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專題研究計畫 成果報告
明儒高濂《遵生八箋》的養生思想
計畫類別: 個別型計畫
計畫編號: NSC92-2411-H-216-001-
執行期間: 92 年 08 月 01 日至 93 年 07 月 31 日 執行單位: 中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計畫主持人: 曾錦坤 共同主持人: 余秀敏
報告類型: 精簡報告
處理方式: 本計畫可公開查詢
中 華 民 國 93 年 9 月 13 日
明儒高濂《遵生八箋》的養生思想
曾錦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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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代社會與創作背景
明代社會與六朝社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魏晉人重個性,明代人亦重個性。
魏晉人反經學,或許由於兩漢經學太過興盛和僵化;明代人反經學,表現在心 學興盛和疑經改經的勇敢作為上。六朝人重美感和綺麗為文,明代人則致力物 資營造和感官追求。徽州商人和金瓶梅世界是明代所有,而為其他時代之所無。
「商品經濟的發展,使明代世風發生明顯的變化。追求奢華,講求享樂成為明 中後期社會風尚的一個特點。從庶民百姓以至於士大夫,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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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階 層的興起,有它可貴的契機,也有它腐化的一面,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學術上,陽明心學對明代思想影響極大。王龍溪、羅近溪、王心齋、李 卓吾都是知名人物,他們的影響甚至遍及文學和社會各層面。私人講學興盛,
書院發達又是一個特色。當然,社會上有一群經濟情況無虞的風流雅士,平日 宴飲聚會,久而久之,便形成一股「博雅」的風尚。明末文集之多,為歷代僅 見。學者務博而流於空疏粗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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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從來非一日,大約從明代中葉就已經露出 這個跡象了。高濂生長的背景,就是明代中葉的社會,市民階層興起,商業普 遍受到重視,社會充斥奢靡風氣,士君子有博雅傾向,書院講學風氣盛行,王 學已經昌盛,王門弟子影響社會,講個性的哲學與文學思潮風起雲湧,波瀾壯 闊。這樣的社會背景,在在浸潤著高濂的個性與風格。高濂,明代中葉人,生平不詳,約活躍於神宗當政時期。《遵生八箋》出版 於萬曆十九年(一五九一),請屠隆作序。屠隆的生平是可考的,生於一五四二 年,卒於一六○五年。萬曆十九年,他正好五十歲。一部傳世之作的完成,大 約作者也需要五十年歷練。由此推斷,屠隆可能是高濂的朋友,而不是長輩;
請晚輩作序的可能極小。高濂的生年不可知,一個善巧的方法,就是把它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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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錦坤,台灣新竹人,民國四十五年生。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六八級、國文研究所六九級。主修中 國文學,於中國哲學、中國佛學、中國醫學,多有涉獵。現為中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玄奘 人文社會學院宗教研究所兼任教授。著有«劉蕺山思想研究»(師大國研究所輯刊,民國七十三年)«儒佛異同與儒佛交涉»(谷風,民國七十九年)、«中醫與養生»(文津,民國八十八年)、«佛教與宗教 學»(新文豐,民國八十九年)、«心靈與身體»(渤海堂,民國九十一年)。
1 毛珮琦等,歲月風情:中國社會生活史,廣西教育,頁六五七。
2 參考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北京大學,頁四五八。
年視同屠隆,這樣對作者的寫作背景會有一個大略的瞭解。
王樹山等不知從何處得來高濂的生平大要,他說:「高濂,明代戲曲作家。
字深甫,號瑞南道人、湖上桃花漁。錢塘人,曾任鴻臚寺官。撰有傳奇《玉 簪記》、《節孝記》,散曲數套,詩文集《雅尚齋詩草》、《芳芷樓詞》,所著
《遵生八箋》為養生專著……內容廣博,切合實用。一八九五年,美國人 德貞用英文節譯此書,流傳國外,影響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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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臚寺主掌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事宜。凡是國家的大典禮、郊廟、祭祀、
朝會、經筵、冊封奏捷以及外國的入貢,百官使臣的復命、謝恩等禮儀安排,
都由鴻臚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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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相當於外交部禮賓司,由於常常接見外賓,見多識廣,知遠方異物,對於《遵生八箋》的撰作,有關鍵性的影響。同時,對於作者博 雅風格的形成,也有相當的塑造作用。一方面是社會風氣、一方面也是職業需 求使然。屠隆任職禮部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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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外交禮儀方面的工作6
,二者之成為朋友,及作者之所以請屠隆作序,恐怕與職業有關。作者還邀請四十歲就棄官修道的 貞陽道人李時英作序。序次第二,看來也是朋友。由這些交遊,大致也襯托出 作者的志向與性格。當時文壇上活躍的還有前後七子、徐渭、湯顯組、三袁、
李贄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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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作者不詳,傳說王世貞所作8
。這個大名士出生於一五二 六年,卒於一五九○年,享年六十五歲;正好是作者出書的前一年。不管作者 是誰,《金瓶梅》描述的社會,正是高濂約五十歲以前的明代社會,大致是可以 確定的。稍後於《遵生八箋》,明代中後期還有兩部獨特重品味的書。其一為計成的
《園冶》,成書於一六三一年,刊行於一六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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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成生於一五八二年,卒 年不詳。這是一部庭園營造的經典著作。其一為張潮的《幽夢影》,專門講究生 活情趣、生活品味。張潮出生於一六五○年,卒年不詳,已經跨入明朝末年了。這幾部書都重視品味,而且是各領域的豐碑,明人博雅的風尚,可說也是有相 當成績的。高濂稱自己的書房為「雅尚齋」,正是這種心態的反映。
遵生,即尊生;書中二字交替使用。何謂尊生,高濂說:
3 王樹山等,歷代名家養生精要,山西教育,頁一五三。
4 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齊魯書社,頁三○一。
5 楊家駱等,新校本明史并附編六種 10,鼎文,頁七三八八。
6 禮部主事,正六品官,見孔令紀等,,中國歷代官制,齊魯書社,頁二九四。
7 參考吳文治,中國文學史大事年表,黃山書社,頁二三五○前後。
8 參考劉大杰,中國文學發達史,台灣中華書局,頁九六五。
9 趙農,園冶圖說,山東畫報,頁五。
「尊生者,尊天地父母生我自古,後世繼我自今,匪徒自尊,直尊此道耳!不 知生所當尊,是輕生矣!輕生者,其天地父母罪人乎!何以生為哉?……。
博採三門妙論,律尊生之清修。備集四時怡養,規尊生之調攝。起居宜慎,
節以安樂之條。卻病有方,導以延年之術。虞燕閒之溺邪僻,敘清賞,端其 身心。防飲饌之困膏腴,修服食,苦其口腹。永年以丹藥為寶,得靈秘者乃 神,故集奇方於二藏。隱德以塵外為尊,惟遐舉者稱最,乃錄師表於百人。
八者出入玄筌,探索隱秘。且每事證古,似非妄作。大都始則規以嘉言,繼 則享以安逸,終則成以善行。吾人明哲保身、息心養性之道,孰過於此?謂 非住世安生要徑哉!是誠出世長生之漸門也。……故知尊生之妙者,毋於此 過求,亦毋以此為卑近也;乃可與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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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對書名做了一番解釋,養生不只是保養這個肉身,而且是保養肉身以為修 道的基礎。換句話說,養生就是修道,有肉身的個體存在,每個人都不得不養 生。既然有肉身,就得好好的安頓這個身體、這個個體,捨此,無所謂修道。
因此,修道與養生不是等值的一件事,但修道者必然包含養生這個部分。身有 不養,則道有不盡;說食數寶,好高騖遠,都不切實際。作者所謂養生,是包 括身心各個方面的。只是他把養生提昇到修道安身的層次,是一般養生著作見 識不到的。
作者從八個方面來談養生,可謂面面俱到,全方位養生;這是他的卓識。
以八項為漸門,以出塵羅漢、住世真仙為歇手處,則養生書,實亦修道書也。
由漸及頓,圓頓而不鄙漸教,上達下達,在乎讀者如何運用耳!撰作體例,多 輯古事。行文亦多約取古例,重行簡述,凡十九卷。書首稱「撰」,卷端稱「編 次」,似乎以編輯為主。只是作者在編輯過程中有所取捨,而且隨處附上個人意 見。此書體例,在於編輯與撰作之間。一方面可以探知作者見解,一方面也可 以多識相關資料,這又是作者博雅、綜合心態的又一表現。
二、三教合參,修心養性
養生,不外保養身體,獲得健康長壽。在人類長期醫學實踐中,人們逐漸 發現,健康不只包括身體生理方面,也包括精神心靈方面。精神心靈和身體生 理方面的界限很難劃分,而且心靈和身體有密切的關係。譬如說胃潰瘍,它到 底是生理病還是心理病呢?再如高血壓,它固然是個生理現象,但心理問題可
10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八二。
能才是真正的主因;這就更不用說那些查不出生理病的精神官能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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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豐 富的經驗事實基礎上,人們逐漸把健康從生理醫學模式改變為社會心理生物醫 學模式。換句話說,健康是多層次的,絕不只是生理的問題。現在,不管怎麼 定義,我們都相信健康是包括身心靈各方面問題的,而治療也必須兼顧各個層 次,面面俱到。這樣的觀念,高濂明顯具備,而且各有專章,闡述詳明;這令 我們不得不佩服他的卓識。養生的終極目標,或說主要動力是修道,生理只是其中粗淺的部份或明顯 的效應而已。修道包含養生,養生即是修道,這其中種種分際,有待釐析。站 在養生學的立場,倒不必在這些哲理上多所著墨。我們只要認清修道是本,養 生是末;二者有不一不異的關係即可。
高濂所謂修道,是儒道佛三教兼修。這意謂著什麼呢?是三教有基本共同 處,或三教根本就是形異實同呢?沒有這些根據,三教兼修就是雜收駁取,或 者根本就是不可能。高濂是採取三教合一論調的,儘管三教合一有種種說法,
但是三教合一的基調是確定的。
三教合一理論起於何時?很難找出一個確定的時間。個人以為,這跟中國 人綜合融會的心態有關。當中國人發覺有異於傳統儒道二家的佛教時,這種綜 合融會的工作就已經開始,三教合一的理論就已經建立,我們在弘明集中即可 找到不少這方面的資料。
高濂抱持三教合一的心態,認為三教大同小異。其大同處何在?《遵生八 箋》卷二說:
明德者,心之神明,虛靈不昧;能明此,而止於至善,與煉神還虛者,同一 圓覺之性,皆不囿於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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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明德與煉神還虛和圓覺之性等同論述,似乎把三教宗旨會歸為一了。這段話 夾雜在兩段「龍舒居士曰」中間,可能也是王龍舒的言論。不過,既經高濂簡 擇,可見基本上它是認同這個看法的。有時,他又認為「儒止於世間法,釋氏 又有出世間法,此其不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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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待儒家,又把儒家看得太粗淺了。這句 話有可能是引文,也有可能是高濂的按語。
11「 醫生閒聊時,最常討論的一個話題是:看病的病人中,由醫藥治癒的比較多,還是由精神力量治癒 的比較多?」心靈的力量不可小看。見王方淩等,心臟病治療與護理,廣東旅遊,頁一七八。
12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八二。
13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八二。
從徵引的材料和內容來看,高濂對道家的瞭解比較深入,其次佛教,其次 儒家。他所引儒家言論,不出世俗儒者所知範圍,頂多再加上一二宋明儒者言 論,不成片段。於陽明及其後學的理論,牽涉不多,至於扣緊儒家的倫理性和 道德性來立論,則相去更遠。對於佛經,基本教義尚能把握,教理不能分別宗 派,至於後設性的論述和批判,則付諸缺如。作者對於道家道教的瞭解是比較 深入的,既能闡揚老莊微旨,復能徵引道藏內容。對於丹道與仙學內容,亦能 有所討論。基此,筆者認為,作者雖主三教合一,而主要還是以道教為主,以 道教融合二教;此中有其本末輕重之次。一個人如果虔信仙學丹道和修善功德,
可以算是虔誠的道教信徒。
作者是相信仙學的,什麼是神仙呢?高濂說:
貞白書曰:質像所結,不過形神;形神合,則是人是物。形神若離,則是靈 是鬼。非離非合,佛法所攝;亦離亦合,仙道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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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滅魄煉,神與形合。神逝魂銷,則尸與魄同,而為鬼,自然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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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教主張道士修煉的極致是:散則為氣、聚則成形;形神俱妙、與道合一。這 就是高濂所說的「亦離亦合」。至於以「非離非合」歸諸佛教,大概就是所謂的 涅盤法身或是肉身不壞了。有這些崇高的目標,作者還是不忘行遠必自邇,由 漸以入頓。修道以養生,到底要修些什麼呢?高濂所錄,不外戒殺生,守五戒、行十 善、去名利、尚淡尚樸、去執、觀空、離欲無我、養神惜氣、寶養精氣、調節 情志、沉靜、去色。十二少、十二多等項目。這些項目或偏舉一家以為說,大 抵是三教共通的,也可以說是修行人的基本德目。條舉縷述,有類於老生常談。
這些理論重在實踐,不在多言。修行者切身體會,才能得力。而有事沒事,提 撕警醒,才能磨銷習氣,達成效果。比較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為方便修道者執 行,條列兩份功過格,先列一病,後列一藥,以藥治病,漸積功行。藥病是否 一一相當,頗難勘驗;不過這樣的設計,已經醒人耳目了。袁了凡有一份功過 格,與高濂不知先後如何,有無師承或影響痕跡?袁氏萬曆十四年(一五八六)
進士,年代略晚屠隆及高濂二十年。劉蕺山也有一份人譜,性質相當,時間已 到明朝末年。剋實言之,影響也者,除非有明顯證據,大都流於影響之談。
心靈何以能影響身體?蓋心動則氣動,心動則火動,這些均足以傷生。假
14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六。
15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五。
如七情有節、心思寧靜,甚至無私忘我,則氣血平和,臻至健康高壽,唾手可 得。在這方面,高濂有精彩發揮。他說:
心牽於事,火動於中。心火既動,真情必搖。故當死心以養氣,息機以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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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心不撓者,神不疲;神不疲,則氣不亂;氣不亂,則身泰壽延矣17
! 五臟受氣,蓋有長分;用之過耗,是以病生。善養生者,既無過耗之弊,又 能保守真元,何患乎外邪所中也?18
溺愛冶容,而作色荒,禪家謂之外感之欲。夜深枕上,思得艷麗,或成宵寐 之感,禪家謂之內感之欲。二者之欲,綢繆染著,皆消耗元精。若能離之,
則腎水自然滋生,可以上交於心。又若思索文字,忘其寢食,禪家謂之理障。
經綸職業,不告劬勩,禪家謂之事障。二者之障,雖非人欲,亦損性靈。若 能遣之,則心火不至上炎,可以下交於腎。故曰:塵不相緣,根無所偶,返 流全一,六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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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既動,不管是氣動或火動,於養生均極不利。修道者能平心甚至無心,
於養生上便佔盡先機。假以時日,現面盎背,道貌顯然可觀,這不是神話,也 沒什麼神奇。引文第三段提到,人的稟賦有限,過用即上火,久之即生病。每 個人的活動量是不一致的,而過用即上火是相同的。虛火宜滋,實火宜瀉;中 醫滋陰派乃成為一大流派。最後一段文字最警策,說理極透闢。色欲傷腎,是 人生一大關鍵;寖至腎水不足。憂思勞心則傷心,寖至心火上炎,頭昏眼花。
心腎兩傷,則心腎不交,火炎於上,水洩於下;陰陽離決,生氣乃絕。人要麼 傷於色欲,要麼傷於思慮;逃得過這兩關,才是出世豪傑。修道云者,何必捨 近求遠?高子此說,其可忽諸?
三、順應環境,四時調攝
萬物在氣化之中,個體的形成,固然是一氣之所化;個體形成以後,彼此 之間的關係,依然是以氣相感相化。是以萬物有生住異滅,人體有生長化收藏。
氣化理論,《內經》有詳細發揮;高濂在此,並沒有進一步說明。不過,基本上,
他是繼承醫學傳統而立說的。人與自然環境有密切關係,養生家必須依據環境 和四時變化而調整自己的體質和生活作息。高濂在《內經》的基礎上,論述尤
16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六三。
1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六四。
1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六九。
19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六四。
其詳備。以四卷的篇幅條列四季修養方法,每卷再分三個月,逐月養生。其項 目不下十餘類,真是猗歟盛哉!採擷圖書,遍及五術和道教民間習俗等,亦極 完備。按月檢索,方便切實,高子於養生宜忌、與有功焉!高濂說:
「余錄四時陰陽運用之機,而配以五臟寒溫順逆之義。因時系以方藥導引之 功,該日載以合宜合忌之事。不務博而信怪誕不經之條…….不尚簡而棄禦災 防患之術……隨時敘以逸事幽賞之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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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說明他採擷的基本原則和四時調攝的大概項目。高子雖有心去誕,不過,
做為一個道教信徒,有時又難以完全去誕。例如符咒效力,世俗所疑。丹方之 後,療效偶有誇大﹔長生神仙,眾所不允。站在完備的立場,倒也不必盡去,
高子也發揮了初步簡擇的功能。至於禦災防患之術,力求完備,這點高子倒是 充分完成目標。
四時調攝箋的體例,首列「四時調攝總類」,載明該季氣候變化,和人體相 應差別,以為養生基礎。「五臟生旺論」等,敘該季臟腑特性和診治將養方法。
「六氣治臟法」,用六字訣進行補瀉。高子所論,比其他書詳細,他包括藥量和 補瀉調節的問題。其次「導引法」「攝生消息論」。「當季合用藥方」,修備常用 有效方藥,藥方純正,藥味簡單,可見高子用心。從中更可看出高子繼承傳統 中醫重視預防醫學和老人醫學的特色。其次「每月事宜、事忌、修養法」,這是 按月養生,採擷的圖書極多,事項鉅細靡遺,大多與生活起居相關。其次「陳 希夷四季二氣導引坐功圖勢」,這是特別挑選的導引養生功夫。其次「四季逸事」
載古今年節習俗,和四季奇聞逸事。最後附以「四季幽賞」,主要以個人遊歷為 主,所記多家鄉杭州的風土景物。由此看來,高子所謂四時調攝,絕不止於生 理調養,而是包括四季生活起居,年節活動,和閒情雜事。水盪舟行,這是正 本清源之策、治本之道;也是《遵生八箋》比其他養生書完備和深刻的地方。
在四時方藥中,高濂特地挑選太上肘後玉經八方,似有深意。他說:
「雲笈七籤曰:昔巢居士事東海青童君,苦心屈節奉師,溽暑冱寒,無懈無 怠。僅二十年,乃口授八方,使八節制服,以應八卦。若人未能跨鶴騰霄,
悠游於乾坤之內,守顥然之氣,容色不改,壽滿百年,須服此藥。神仙秘妙,
不可輕泄;能久服,必登上仙。紫河車一具……右二十二味,共搗為末,煉 蜜如桐子大,酒下或鹽湯下。服三料,顏如處子。昔王仙君傳與蘇林子,立
20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八六。
盟歃血。不爾,違太上之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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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藥方,依八個時節服用。時間環境是個重要因素,個別體質也須斟酌考量。
有是症則用是藥,不必顧忌,也不可牽強。不顧體質固不可,刻舟求劍亦不行;
這是服藥的基本法則。這八個藥方不是用來治病的,而是用來保身強健的。藥 味不雜、不濫,看來平實可行,這或許也是高子挑選的主因。安得耐心與時間,
一一檢驗,驗出可否?至於部分誇張之詞,置之可也。
高子輯錄的資料中,有些也是頗具參考價值的,如:
介玄樞經曰:春冰未泮,衣欲上薄下厚;養陽收陰,長生之術也。太薄則傷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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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時,用門冬五味子人參,泡湯代茶,謂之參麥散,消渴生津23
。 濟世仁術曰:六月極熱,可用扇急扇手心,則五體俱涼24
。歲時雜記曰:臘月宜合茵陳丸料,時疫瘟瘡,山巒瘴氣等症。嶺表行客,可常隨帶。茵陳四 兩……春初一服,一年不病……以藥楂投井中,每歲飲之,可長年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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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忽涼忽晴,衣服難理。上身薄下身厚,這種穿著法,可謂曲盡其妙,也配合春季陰陽上下的狀態。參麥散,醫書謂之生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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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治療熱傷元 氣的有效方劑,適應證極廣。此處指出原名參麥散,令人頓悟原委。俗話說心 靜自然涼,作者提出手心扇涼法,試之極驗,讀者何妨試試。這種靈感,恐係 得之經絡學說。古人平日除了制備四時方藥以外,還有防疫防病的措施。這樣 的預防醫學的內容,屢見不鮮,此處以茵陳蒿丸防疫,只是一例。藥楂投井,功效可以維持一年。今人於自來水加氟,動致爭議;這種醫學水平,與古人仍 有一段差距。
作者於四季之末列述幽賞數則,無非描寫郊遊賞景的心得,其性質是郊遊 賞心,其形式則是清新小品。如(觀湖上風雨欲來)一則說:
山閣五六月間,風過生寒,溪雲欲起,山色忽陰忽晴,湖光乍開乍合。濃雲 影日,自過處段段生陰。雲走若飛,故開合甚疾,此景靜玩,可以忘飢。頃 焉,風號萬壑,雨橫兩間,駭水騰波,湖煙潑墨,觀處心飛神動,誠一異觀 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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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九二。
22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九六。
23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三五。
24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三五。
25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七九。
26 見汪昂,醫方集解,立文,頁一七三。
2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四五。
平心觀物,大都在經濟粗可之後,重視個性之時,明代中後期具備了這樣的條 件,是以小品文勃興。稍後的三袁,和明末的張岱(一九五七至一六八九)是 其翹楚。歸有光雖不以小品名家,其文章亦頗有個人特色。高濂的文章,可以 說是小品文的濫觴。清新雋永是其佳處,刻意求新,致四字句太多,失駢散合 一之雅致,是其缺失。以無關國計民生責之,則太八股;不知讀者以為然否?
四、起居安樂,怡情養性
起居安樂箋的主要內容,是個人生活作息的規劃。這裡面當然也包括生活 理念的疏導,而近於清修妙論。不過清修妙論箋以宗教哲學等終極信仰為主,
起居安樂箋則以細節局部性的觀念為主,尤其強調知足樂天。起居安樂箋也提 到鄉居冶遊,而有近於四時調攝。不過四時調攝箋有季節的特別性,而起居安 樂箋則以平常居家一般性的郊遊為主。這猶如山水詩與田園詩的差別。起居安 樂箋的內容,比前是更細節性,更技術性的;此中可以看出作者的細心巧思和 廣博優雅。起居安樂箋又細分六個子目,作者以恬逸自足為安樂本,以居室安 處為安樂窩,以晨昏怡養為安樂法,以溪山逸遊為安樂歡,以三才避忌為安樂 戒,以賓朋交接為安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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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生活起居以安樂為目標,有理有事,有原 則有技術,有大綱有細節,以共成樂天安命、怡養性情的日常生活。六個子目 合力構成一個有機目標。這裡面有摘錄古今名論,自然也包括了作者個人的體 會和創見。生活起居要恬逸安樂,最主要的是心理上需樂天知足。不同的觀念,便規 劃出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內容。此中有的是有益的,有的是有害的;有的是 恬逸安樂的,有的是勞苦速禍的;根源處必須清楚明白,才不致誤上歧途。最 容易誤導人的是名利,因此關鍵處需仔細審辨。基本的名與利是生活必須,浮 名浮利則是心理障礙。許多人為浮名浮利勞苦終生,得不償失。這不是口號的 問題,需當事人平日仔細觀察體會,古人不我欺也。作者特別強調知足二字。
人能知足,則百事皆安;為官則安於朝,在野則安於野。務農安農,行商安商;
一人安則百姓皆安,而天下太平矣!物質條件是與時轉移的,古乏今豐,如果 硬是定下一個標準,則古人皆困而今仁皆樂乎?顯非如此,在當事人心態耳!
作者並不忌諱當官,而強調隨遇而安,無適不可的理念,大有郭象「適性 說」的味道。安樂不是一個抽象概念,須是安於事始紮實。因此,作者引述齊
28 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八七。
齋十樂之說,以讀義理書,學法帖字,澄心靜坐,益友清談,小酌半醺,澆花 種竹,聽琴玩鶴,焚香煎茶,登城觀山,寓意奕棋為生活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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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此十事,心乃真安。從生活十事,大致也可以看出高濂所規劃的日常生活內容,大抵不 出文人雅事。
比較起來,居家安處是比較技術性的,卻有許多作者的巧思和創見。孫思 邈在《千金翼方》退思條中,公布他閒居退隱的生活規劃。買田建屋,植藥種 花,屋宇規格,載錄詳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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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歎服。高濂所述,比孫思邈尤詳盡,規模益 浩大。精神略同,卻已進入專業狀態。如屋前屋後種那些花,諸花四季特色,及花分三品等
31
,具見作者平日用心細膩及見聞廣博。此中尚有作者體會的心 得和創見。由此探討高濂的空間規劃和園藝造詣,均有可述。高子說:書齋宜明淨,不可太敞;明淨可爽心神,宏敞則傷目力。窗外四壁,薜蘿滿 牆,中列松檜盆景,或建蘭一二。繞砌種以翠芸草,令遍茂,則青蔥鬱然。
旁置洗硯池一,更設盆池。迎窗處,黃金鯽五七頭,以觀天機活潑
32
。 許多人屋宇只炫高大,心思粗劣。至於布置擺設,尤其與品味相關。作者一一 提出見解,已臻專業水平。書中引述風水地理書冊,多經揀擇,出自體會,不 為空穴來風之論,可供參考。晨昏怡養,以生活內容和起居作息注意事項為主。有許多是精闢之談,如:
書室修行法,心閒手懶,則觀法帖,以其可作可止也。手心俱閒,則寫字作 詩文,以其可以兼濟也。心手俱懶,則坐睡,以其不強役於神也。心不甚定,
宜看詩及雜短故事,以其易於見意,不滯於久也。心閒無事,宜看長篇文字,
或經註,或史傳,或古人文集,此甚宜於風雨之際及寒夜也
33
。讀書是日常活動,深刻體會,才有這種心得,明代重視個人個性,中末期這種 精闢短論尤多,殆成風尚,令人激賞。此項作者重視老人怡養,提出許多事項,
是老人養生的指導方針,極有價值。作者於生活中還設計了許多器具,如二宜 床、無漏帳、竹榻、石枕、藥枕、蒲花褥、隱囊、靠背、靠几、蘆花被、紙帳、
欹床、短榻、籐墩、書枕、袖爐、蒲石盆、仙椅、隱几等等,琳瑯滿目,不一 而足。作者雖極力淡泊名利,這些用具,恐非平常人家能備。我最佩服的是,
29 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一九一。
30 見孫思邈,千金翼方校注,上海古籍,頁四○一以下。
31 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五。
32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一。
33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一三。
作者設計滾凳,於讀書時置於足底摩擦湧泉穴,結合舒適與養生
34
,別具匠心。其他燃香、木炭,一一都有講究,不能悉述。
溪山逸遊歷述古代名人旅遊所見所思所行,引為同調。作者旅遊裝備,可 說達到集古人之大成的地步,一共列出二十六項,應有盡有。舉凡帽子、手巾、
衣服、鞋子、扇子、拂塵、竹杖、杯盆、葫蘆、棋籃、詩筒、韻牌、坐氈、便 轎、提盒、酒尊,一一都有見解。經常是朋友六人,僕役四人,無處不遊,也 達到專業地步。光看這些行頭,就令人神往不已。
三才避忌收錄生活起居中容易干犯禁忌的項目,道教成分較多,部分也有 醫學根據。三才者,天時、地道、人事也;各有禁忌若干。對於沒有道教信仰 的人來說,這是天方夜談;然則道教信徒言之鑿鑿,煞有其事;似乎又不可輕 視。一個基本觀念,山川萬物都有主神的,不可輕易冒犯,犯之則暗損而不知。
必也平日齋莊恭敬,可以免禍而得福。人事部分包含醫理較多,亦富參考價值。
賓朋交接主要論述交友之道。作者感慨當代友道不存,像古代荀巨伯、馬 戴等為朋友設身處地的義行已經不復存在,有的只是酒肉朋友、勢利之交。朋 友最好是鄰居,鄉居而沒有幾個知心朋友,生活怎麼會恬逸呢?他又舉陶潛、
李白、杜甫詩文為例,說明古人鄉居多有知交為鄰;這倒是發前人所未言。高 濂的朋友並不多,但多係知交,這一點是值得慶幸的。他有一套觀人之術和擇 友之法,待友之道,以誠為本;諸如此類,都值得我們特別留意。今人養老,
說要有老本、老友、老身,高濂的思慮,似乎更為周詳。
五、行氣導引,延年卻病
明代道教極為興盛,世宗尤其是著名的佞道昏君。初因疾病,久不視朝。
宮婢之變(一五四二年)以後,更移居西苑,不復還大內。嘉靖二十三年,韃 靼退兵,京師解圍。世宗歸功於道士陶仲文,一人兼領三孤,這是歷史上少有 的
35
。思宗沉溺道教,嘉靖十七年以後,內閣十四輔臣中,即有九人係以撰寫 青詞起家36
。其中,嚴嵩獨攬大權,又享高壽,為禍甚烈。名士王世貞即以其 父為嚴嵩構陷,結下不共戴天之仇。高濂活躍的年代,正是思宗佞道及嚴嵩當 權之時及之後,道教的興盛,自然影響到高濂的養生思想。延年卻病箋以下,道教性質極為明顯。道教養生,重視保精、行氣、服餌。
34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二○。
35 參考吳文治,中國文學史大事年表,黃山書社,頁二二三九、二二五三、二二五七。
36 見卿希泰等,中國道教史(三),四川人民,頁四○六。
保精是基本功夫,延年卻病箋的重點即行氣導引,而服餌又是飲饌服食的重要 內容。析而言之,延年卻病箋的內容又分四個部分,首先胎息(行氣),其次導 引,其次三知延壽等觀念建設,其次內丹基本理論。
高濂的書雖說是編輯,但強調經過簡擇,甚至是秘傳。因此,許多著作理 論紛歧,前後矛盾,高濂無此毛病。精選加心得,先述後作,這是他一貫的體 例。個人會特別注意這本書,是因該書在養生方面論述完備,尤其因該書資料 簡擇嚴謹。即以八段錦而言,有坐式,有臥式,高濂僅取坐式,何故?個人當 初習行第八個動作攀足。坐式攀足,筋肌往上拉,符合強壯內臟的目標
37
。立 式攀足,須承擔身體重量,足筋繃緊,拉筋時內臟向足筋方向靠攏;其效果自 然不如坐式之優越。一點細節,即分出內行外行。高濂隨處提醒讀者清醒眼目,驗諸事實,信而有徵,並非誇誕。
高濂所輯錄的許多資料,除了精選之外,解說也比較詳明,有些根本是通 俗版本所缺乏的。練功一般分功法和心法。功法即動作,心法即要領。有功法 沒心法,便與西式體操差不多,優越性盡失﹔即使載明心法,也還有詳略差別。
抓不住要領,則前功盡棄矣!如去病延年六字法,總訣:「肝若噓時目睜睛,肺 知四氣手雙擎。心呵頂上連叉手,腎吹抱取膝頭平﹔脾病呼時須撮口,三焦客 熱臥嘻寧
38
。」這是流行的六字訣,通俗著作缺這六句,徒為具文。所錄資料,有些對於實際修煉,有關鍵性的指導。如四季卻病歌,指明六 字訣煉功,「切忌出聲聞口耳
39
」,這是人所易忽的。調氣液訣說:「但候口中清 水甘泉生,即是熱退五臟涼也40
。」一般六字訣通俗版本,只知照章行事,怎 麼會留意到定量分析呢?「余意六字之法,某臟有病,當以某字治之;否則不 必俱行,恐傷無病之臟,當酌量以行也41
」這是心得之談,一般人看了恐怕要 恍然大悟,歎服不止了。握固是常行動作,幻真先生說:每事皆閉目握固,唯臨散氣之時,則展指也。夫握固所以閉關防,而卻精邪。
凡初服氣之人,氣道未通,則不可握固,待至百日,或半年,覺氣通暢,掌 中出汗,則可握固
42
。
3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八八。
3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八九。
39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八九。
40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五三。
41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九○。
42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五○。
這是輯錄,不是高濂的心得。原來握固還有此深意,一般學人未免依樣葫蘆,
難怪效果不彰。高濂和盤扥出,固見其眼力非凡,尤其大公無私的用心也。
高子以為行氣即胎息,行氣是世俗講法,胎息是道教目標,比較深刻,定 義可能比較狹隘。胎息是道教傳統功夫,其成效亦非一時可見,頗難予以評論。
高子所錄,多道教正規著作,而推重幻真先生,則係明顯事實。幻真先生不知 何許人,或者高子同時代人,甚至為作者道教方面師父亦未可知。書中還附有 許多符咒,為殺三尸九虫之用。
導引部分引述不多,選擇嚴謹,蓋不欲以多紛岔事,而以日常可行為原則。
唐代孫思邈於按摩法錄天竺及老子兩套功法
43
,高子全都錄,再增婆羅門導引 十二法,共三套功法。在精不在多,可謂承啟有功。最可貴的,是他的擦腎輸 穴說:臨臥時,坐於床,垂足解衣閉氣,舌拄上顎,目視頂,仍提縮榖道,以手摩 擦兩腎輸穴各一百二十次,以多為妙。畢,即臥。如是三十年,極得力
44
。 張成之不問冬夏,小便只早晚兩次,腎陽充足;這是他傳授作者的經驗之談。三十年功夫,可謂深厚。作者自行,及勸親友,多見效。比諸藥物養生,優越 甚多。
三知延壽論即戒色慾,戒勞心勞力,戒飲食失當,其目標即是保精。傷精 的事,又豈只色慾而已?作者偏重觀念疏導,有似老生常談。然而個人有個人 體會,習氣一時難去;說出有說出的切實處,亦將有助於習氣的消除。
丹道理論部分,具體呈現出作者丹道方面的造詣和水平。作為一個道教信 徒,神仙、符籙、丹道、積德方面的信仰是必須的。但是各人投入的程度還是 有差別的。信之不疑,全力投入的是第一級的,如道教大師葛洪。投入帶保守,
有漸次等級,或分短程長程目標的是第二級的,如孫思邈和高濂是。其次量力 而為,不是生活主力,但亦不失信仰的是第三級的,如一般道教徒。外此似信 非信、若有若無,則已介於信徒與非信徒之間矣!高濂丹道的造詣不可知,也 沒有見神遇仙的經歷。讀者如果懷疑作者的丹道信仰,那又是錯誤的。作者於 丹道有信仰,只是不急於求效驗,乃分漸門與頓門。作者於丹道理論造詣甚深,
能提出深刻的見解,置諸丹道著作之林,毫不遜色。
〈心書〉九章,前五章尤精湛,可見作者的哲學水平,和三教合一思想。〈內
43 見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宏業,頁四八一。
44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七七。
丹三要論〉,論述丹道三個爭議頗多的問題;玄牝、藥物、火候。玄牝即玄關,
是後天工夫轉先天工夫的關鍵。有眉心說、壇中說、臍下三寸說、會陰穴說、
無形說、個別差異說。作者指出「在臍之上,約以三指
45
。」更強調不可泥執 強求;則近於臍下三寸說與無形說的會通。藥物與火候,丹書多分開理解,作 者會通二者,他說:「藥既生矣!火斯出焉!採時謂之藥,藥之中有火焉;煉時謂之火,火之中 有藥焉……藥物陽內陰,火候陰內陽;會得陰陽理,火藥一處詳。……神即 火也,氣即藥也……即是以神馭氣而成道也。其說如此分明直截。夙無仙骨、
誦為空言,當面錯過,深可歎息
46
。」聖人傳藥不傳火,不是秘而不傳,蓋藥物之中,火候已具焉!這是很獨特而且 很有創意的講法;〈內丹三要論〉是作者的心得之談
47
。六、飲饌服食,慎爾口腹
飲饌服食箋,共有三卷,所佔比例相當重。飲饌,指日常飲食;服食,指 修道者特殊的飲食,這又包含兩個部分,草木服食,寫在本箋;金石服食及仙 方奇藥,寫在靈秘丹藥箋。作者博學多藝的性格,充分表現在本箋。諸如茶品、
茶具、泉水、湯品、熟水、粥糜、粉麵、脯鮓、家蔬、野蔬、醞造、甜食、法 製藥品,都有論述。高濂都有相當瞭解,並提供個人意見。不只是成品介紹,
製作過程也不含糊;收藏方法,品質鑒定,不是行家不可。即以法製藥品而言,
這是中藥炮炙學,作者對此亦不生疏;基此,作者知識之廣博,是相當令人驚 奇的。
儒者不重視老農老圃,高濂沒有這種士大夫高高在上的觀念,雜役瑣事,
事必躬親。儒者認為君子當遠庖廚,高濂對於魚菜種類,述之甚詳;而且知道 製作方法,能評鑒品味高下。這已經超出一般知識分子的見地與能力甚遠。在 這些論述中,也不乏高見。如:
山厚者,泉厚:山奇者,泉奇;山清者,泉清;山幽者,泉幽;皆佳品也。
不厚則薄,不奇則蠢,不清則濁,不幽則喧,必無佳泉……石,山骨也;流,
水行也。山宣氣以產萬物,氣宣則脈長,故曰山水上…….泉非石出者,必不
45 該書木刻,多有訛誤;恐係臍下三指。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二。
46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五。
47 此處作者,可能是「紫府南宮,極玄秘語」,也有可能就是高濂本人。因〈心書〉題下聲明「此下三錄」
為摘錄,而其實所摘錄有四文。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二九一。
佳。……流遠則味淡,須深潭停蓄,以復其味,乃可食
48
。必熟悉於茶道者,乃能分辨泉水好壞;必深觀物理者,乃能於泉水好壞提出原 則性說明。這種原則性說明帶有哲學意味,不論其驗證難易,光這種原則性說 明就已經飽含創意了。它背後還有一套理論支持,那就是中國傳統的氣化哲學。
宏觀物象,是中國人的專長。
飲饌類的述作,必須優渥的經濟條件為後盾。一般老百姓能活命就不錯了,
那能有這麼多講究。至於服食部分,尤其是高濂所重視珍惜。「余錄神仙吸食方 藥,非泛常傳本,皆余數十年慕道精力,考有成據,或得經驗,或傳老道,方 敢箋入,否恐誤人。知者當著慧眼寶用
49
」為了著作傳世,平日秘藏珍惜的成 果,只好公諸於世了。服食風氣,古已有之。在道教形成以前,方士就已經進行服餌了。張良從 赤松子遊,赤松的球果就是服食的原料。《論衡.道虛》說:「為道者服金玉之 精;食紫芝之英,食精身輕,故能神仙
50
?」這是早期的文字紀錄之一。張仲 景《金匱要略》有侯氏黑散51
,這是金石藥服食的最早紀錄。葛洪《抱朴子.仙藥》收錄的金石草木藥極多,均供服食之用
52
。何晏服石奏效,帶動魏晉士 人服食的風氣,王弼因此喪命;這是眾所皆知的故事。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錄有解散毒的專章
53
,王濤《外台秘要》承之;這是金石服食災害的明證,也 必定起於服石風氣興盛之後。唐代孫思邈《千金要方.食治》主張「食療不愈,然後用藥
54
」;所收內容,細分果實、菜蔬、榖米、鳥獸,內容極廣;〈養性篇〉另有服食法及房中補益;可以說是高濂著作的濫觴。孫思邈是養生學大家,解 行並進,術德兼修;養生學至此大為恢弘。明代道教興盛,服食風氣再度昌行,
是可以預期的。只是由誰來記載未能確定而已。高濂所錄,廣則廣矣!內容亦 多平實。作者強調躬驗,基本上是可以信賴的。不過,在藥效的敘述上,不免 誇張,如服食雄黃法:「能令人久活延年,髮白再黑,齒落更生,百病不生,鬼 神呵護,頂有紅光,無常畏不敢近;疫癘不惹,特餘事耳
55
!」這樣的描述,
4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一八。
49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六八。
50 楊寶忠,論衡校箋,河北教育,頁二三一。
51 李克光等,金匱要略,知音,頁一三四。
52 王明,抱朴子內篇校釋,中華,頁二○○。
53 巢元方,諸病源候論,集文,頁五九。
54 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宏業,頁四六四。
55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六九。
道教徒或許習以為常;一般社會大眾難免要以為誇誕不實了。
作者是不主張房中術的,關於房中藥物對人體的傷害,作者有一段精闢的 論述,不可不讀:
「飲食男女,人之大慾也。不可已,亦不可縱。縱而無厭,疲困不勝,乃尋 藥石以強之,務快斯慾。因而方人術士,得以投其好而逞其技矣!搆熱毒之 藥,稱海上奇方。入於耳者,有耳珠丹。入於鼻者,有助情香。入於口者,
有沉香盒。握於手者,有紫金鈴。封於臍者,有保真膏、一丸金、蒸臍餅、
火龍符。固於腰者,有蜘蛛膏、摩腰膏。含於龜者,有先天一粒丹。抹其龜 者,有三釐散、七日一新方。縛其龜根者,有呂公絛、硫黃箍、蜈蚣帶、寶 帶、良宵短、香羅帕。兜其小腹者,有順風旂、玉蟾褌、龍虎衣。搓其龜者,
有長莖方、掌中金。納其陰戶者,有揭被香、暖爐散、窄陰膏、夜夜春。塞 其肛門者,有金剛楔。此皆用於皮膚,以氣感腎家相火。一時堅舉,為助情 逸樂。用之不已,其毒或流為腰疽,聚為便癰;或腐其龜首、爛其肛門;害 雖橫焰,尚可解脫。內有一二得理,未必盡虎狼也。若服食之藥,其名種種,
如桃源秘寶丹、雄狗丸、閉精符之類頗多,藥毒害人,十服九斃,不可救解,
往往奇禍慘疾,潰腸裂膚,前車可鑑
56
。」這是一段精彩文字,亦可謂之動物奇觀。明朝人之淫蕩,本文充分反映出來。
西門慶加裝牡狗陰莖,服淫藥死在潘金肚臍眼上,不算驚世駭俗。這些藥都助 相火,作者於人體生理及藥物機理極為清楚。文末推重吸升呼降,提肛以助通 任督一法,顯得更為務實。作者相信內丹,卻不落入氣脈升降等技巧性的細節,
這是一個明顯的特點。
七、燕閒清賞,依仁游藝
燕閒,清閒也。未必無所是事,但須沒有心理壓力。心有牽掛,雖無事亦 不得清閒。能投身於自己的愛好,則雖忙碌而愉快。因此,清閒尤其是心理的 狀態。清閒也不是游手好閒、不務長進的意思。俗話說:「不是閒人閒不得,閒 人不是等閒人」。到處都有沒事忙的無頭蒼蠅,清閒是一種高超的內心涵養。高 濂說:「閒可以養性,可以悅心,可以怡生安壽,斯得其閒人矣
57
!」清閒,才 能講究生活品質;役於柴米油鹽,其為生苦矣!清閒,不是無所是事;無所是事,內心反而不得清閒。這話看似矛盾,卻
56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八三。
5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八四。
是生命的事實。心靈須有一個寄託,乃能清閒,於是有清賞的活動。燕閒乃能 從事清賞,清賞乃所以成就燕閒;相輔相成者也。於是琴棋書畫、紙筆墨硯、
松竹梅蘭、古骨玩好,羅列几案,寄託精神;這是燕閒清賞箋的內容。項目繁 多,不一而足,但是仍須照顧品味,乃登大雅之堂。這一方面要靠作者天分、
見識,一方面也要四處諮詢,後天努力,才能完成。高子說:「若耳目所及,真 知確見,每事參訂補遺,似得慧眼觀法。他如焚香鼓琴,栽花種竹,靡不授正 方家,考成老圃,備註條列,用助清歡
58
。」作者在他箋述古較多,本箋述古 較少,凸顯他的才藝和見聞,這與他外交部門的工作有相當關係。綜觀高濂的養生思想,名之曰全方位養生,實不為過。全方位養生的觀念,
《莊子.達性篇》就已經注意到了。單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張毅養其外而患 內熱之病以死;因此莊子認為養生須「鞭後」,補救最欠缺的部分,最後歸於平 衡全面的發展
59
。這樣的觀念,為魏晉養生家嵇康所繼承。〈答難養生論〉在養 生有五難,歷述種種養生方法之後,提出「兼」的觀念。前人因為不兼,所以 養生失敗;若要養生奏效,必須各種方法兼收並用60
,這是明顯的全方位養生 的觀念。確實,開源也要節流,最好所開不只一源,則健康長壽,乃囊中之物,勝算極大。我們看高子的養生方法,可謂面面俱到,鉅細靡遺,非全方位而何?
儒家有「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的觀念
61
。文藝活動不只是 消極性的休閒,它同時也有助成道德仁義的積極性功能。是以,自來理學家亦 多琴棋書畫等活動,只是不陷溺其志耳!試想,如果一個人鎮日繃緊神經,久 而久之,其不出事者幾稀。另一方面,無事也不是最好的休閒,孔子甚至說出 比較極端的言論:「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62
!」如何在有事與無事之間 拿捏分寸,有賴當事智慧。儒家以政治為眾人之事,知識分子以政治關懷為優 先,是以主張學而優則仕,並非從基本上反對老農老圃。孔子以「多能鄙事」自述
63
,子貢以「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64
?」比況孔子,這是最好的儒 家技藝觀。高子燕閒清賞箋之作,足以見其博學多聞,亦不背於士君子終身養 性的大法則。
5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八四。
59 莊周,莊子讀本,三民,頁二二0。
60 嵇康,嵇中散集,三民,頁二三六。
61 孔子,四書讀本,三民,頁一○九。
62 孔子,四書讀本,三民,頁二二四。
63 孔子,四書讀本,三民,頁一二九。
64 孔子,四書讀本,三民,頁二三九。
敘古鑑賞的部分載錄許多稀奇玩好,開人眼目,有些至今令人費解,只能 說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傳言失實。譬如說,張敵 有無疾鏡,照之終身無病
65
;這我是不敢輕易相信的。燕閒清賞箋許多記載,可以看出作者的品味和愛好:
故余每得一睹(窯器),心目爽朗,神魂為之飛動,頓令腹飽。豈果耽玩痼僻 使然?更傷後人,聞有是名,而不得見是物也,慨夫
66
!藏書以資博洽,為丈夫子生平第一要事……時乎開函攤几,俾長日深更,沈 潛玩索,恍對聖賢,面談千古,悅以快目,何樂可勝
67
?其幾何能得聚古人於一堂,與之心談手執(書帖),接丰采於几案
68
? 清閒無事,把玩古今詩畫器物,考較人物得失,確實是賞心悅目之事,此事愛 好者眾,惜乎條件未必具足耳!在論述中,高子多少提供了個人見解;有些時候,也顯示出他有相當素養,
不是淺嚐輒止,當然也不是述而不作。如:
余所論畫,以天趣人趣物趣。取之天趣者,神是也;人趣者,生是也;物趣 者,形似是也
69
。收筆以十月正月收者為佳。妙筆書後,即入筆洗中,滌去滯墨,則亳堅不脆,
可耐久用。然須洗完即加筆帽,免挫筆鋒。收筆以黃連調輕粉蘸筆頭,候乾 收之,則筆不蛀而亳純。又法川椒黃柏煎湯,磨松煙染筆藏之,亦可遠蛀
70
。 妙高香、生香、檀香、降真香、京線香、香之幽閒者也、蘭香、速香、沉香,香之恬雅者也……幽閒者,物外高隱,坐語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悅神;恬雅 者,四更殘月,興味蕭騷,焚之可以暢懷……
71
高子論畫,自有一番見地,似乎自成一家之言。至於毛筆保養,不是平日用心 體會,不能有此心得;甚至平日熟悉的中藥秘方都派上用場了。焚香種類和焚 香時機的論述,也是心得之談。明代人偏能於生活細節中凸顯品味,高子也不 失為其中一個高手。琴為古樂器,如何審辨琴具,如何選擇彈琴機宜,作者亦
65 見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三九三。
66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六。
6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九。
6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一七。
69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二三。
70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四三。
71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五三。
有一番見解
72
;鶴是高雅生物,養鶴及馴鶴方法,作者亦有卓見73
;此處就不一 一列舉了。燕閒清賞箋一共三卷,高子於末卷論述花器和花種,也是一項專門技術。
松竹梅蘭,士人所尚;可怪的是,高子詳述蘭竹,加上菊花牡丹,於松樹梅花 略提數語、點到即止,不知何故?大約杭州地處溫熱,寒帶作物的松梅較不熟 悉,亦是一種實事求是的精神表現吧!其於蘭花,長篇大論,可見平日用心深 切也。
八、靈秘丹藥,去病成仙
丹道粗分內丹外丹,早期外丹居於領先地位,五代以後內丹理論漸次完備,
至元明而大昌。內丹的興盛,一因外丹災害慘烈,一因禪宗興盛,其心性修養 理論逐漸為道教吸收。明代中後期整個道教已經呈現盛極而衰的趨勢,道教再 一次興盛,已經是當代學術界的事了。照理說,高濂應該是重內丹過於外丹的,
事實乃大謬不然。前此已說,內丹理論,高濂只重視任督二脈及玄關,全不涉 及三花聚頂、和合四象、五氣朝元、出神化虛等細節性理論。
飲饌服食箋和靈秘丹藥箋都收錄了許多方藥,二者如何區分呢?大約單味 藥寫在前面,方劑寫在後面。平淡的寫在前面,奇特的寫在後面;現成草木寫 在前面,必須煉製的寫在後面。重外丹的人,多數喜歡金石藥物,如鐘乳、石 英等。奇特的是,高濂始終重視草木類藥物過於金石類藥物。二箋總計,金石 類藥物不過二三個藥方。石藥剽悍,高濂是深有警惕的。二箋還有一個特點,
雖說終極目標在學仙,但都實事求是,以治病延年為短程目標,服藥求仙的意 圖並不強烈;把仙藥當醫藥來應用,高濂確實是這種心態。就重外丹過於內丹 而言,高濂近於葛洪;就以仙藥作醫藥應用而言,高濂近於孫思邈。古有名賢,
無獨有偶。
靈秘丹藥,一共二卷,仙藥在前,後面的一卷又泰半記載的都是正統中藥。
以規模來說,這是遠遜於孫思邈的。高濂所錄中藥,也是方藥重於醫理。孫思 邈是正規醫生,高濂只是涉獵所及;形勢所迫,不得不然。但是我們也不宜因 此貶低高濂著作的價值。這一則因高濂選方極為慎重,內容平允,實踐性高,
不是有聞必錄、徒充篇幅;這種精神貫串全書。一則因高濂重視藥物炮炙,實 事求是,已經到了藥材學的地步,這是一般醫生所做不到了。對藥物炮炙的論
72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六○。
73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四六二。
述雖不全面,但是所錄多係經驗心得,可圈可點。
在仙藥部分,高濂曾經痛斥明代淫術淫藥。極不可解的是,高濂又提倡秋 石和紅鉛,曲盡詳細。這是獨特的,大約他的丹道信仰亦即在此。秋石即龍虎 石,由童男童女的小便經特殊提煉而成。紅鉛即婦女經血;找不到童女初經,
逐月月經也好。這種偏好,還真是駭人聽聞。箋曰靈秘丹藥,卷末果然收集了 許多親友提供的家常秘方;就此點而言、高濂也是存古有方。中藥的運用是多 方面的,有些奇特用法,令專家跌破眼鏡;在正統方書之外,也開闢了一片天 地。不是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就是在廣諮博訪的條件下寫成的,誰能貶 低他的價值?對全書體例而言,倒顯得是次要的。
不管仙藥或醫藥,高子都極珍惜,甚至有他個人的歷驗。他說:「余幼病羸,
復苦瞶眼,僻喜談醫。自家居客遊,路逢方士,靡不稽首,傾囊以索奇方秘藥。
計今篇篇焉盈卷帙矣!即余自治,羸疾頓壯,矇疾頓明;用以治人,應手奏效,
神哉藥之方歟!余寶有年,計所徵驗,不可枚舉。茲不自秘,并刻以助遵生一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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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醫藥的人,多數有些個人經驗和心得,不然興趣很難持久,不過 曇花一現耳!高子在「秘傳龍虎石煉小還丹」下說:「余生平酷嗜方藥,屢獲奇 效。故信愈篤,而好益專。茲丹始焉得之終南王師,燕中復遇至人。參同秘訣,今不自私,錄以濟人。見者幸勿視以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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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發展成僻好,才可能有較 明顯的成績。方藥得來不易,高子提醒讀者,不可輕忽,要視以天眼,明辨優 劣。可惜這樣的叮嚀多數落空,因為讀者沒有類似的經歷,唾手可得的東西,當然就隨手拋棄了;這是古今多少豪傑的遺憾!
製作秋石的條件奇苛,過程複雜。首先童男童女的選擇就是一個問題。高 子說:
龍屬木,虎屬金,即童男童女。取之時,謹擇。有五種不男,五種者,生逮 變半瀆也。生者,外腎不舉。逮者,聲雄皮粗。變者,腥羶狐臭。半者,黃 瘦多病。瀆者,疥癩瘡疽。五種不女,羅紋股交脈也。羅者,陰戶上有橫骨。
紋者,狐臭體氣。股者,實女也。交者,聲雄髮粗,皮膚粗糙無顏色。脈者,
瘡疾病患殘疾。二鼎器,務擇眉清目秀,滿月之相。三停相等,脣紅齒白,
髮黑聲清,肌膚細潤,年方十二三歲,至十五六,未破者。用黍稷稻梁紅豆 紅棗犽豬鯽魚等味,與彼食之。忌蔥蒜韭薤五葷三厭穢污二水。戒喧嘩戲謔
74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
75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
手舞足蹈,恐耗散精華。取之時,先調百日,十月起,三月止。置磁缸或磁 罈於靜處收儲,以蓋蓋之。積至二三石,聽候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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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便一般是去頭尾、只取中段的,再下來才是煉製的問題。就高子所載,有陰 煉法,用井水不見天日陰乾;河煉法,以河水替代井水;陽煉法,日晒夜露;
乳煉法,以人乳替代井水;種種奇特,不一而足。煉秋石的過程有些滑稽,但 成品確實有滋補強壯的功能。這是古人提煉性荷爾蒙的方法,還真虧他們想得 出來。有些事情,難以常理衡量。更奇特的,是製紅鉛法。高子說:
「須擇十三四的美鼎,謹防五種破敗不用,務選眉清目秀,齒白脣紅,肌膚 細膩,三停相等,好鼎。算他生年月日起,約至五千四十八日之前後,先看 兩腮如花,額上有光,身熱無喘,腰膝酸疼,困倦即時,癸將降矣!先備絹 帛,或用羊胞,做成橐籥,或用金銀打的偃月器式。候他花開,即與繫合陰 處。令他於椅凳上平坐,不可欹側。如覺有經,取下再換一付。多餘處,用 絹帛夾展更換,收入磁盆內,待經盡,同製……如前後(日期)不等,只作 得首鉛。初次金鉛,二次紅鉛,三次以後,皆屬後天紅鉛。只宜配合藥,不 宜單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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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血中有一點粉紅色之結硬者,謂之梅子,是經血的精華。不得初經,平常亦 可,謂之月月一枝花,效果當然差些。取得紅鉛,還須配藥煉製。從這些敘述 來看,不完全是紙上作業,應有相當經驗根據。但是誰有這種條件,養五百個 童女待用呢?帝制的罪惡,不敢想像。高子說:「紅鉛,真陽,鉛也;秋石,真 陰,汞也。乳酥,即真土也。鉛汞得土而丹成,精氣將神而會合。故餌之者,
壽可延而仙可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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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秋石(龍虎石),人糞替代,謂之真土。沒有紅鉛,人乳替代,亦謂之真土。紅鉛效果如何,因條件太苛,無從檢驗。可以確定的 是,這種方藥引來的道德批判,大到無法阻擋。西元一六二○年,光宗以紅丸 案驟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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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紅鉛就是紅丸的主要成分。九、見賢思齊,人格認同
塵外遐舉箋的內容與前不同,它沒有理論表述,反而以人物事跡為主。作 者收錄了大約一百個古代人物,大多是隱逸高士,載錄其生平,以為參考模仿
76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一。
77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七。
78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一八。
79 吳文治,中國文學史大事年表,黃山書社,頁二三九九。
的對象。雖是輯錄古人言行,而作者心跡大抵可見。作者有道教背景,收錄的 人物道家類遠勝過道教類。道教方面,主要的是陶宏景、孫登、孫思邈、吳筠、
潘師正、司馬承禎,比例並不重。這些人物還有幾個特點,一是傳說隱逸人物 佔據相當分量,作者並不以嚴格標準加以拒斥。一是唐朝以後人物不錄,這是 奇特的現象,作者並未加以說明。箋僅一卷,為卷十九,或許原定二十卷,宋 朝以後人物未及完成,亦未可知。高子說:
意取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去危以圖其安,或曲避以守其道,或疵物以全其清。
或垢俗避喧,或審時斂跡。大或輕天下而細萬物,小或安苦節而甘賤貧。扇 箕山之風,鼓洪崖之志,侃侃高論,風教後人者,咸錄以尚友千古。俾後之 隱草莽者,當知甘心畎畝,而道不可以斯須去身。憔悴江潭而行,不可使靡 焉同俗。杖履山水、歌詠琴書,放浪形骸,狎玩魚鳥。出雖局於一時,而處 則蹈彼千仞。如是,則心無所營,而神輕氣朗,物無容擾;而志逸身閒,養 壽怡生,道豈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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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要提升生命,方便之一,就是多讀偉人傳記。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洋洋左右,如或見之。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這是簡易而有效的方法。現 代心理學有所謂仿同作用,學習者認同被學習者,把對方的性格內化為自己生 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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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有力的學習。不過,它畢竟是一種外在的模仿,遠不 及內在自發的自覺自主。如果說人立志與見賢思齊只是心理學上外在的模仿,那又未免淺視人類心靈的力量。這方面,以熊十力說立志為「心有存主」解釋 得最為切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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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是一種自覺,外在的實例是自己的參考,這樣既不流於偶 像崇拜,亦不失其見賢思齊的作用。高子以百來位隱逸高士為自己參考學習的 對象,朝夕面對,其於個人德行的提升,功效是可以想見的。由此,亦可見高 子平日不敢自負自是,自逸自足也。「郭文」條說:郭文,字文舉,河內人也。少愛山水,尚嘉遯。每遊山林,彌旬忘返,父母 終服畢,不娶,辭家遊名山。恆著鹿裘葛巾,採竹葉木實,貿鹽以自供。食 有餘榖,輒恤窮匱。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既至,置之西園。溫嶠嘗問先 生安獨無情乎?文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一旦忽求還山。及蘇峻反,
80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六四。
81 參考徐靜,心理自衛機轉,水牛,頁五五。
82 參考熊十力,讀經示要,樂天,卷二頁七。
人皆以為知機。卒,葛洪庾闡並為作傳,贊頌其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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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起於回憶,沒記憶即不生情感;這也是一種創見,符合事實。日久生情,
如深體剎那生滅,情何由生?歷史上像郭文這種隱逸之士,不知多少。讀之,
亦足以廉頑立懦。高子論養生,而終於塵外遐舉,誠如前此所說,「心無所營、
物無容擾;而志逸身閒,養壽怡生,道豈外是?這是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也 是心志養生的大綱大法。」
十、結論
本文所謂儒,是儒士、知識分子的意思,意指傳統的知識分子,並不局限 於儒家。從《遵生八箋》的內容,我們發現高子三教兼修。尤其在思想方面,
雖然道家道教的成分較濃,但亦不排斥儒家的內容。擇優而取、兼融並蓄,這 是作者的思想傾向。
《遵生八箋》一書最大的特色,是它從多方面論述養生,大綱有八,細目 無數。面面俱到,罄無不盡。它不僅包括生理、社會、心理,而且包括生活怡 養、交友旅遊、書畫鑑賞、生活目標等各個層面;名之曰全方位養生,實不為 過。把養生提升為生活理想,則養生即修道,無時不是養生,無處不是養生;
凡有生者,皆須如此生活如此養生;養生學的地位與價值,大大地向上提升。
高子不僅是個理論家,而且是個實踐家。全書涉及廣泛,而各方面、各領 域,他都有相當的實踐和心得。外交職務給他方便,經濟情況提供他條件,這 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成就了這一部曠古的養生學著作。書中諸如食物製作、
藥物炮製、丹道修持、旅遊經歷、器物玩賞各方面,他都有獨到的心得。可見 他不只是一個理論家,而且是個實行家。與知識分子的書空咄咄,大不相同。
明代中葉,道教興盛,靈丹秘藥的內容,也滲透到高子書中。幸好高子自 有定見,對於道教種種奇方異術,多數收錄而不提倡;至於淫術,則深惡痛絕。
他比較相信的,是通任督二脈,以為切實可行。對於道教作這樣的取捨,是一 個實踐家很可能歸至的結果。語云: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的標準。不管是不是 唯一,至少是主要的指標。其餘奇異的部分,應該採取審慎的態度。如果不是 信而有徵,怎麼可以著書立說、傳諸後世呢?
以一人之力,集各家之長;在理念和實踐方面均有建樹,奠立養生學新的 里程碑。高濂不愧是養生學大師,《遵生八箋》一書確實是養生學的經典鉅著。
83 高濂,遵生八箋,書目文獻,頁五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