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兒子的困惑
——從《我係香港人》看戲劇怎樣處理歷史
作 者 簡 介
杜國威簡介見《「推銷」，其實是「溝通」——從杜國威的《色》看語言策略》。
蔡錫昌為前香港中文大學邵逸夫堂經理兼藝術行政主任，又為沙田話劇團、新域 劇團、眾劇團、香港戲劇工程等的創辦人，曾為香港演藝發展局與藝術發展局委員多 年。蔡氏致力推廣本地創作、社區劇場與戲劇培育計劃，曾編導的舞台劇作品甚多，
近年導演作品有《哥本哈根》、《愛情莎翁》、《第十二夜》等。
《我係香港人》是杜、蔡兩人為中英劇團合編的作品。
「 香 港 問 題 」 之 為 問 題
作為香港人，當然要了解香港問題。
香港本身當然有種種政治、經濟、文化、教育、醫療、房屋等大問題，這跟其他 地方並無分別。任何國家、任何城市，這些問題天天都存在着。不過，香港本身成為 一個「問題」，卻是因歷史而來。這問題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存在、發展，並曾 經成為香港人最關心的問題。
那當然是指香港脫離英國百多年的管治，而回歸中國這件事了。
滿清皇朝因為鴉片戰爭失敗，於 1842 年被迫簽訂「南京條約」，將香港島割讓給 英國；至 1860 年又敗於英法聯軍，簽訂《北京條約》，將九龍半島界限街以南割讓與 英國；1898 年又因《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租借新界給英國九十九年。這些因不平等 條約帶來的歷史問題，終於要正式處理。中英兩國於 1982 年開始談判，於 1984 年簽 署聯合聲明，決定香港於 1997 年回歸中國。
香港回歸，代表了英國對香港百多年殖民管治的結束，對中國人來說，當然是洗 雪屈辱的大好事。然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幾十年的政治動盪，香港人都熟悉不過，
尤其是文化大革命(1966 – 76)時期的過激表現，更令很大部分的香港人深感憂慮。因 此，在中英談判期間以至落實回歸後的好一段時期，香港人移居外國，或申請海外居 留權的，一時竟成風氣。
以香港歷史與回歸作為題材的《我係香港人》，於 1985 年首演。
移 民 ‧ 游 子 ‧ 學 生 晚 會
《我係香港人》是個充分體現中英劇團在高本納領導下，具有強烈團隊(ensemble) 風格的作品。整個劇由七位演員演出多個角色。他們時而進入角色，時而以演員身份 向觀眾直接說話，跳入跳出自如。
全劇分十五場，帶領觀眾追溯香港是怎樣從漁港開始被殖民，而終於蛻變成現代 的東方之珠。其中第九場至第十二場是我們要重點討論的部分。
第九場〈中英談判〉，內容是香港即將回歸中國，香港人對此有不同的態度。
第十場〈移民心態〉，父、母、子三人同上，有錢的母親急欲安排兒子到外國升 學，然後趁機讓全家移民，可是沉默的兒子對這「似乎」並不熱心。
第十一場〈游子情懷〉，是美國唐人街兩個香港留學生的對話：一個是正在兼職 做侍應生的碩士生，另一個是畫家。他們一個不願意回香港，一個卻想趁回歸而對香 港作貢獻。
第十二場〈學生晚會〉是最重要的一場。
這一場儘管有其他演員同場扮演「眾學生」，但其主體是兒子的獨白，和獨唱中 國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
這個「兒子」在第十場已經和父、母一起上場，卻一直無語——即使他是父、母 說話內容的中心人物。及至父、母都下場離去了，他仍繼續「坐回原位」，整個第十 一場，他也留在舞台上，成為〈游子情懷〉一個暗角裏的在場者。然後，到了這一場，
沉默多時的他站出來，說話了。
這個從沉默到發言的安排，深契「欲揚先抑」的奧妙。觀眾早已注意兒子的存在，
都很有興趣知道他怎樣看升學與移民。因此，他的站出來說話，自然成為全場的焦點。
可是，兒子沒有正面回應父、母的移民大計，他「已經」順從父、母的安排，到 了外國讀書。這是哪一家大學呢？劇本沒有明確提示，大概是不重要的。戲的重點不 在這一家那一家，甚至不在這一國那一國。短短的一場戲，是大學一次「國際學生晚 會」的片段。
為 什 麼 是 這 首 民 歌 ？
「身份」常是藝術作品要探討的問題。在「香港問題」的作品裏處理身份問題，
更屬順理成章。
身份，永遠在比較中才容易突顯。當與同文同種同輩份的人在一起，你就是大家 的一員，沒有什麼特別。可是，要是你到了陌生地方，四周都是跟你不同的人，「你 是誰？」這問題就立刻浮現出來了。
因此，戲中的兒子，在國際學生晚會這個「神聖」的場合，當每個人都「穿上自 己國家的民族服裝，唱自己國家的國歌」的時候，馬上就有個「身份」問題要他面對。
他要唱什麼歌呢？
今天，也許很容易回答：唱《義勇軍進行曲》嘛！但是，別忘記，那個時候香港 還未回歸，而且，兒子有個「移民心態」佔上風的家庭背景。
戲劇，作為藝術，它要刻劃的是具體的人物。這個人物在那個時候那個場合是不 會唱《義勇軍進行曲》的——事實上，《義勇軍進行曲》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國歌」。
《義勇軍進行曲》今天大家都很熟悉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 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由田漢作詞，聶耳作曲，原是 1935 年電影《風雲兒 女》的主題歌，在抗日戰爭時已經非常流行。由於其歷史意義，故中華人民共和國建 國後選以為「代國歌」，但正式成為國歌，還只是 1982 年的事。
要是講「國歌」，《茉莉花》這首歷史久遠的民歌，才是第一首呢！根據記載，早
在清政府於 1896 年派遣李鴻章訪問歐洲，需要一首國歌，便臨時以這首歌暫代（雖 然是填上新詞）。事實上，「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 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的旋律早已為外國人所認識，意大利作曲家浦契尼甚至 把其曲調寫入《杜蘭朶公主》。2010 年上海世博的愛沙尼亞館裏，愛沙尼亞人和中國 人攜手合唱這首民歌，便成為世博會場的動人景象。
到了今天，或許這個兒子會唱《獅子山下》吧？這首由顧嘉煇作曲、黃霑填詞的 電視劇主題曲：「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我地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 是歡笑多於唏噓……」，已成為香港人的共同記憶；尤其是在 2003 年非典型肺炎肆虐 之後，其「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分求 共對……」等句，甚至被引用成為放下歧見，共同面對困難的策勵語。但是，這段戲 寫的是 1985 年前後的事。
兒子當然不會去唱那一首通俗得一般遊客都懂得唱、通俗得空洞的 Kowloon!
Kowloon! Hong Kong……。
其實，根據演員後來的憶述，他們曾經想過選唱的，倒是另一首當時也十分流行 的《龍的傳人》。「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江，它的名字就叫長江；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河，
它的名字就叫黃河……」這首由侯德健作曲填詞的歌，經不同歌手演繹過後，「龍的 傳人」甚至成為中華民族的別稱。不過，這兒子最後沒有選它。
為什麼選中《在那遙遠的地方》呢？這首民歌沒有《龍的傳人》那麼正面和堅定，
它「只是」一首情歌。然而，就因為它是情歌，它婉轉柔美的旋律，「在那遙遠的地 方，有位好姑娘……」這樣的歌詞，反而能夠含蓄有味地表達兒子對國家的感情：那 是一份夾雜陌生、想像、盼望、愛戀，並且互相糾纏不清的感情。選得真好！
這就是藝術的距離了。
「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毛詩序》）歌曲能夠集中 而精煉地凝聚了人物的感情，只要放在適當的地方，和劇情配合，就會創造出很強烈 的效果。《我係香港人》這場戲就靠這首歌，感動了當年百多場演出的觀眾；也因這 首歌，如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歷史與人心。這遠比一切乾巴巴的歷史資料更準確，也更 動人。
「 香 港 人 」 和 「 中 國 人 」
劇名是「我係香港人」，開宗明義是站在「香港的角度」去看回歸問題。那時距 離回歸尚有十二年。
今天，回歸又已經十多年。《我係香港人》是個超過四分一世紀以前的作品了。
可是，這個作品還沒有過時。它至少讓我們重溫香港「人心」的一頁。
當時，像兒子這樣的一個「書院仔」，對中國沒有什麼認識是「正常」不過的「現 實」。但這不代表他沒有中國感情。所謂「血濃於水」，意思是他的皮膚，他的語言，
他的生活習慣，處處提醒他是「中國」的。只要有機會多讀些好國文（以前「中文科」
曾經是叫「國文科」的），多認識國史和地理，他的中國感情會慢慢培養起來。
只要他對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中國土地、中國人生活的種種有了感情，他便會 是個不折不扣的「在香港生活的中國人」了。
歸根究柢，「中國人」和「香港人」不是互相排斥的。一個人既可以說「我係香 港人」，同時又說「我是中國人」，正如我們的內地朋友，介紹自己時會說「我是北京
人」、「儂是上海人」。有什麼奇怪呢？
身份問題本來可以用平常心來面對，但是，它也實實在在曾經為不少人帶來困 擾。《我係香港人》以戲劇藝術為此忠實地留下紀錄。
延 伸 閱 讀
由於時代的變化，有點過時的《我係香港人》也許沒有什麼重演的機會——籌辦 一個演出的成本太大了，但是，單從文本角度着眼，從認識那個年代的角度着眼，教 師倒真的值得引導學生讀畢全劇。
藝術，有它超越時代的一面。
教 學 建 議
教師和學生一起，搜集上面提及過的歌曲，在課堂內播放，甚或一起唱唱。藉此 深入認識其歷史，欣賞其音樂旋律和歌詞文字，相信是很有意思，也很有趣味的經驗。
或許班內本有一些音樂修養較好的學生，這活動可以由他們來做主持呢！
我 係 香 港 人
（ 節 錄 ）杜國威、蔡錫昌
第九場 中英談判
B （以普通話粵語和英語各說一次）九七問題已進入最後談判，中國堅決收回香港 主權治權！
The 1997 issue has entered the period of negotiatio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has resolved to resume sovereignty and administration.
B 中國洗刷百年耻辱，要收回香港主權治權，給香港人帶來無尚的民族光榮！
C 這個決定令香港人震驚惶恐，在資本主義和商業社會生活的香港人，將會感 到彷徨無助，無所適應！
D 這是一件可以預料的事情，中國收回香港，只不過是時間問題，香港人所關 心的是時間的配合和制度的可行性！
F 這是一件……關人「屁」「事」！香港人除了缺乏文化藝術的覺醒之外，同 樣也缺乏社會意識和政治意識覺醒。
B 對於 97 問題，有人鼓掌稱慶！
C 有人仰天哀號！
D 有人臨渴掘井！
F 有人未雨綢繆！
B 有人擲筆之嘆，辭官歸故里！
C 有人風雲際會，夜趕科場！
D 大人物！
F 小巿民！
B 有錢佬！
C 窮光蛋！
D 男男女女！
F 老老幼幼！
B 都準備！（略停）或是起碼想過，為不久的將來作出一個最好的打算！
（ F 走向台前，緩緩坐下。）
D 97 問題已經進入談判階段，中國堅決收回主權治權！
第十場 移民心態
〔 由 A 扮演的有錢母親上，B 穿上西裝打扮成父親，F 是他們的兒子。
母 我是香港人！（ 焦 急 地 ）我當然是香港人，你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我十分 worried！你們是不會明白的，那些苦你們沒有嘗過，當然不知死活。他們 那些人（輕聲地）不可靠，反口覆舌！你明白我說的什麼？！（神經兮兮地拿
起電話，邊撥號碼邊說）不走不行！去哪裏都沒有問題，Canada 就 Canada, Australia 就 Australia，反正我先生在世界各地都有生意。不過，最重要的就 是我的兒子。我們希望趁他今年就上大學，要是有哪一間 university 錄取他，
我們全家就移民到那裏。（ 突 然 變 得 憤 怒 ）誰知道，他（ 指 兒 子 ）！他竟然 refuse！說他不要 go overseas！你們說他是不是神經有問題！有人恨不得到 overseas 去呢！我和他 Daddy 不管他，只管去 information centre, consulate 找資料，做 research。
我在一班太太團當中，東 check 西 check，好不容易在 Canada 申請到一所很 famous 的 university，Well，安排好一切，準備去見那個 Canadian Consul。
他 Daddy 又四處問人，打聽一下那個 consul 會問的 question，結果我們取得 了一大惟 information 回來給他看，給他背熟。唉，連我都記得加拿大的首 都是渥太華！加拿大的第一位總理是麥當奴！加拿大最主要的農產品是小 麥，加拿大的人口有 2349 萬！你們說，多淺易！他竟然罵我的，說我們把 他當木偶，完全沒有了自我！好！我忍着，好言好語的，還陪他去領事館。
哈哈！誰不知，那個，consul，劈頭第一句就問「加拿大第一位總理是誰？」
噢呀！你說我多開心，呆子都曉得那個答案是什麼。但是，你們猜猜他這個
「仔」說什麼，他！一聲不響。那個 consul 再問：「Who was the first prime-minister of Canada?」他呀！他抬起頭，大大的聲說：「漢堡包！」唉 吔！我的天啊！我差點兒暈過去。那陣子，我真希望找個洞躲進去！（略停）
我知他有心跟我作對，想氣死我！你好！（對兒子）你真棒！自從這件事之 後，每當我經過麥當奴門前，我就無名之火起三千丈，真想走了進去，吃了 他們的總理！我……（電話接通）
喂！喂！我是 Mrs. Yu，什麼？Mr. Yu 在開會，請幫我接進去，謝謝！
父 誰啊？
母 是不是 Daddy？
父 什麼事呀？
母 四舅母從 New York 來了一個長途電話，叫我們儘快寄去兒子的資料和成績 單，希望這次能辦得順利。你什麼時候回來？
父 我正在接受訪問！
母 你不是有四舅母的地址嗎？快點回來，再說吧！（兩人放下電話）
母 （望向觀眾）Canada 不行，還有 U.S.A.。兒子總是鬥不過母親的！將來他就
知道母親的偉大！
父 （皮笑肉不笑地）剛才我說到哪兒，啊！是……中英聯合聲明，那是該協議 中最好的協議。現在有了結果，更加能夠安定人心。所以我們公司對於香港 的前途仍然充滿信心，那可以從我們的行政方針和財政決策方面得到證實。
本公司將會加強在香港的投資，因為香港人對香港的態度終歸是樂觀的！
哈！所以，香港人一定要對香港有信心。有信心，就有外資。哈……信心是 十分重要的！哈……（稍停，突然口風一變，彷彿訪問已畢，再面對觀眾）我口 不對心？不！絕對不！雖然我已申請移民，但不代表我對香港前途沒有信 心，我絕對不是那種自己有了出路，就向人家說風涼話的人！我常常教育我 的兒子：「吃飽了肚子就要想想那些肚子餓的人！當然，先要自己吃得飽，
孩子，對不對？」
〔 母上，對兒子說。
母 你一定要到外國去讀書！
父 你一定要先吃飽！
母 你一定要到外國讀書！
父 你一定要先吃得飽！
母 到外國讀書！
父 先吃得飽！
〔 兩人邊說邊下。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播出，漸漸被美國國歌掩蓋，場地亦轉 到美國唐人街上一個個小角落。兒子起身看看周圍，然後再無奈地坐回原位。兩 個香港留學生上，一為碩士生，作侍應生打扮；一個是畫家。
第十一場 游子情懷
〔 畫家出場的時候，與一班 ABC 相遇，並被調戲。
畫 家 Get away!
侍應生 什麼事？又是那一班 ABC？可惡！（欲追出去）
畫 家 不！走了！（略停）這麼早，餐館有 immigration 的人來查？
侍應生 真討厭！這個星期已經是第二次了！那個老板相信不多久就會開除我 了！（解下領帶）How’s business?
畫 家 All day, one sketch! In the end, no sketch!
侍應生 How come?
畫 家 今天有一個「鬼佬」，他說我給他畫的 sketch 不像他，要我減一半價錢，
他才會買，我跟他說：「No discount! Take it or leave it!」最後，我將那一 幅 sketch 在他面前撕掉。如果他沒有錢，我可以送給他。但不是因為畫得 不好而要減價，對於一個 artist 是 insult！（憤怒地）最後，他對我說：「You’re
a bad tempered Korean!」Korean！他以為我是韓國人。
侍應生 那麼他是什麼人？
畫 家 好像是 Puerto Rican！其實他們有什麼了不起，一樣是寄人籬下（略停）不 過，他們常常把我們弄錯是日本人、越南人、韓國人，為什麼不把我們看 是中國人？！
侍應生 那有什麼相干！就是他們再錯，也不會把我們看成是同胞！（良久）現在我 要更加努力賺錢，交學費，完成那篇 thesis！然後，get the hell out of here!
畫 家 再然後呢？
侍應生 ……我不知道。我起初來的時候，跟自己說：「我永遠都不會回香港！」
我不是那些老頭子有很多錢的留學生，我還以為憑自己的努力，憑自己的 奮鬥……不錯，我供自己讀書，碩士學位也快得到了，但那又如何？！有 時候，我真是很苦惱，我當 waiter 所得到的工資比一個碩士畢業生還高！
那麼，讀書是為了什麼？再拿一個 PhD？（苦笑）In the whole U.S.A., you cannot find a yellow face who can reach the top! There’s too much discrimination!可能，回香港都是一個不錯的 idea！但是，我一定不會再去 當 waiter！I’ve had it!（取出一瓶香檳酒）
畫 家 哪裏來的？餐館？
侍應生 不是。剛才有一班 Regan 的助選團的人來吃慶功酒。那班「鬼佬」興高采 烈， 像 發 了大 財 似的！ 有 一 個 胖子 走 過來問 我 ：「 Don’t you support Mregan?」我本想說︰「No, politics not for me.」但是回心一想，何必跟他 們費口舌，我說：「Yeah! He’s a big star!」他就給了我這瓶酒。來！讓我 們乾一杯！
畫 家 你知道我們有什麼問題嗎？！
侍應生 什麼問題？
畫 家 我們可憐自己的遭遇，那是因為……我們還有那種中國人「士可殺，不可 辱」的思想。但是我自己？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就像是那些在 Chinatown, Columbus Park 的老華僑一樣每天坐在那裏唱自己家鄉的山歌。我知道有 很多香港來的人都可以很快地適應這裏的生活。就算他們自己不變，他們 的下一代都變成跟那些 ABC 一樣，忘記自己是中國人。但是，我卻不能 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侍應生 你是從香港來的，難怪你有這種想法！
畫 家 難道你沒有嗎？
侍應生 我不是沒有。（略停）有見識的「鬼佬」會認為香港是一個 shopping paradise！
遠東金融中心，進軍龐大的中國巿場的橋頭堡。沒有見識的會說：「Hong Kong, still a British colony? We’ve been independent from them for 200 years!」（苦笑）每一次談到這些問題，我們不是無言以對，就是漫不經心，
嘻哈大笑，好像一群政治的冷血動物！
畫 家 我不是一樣嗎？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每次聽到共產黨三個字，就心膽欲 裂？但是，當中國在奧運會得到一面金牌時，我會開心得像瘋了一樣！
侍應生 那你有什麼打算？
畫 家 我不會回香港，直至我找到答案！我寧願留在這裏，或者去巴黎，找我藝 術上和國家上的答案！
侍應生 我很有可能回香港，在這 political transition 的時候，我或者能有點貢獻！
不過，我會記得今天，在這裏所說的一番話！
畫 家 來！讓我們乾一杯！Cheers！
侍應生 Cheers！
〔 音樂出，兩人離開。兒子站出來。
第十二場 學生晚會
兒 子 爸爸、媽媽，還記得我離開香港你們來送我的那一天，在啓德機場的露台 上，我們看見管理員把各航空公司的旗取下，收放在兩個巨型膠桶內。有 一對洋人夫婦說：「為什麼香港人對於升旗降旗的儀式一點都不懂呢？他 們究竟如何升起自己的國旗呢？」當時，我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直至今天，我終歸明白了！
爸爸、媽媽，今天晚上學校有一個非常熱鬧、非常隆重的晚會叫——
International Student Evening，每個同學都要穿上自己國家的民族服裝，唱 自己國家的國歌。（略停）
爸爸、媽媽，現在我要加入他們歌唱的行列，就以香港人的身份去參加這 個神聖的聚會！我想唱，我想大聲地唱，我想用我的歌聲蓋過他們，蓋過 宇宙間所有的歌聲。但是，我應該唱什麼呢？（布幕拉開，走出一群穿了民 族服裝的學生，在中間的是代表美國的學生，他們合唱了一首《國際歌》）
My heart and soul, my life my goal, My motherland, my country.
My love, my land, my guiding hand, My motherland, my country.
Liberty through freedom fighting, Honour, glory, peace!
Powerful, wealthy, strong and mighty, For eternity.
My heart, my soul, my life, my goal,
My motherland, my country.
My love, my land, my guiding hand, My mother land, my country.
My shining light, my tongue my sight, My motherland, my country,
My right and wrong, my words, my song.
My motherland, my country!
〔 眾學生唱完後，示意輪到兒子，兒子沒有反應，於是眾學生唱了一首通俗的香 港流行曲：
Kowloon! Kowloon, Hong Kong! I like Hong Kong!
That’s the place for you!
Kowloon! Kowloon, Hong Kong! I like Hong Kong!
That’s the place for you!
〔 兒子情急之下，激動地唱起中國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漸漸，他的感情溶 入歌聲中，歌聲響徹雲霄，蓋過其他：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們經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
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願拋棄了財產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紅的小臉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
我願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願她拿着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 眾人漸次離開，兒子在歌後將布幕拉上。
（ 選自《香港話劇選》，方梓勛、田本相編，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4 年 10 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