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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忌諷齊王納諫 戰國策
鄒 忌 脩
1八 尺
2有 餘，而 形 貌 昳 麗
3。朝 服 衣 冠
4，窺 鏡
5， 謂 其 妻 曰 ：「 我 孰 與 城 北 徐 公 美
6？ 」 其 妻 曰 ：「 君 美 甚 ， 徐 公 何 能 及
7君 也 ！ 」 城 北 徐 公 ， 齊 國 之 美 麗 者 也 。 忌 不 自 信
8， 而 復 問 其 妾 曰： 「 吾 孰 與 徐 公 美 ？ 」妾 曰： 「 徐 公 何 能 及 君 也 ！ 」 旦 日
9，客 從 外 來，與 坐 談，問 之 客 曰：「 吾 與 徐 公 孰 美 ？ 」客 曰 ：「 徐 公 不 若 君 之 美 也 。 」 明 日
10， 徐 公 來 ， 孰 視
11之 ， 自 以 為 不 如；窺 鏡 而 自 視，又 弗 如
12遠 甚。暮 寢 而 思 之，曰： 「 吾 妻 之 美
13我 者 ， 私
14我 也 ； 妾 之 美 我 者 ， 畏 我 也 ； 客 之 美 我 者 ， 欲 有 求 於 我 也 。 」
於 是 入 朝 見 威 王 ， 曰 ：「 臣 誠
15知 不 如 徐 公 美 。 臣 之 妻 私 臣，臣 之 妾 畏 臣，臣 之 客 欲 有 求 於 臣，皆 以 美 於 徐 公
16。今 齊 地 方
17千 里 ， 百 二 十 城 ， 宮 婦 左 右
18， 莫
19不 私 王 ； 朝 廷 之 臣，莫 不 畏 王，四 境
20之 內，莫 不 有 求 於 王。由 此 觀 之，王 之 蔽
21甚 矣。」王 曰：「 善。」乃 下 令：「 羣 臣 吏 民 能 面 刺 寡 人
22之 過 者，受 上 賞；上 書 諫 寡 人 者，受 中 賞；能 謗 議 於 市 朝
23， 聞 寡 人 之 耳
24者 ， 受 下 賞 。 」
令 初 下， 羣 臣 進 諫 ，門 庭 若 市
25； 數 月 之 後，時 時 而 間
26進 ； 期 年
27之 後， 雖 欲 言 ，無 可 進 者 。燕 、趙 、韓 、 魏 聞 之 ， 皆 朝 於 齊
28。 此 所 謂 戰 勝 於 朝 廷
29。
一 、 作 者 簡 介
《 戰 國 策 》是 戰 國 時 代 史 料 的 彙 編，作 者 已 不 可 考，大 抵 不 是 一 時 一 人 之 作，成 書 當 在 秦 統 一 以 後。原 來 的 書 名，已 不 能 確 定，有《 國 策 》、
《 國 事 》、《 短 長 》、《 事 語 》、《 長 書 》、《 修 書 》等 不 同 的 名 稱。 西 漢 劉 向 考 訂 整 理，定 名 為《 戰 國 策 》。全 書 總 共 三 十 三 篇。按 國 別 分 為 十 二 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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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書 沒 有 系 統 和 體 例 ， 都 是 獨 立 的 單 篇 。
《 戰 國 策 》內 容 主 要 記 錄 了 戰 國 時 策 士、謀 臣 的 謀 略 和 言 論，廣 泛 地 反 映 了 戰 國 時 期 的 歷 史 面 貌。較 之 其 他 史 書，它 的 文 學 性 較 強，語 言 流 暢 犀 利，是 論 辯 文 類 的 典 型。書 中 對 人 物 的 刻 劃，深 刻 而 具 體；又 善 用 通 俗 的 比 喻 和 寓 言 故 事，來 說 明 抽 象 的 道 理，語 言 藝 術 極 高，對 後 代 的 散 文 有 很 大 的 影 響 。
本 文 節 選 自 《 戰 國 策 ‧ 齊 策 》， 篇 名 為 後 人 所 加 。
二 、 背 景 資 料
齊 威 王 是 齊 國 的 第 三 代 君 主。鄒 忌 最 初 因 為 擅 於 鼓 琴，得 到 齊 威 王 的 任 用 ， 後 來 更 成 為 齊 相 。
本 文 記 述 鄒 忌 借 自 己 的 親 身 經 驗 作 類 比 ， 讓 齊 威 王 知 道 身 邊 的 人 會 因 不 同 原 因 而 奉 承 他，令 他 受 蒙 蔽，進 而 勸 告 齊 威 王 要 廣 泛 聽 取 全 國 臣 民 的 不 同 意 見，才 能 令 國 家 進 步。齊 威 王 接 納 其 規 勸，廣 納 諫 言，多 方 改 進 ， 使 國 勢 日 強 ， 終 能 與 秦 、 楚 抗 衡 。
三 、 注 釋
1. 脩：通「修」，長，這裏指身高。○粵[收]，[sau1]；○普[xiū]。
2. 八尺：相當於現在一米八左右。
3. 昳麗：神采煥發，容貌美麗。昳：○粵[日]，[jat6]；○普[yì]。
4. 朝服衣冠：早上穿戴好衣帽。朝：早上。服：穿戴，作動詞用。
5. 窺鏡：照鏡子。窺：本義是偷看，引申為照、看，這是因為古代的鏡子 一般較小的緣故。
6. 我孰與城北徐公美：是「我與城北徐公孰美」的倒裝句。孰：誰、哪一 個，代詞。徐公：徐君平，時人稱為美男子。
7. 及：比得上。
8. 不自信：自己不相信。
9. 旦日：第二天。
10. 明日：第二天，指又過了一天。
11. 孰視：仔細看。孰：通「熟」，仔細，反復。
12. 弗如：不如。
13. 美：讚美，作動詞用。
14. 私：偏愛、偏袒，作動詞用。
15. 誠：的確、確實。
16. 皆以美於徐公：都認為（我）比徐公美。以：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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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方：方圓。
18. 宮婦：宮中的姬妾、妃嬪。左右：（齊威王）身邊的近臣或侍從等人。
19. 莫：沒有（人）。
20. 四境：四方邊境、疆界。
21. 蔽：蒙蔽。
22. 面刺：當面指摘。寡人：寡德之人，古時君主對自己的謙稱。
23. 謗：今多指以不實的言辭攻擊別人，這裏沒有貶意，指公開議論國事、
批評施政得失。市：市集。朝：朝廷，指官府處理政事的地方。
24. 聞寡人之耳：使寡人得以知聞的意思。聞：即「使……聽到」，使動用 法。
25. 門庭若市：整句意思是形容來進諫的人很多。門庭：指宮門的庭院。若 市：如同鬧市。
26. 間：偶然地。○粵[澗]，[gaan3]；○普[jiɑ̀n]。
27. 期年：一周年。期：亦作「朞」。○粵[基]，[gei1]；○普[jī]。
28. 朝於齊：到齊國來朝見。
29. 此所謂戰勝於朝廷：在朝廷上（不需用兵）就可以戰勝敵國。意思是指 內政清明，自然使其他國家臣服。
四 、 賞 析 重 點
本 文 記 述 鄒 忌 通 過 自 己 的 親 身 經 歷，勸 諫 齊 威 王 不 要 受 人 蒙 蔽，讓 他 明 白 要 廣 納 諫 言，才 能 使 國 家 強 盛 的 道 理。這 種 透 過 生 活 事 例 來 說 理 的 方 式，既 委 婉 含 蓄，又 入 情 入 理，使 人 容 易 接 受，用 於 向 君 主 進 諫，
尤 為 合 適 。
文 章 開 首 描 寫 鄒 忌 是 個 身 高 八 尺，容 貌 俊 美 的 男 子。有 一 天，他 早 上 起 牀 ， 穿 戴 整 齊 ， 對 着 鏡 子 細 看 ， 問 妻 子 ：「 我 跟 聞 名 齊 國 的 美 男 子 徐 公 相 比，哪 個 比 較 俊 美 ？ 」妻 子 說：「 你 美 極 了，徐 公 哪 能 比 得 上 你 ！ 」 鄒 忌 自 己 不 太 相 信 ， 於 是 再 問 他 的 小 妾 。 小 妾 說 ：「 徐 公 哪 能 比 得 上 你 ！ 」 第 二 天 ， 有 客 人 來 探 訪 ， 鄒 忌 又 問 來 訪 的 客 人 。 客 人 說 ：「 徐 公 不 如 你 俊 美。」有 一 天，徐 公 登 門 造 訪， 鄒 忌 仔 細 端 詳 他， 覺 得 自 己 確 實 不 如 人 家 俊 美。後 來 他 再 照 照 鏡 子，更 加 覺 得 自 己 的 容 貌 遠 遠 比 不 上 徐 公 。 晚 上 ， 他 反 復 思 量 ， 終 於 明 白 自 己 被 妻 、 妾 、 客 的 讚 美 蒙 蔽 了 。
鄒 忌 從 自 己 的 生 活 經 驗，以 小 見 大，領 悟 到 治 國 的 道 理，於 是 入 朝 見 齊 威 王。為 了 使 齊 威 王 能 接 受 諫 言，他 先 講 述 自 己 的 經 驗，然 後 再 以 齊 威 王 所 處 的 環 境 與 自 己 的 經 歷 作 類 比，指 出 各 人 對 君 王 或 偏 私，或 畏 懼，或 有 所 求，於 是 只 說 君 王 愛 聽 的 話，因 而 隱 瞞 了 真 相。貼 切 的 類 比 成 功 打 動 齊 威 王，促 使 他 奬 勵 臣 民 進 諫，結 果 國 勢 日 盛，使 四 鄰 臣 服。
本 文 記 事 詳 略 得 宜，剪 裁 得 當，有 助 突 出 主 題。開 首「 我 孰 與 城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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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 公 美 」的 一 段 經 歷，是 後 文 遊 說 齊 威 王 的 依 據，所 以 作 者 花 了 許 多 筆 墨 詳 細 記 述 妻、妾、客 的 回 應 和 鄒 忌 的 反 思。齊 威 王 接 納 了 鄒 忌 的 建 議，
但 作 者 只 用 了 一 個「 善 」字 作 簡 單 交 代，接 着 卻 又 詳 細 地 寫 出 齊 王 發 布 命 令 的 內 容，不 厭 其 煩 地 列 出 了 三 項 獎 賞 的 準 則，以 求 廣 開 言 路。作 者 之 後 並 沒 有 寫 群 臣 民 眾 受 賞 的 情 況，也 沒 有 寫 齊 威 王 聽 到 諫 言 的 反 應，
只 巧 妙 描 寫 進 諫 的 人 越 來 越 少，暗 示 齊 威 王 廣 納 諫 言，改 善 施 政，以 致 人 們 「 雖 欲 言 無 可 進 者 」， 最 終 能 達 至 「 戰 勝 於 朝 廷 」 的 效 果 。 由 此 可 見 作 者 記 事 詳 略 的 悉 心 安 排 。
在 語 言 技 巧 方 面，本 文 善 於 透 過 對 話 刻 劃 人 物。例 如 鄒 忌 和 妻、妾、
客 的 對 話，所 問 相 同，所 答 卻 略 有 差 別，語 氣 切 合 人 物 身 份。雖 說 妻 與 妾 讚 美 鄒 忌 的 言 辭 大 體 相 同 ， 但 妻 多 一 句 「 君 美 甚 」， 關 切 之 情 溢 於 言 表 ； 妾 則 無 此 三 字 ， 她 的 讚 美 已 略 顯 遜 色 。 客 人 說 ：「 徐 公 不 若 君 之 美 也 」， 與 妾 的 「 徐 公 何 能 及 君 也 」 相 比 ， 語 氣 更 加 平 淡 ， 無 非 是 違 心 敷 衍 之 言 。 三 問 三 答 ， 栩 栩 如 生 地 刻 劃 出「 私 我 」者 、「 畏 我 」者 、「 有 求 於 我 」 者 三 種 人 物 的 不 同 情 態 。
作 者 還 捕 捉 了 一 些 動 作 細 節 ， 生 動 地 反 映 人 物 的 心 理 和 巧 妙 地 表 達 文 章 的 主 題 。 例 如 鄒 忌 「 朝 服 衣 冠 ， 窺 鏡 」， 然 後 是 問 妻 、 問 妾 、 問 客 ， 由 此 可 見 ， 他 對 自 己 的 容 貌 非 常 在 意 。 見 到 徐 公 ， 他 「 孰 視 之 」，
再「 窺 鏡 而 自 視 」幾 個 簡 單 的 動 作，生 動 地 展 現 了 最 初 自 負 美 貌，最 後 見 到 徐 公 而 自 愧 不 如 的 複 雜 心 理。他 並 沒 有 因 為 妻、妾、客 的 讚 美 而 得 意 忘 形 ， 反 而 通 過 觀 察 ， 判 斷 自 己 的 容 貌 不 及 徐 公 ， 最 後 「 寢 而 思 」，
明 白 各 人 因 為 不 同 的 原 因 而 蒙 蔽 了 他，表 現 了 鄒 忌 頭 腦 冷 靜 敏 銳，善 於 觀 察 分 析 事 理 的 形 象。作 者 借 鄒 忌 省 悟 之 言，點 出 妻、妾、客 奉 承 討 好 自 己 ， 根 源 在 於 「 私 」、「 畏 」、「 有 求 」。 文 中 以 鄒 忌 與 徐 公 比 美 為 核 心 情 節， 彷 彿 沒 有 緊 扣 題 目， 其 實， 鄒 忌 進 諫，就 是 以 此 現 身 說 法，說 明 君 主 易 於 受 蒙 蔽 的 情 況。君 主 身 邊 的 人，或 偏 私，或 懼 怕，或 有 所 求，
於 是 很 多 時 候 都 不 會 說 真 話，君 主 必 須 小 心 辨 別，才 知 真 相。這 正 是 鄒 忌 進 諫 的 重 點 ， 也 是 文 章 的 主 題 所 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