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語言玫瑰 之一
那是一個與「芬芳」概念絕緣的地 方——
公共廁所。
人來人往的狹窄空間、總是潮濕的 地面、經常令人不悅的污垢與氣味，從 沒人想多做一分一秒的停留！
但，卻有人長駐在此，且不斷努力 要把這不可愛的地方，整頓得可以離芬 芳近一點。
他們是廁所清潔工。
一群自我價值感、成就感都很低的 勞動者；從未得到任何重視與感謝，只 日復一日，不斷重複著辛苦吃重、除穢 清洗的工作，毫無美感、樂趣可言！
常想，是否該表達一點什麼呢，對 他們？
但卻總不聲不響從他們身邊，匆 匆，走過。
終於，那日，在客運車站老舊公廁 內，當那略顯疲憊的清潔婦，把水淋淋 洗手檯擦拭乾淨，又擺上一缽小小的萬 年青盆景時，我道出了積壓在心已久的 話：
「謝謝妳打掃得這麼乾淨，妳……
對這社會是有貢獻的！」
驚訝之餘，那忙碌的清潔婦以一種 當不起這讚美的表情，只低聲說了句：
「我有拿薪水啦！」
隨即抄起拖把，開始沖水擦地；但 轉身之際，我看見她臉上綻出一絲靦腆 的微笑。
那是我對這群沉默工作者送出的第 一枝語言玫瑰，在無數次享用他們辛勞 付出的成果之後。
而如此表達由衷謝意、鼓舞低盪的 工作士氣、引出微笑，難道不是身為受 益者的我們應有的表態嗎？
於是，我決定持續那樣說。
語言玫瑰 （三帖）
◎陳幸蕙
（作家）明道文藝 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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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許略去那稍嫌鄭重的「你對 社會有貢獻」一句）。
決定，持續送出一枝又一枝芬芳的 語言玫瑰，在一個不很芬芳的地方——
為一群維繫我們這城市品質非常關 鍵的工作者。
為一群，啊，企圖把人間一處污濁 角落，努力打造成芬芳淨土的人！
2. 語言玫瑰 之二
傍晚，在小巷散步。
漸暗天光中，一個穿白襯衫黑窄裙 的年輕女孩，正在公寓信箱內逐一塞進 廣告紙。
——
尋常巷弄中何等普通之情事 啊，我想，遂絲毫未加注意。但就在與女孩錯身瞬間，忽然她出 聲喚住我，從手中厚厚一疊廣告紙裡抽 取一張交給我，並且說：
「我是信義房屋仲介的偉婷，這裡 有份資料請妳參考一下，如有需要，
請和我聯絡，我很樂意為妳服務，謝 謝！」
說完，轉身離去時，又回過頭來補 上一句：
「祝妳事事順心喔！」
……
已然金鉛般的暮色似又黯了一點，
但我卻發現女孩那閃現一枚淺淡酒窩的 微笑，如此真誠！於是，收下這陌生女
孩遞給我一枝芬芳語言玫瑰之同時，我 也情不自禁滿懷喜悅、熱情真誠地，回 贈她以一枝同樣芬芳的玫瑰：
「妳也一樣！」
然後，兩個素昧平生、偶然相遇、
人海茫茫今後恐再難相見的女子，就藉 著這真誠美麗的語言玫瑰，劃出了稍縱 即逝但卻從此定格在心的「交會時互放 的光亮」！
而事隔多日，如今，我也確實仍保 存著那A4彩印紙頁。每當家人問起為 何還留住那「沒用的」廣告時，我總半 開玩笑回答：
「說不定哪天，如果真買賣房屋可 以參考嘛！」
但我知道，我想留住的，不是這 個，而是那被祝福的記憶，是語言玫瑰 背後芬芳的人間善意，以及，在生命某 一時空點，那曾發生過的真實的溫馨與 美麗。
我覺得自己誠屬幸運，因為在一平 凡小巷裡，曾有人如天使般，為我捎來
「事事順心」的訊息、福音與預告；而 當我偶爾陷入低潮，那記憶竟也頗能產 生精神喊話的效果——不要害怕困難，
不要害怕挑戰，做你該做的事，勇敢、
開心地去實現「事事順心」的預言，要 有信心，因為你是被祝福的！——莞爾 一笑間，力抗群魔的正向能量倒也悄悄 凝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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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幸蕙我希望那看來像初入職場、充滿高 度企圖心、但必然會受挫受傷的女孩，
若陷入低潮時也能想起——曾有一陌生 路人，與她真誠熱情地相互鼓舞、精神 擊掌，她也是被祝福的幸運者！並同樣 於莞然一笑後，凝聚正向能量，又振奮 且元氣淋漓起來！
這也是一種蝴蝶效應嗎？
我想，是的。只是這蝴蝶效應，不 在空間擴散，卻在生命中綿延罷了。
然後，我也開始明白，為何自己總 那麼執著且不厭其煩地提醒兒女，一定 要常對人展現溫暖、感謝的言語與行為 了。
因為這是一個荒謬傷痛、經常令人 落淚的世界，而我們總有許多外在內在 的難題要面對並克服；語言玫瑰雖不能 解決難題，但卻常具有溫柔的取暖、療 癒效果，讓我們在淚眼迷濛時刻，仍依 稀隱約，看見希望的光，願向光走去！
••••••
那就讓世界多一點這樣溫柔的玫瑰 吧！
那也是我們美好的塵世責任之一，
不是嗎？
3. 生命中更好的選擇
和一個闊別多年的圈內朋友見面。
一改過去予人桀驁不馴、不羈的印
象，這曾經綽號「情色王子」，甚至有 人諧音為「禽獸王子」的朋友，竟顯出 非常謙遜誠懇低調的面貌。
彷彿跨越生命的亂流，來到碧蔭夾 岸的清溪，我看見一個急湍似人物，內 在的衝撞、混亂與激辯不再，卻忽然平 寧安靜下來，開啟了一種溫和從容的人 生。
問他為什麼有這樣的改變？
這曾經玩世不恭的男子，以令人不 曾期望的虔敬回答：
「 因 為 我 做 了 生 命 中 更 好 的 選 擇！」
他並且經常以「生命中更好的選 擇」為題，在某些大學社團請他演講向 來他所拿手的情色議題時，主動要求更 換成這題目，邀請年輕朋友一起分享他 這一路行來，曲折起伏、顛簸險阻的歷 程——
「這比和他們談原來的主題有意 義！」
他說，仍那麼謙和，且帶著令人難 以置信的親切安詳：
「因為當人開始懂得為自己生命做 更好的選擇，那麼，愛情、兩性，乃 至人生各種問題，就都得到最適切的答 案，不假外求了。」
生命的狂風暴雨之後，回首向來蕭 瑟處，他認為人最大的蔽障，就是自 己；而真正能幫助人從灰黯狀態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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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其實也還是自己！
那麼，什麼是生命中更好的選擇 呢？
我相信這自稱走過心靈幽谷、不再 虛空迷失的人，一定有非常精彩的陳 述。
雖然他「真正謙卑馴服安靜下來」
的生命改變，委實令我驚訝好奇，但在 由衷為他高興「找到更好的人生」後，
我卻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是後來我才聽說，他受洗了。）
誠如他所言，「生命中更好的選 擇」這樣的問題，我們應該，也只能回 到自己內在，把一切歸零，誠懇叩問，
才能結晶出屬於自己的獨門答案。
於是我不免想起，希臘聖哲蘇格拉 底曾說，身為哲學家，他所終極關懷的 是「人如何能過著良好的生活？」
這樣的思考，啟發了後來某些哲學 家也亟欲尋找人生於世「最佳的生活之 道」，並努力解答「何謂真正的幸福以 及如何獲致這幸福？」的生命課題。
而在多年歲月跋涉之後，我相信，
幸福，以及如何獲致幸福的關鍵與奧 祕，不在世俗價值標準和定義下的種種 追求與條件，卻在——哦，感謝這位朋 友所啟發我的——我們是否具有做「生 命中更好選擇」的意願、自覺、能力，
以及，最重要的——行動！
其實，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
小至我們每天張開眼睛，選擇吃什 麼早餐、決定以什麼心情面對這一天？
乃至在感情世界裡，我們選擇與什麼樣 的人攜手同行？在生命的場域，選擇什 麼樣的態度、價值觀去鋪敘當下，開拓 未來？
……
種種或大或小的選擇，都將，也必 將微妙影響我們這一生的品質。
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是的，如果有 更好、更聰明、更幸福取向、對自己他 人都更有意義的選擇，為什麼我們要延 宕、觀望、拒絕呢？
生活中經常自問「什麼是更好的選 擇」，是理性也是積極、建設性的一種 生活態度。
當這樣的習慣養成，沒有理由不能 相信，一個更可愛的人生，一場更美麗 的愛情，一段更愉悅的歲月，便在生命 轉角處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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