盛行於世,寺院林立,不僅環境優美,有花草、樹木、 水池、臺榭,可供遊賞,還有許多書、畫、活動,吸引士、女相偕造訪。39 朱 景玄《唐朝名畫錄》記吳道玄「凡畫人物、佛像、神鬼……皆冠絕於世,國朝 第一」,又載: 吳 生 畫 興 善 寺 中 門 內 神 圓 光 時, 長 安 市 肆 老 幼 士 庶 競 至, 觀 者 如 堵。……又嘗聞景雲寺老僧傳云:「吳生畫此寺地獄變相時,京都屠沽 漁罟之輩,見之而懼罪改業者往往有之,率皆修善」40 可見,〈河間傳〉記群戚邀請河間入浮圖觀賞「國工吳叟」之畫,就是指吳道 玄而言。因此,要論證河間是不是公主,不應以《漢書》為據,而當自《舊唐. 36 37 38 39. 40. 清•何焯撰:《義門讀書記》,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376。 《漢書》,卷 19 上,頁 742。 卞孝萱:〈河間傳新探〉,頁 122。 可參看榮新江:〈從王宅到寺觀:唐代長安公共空間的擴大與社會變遷〉,見氏著: 《隋唐長安:性別、記憶與其他》(香港:三聯書店,2009 年 9 月),頁 133138。 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臺北:藝文印書館,1975 年 11 月),《美術叢書》, 頁 16。. • 18 •.

(19)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47. 書》取證。今觀《舊唐書•職官志》曰:「公主置邑司已下」、41「公主邑司 官各掌主家財貨出入、田園徵封之事。」42 而未見其他王公大臣置邑司之記載, 可見,河間很可能就是影指公主。 唐代公主驕奢淫佚之事時有所見,如太宗女合浦公主與浮屠辯機、道士李 晃等淫亂;43 中宗女安樂公主與武延秀亂;44 而與子厚同時,聞見較近者,如: (肅宗女)郜國公主……下嫁裴徽,又嫁蕭升,升卒,主與彭州司馬李 萬亂,而蜀州别駕蕭鼎、澧陽令韋惲、太子詹事李昇,皆私侍主家,久 之,姦聞,德宗怒,幽主它第,杖殺萬,斥鼎、惲、昇嶺表。貞元四年, 又以厭蠱廢。六年薨。子位,坐以蠱祝,囚端州。45 郜國公主為德宗之姑,貞元三年「穢聲流聞」,46 被幽禁,子厚時年十五,在 長安,必有所聞。〈河間傳〉作年難考,但,傳中言河間「召長安無賴男子晨 夜交於門」,又使其夫「召鬼祝詛」,恰與郜國公主所為相似,焉知子厚落筆 之際,未嘗取材於其事?他如: (德宗女)魏國憲穆公主,始封義陽,下嫁王士平。主恣横不法,帝幽 之禁中。47 (順宗女)襄陽公主……下嫁張孝忠子克禮。主縱恣,常微行市里。有 薛樞、薛渾、李元本皆得私侍,而渾尤愛,至謁渾母如姑。有司欲致詰, 多與金,使不得發。克禮以聞,穆宗幽主禁中。48 案魏國憲穆公主「恣橫不法」,或亦包含淫亂在內;襄陽公主被穆宗幽禁時,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舊唐書》,〈職官志一〉,卷 42,頁 1783。 《舊唐書》,〈職官志三〉,卷 44,頁 1915。 《新唐書•諸帝公主傳》,卷 83,頁 3648。 《新唐書•諸帝公主傳》,頁 3654。 《新唐書•諸帝公主傳》,頁 3662。 《舊唐書•蕭復傳》:「三年,坐郜國公主親累,……於饒州安置。」「郜國公主…… 穢聲流聞」,卷 125,頁 3552。 《新唐書•諸帝公主傳》,頁 3664。 《新唐書•諸帝公主傳》,頁 3666。. • 19 •.

(20) 148.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子厚已卒,未及見,但其劣行亦或早已有之。由此諸證可知,唐代公主縱慾、 不法之事屢有所聞。子厚作〈河間傳〉,雖「不欲言其姓」,亦已相當露骨地 諷刺了公主、帝戚的墮落。. (八)佛廬貽害甚烈 陸以湉曰: 柳子厚〈河間婦傳〉,遣詞猥褻,昔人曾譏之,然其文固有為而作。其 記游戲之所,一則曰浮圖,再則曰浮圖,可知佛廬之貽害甚烈,而婦人 之喜入廟者,可以警矣。49 陸氏指斥「佛廬貽害甚烈」,未免偏激,但,〈河間傳〉寫群戚相偕去佛寺看 吳道玄的壁畫──其畫「甚怪」,或許就是地獄變相──卻未因此懼罪修善, 反而犯下淫亂之罪,真是莫大諷刺。佛門本是清淨之地,最戒淫亂,卻成了藏 汙納垢、引人墮落的場所,可見當時風氣敗壞至極,士女相邀出遊,縱情聲色, 嗜慾橫流,清規、禮教皆同虛設,而李唐皇室、帝戚顯然就是帶壞風氣的魁首。 《新唐書》載武后、韋后淫亂: 浮屠薛懷義……本馮氏,名小寶,偉岸淫毒,佯狂洛陽市。千金公主嬖 之。主上言:「小寶可入侍」,后詔與私,悦之。欲掩迹,得通籍出入, 使祝髪為浮屠,拜白馬寺主。50 正月望夜,帝與后微服過市,彷徉觀覽,縱宫女出游,皆淫奔不還。國 子祭酒葉静能善禁架,常侍馬秦客高醫,光祿少卿楊均善烹調,皆引入 後廷,均、 秦客烝於后。51 武后為了滿足淫慾,不惜敗壞佛門,讓淫夫披上袈裟,成了寺主。中宗則縱宮 女出游、淫奔,且任韋后與大臣私通,其後被韋后與安樂公主合謀毒死,正是. 49. 清•陸以湉撰:《冷廬雜識》,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523。 《新唐書•后妃傳上》,卷 76,頁 3479-3480。 51 《新唐書•后妃傳上》,頁 3487。 50. •20 •.

(21)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49. 嗜慾橫流所導致的下場。可見,李唐皇室、帝戚之中,不乏淫蕩如河間者,在 這樣的上層領導之下,社會風氣焉能不壞?天寶後期,元結作〈時化〉曰: 於戲!時之化也,道德為嗜慾化為險薄,仁義為貪暴化為凶亂,禮樂為 耽淫化為侈靡,……夫婦為溺惑所化,化為犬豕;父子為惽慾所化,化 為禽獸;兄弟為猜忌所化,化為讎敵;宗戚為財利所化,化為行路;朋 友為世利所化,化為市兒;……大臣為威權所恣,忠信化為姦謀;…… 情性為風俗所化,無不作狚狡詐誑之心。52 元結痛切指出當時嗜慾橫流、人倫蕩盡之病象,可見,由李唐皇室、帝戚、公 卿、大臣帶壞的風氣問題,早已為有識之士所關切。然而,歷經安史之亂,下 逮德、憲時期,風氣依然敗壞,因此,子厚以戚里為背景,將諷刺矛頭指向公 主、帝戚、皇室,書寫河間因縱慾而化為淫婦,亦與元結同其關懷。陸以湉謂 子厚〈河間傳〉「有為而作」,證諸唐史,自可知其用心至為深切,雖對佛寺 藏汙納垢之病象寓有諷刺之意,卻非僅僅為此而作,更無藉此反佛或指斥「佛 廬貽害甚烈」之意,53 唯籲天下之士──包括佛徒在內,深切反省、自守,勿 似河間而已。. (九)非為懲戒女淫,別有醉翁之意 李劍國云: 子厚敘河間婦,非為懲戒女淫,實別有醉翁之意。……子厚之意,蓋謂 士人或迫於強暴,或希圖邪利,背棄恩義,自汙其行,正猶河間然。…… 蓄憤深矣。……楙謂傳意乃刺人陷汙不能自拔,稍得其意,猶未盡焉。54. 52 53 54. 唐•元結撰,孫望編校:《元次山集》(臺北:世界書局,1984 年 10 月),卷 5, 頁 71-72。 子厚虔信佛教,〈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曰:「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積三十年」, 《柳宗元集》,卷 25,頁 671。 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 年 12 月),卷 2, 頁 355。. • 21 •.

(22) 150.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李氏認為子厚寫河間婦,意指士人而言,蓄憤甚深,而未侷定某些特定人士或 事件為言,自較妥切,唯其謂「非為懲戒女淫」,似將〈河間傳〉所能兼具的 懲戒女淫之意排除在外,則有未妥。筆者以為,子厚選擇以居住戚里之公主為 題材,而取「河間奼女」之謠隱其名,加以敘寫,當時人一看,很可能就會想 到公主。而公主、帝戚之所以能夠如此招搖過市,淫亂於佛寺,自是皇室不重 禮教,縱容而成。而就在千夫所指,斥責河間之時,子厚呼籲天下之士反省自 己是否亦如河間,使夫婦、朋友、君臣之間,勿因「邪利猾其中」,而反目成 仇。這樣的書寫,絕不止是為了永貞內禪之事而痛斥某人或某些人,也非有意 以淫婦影射某人,而是出於更深、更廣之關懷,期待對此嗜慾橫流、人倫敗壞 之社會,給予當頭棒喝,使所有人──包括皇室、公主、帝戚、公卿以及天下 士女,皆能深切反省,不至墮落,而「女淫」,自亦當懲戒者。至於王楙謂〈河 間傳〉取《漢書•原涉傳》及《史記•吕不韋傳》語意,李氏以為「稍得」而 「未盡」,而亦不復申論,留予讀者自行體會。筆者不揣淺陋,試述己見如上, 亦僅一得而已,蓋其文寓意深廣,任何詮釋或皆不足以盡其意也。. 四、〈河間傳〉的「淫穢」筆法有無必要? 由上所述可知,子厚〈河間傳〉對淫慾之書寫,較《漢書•原涉傳》、《史 記•呂不韋傳》之簡敘,或元結〈時化〉之直斥筆法,更加露骨,更為大膽, 也更能深入人的內心,挖掘隱藏的慾念。倪豪士曰: 柳宗元在行文間,更進一步地讓我們看到河間從誘惑勾引中所體悟出的 愉悅,……這必然足以令任何一位唐代時的讀者感到震驚,但柳宗元仍 未覺滿意,更……羅列了河間殘忍凶狠的陰謀以及不被社會認可的性飢 渴。55. 55. (美)倪豪士:〈唐人載籍中之女性性事及性別雙重標準初探〉,頁 47。. • 22 •.

(23)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51. 〈河間傳〉這樣的筆法是否令唐人震驚?未見唐人道及,56 卻著實使後人震 驚,紛紛加以痛斥,如李季可曰: 柳宗元作〈河間傳〉,足以諷一而勸百。其言淫污之甚,吁可怪也。豈 夫子自道乎?黔驢、永鼠,輕薄子常藉以罵曰:「技止此爾」,則其言 豈有益哉!察其悍傑之資,徒不碌碌爾,固不稟中和矣。鳴呼!渾渾灝 灝之書,陵夷乃至於此邪! 57 李氏謂此傳不但不足以勸止淫邪,反而會鼓動淫念,又因敘寫「淫污」甚詳, 似若親歷,而譏其有「夫子自道」之嫌。方鵬亦曰: 其鄙褻不足傳者,〈河間傳〉是也。傳中數語,雖稍知義理者猶恥言之, 而謂宗工碩儒為之乎?讀之汙齒頰,書之累毫楮,刪而去之可也。胡氏 曰:〈河間傳〉寓言耳,蓋以譏憲宗也,則其罪益大矣。58 方氏謂〈河間傳〉「鄙褻」,「讀之汙齒頰」,並取胡氏「譏憲宗」之說,以為大罪。 可見,這「傳中數語」,使子厚的人品、操守屢被抨擊。他如俞文豹、孫能傳曰: 如涉所云,自足以勸戒,何必極狀其淫蕩之醜? 59 子厚〈河間傳〉文亦近穢,雖借以寄刺,何乃為此淫醜之詞!……道人 法秀謂以筆墨勸淫,於我法中當犁舌之獄,文士宜以為戒。60 俞氏以為不必以此淫穢筆法勸戒,孫氏甚至以「犁舌之獄」為戒。至於錢大昕 曰:「詞太穢褻,此等文不作可也。」61 馬位曰:「託辭比喻何苦?持論至此,. 56. 57 58 59 60 61.  現存評論〈河間傳〉語,皆出於宋以後。唐人對性事的描寫往往相當露骨,如張文 成〈游仙窟〉、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等,即其著例,但,很少書寫女性 從性事所獲快感,故倪豪士有此言。 宋•李季可撰:《松窗百說》,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126。 明•方鵬撰:《責備餘談》(北京:中國書店,2000 年 12 月),《明清筆記史料叢刊》 明 100 冊,〈韓柳文章大家〉,卷下,頁 63。 宋•俞文豹撰:《吹劍錄》,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145。 明•孫能傳撰:〈文字穢媟〉,《剡溪漫筆》(北京:中國書店,1987 年 4 月), 卷 5,頁 20。 清•錢大昕撰:《十駕齋養新錄》,卷 16,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462。. • 23 •.

(24) 152.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傷忠厚之道。編之集外,宜矣。恐是後人偽作。」62 可見,不論是否痛斥子厚 人品,皆對此種筆法不以為然,乃至疑為偽作。 但,筆者以為,如此「穢褻」之書寫,不僅有其必要,而且至為關鍵。「飲 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63 性慾一旦受到挑動,很難克制得住。所以,原 本謹守禮教大防的河間,才會在剎那之間轉而放縱自己的情慾。只是,讀者往 往擔憂這樣的書寫會挑動性慾,使人把持不住自己,故而紛紛斥其「淫穢」。 但,斥者愈多,愈見傳統士大夫不敢正視情慾,一味逃避、壓抑的心態相當普 遍,正如河間初時閉關自守,躲在家的保護之下,確然是個謹守禮教的賢婦, 一旦在長輩、同儕的壓力之下走出家門,面對突如其來的威脅、利誘時,能否 抗拒內在忽焉蠢動的強大慾念的驅力?才是真正艱鉅的考驗。羅大經曰: 全州士人滕處厚貽書魏鶴山云:「漢人謂『士修於家而壞於天子之庭』, 夫能壞於天子之庭者,必其未嘗修之於家者也。」可謂至論。然余觀柳 子厚〈河間傳〉,非不修於家也;及竊視持己者甚美,左右為不善者, 已更得適意,鼻息咈然,則雖欲不壞於天子之庭得乎?要之,不壞於天 子之庭,乃特立獨行者也。若夫中人,雖修於家,其不壞於天子之庭者, 鮮矣。64 案漢人語見賈山〈至言〉,65 滕氏不以其言為然,謂能壞之於天子之廷者,必 是未嘗修之於家者;羅氏則由〈河間傳〉體悟到:並非不修於家,但,在關鍵 時刻,只有極少數特立獨行者才能不壞於天子之庭,似較滕氏所言更近人情、 更加中肯。可見,子厚著意書寫河間在關鍵時刻如何動慾,確能給讀者帶來 震撼,而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若僅「如涉所言」,必不能予讀者如此強烈 之印象,也就未必「足以勸戒」。故儘管多數論者皆斥其詞「淫穢」,但, 62 63 64 65. 清•馬位撰:《秋窗隨筆》,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393。 語見《禮記•禮運》(臺北:藝文印書館,1965 年 6 月,《十三經注疏》本), 卷 22,頁 431。 宋•羅大經撰:《鶴林玉露》,卷 6,引自《柳宗元資料彙編》,頁 147。 《漢書•賈山傳》,卷 51,頁 2336。. • 24 •.

(25)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53. 既受此衝擊,焉知不會因此正視內心的慾念,而促成更為深切有效的反省?海 瑞曰: 昔人謂士非不脩之家也,至應舉入官,耽利禄,慕榮途,患得患失,靡 所不至,不能不壞焉。夫如柳子〈河間傳〉,則士脩之始,壞之終,間 亦有之。然大槩不美之士,不必獻身天子之庭,然後人可得而知之。講 之不明,守之不固,窮居之所以自脩自養,有彰彰然著者。……今凡事 有與於秀才者,不論是非可否,輒羣起而曰:「護我類焉」。習戰國背 公死黨之風,更不知孔門不比不同之義。小人學道則易使,秀才學道, 今人顧以極難管目之,然則入官之後,其徇私,其植黨,更有利焉,將 無胥朋比以壞國事乎?……議者比秀才為閨女,孟子「人有不為,後可 有為」意也。今之秀才不為處女而為淫婦亦多矣,以若所為,求若所欲, 負天地生人之義,孤朝廷作養之恩,非生員也。66 瑞自幼……竊有執焉,紛紛世態,其不當予心有日矣。……其纎節所係, 尚無能特然拔鄙俗,以超入於賢聖之域,清夜揣較,猶天地間不才子也, 而人或以固疾之。夫瑞之所守,豈偶然哉?其不能以恟恟而易,决矣。 然人非聖人,幾微之不能自省,一時之昏以怠者有之,正須諸賢者提掇 之力也。顧無能以正道旁格,方舉世俗之說,居不疑而進焉。嘻!薰蕕 冰炭之不相能,固矣。……有終鮮克,雖瑞,寧無一日若柳子所云河間 婦耶?用是惴惕,以箴規磨切之道為諸賢者望。67 海瑞謂河間尚能脩之於始,當時秀才卻多不為處女而為淫婦,故他自幼謹於脩 身,不斷反省,唯恐不能超拔鄙俗,染上惡習,而變成河間婦。可見,愈能面 對情慾,承認自己「寧無一日若柳子所云河間婦耶?」而惴惕以脩,就愈能免 於陷溺其中,「病髓竭而死」的悲慘下場。《明史》謂海瑞「可希風漢汲黯、. 66.  明•海瑞撰:《備忘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年),《文津閣四庫全書》, 冊 1290,〈生員參評〉,卷 6,頁 37-38,總頁 172-173。 67 同前注,〈客位告辭〉,卷 7,頁 2-3,總頁 1290-179。. • 25 •.

(26) 154.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宋包拯,苦節自厲,誠為人所難能」,68 足證〈河間傳〉對慾念的書寫,確能 促成更為深切的反省與自制,使所謂「婦人之道,以貞順靜專為禮」,真能得 到實踐,而不只是口頭教條而已。只可惜,敢像海瑞一樣自承「寧無一日若河 間者」少,而自以為有道、守禮,恥言情慾者多,故敢於正視情慾、書寫情慾, 不惜「極狀其淫蕩之醜」的子厚,也就難免要和他筆下的河間一起挨罵了。但, 罵歸罵,千年以來,〈河間傳〉依舊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各種版本《柳集》也 都收錄其文,未嘗剔除。可見,此文雖被斥為「淫穢」,卻仍以其「淫穢」筆 法成功挑動了社會禁忌的話題,逼使讀者不得不對情慾問題有所省思。. 五、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由上所述可知,子厚是在嗜慾橫流、上下交征利的社會背景下創作〈河間 傳〉,他對情慾的書寫,其實是對人心深處、來自本能的、欲望黑洞的刺探, 是把光照進黑洞之中,逼使讀者看清自己的慾念是否潔淨。他曾作〈貞符〉曰: 惟人之初……飢渴牝牡之欲驅其内,於是乃知噬禽獸,咀果穀,合偶而 居,交焉而爭,睽焉而鬭。……披披藉藉,草野塗血。69 「飢渴牝牡之欲」的驅力很大,為了滿足這樣的欲望,會使人相爭、流血,害 人害己。然而,人卻往往陷溺其中,不覺其危,遑論自拔。因此,子厚不僅作 〈河間傳〉極狀其「淫蕩之醜」與「病髓竭而死」以警讀者,又作〈李赤傳〉曰: 李赤,江湖浪人也。嘗曰:吾善為歌詩,詩類李白,故自號曰李赤。遊 宣州,州人舘之。其友與俱遊者有姻焉,間累日,乃從之館。赤方與婦 人言,其友戲之,赤曰:「是媒我也,吾將娶乎是。」友大駭曰:「足 下妻固無恙,太夫人在堂,安得有是?豈狂易病惑耶?」取絳雪餌之, 赤不肯。有間,婦人至,又與赤言,即取巾經其脰,赤兩手助之,舌盡 68 69. 清•張廷玉等撰:《明史》(臺北:鼎文書局,1975 年 6 月),〈海瑞傳•贊〉, 卷 226,頁 5949。 《柳宗元集》,卷 1,頁 31。. • 26 •.

(27)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55. 出。其友號而救之,婦人解其巾走去。赤怒曰:「汝無道,吾將從吾妻, 汝何為者?」赤乃就牖間為書,輾而圓封之。又為書,博封之。訖,如 厠。久,其友從之,見赤軒厠抱甕,詭笑而側視,勢且下。入,乃倒曳 得之。又大怒曰:「吾已升堂面吾妻,吾妻之容世固無有,堂之飾,宏 大富麗,椒蘭之氣,油然而起。顧視汝之世猶溷厠也,而吾妻之居與帝 居鈞天清都無以異,若何苦余至此哉?」然後其友知赤之所遭乃厠鬼 也。聚僕謀曰:「亟去是厠。」遂行宿三十里。夜,赤又如厠,久,從之, 且復入矣。持出,洗其汚,衆環之以至旦。去抵他縣,縣之吏方宴,赤 拜揖跪起無異者。酒行,友未及言,已飲而顧赤,則已去矣。走從之, 赤入厠,舉其牀捍門,門堅不可入。其友叫且言之。衆發牆以入,赤之 面陷不潔者半矣。又出洗之,縣之吏更召師巫善呪術者守赤,赤自若 也。夜半,守者怠,皆睡。及覺,更呼而求之,見其足於厠外,赤死久 矣,獨得尸歸其家。取其所為書讀之,蓋與其妻母訣,其言辭猶人也。 柳先生曰:李赤之傳不誣矣。是其病心而為是耶?抑固有厠鬼耶?赤之 名聞江湖間,其始為士,無以異於人也。一惑於怪,而所為若是,乃反 以世為溷,溷為帝居清都,其屬意明白。今世皆知笑赤之惑也,及至是 非取與向背决不為赤者,幾何人耶?反修而身,無以欲利好惡遷其神而 不返,則幸矣,又何暇赤之笑哉? 70 李赤本為正常士人,不料偶遇一婦,欲娶為妻,屢次追隨入廁,最後溺死廁中。 當時傳說他是遇到廁鬼誘惑,子厚則懷疑他是「病心」,才會「一惑於怪」, 成了逐臭之夫。更可怕的是,不管友人、眾人如何提醒他、守護他,竟都救不 了他,只能看他墮落而死。可見,不論有無廁鬼,有無外來的脅迫、誘惑、或 救拔,真正的關鍵仍在自「心」,自心陷溺於欲望的黑洞中,病不能覺,不願 自救,就像李赤陷在溷廁之中,任誰也救不了。故傳末提醒讀者:不必取笑李 赤,說不定自己也像李赤一樣,「病心」而不自知,還是趕緊「反修而身」, 70. 《柳宗元集》,卷 17,頁 481-483。. • 27 •.

(28) 156.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時時自省,不要被「欲利好惡」牽引,以致「遷其神而不返」,成了喪心病狂 之徒,就值慶幸了。文章寓意明白,實與〈河間傳〉命意相近,皆籲讀者慎防 「邪利猾其中」、「遷其神」。 他如〈蝜蝂傳〉曰: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 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 茍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髙,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今世之嗜取 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躓也, 黜棄之,遷徙之,亦以病矣。茍能起,又不艾。日思髙其位,大其祿, 而貪取滋甚,以近於危墜。觀前之死亡者,曽不知戒。雖其形魁然大者 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 71 蝜蝂蟲喜負物,遇物輒取,以致累垮自己。即或有人為去其負,也改變不了牠 貪取物、好爬高的本性,故終墜地而死。就像「今世之嗜取者」,天天想著升 官發財、累積財富,「不知為己累也」,「貪取滋甚」,亦將危墜而亡。這樣 的人,形體雖大,卻只有小蟲之智,實甚可悲。由蝜蝂之喻可知,貪慾會使人 陷溺其中,無法自拔,更可怕的是,迷了心智,「不知為己累」,更不知已「近 於危墜」,別人想救也救不了。〈哀溺文〉亦曰: 永之氓咸善游。一日水暴甚,有五六氓乘小船絶湘水。中濟,船破,皆 游。其一氓盡力而不能尋常。其侶曰:「汝善游最也,今何後為?」曰: 「吾腰千錢,重,是以後。」曰:「何不去之?」不應,搖其首。有頃, 益怠。已濟者立岸上,呼且號曰:「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 貨為?」又搖其首,遂溺死。吾哀之。且若是,得不有大貨之溺大氓者 乎?於是作〈哀溺〉:吾哀溺者之死貨兮,惟大氓之為憂。洪濤鼓以風 涌兮,浩滉蕩而無舟。不讓禄以辭富兮,又旁窺而詭求。手足亂而無如 兮,負重踰乎崇丘。既浮頤而滅膂兮,不忍釋利而離尤。呼號者之莫救 71. 《柳宗元集》,卷 17,頁 484。. • 28 •.

(29)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57. 兮,愈搖首以沉流。髮披鬤以舞瀾兮,魂倀倀而焉游?龜黿互進以爭食 兮,魚鮪族而為羞。始貪贏以嗇厚兮,終負禍而懷讎。前既没而後不知 懲兮,更攬取而無時休。哀兹氓之蔽愚兮,反賊己而從仇。不量多以自 諫兮,姑指幸者而為謀。夫人固靈於鳥魚兮,胡昧罻而蒙鈎?大者死大 兮,小者死小,善游雖最兮,卒以道夭。與害偕行兮,以死自繞。推今 而鑒古兮,鮮克以保其生。衣寶焚紂兮,專利滅榮。豺狼死而猶餓兮, 牛腹尸而不盈。民既. 而無知兮,故與彼咸諡為氓。死者不足哀兮,. 冀中人之為余再更。噫! 72 船破落水,眼看就要溺死,卻捨不得腰上千錢,以致滅頂。可見,慾海無邊, 無論岸上人如何呼喊、提醒,身陷其中的人,就是聽不進、想不通。像是有一 種極為可怕、難以抗拒、有如波濤、漩渦般的力量,拖著人的身體,蒙蔽人的 心靈,使人不但不肯「辭祿」、「讓富」,而且「旁窺」、「詭求」,就像河 間「且合且窺,恐失一男子」。而當他在水中掙扎,手足亂揮,無法游向岸邊 時,身上所負的錢財,比山還重,仍不忍「釋利」,就是蝜蝂的行徑。最終成 了龜黿、魚鮪的食物,正是貪吝所致。「人固靈於鳥魚」,本不該被網、鉤困 住,卻為貪財而死,實在愚昧,故「民」被稱為「氓」。但,商紂王穿著寶衣 赴火而死,周厲王的大臣榮公好利而亡,可見,貪婪、愚昧的不只是氓,君王、 公卿也往往被貪慾蒙蔽,至死仍不滿足。故子厚不僅以散文為序,書寫其事, 更以騷體仔細描摹溺者在水中掙扎、沒頂、以至葬身魚腹的情狀,冀「中人」 能以此為戒,不再陷溺於慾海而亡身。 他如〈招海賈文〉曰: 咨海賈兮,君胡以利易生而卒離其形?大海盪泊兮,顛倒日月。龍魚傾 側兮,神怪隳突。……天吴九首兮,更笑迭怒。垂涎閃舌兮,揮霍旁午。 君不返兮終為虜。……怪石森立涵重淵,髙下迾置滔危顛。崩濤搜疏剡 戈鋋,君不返兮砉沉顛……海若嗇貨號風雷,巨鼇頷首丘山頹,猖狂震 72. 《柳宗元集》,卷 18,頁 506-507。. • 29 •.

(30) 158.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虩翻九垓,君不返兮糜以摧。咨海賈兮,君胡樂出幽險而疾平夷?恟駭 愁苦而以忘其歸。上黨易野恬以舒,蹈蹂厚土堅無虞。……君不反兮欲 誰須?膠鬲得聖捐鹽魚,范子去相安陶朱。呂氏行賈南面孤,弘羊心計 登謀謨。煮鹽大冶九卿居,祿秩山委收國租。賢智走諾爭下車,逍遥縱 傲世所趨,君不返兮諡為愚。咨海賈兮,賈尚不可為,而又海是圖,死 為險魄兮,生為貪夫。亦獨何樂哉?歸來兮,寧君軀。73 商賈為貪財利,渡海遠行,究竟會有多少災難臨頭?子厚以極大篇幅舖敘渡海 時的各樣險境,呼籲海賈安居陸地,不要涉海行險,當亦有感於當時上下交征 利之風氣而作,而這隨時可以噬人的大海,其實也就隱喻著慾海。篇末所舉諸 人,或棄商從政,或棄官從商,看似皆比海賈聰明,值得效法,然而,細究諸 例便知,膠鬲、范蠡經商,是為了全身遠害,從政則皆賢臣、功臣;74 呂不韋、 桑弘羊、東郭咸陽、孔僅諸人出身商賈,入仕之後,卻仍以商賈之心態算計取 利,故雖能享榮華於一時,卻或不得善終,或為禍天下。75 可見,篇末所謂「賈 73 74. 75. 《柳宗元集》,頁 508-510。 《孟子•告子下》:「膠鬲舉於魚鹽之中」漢•趙歧注:「膠鬲,殷之賢臣,遭紂之亂, 隱遁為商,文王於鬻販魚鹽之中得其人,舉之以為臣也。」《孟子注疏》,卷 12 下, 頁 223。《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范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 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間行以去,止于陶…… 自謂陶朱公……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巨萬。」卷 41,頁 1752-1753。 《史記•呂不韋傳》:「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子楚為秦質子於趙,…… 呂不韋賈邯鄲,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 常與太后私亂……事連相國呂不韋……與家屬徙處蜀,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 飲酖而死。」卷 85,頁 2505-2506、2512-2513。《史記•平準書》:「以東郭咸陽、 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桑弘羊以計算用事侍中。咸陽,齊之大煑鹽。孔僅,南 陽大冶,……弘羊,雒陽賈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法既益嚴,吏多廢免。……使孔僅、東郭咸陽乘傳舉行天下鹽鐵,作官府,除故鹽 鐵家富者為吏,吏道益雜不選,而多賈人矣。……是歲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 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卷 30,頁 1428、1429、1442。《漢書•昭帝紀》:「元鳳元年……燕王旦……上 官傑……桑弘羊皆謀反,伏誅。」卷 7,頁 226。. • 30 •.

(31)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59. 尚不可為,而又海是圖,死為險魄兮,生為貪夫」,不僅是對商賈或海賈而 言,更是對官宦而言,為官若是貪汙取財,宦海之險,亦足以喪命。〈吏商〉 曰: 吏而商也,汙吏之為商,不若廉吏之商,其為利也博。汙吏以貨商,資 同惡與之為曹,大率多减耗,役傭工,費舟車。射時有得失,取貨有苦 良,盗賊水火殺敓焚溺之為患,幸而得利,不能什一二,身敗祿奪,大 者死,次貶廢,小者惡,終不遂。汙吏惡能商矣哉?廉吏以行商,不役 傭工,不費舟車,無資同惡減耗,時無得失,貨無良苦,盗賊不得殺敓, 水火不得焚溺,利愈多,名愈尊,身富而家強,子孫葆光。是故廉吏之 商博也。茍修嚴潔白以理政,由小吏得為縣,由小縣得大縣,由大縣得 刺小州,其利月益各倍。其行不改,又由小州得大州,其利月益三之一。 其行又不改,又由大州得廉一道,其利月益之三倍,不勝富矣。茍其行 又不改,則其為得也,夫可量哉?雖赭山以為章,涸海以為鹽,未有利 大能若是者。然而舉世争為貨商,以故貶吏相逐於道,百不能一遂。人 之知謀好邇富而近禍如此,悲夫!或曰:「君子謀道不謀富。子見孟子 之對宋硜乎?何以利為也?」柳子曰:「君子有二道:誠而明者,不可 教以利;明而誠者,利進而害退焉。吾為是言,為利而為之者設也。或 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吾哀夫沒於利者,以亂人而自 敗也,姑設是,庶由利之小大登進其志。幸而不撓乎下,以成其政,交 得其大利。吾言不得已爾,何暇從容若孟子乎?孟子好道而無情,其功 緩以疏,未若孔子之急民也。76 經商者要想致富,須知如何控制風險、降低成本、提高獲利。為官者若亦想如 商賈般謀利、致富,就須明白貪汙所獲財利有限,而被貶、處死之風險甚高; 反不如做個廉吏,可以穩穩當當升官致富。這個著眼於「利」的「吏商」之道,. 76. 《柳宗元集》,卷 20,頁 563-564。. • 31 •.

(32) 160. 臺 大  中 文  學  報. 看似違反「君子謀道不謀富」的原則,77 與孟子不言利的立場相左,78 但,孔 子嘗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79「富而可求, 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80 可見,人欲追求財富,本無 可厚非,問題只在如何取得財富,以及能否取得財富。對孔子而言,若是不符 正道,寧可不取;對他人而言,卻往往更關心能否得利,故子厚以利教之,謂 汙吏之利不若廉吏,期能改善「舉世爭為貨商」的惡劣風氣,使人民與官吏皆 得大利。《中庸》載哀公問政,孔子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及其成 功一也。」81 可見,為求成功,孔子並不反對以「利」教人;孟子卻說:「何 必曰利?」「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故子厚批 評《孟子》好仁義道德而不近人情,其功遲緩、迂闊,不如孔子能急民之困, 而速成其功。〈宋清傳〉曰: 宋清,長安西部藥市人也。居善藥。有自山澤來者,必歸宋清氏,清優 主之。長安醫工得清藥輔其方,輒易讎,咸譽清。疾病疕瘍者,亦皆樂 就清求藥,冀速已。清皆樂然響應,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 未嘗詣取直。或不識遙與券,清不為辭。歲終,度不能報,輒焚券,終 不復言。市人以其異,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或曰:「清其 有道者歟?」清聞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然謂我蚩妄 者亦謬。」清居藥四十年,所焚劵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 77 78. 79 80 81. 《論語•衛靈公第十五》:「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宋•朱熹注: 《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10 月),頁 167。 《孟子•告子下》:「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以利說秦楚 之王,……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 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 義說秦楚之王,……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 有也,何必曰利?」《四書章句集注》,頁 340-341。 《論語•里仁第四》,《四書章句集注》,頁 70。 《論語•述而第七》,《四書章句集注》,頁 96。 《中庸•第二十章》,《四書章句集注》,頁 29。. • 32 •.

(33) 柳宗元〈河間傳〉析論──兼論子厚對「人欲」的省思與書寫. 161. 受俸博,其餽遺清者,相屬於戶。雖不能立報,而以賒死者千百,不害 清之為富也。清之取利遠,遠故大,豈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則怫然 怒,再則罵而仇耳。彼之為利,不亦翦翦乎?吾見蚩之有在也。清誠以 是得大利,又不為妄,執其道不廢,卒以富。求者益衆,其應益廣。或 斥棄沈廢,親與交視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與善藥如故。一旦 復柄用,益厚報清。其遠取利,皆類此。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 寒而棄,鮮有能類清之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嗚呼!清,市人 也,今之交有能望報如清之遠者乎?幸而庶幾,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 死亡者衆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柳先生 曰:「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 自名者,反争為之不已,悲夫!然則清非獨異於市人也。」82 宋清只是一個「逐利以活妻子」的藥商,卻能善待「窮困廢辱」者,賒與善藥, 而且從不追討所欠藥錢。這些欠錢的人,一旦做了大官,往往厚報錢財,因此, 宋清仍能致富。子厚認為宋清「取利遠,遠故大」,不僅異於一般商人,而且 遠非那些趨炎附勢,只圖近利的士大夫所能及。可見,面對這些利慾熏心的士 大夫,他所採取的書寫策略,不是禁其取利,而是教其如何取利,甚至謂「市 道交豈可少」,蓋亦目睹上下交征利之惡劣風氣,不得已而言之。〈師友箴〉 曰:「今之世……為人友者,不以道而以利,舉世無友,故道益棄。」83 處在 這樣的時代,難怪他要表彰一個小商人,來諷刺這些道貌岸然,自命清高的士 大夫,使能知所愧勵。 由上所述可知,子厚目睹時人陷溺於情慾、利慾之中,無法自拔,其實是 用一種悲憫、憂急、想要拯溺救世的心情在書寫。故〈宋清傳〉歎「清居市不 為市之道,……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蝜蝂傳〉歎「其 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哀溺文〉「哀溺者之死貨兮,唯大氓. 82 83. 《柳宗元集》,卷 17,頁 471-472。 《柳宗元集》,卷 19,頁 531。. • 33 •.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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