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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之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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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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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

(1)

女神之再生 Alles Vergaengliche 一切无常者 ist nur ein Gleichnis; 只是一虚影;

das Unzulaengliche, 不可企及者 hier wird’s Ereignis; 在此事已成;

das Unbeschreibliche, 不可名状者 hier ist’s getan; 在此已实有;

das Ewigweibliche 永恒之女性 zieht uns hinan. 领导我们走。

——Goethe ——歌德

序幕:不周山中断处。巉岩壁立,左右两相对峙,俨如巫峡两岸,形成 天然门阙。阙后现出一片海水,浩淼无际,与天相接。阙前为平地,其上碧 草芊绵,上多坠果。阙之两旁石壁上有无数龛穴。龛中各有裸体女像一尊,

手中各持种种乐器作吹奏式。

山上奇木葱笼,叶如枣,花色金黄,萼如玛瑙,花大如木莲,有硕果形 如桃而大。山顶白云叆叇,与天色相含混。

上古时代。共工与颛顼争帝之一日,晦冥。

开幕后沉默数分钟,远远有喧嚷之声起。

女神各置乐器,徐徐自壁龛走下,徐徐向四方瞻望。

女神之一

自从炼就五色彩石 曾把天孔补全,

把黑暗驱逐了一半 向那天球外边;

在这优美的世界当中,

吹奏起无声的音乐雍融。

不知道月儿圆了多少回,

照着这生命底音波吹送。

女神之二

可是,我们今天的音调,

为什么总是不能和谐?

怕在这宇宙之中,

有什么浩劫要再!

听呀!那喧嚷着的声音,

愈见高,愈见逼近!

那是海中的涛声?空中的风声?

可还是——罪恶底交鸣?

女神之三

刚才不是有武夫蛮伯之群 打从这不周山下经过?

说是要去争做什么元首……哦,闹得真是过火!

姊妹们呀,我们该做什么?

(2)

我们这五色天球看看要被震破!

倦了的太阳只在空中睡眠,

全也不吐放些儿炽烈的光波。

女神之一

我要去创造些新的光明,

不能再在这壁龛之中做神。

女神之二

我要去创造些新的温热,

好同你新造的光明相结。

女神之三

姊妹们,新造的葡萄酒浆 不能盛在那旧了的皮囊。

为容受你们的新热、新光,

我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

其他全体

我们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

不能再在这壁龛之中做甚神像!

全体向山阙后海中消逝。

山后争帝之声。

颛  顼

我本是奉天承命的人,

上天特命我来统治天下,

共工,别教死神来支配你们,

快让我做定元首了吧!

共  工

我不知道夸说什么上天下地,

我是随着我的本心想做皇帝。

若有死神时,我便是死神,

老颛,你是否还想保存你的老命?颛  顼 古人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你为什么定要和我对抗?

共  工

古人说:民无二王,天无二日。

你为什么定要和我争执?

颛  顼

啊,你才是个呀——山中的返响!

共  工

总之我要满足我的冲动为帝为王!

颛  顼

你到底为什么定要为帝为王?

共  工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颛  顼

那么,你只好和我较个短长!

(3)

共  工

那么,你只好和我较个长短!

群众大呼声

战!战!战!

喧呼杀伐声,武器斫击声,血喷声,倒声,步武杂沓声起。

农叟一人(荷耕具穿场而过)

我心血都已熬干,

麦田中又见有人宣战。

黄河之水几时清?

人的生命几时完?

牧童一人(牵羊群穿场而过)

啊,我不该喂了两条斗狗,

时常只解争吃馒头;

馒头尽了吃羊头,

我只好牵着羊儿逃走。

野人之群(执武器从反对方面穿场而过)

得寻欢时且寻欢,

我们要往山后去参战。

毛头随着风头倒,

两头利禄好均沾!

山后闻“颛顼万岁!皇帝万岁!”之声,步武杂沓声,追呼声:“叛逆徒!你们想 往哪儿逃走?天诛便要到了!”

共  工(率其党徒自山阙奔出,断发文身,以蕉叶蔽下体,体中随处受 伤,所执铜刀石器亦各鲜血淋漓。)

啊啊!可恨呀,可恨!

可恨我一败涂地!

恨不得把那老狯底头颅

切来做我饮器!(舔吸武器上血液,作异常愤怒之态)

这儿是北方的天柱,不周之山,

我的命根已同此山一样中断。

党徒们呀!我虽做不成元首,

我不肯和那老狯甘休!

你们平常仗我为生,

我如今要用你们的生命!

党徒们拾山下坠果而啖食。

共  工

啊啊,饿痨之神在我的肚中饥叫!

这不周山上的奇果,听说是食之不劳。

待到宇宙全体破坏时还有须臾,

你们尽不妨把你们的皮囊装饱。

追呼之声愈迫。

共  工

敌人底呼声如像海里的怒涛,

只不过逼着这破了的难船早倒!

(4)

党徒们呀,快把你们的头颅借给我来!

快把这北方的天柱碰坏!碰坏!

群以头颅碰山麓岩壁,雷鸣电火四起。少时发一大雷电,山体破裂,天 盖倾倒,黑烟一样的物质四处喷涌,共工之徒倒死于山麓。

颛顼(裸身披发,状如猩猩,率其党徒执同样武器出场)叛逆徒!你们 想往那儿逃跑?

天诛快…… 呀! 呀!怎么了?

天在飞砂走石,地在震摇,山在爆,

啊啊啊啊!浑沌!浑沌!怎么了?怎么了?……

雷电愈激愈烈,电火光中照见共工、颛顼及其党徒之尸骸狼藉地上。移 时雷电渐渐弛缓,渐就止息。舞台全体尽为黑暗所支配。沉默五分钟。

水中游泳之声由远而近。

黑暗中女性之声

——雷霆住了声了!

——电火已经消灭了!

——光明同黑暗底战争已经罢了!

——倦了的太阳呢?

——被胁迫到天外去了!

——天体终竟破了吗?

——那被驱逐在天外的黑暗不是都已逃回了吗?

——破了的天体怎么处置呀?

——再去炼些五色彩石来补好他罢?

——那样五色的东西此后莫中用了!

我们尽他破坏不用再补他了!

待我们新造的太阳出来,

要照彻天内的世界,天外的世界!

天球底界限已是莫中用了!

——新造的太阳不怕又要疲倦了吗?

——我们要时常创造新的光明、新的温热去供给 她呀!

——哦,我们脚下到处都是男性的残骸呀!

——这又怎么处置呢?

——把他们抬到壁龛之中做起神像来吧!

——不错呀,教他们也奏起无声的音乐来吧!

——新造的太阳,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她太热烈了,怕她自行爆裂;

还在海水之中浴沐着在!

——哦,我们感受着新鲜的暖意了!

——我们的心脏,好像些鲜红的金鱼,

在水晶瓶里跳跃!

——我们什么都想拥抱呀!

——我们唱起歌来欢迎新造的太阳吧!

合唱:

太阳虽还在远方,

(5)

太阳虽还在远方,

海水中早听着晨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万千金箭射天狼,

天狼已在暗悲哀,

海水中早听着葬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我们欲饮葡萄觥,

愿祝新阳寿无疆,

海水中早听着酒钟在响:

丁当,丁当,丁当。

此时舞台突然光明,只现一张白幕。舞台监督登场。

舞台监督  (向听众一鞠躬)诸君!你们在乌烟瘴气的黑暗世界当中怕 已经坐倦了吧!怕在渴慕着光明了吧!作这幕诗剧的诗人做到这儿便停了笔,

他真正逃往海外去造新的光明和新的热力去了。诸君,你们要望新生的太阳 出现吗?还是请去自行创造来!我们待太阳出现时再会!

[附白]此剧取材于下引各文中:

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缺,断鳌之足以 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 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列子・汤问 篇》)

女娲氏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始制笙簧。(《说文》)

不周之山北望诸毗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别名蒲昌海),河 水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

食之不劳。(《山海经・西次三经》)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1 年 2 月 25 日出版的 上海《民铎》杂志第二卷第五号)

(6)

凤凰涅槃

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Phoenix),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

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按此鸟殆即中国所谓凤凰:雄为凤,

雌为凰。《孔演图》云:“凤凰火精,生丹穴。”《广雅》云:“凤凰……

雄鸣曰即即,雌鸣曰足足。”

序  曲

除夕将近的空中,

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

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

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

飞来在丹穴山上。

山右有枯槁了的梧桐,

山左有消歇了的醴泉,

山前有浩茫茫的大海,

山后有阴莽莽的平原,

山上是寒风凛冽的冰天。

天色昏黄了,

香木集高了,

凤已飞倦了,

凰已飞倦了,

他们的死期将近了。

凤啄香木,

一星星的火点迸飞。

凰扇火星,

一缕缕的香烟上腾。

凤又啄,

凰又扇,

山上的香烟弥散,

山上的火光弥满。

夜色已深了,

香木已燃了,

凤已啄倦了,

凰已扇倦了,

他们的死期已近了!

啊啊!

(7)

哀哀的凤凰!

凤起舞,低昂!

凰唱歌,悲壮!

凤又舞,

凰又唱,

一群的凡鸟,

自天外飞来观葬。

凤歌

即即!即即!即即!

即即!即即!即即!

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铁!

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

茫茫的宇宙,腥秽如血!

宇宙呀,宇宙,

你为什么存在?

你自从哪儿来?

你坐在哪儿在?

你是个有限大的空球?

你是个无限大的整块?

你若是有限大的空球,

那拥抱着你的空间 他从哪儿来?

你的外边还有些什么存在?

你若是无限大的整块,

这被你拥抱着的空间 他从哪儿来?

你的当中为什么又有生命存在?

你到底还是个有生命的交流?

你到底还是个无生命的机械?</PGN0012.TXT/PGN>

昂头我问天,

天徒矜高,莫有点儿知识。

低头我问地,

地已死了,莫有点儿呼吸。

伸头我问海,

海正扬声而呜唈。

啊啊!

生在这样个阴秽的世界当中,

便是把金钢石的宝刀也会生锈!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

(8)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我们飞向西方,

西方同是一座屠场。

我们飞向东方,

东方同是一座囚牢。

我们飞向南方,

南方同是一座坟墓。

我们飞向北方,

北方同是一座地狱。</PGN0013.TXT/PGN>

我们生在这样个世界当中,

只好学着海洋哀哭。

凰  歌

足足!足足!足足!

足足!足足!足足!

五百年来的眼泪倾泻如瀑。

五百年来的眼泪淋漓如烛。

流不尽的眼泪,

洗不净的污浊,

浇不熄的情炎,

荡不去的羞辱,

我们这缥缈的浮生 到底要向哪儿安宿?

啊啊!

我们这缥缈的浮生 好象那大海里的孤舟。

左也是漶漫,

右也是漶漫,

前不见灯台,

后不见海岸,

帆已破,

樯已断,

楫已飘流,

柁已腐烂,</PGN0014.TXT/PGN>

倦了的舟子只是在舟中呻唤,

怒了的海涛还是在海中泛滥。

(9)

啊啊!

我们这缥缈的浮生 好象这黑夜里的酣梦。

前也是睡眠,

后也是睡眠,

来得如飘风,

去得如轻烟,

来如风,

去如烟,

眠在后,

睡在前,

我们只是这睡眠当中的 一刹那的风烟。

啊啊!

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

痴!痴!痴!

只剩些悲哀,烦恼,寂寥,衰败,

环绕着我们活动着的死尸,

贯串着我们活动着的死尸。

啊啊!

我们年青时候的新鲜哪儿去了?</PGN0015.TXT/PGN>

我们年青时候的甘美哪儿去了?

我们年青时候的光华哪儿去了?

我们年青时候的欢爱哪儿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一切都已去了,

一切都要去了。

我们也要去了,

你们也要去了,

悲哀呀!烦恼呀!寂寥呀!衰败呀!

凤凰同歌 啊啊!

火光熊熊了。

香气蓬蓬了。

时期已到了。

死期已到了。

身外的一切,

身内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10)

请了!请了!

群鸟歌 岩  鹰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PGN0016.TXT/PGN>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从今后该我为空界的霸王!

孔  雀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从今后请看我花翎上的威光!

鸱  枭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哦!是哪儿来的鼠肉的馨香?

家  鸽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从今后请看我们驯良百姓的安康!

鹦  鹉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从今后请听我们雄辩家的主张!

白  鹤

哈哈,凤凰!凤凰!

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

你们死了吗?你们死了吗?

从今后请看我们高蹈派的徜徉!</PGN0017.TXT/PGN>

凤凰更生歌 鸡  鸣

听潮涨了,

听潮涨了,

死了的光明更生了。

春潮涨了,

春潮涨了,

死了的宇宙更生了。

生潮涨了,

生潮涨了,

(11)

死了的凤凰更生了。

凤凰和鸣

我们更生了。

我们更生了。

一切的一,更生了。

一的一切,更生了。

我们便是他,他们便是我。

我中也有你,你中也有我。

我便是你。

你便是我。

火便是凰。

凤便是火。

翱翔!翱翔!</PGN0018.TXT/PGN>

欢唱!欢唱!

我们光明呀!

我们光明呀!

一切的一,光明呀!

一的一切,光明呀!

光明便是你,光明便是我!

光明便是“他”,光明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新鲜呀!

我们新鲜呀!

一切的一,新鲜呀!

一的一切,新鲜呀!

新鲜便是你,新鲜便是我!

新鲜便是“他”,新鲜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PGN0019.TXT/PGN>

我们华美呀!

我们华美呀!

一切的一,华美呀!

(12)

一的一切,华美呀!

华美便是你,华美便是我!

华美便是“他”,华美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芬芳呀!

我们芬芳呀!

一切的一,芬芳呀!

一的一切,芬芳呀!

芬芳便是你,芬芳便是我!

芬芳便是“他”,芬芳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PGN0020.TXT/PGN>

我们和谐呀!

我们和谐呀!

一切的一,和谐呀!

一的一切,和谐呀!

和谐便是你,和谐便是我!

和谐便是“他”,和谐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欢乐呀!

我们欢乐呀!

一切的一,欢乐呀!

一的一切,欢乐呀!

欢乐便是你,欢乐便是我!

欢乐便是“他”,欢乐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13)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热诚呀!</PGN0021.TXT/PGN>

我们热诚呀!

一切的一,热诚呀!

一的一切,热诚呀!

热诚便是你,热诚便是我!

热诚便是“他”,热诚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雄浑呀!

我们雄浑呀!

一切的一,雄浑呀!

一的一切,雄浑呀!

雄浑便是你,雄浑便是我!

雄浑便是“他”,雄浑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生动呀!

我们生动呀!</PGN0022.TXT/PGN>

一切的一,生动呀!

一的一切,生动呀!

生动便是你,生动便是我!

生动便是“他”,生动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14)

我们自由呀!

我们自由呀!

一切的一,自由呀!

一的一切,自由呀!

自由便是你,自由便是我!

自由便是“他”,自由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恍惚呀!

我们恍惚呀!

一切的一,恍惚呀!</PGN0023.TXT/PGN>

一的一切,恍惚呀!

恍惚便是你,恍惚便是我!

恍惚便是“他”,恍惚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神秘呀!

我们神秘呀!

一切的一,神秘呀!

一的一切,神秘呀!

神秘便是你,神秘便是我!

神秘便是“他”,神秘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悠久呀!

我们悠久呀!

一切的一,悠久呀!

一的一切,悠久呀!</PGN0024.TXT/PGN>

悠久便是你,悠久便是我!

(15)

悠久便是“他”,悠久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欢唱!

我们欢唱!

一切的一,常在欢唱!

一的一切,常在欢唱!

是你在欢唱?是我在欢唱?

是“他”在欢唱?是火在欢唱!

欢唱在欢唱!

只有欢唱!

只有欢唱!

只有欢唱!

欢唱!

欢唱!

欢唱!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30 日和 31 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PGN0025.TXT/PGN>

(16)

天  狗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我是月底光,

我是日底光,

我是一切星球底光,

我是 X 光线底光,

我是全宇宙底 Energy①14900291_0026_0 底总量!

我飞奔,

我狂叫,

我燃烧。

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

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PGN0026.TXT/PGN>

我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剥我的皮,

我食我的肉,

我吸我的血,

我啮我的心肝,

我在我神经上飞跑,

我在我脊髓上飞跑,

我在我脑筋上飞跑。

我便是我呀!

我的我要爆了!

1920 年 2 月初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2 月 7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17)

心  灯 连日不住的狂风,----

吹灭了空中的太阳,

吹熄了胸中的灯亮。

炭坑中的炭块呀,凄凉!

空中的太阳,胸中的灯亮,

同是一座公司底电灯一样:

太阳万烛光,我是五烛光,

烛光虽有多少,亮时同时亮。

放学回来我睡在这海岸边的草场上,

海碧天青,浮云灿烂,衰草金黄。

是潮里的声音?是草里的声音?

一声声道:快向光明处伸长!

有几个小巧的纸鸢正在空中飞放,

纸鸢们也好象欢喜太阳:

一个个恐后争先,争先恐后,

不断地努力、飞扬、向上。

更有只雄壮的飞鹰在我头上飞航,</PGN0028.TXT/PGN>

他在闪闪翅儿,又在停停桨,

他从光明中飞来,又向光明中飞往,

我想到我心地里翱翔着的凤凰。

1920 年 2 月初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2 月 2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18)

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想我的前身

原本是有用的栋梁,

我活埋在地底多年,

到今朝总得重见天光。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自从重见天光,</PGN0030.TXT/PGN>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1920 年 1、2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2 月 3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19)

无烟煤

“轮船要煤烧,

我的脑筋中每天至少要

三四立方尺的新思潮。”①14900291_0032_0 Stendhal 哟!②14900291_0032_1

Henri Beyle 哟!

你这句警策的名言,

便是我今天装进了脑的无烟煤了!

夹竹桃底花,

石榴树底花,

鲜红的火呀!

思想底花,

可要几时才能开放呀?

云衣灿烂的夕阳

照过街坊上的屋顶来笑向着我,

好象是在说:</PGN0032.TXT/PGN>

“沫若哟!你要往哪儿去哟?”

我悄声地对她说道:

“我要往图书馆里去挖煤去哟!”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7 月 11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PGN0033.TXT/PGN>

(20)

日出 哦哦,环天都是火云!

好象是赤的游龙,赤的狮子,

赤的鲸鱼,赤的象,赤的犀。

你们可都是亚坡罗①14900291_0034_0 的前驱?

哦哦,摩托车前的明灯!

你二十世纪底亚坡罗!

你也改乘了摩托车吗?

我想做个你的助手,你肯同意吗?

哦哦,光的雄劲!

玛瑙一样的晨鸟在我眼前飞腾。

明与暗,刀切断了一样地分明!

这正是生命和死亡的斗争!

哦哦,明与暗,同是一样的浮云。

我守看着那一切的暗云……

被亚坡罗的雄光驱除干净!

是凯旋的鼓吹呵,四野的鸡声!

1920 年 3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3 月 7 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21)

晨安 晨安!常动不息的大海呀!

晨安!明迷恍惚的旭光呀!

晨安!诗一样涌着的白云呀!

晨安!平匀明直的丝雨呀!诗语呀!

晨安!情热一样燃着的海山呀!

晨安!梳人灵魂的晨风呀!

晨风呀!你请把我的声音传到四方去吧!

晨安!我年青的祖国呀!

晨安!我新生的同胞呀!

晨安!我浩荡荡的南方的扬子江呀!

晨安!我冻结着的北方的黄河呀!

黄河呀!我望你胸中的冰块早早融化呀!

晨安!万里长城呀!

啊啊!雪的旷野呀!

啊啊!我所畏敬的俄罗斯呀!

晨 安 ! 我 所 畏 敬 的 Pioneer ① 14900291_0035_0 呀 !

</PGN0035.TXT/PGN>

晨安!雪的帕米尔呀!

晨安!雪的喜玛拉雅呀!

晨安!Bengal 的泰戈尔翁呀!①14900291_0036_0 晨安!自然学园里的学友们呀!

晨安!恒河呀!恒河里面流泻着的灵光呀!

晨安!印度洋呀!红海呀!苏彝士的运河呀!

晨安!尼罗河畔的金字塔呀!

啊啊!你早就幻想飞行的达・芬奇呀!

晨安!你坐在万神祠前面的“沉思者”呀!②14900291_0036_1 晨安!半工半读团的学友们呀!

晨安!比利时呀!比利时的遗民呀!

晨安!爱尔兰呀!爱尔兰的诗人呀!

啊啊!大西洋呀!

晨安!大西洋呀!

晨安!大西洋畔的新大陆呀!

晨安!华盛顿的墓呀!林肯的墓呀!惠特曼的墓呀!

啊啊!惠特曼呀!惠特曼呀!太平洋一样的惠特曼呀!

啊啊!太平洋呀!

晨安!太平洋呀!太平洋上的诸岛呀!太平洋上的扶桑呀!

</PGN0036.TXT/PGN>

扶桑呀!扶桑呀!还在梦里裹着的扶桑呀!

醒呀!Mésamé①14900291_0037_0 呀!

快来享受这千载一时的晨光呀!

(22)

1920 年 1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4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23)

笔立山头展望 大都会的脉搏呀!

生的鼓动呀!

打着在,吹着在,叫着在,……

喷着在,飞着在,跳着在,……

四面的天郊烟幕朦胧了!

我的心脏呀,快要跳出口来了!

哦哦,山岳的波涛,瓦屋的波涛,

涌着在,涌着在,涌着在,涌着在呀!

万籁共鸣的 symphony②14900291_0038_1,

自然与人生的婚礼呀!

弯弯的海岸好象 Cupid③14900291_0038_2 的弓弩呀!

人的生命便是箭,正在海上放射呀!

黑沉沉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

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PGN0038.TXT/PGN>

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

近代文明的严母呀!

1920 年 6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7 月 11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笔立山在日本门司市西。登山一望,海陆船廛,了如指掌。——作者注

(24)

浴海 太阳当顶了!

无限的太平洋鼓奏着男性的音调!

万象森罗,一个圆形舞蹈!

我在这舞蹈场中戏弄波涛!

我的血和海浪同潮,

我的心和日火同烧,

我有生以来的尘垢、秕糠 早已被全盘洗掉!

我如今变了个脱了壳的蝉虫,

正在这烈日光中放声叫:

太阳的光威

要把这全宇宙来熔化了!

弟兄们!快快!

快也来戏弄波涛!

趁着我们的血浪还在潮,

趁着我们的心火还在烧,

快把那陈腐了的旧皮囊 全盘洗掉!

新社会的改造 全赖吾曹!

1919 年 9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9 年 10 月 24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25)

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1919 年 9、10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5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26)

地球,我的母亲!

地球,我的母亲!

天已黎明了,

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

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

地球,我的母亲!

你背负着我在这乐园中逍遥。

你还在那海洋里面,

奏出些音乐来,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过去,现在,未来,

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

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不愿常在家中居住,

我要常在这开旷的空气里面,

对于你,表示我的孝心。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孝子,田地里的农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保母,

你是时常地爱抚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宠子,炭坑里的工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普罗美修士,

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除了农工而外,

一切的人都是不肖的儿孙,

我也是你不肖的儿孙。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草木,我的同胞,你的儿孙,

他们自由地,自主地,随分地,健康地,

享受着他们的赋生。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动物,尤其是蚯蚓——

(27)

我只不羡慕那空中的飞鸟:

他们离了你要在空中飞行。

地球,我的母亲!

我不愿在空中飞行,

我也不愿坐车,乘马,著袜,穿鞋,

我只愿赤裸着我的双脚,永远和你相亲。

地球,我的母亲!

你是我实有性的证人,

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梦幻泡影,

我不相信我只是个妄执无明。

地球,我的母亲!

我们都是空桑中生出的伊尹,

我不相信那缥缈的天上,

还有位什么父亲。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这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你的化身:

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

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缥缈的天球,是你化妆的明镜,

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

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天空中一切的星球,

只不过是我们生物的眼球的虚影;

我只相信你是实有性的证明。

地球,我的母亲!

已往的我,只是个知识未开的婴孩,

我只知道贪受着你的深恩,

我不知道你的深恩,不知道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恩,

我饮一杯水,纵是天降的甘霖,

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羹。

地球,我的母亲!

(28)

我听着一切的声音言笑,

我知道那是你的歌,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眼前一切的浮游生动,

我知道那是你的舞,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感觉着一切的芬芳采色,

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玩品,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

我要强健我的灵魂,

用来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知道你爱我还要劳我,

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要把自己的血液来

养我自己,养我兄弟姐妹们。

地球,我的母亲!

那天上的太阳——你镜中的影,

正在天空中大放光明,

从今后我也要把我内在的光明来照照四表纵横。

1919 年 12 月末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6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29)

雪朝

——读 carlyle:《TheHeroasPoet》的时候 雪的波涛!

一个银白的宇宙!

我全身心好象要化为了光明流去,

Open-secret哟!

楼头的檐溜……

那可不是我全身的血液?

我全身的血液点滴出律吕的幽音,

同那海涛相和,松涛相和,雪涛相和。

哦哦!大自然的雄浑哟!

大自然的 symphony 哟!

Hero—Doet哟!

Proletar1an poet哟!

1919 年 12 月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10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发表时原题即今副题)

卡莱尔,英国作家。《TheHeroas Poet》:《作为诗人的英雄》。

公开的秘密。

英雄诗人。

无产阶级诗人。

(30)

光海 无限的大自然,

成了一个光海了。

到处都是生命的光波,

到处都是新鲜的情调,

到处都是诗,

到处都是笑:

海也在笑,

山也在笑,

太阳也在笑,

地球也在笑,

我同阿和,我的嫩苗,

同在笑中笑。

翡翠一样的青松,

笑着在把我们手招。

银箔一样的沙原,

笑着待把我们拥抱。

我们来了。

你快拥抱!

我们要在你怀儿的当中,

洗个光之澡!

一群小学的儿童,

正在沙中跳跃:

你撒一把沙,

我还一声笑;

你又把我推翻,

我反把你揎倒。

我回到十五年前的旧我了。

十五年前的旧我呀,

也还是这么年少,

我住在青衣江上的嘉州,

我住在至乐山下的高小。

至乐山下的母校呀!

你怀儿中的沙场,我的摇篮,

可还是这么光耀?

唉!我有个心爱的同窗,

听说今年死了!

我契己的心友呀!

你蒲柳一样的风姿,

还在我眼底留连,

(31)

你解放了的灵魂,

可也在我身旁欢笑?

你灵肉解体的时分,

念到你海外的知交,

你流了眼泪多少?……

哦,那个玲珑的石造的灯台,

正在海上光照,

阿和要我登,

我们登上了。

哦,山在那儿燃烧,

银在波中舞蹈,

一只只的帆船,

好象是在镜中跑,

哦,白云也在镜中跑,

这不是个呀,生命底写照!

阿和,哪儿是青天?

他指着头上的苍昊。

阿和,哪儿是大地?

他指青海中的洲岛。

阿和,哪儿是爹爹?

他指着空中的一只飞鸟。

哦哈,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要同白云比飞,

我要同明帆赛跑。

你看我们哪个飞得高?

你看我们哪个跑得好?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3 月 19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32)

梅花树下醉歌

——游日本太宰府 梅花!梅花!

我赞美你!我赞美你!

你从你自我当中 吐露出清淡的天香,

开放出窈窕的好花。

花呀!爱呀!

宇宙的精髓呀!

生命的泉水呀!

假使春天没有花,

人生没有爱,

到底成了个什么世界?

梅花呀!梅花呀!

我赞美你!

我赞美我自己!

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本体!

还有什么你?

还有什么我?

还有什么古人?

还有什么异邦的名所?

一切的偶像都在我面前毁破!

破!破!破!

我要把我的声带唱破!

(本篇初见于 1920 年 5 月上海亚东图书局出版的

《三叶集》作者 1920 年 3 月 30 日致宗白华的信中)

(33)

演奏会上 Violin 同 Piano的结婚,

Mendelssohn 的《仲夏夜的梦》都已过了。

一个男性的女青年

独唱着 Brahms 的《永远的爱》, 她那 soprano的高音,

唱得我全身的神经战栗。

一千多听众的灵魂都已合体了,

啊,沈雄的和雍,神秘的渊默,浩荡的爱海哟!

狂涛似的掌声把这灵魂的合欢惊破了,

啊,灵魂解体的悲哀哟!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8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Violin:小提琴。Piano:钢琴。

作者原注:门德尔松(Felix.Mendelssohn-Bartholdy,1809—1847),是德国的音乐名家,其曲品典雅而 富诗趣。《仲夏夜的梦》(AMidsummerNight’sDream),本诸莎士比亚,其序曲一阕,乃门氏十七岁时(1826 年 8 月 6 日)所作。

作者原注:波拉牟士(JohannesBrahms,1833—1897),十九世纪后半叶德国乐坛之名家,且兼长文艺。

生平作曲在五百品以上,曲品以理智胜,而伟丽的感情复洋溢于其中,歌词多取材于传说与情话,其颂美 恋爱之悃忱,三昧,可称古今独步云。《永远的爱》原文是“VonewigerLiebe”。

Soprano:女高音。

(34)

夜步十里松原 海已安眠了。

远望去,只看见白茫茫一片幽光,

听不出丝毫的涛声波语。

哦,太空!怎么那样地高超,自由,雄浑,清寥!

无数的明星正圆睁着他们的眼儿,

在眺望这美丽的夜景。

十里松原中无数的古松,

都高擎着他们的手儿沉默着在赞美天宇。

他们一枝枝的手儿在空中战栗,

我的一枝枝的神经纤维在身中战栗。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9 年 12 月 20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35)

我是个偶像崇拜者 我是个偶像崇拜者哟!

我崇拜太阳,崇拜山岳,崇拜海洋;

我崇拜水,崇拜火,崇拜火山,崇拜伟大的江河;

我崇拜生,崇拜死,崇拜光明,崇拜黑夜;

我崇拜苏彝士、巴拿马、万里长城、金字塔,

我崇拜创造的精神,崇拜力,崇拜血,崇拜心脏;

我崇拜炸弹,崇拜悲哀,崇拜破坏;

我崇拜偶像破坏者,崇拜我!

我又是个偶像破坏者哟!

1920 年 5、6 月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1 年 2 月 14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36)

太阳礼赞

青沉沉的大海,波涛汹涌着,潮向东方。

光芒万丈地,将要出现了哟——新生的太阳!

天海中的云岛都已笑得来火一样地鲜明!

我恨不得,把我眼前的障碍一概划平!

出现了哟!出现了哟!耿晶晶地白的的圆光!

从我两眸中有无限道的金丝向着太阳飞放。

太阳哟!我背立在大海边头紧觑着你。

太阳哟!你不把我照得个通明,我不回去!

太阳哟!你请永远照在我的面前,不使退转!

太阳哟!我眼光背开了你时,四面都是黑暗!

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生命照成道鲜红的血流!

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诗歌照成些金色的浮沤!

太阳哟!我心海中的云岛也已笑得来火一样地鲜明了!

太阳哟!你请永远倾听着,倾听着,我心海中的怒涛!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1 年 2 月 1 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37)

夜 夜!黑暗的夜!

要你才是“德谟克拉西!”你把这全人类来拥抱:

再也不分甚么贫富、贵贱,

再也不分甚么美恶、贤愚,

你是贫富、贵贱、美恶、贤愚,一切乱根苦蒂的大熔炉。

你是解放、自由、平等、安息,一切和胎乐蕊的大工师。

黑暗的夜!夜!

我真正爱你,

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我恨的是那些外来的光明:

他在这无差别的世界中 硬要生出一些差别起。

1919 年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13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德谟克拉西(Democracy):民主。

(38)

死 嗳!

要得真正的解脱吓,

还是除非死!

死!

我要几时才能见你?

你譬比是我的情郎,

我譬比是个年轻的处子。

我心儿很想见你,

我心儿又有些怕你。

我心爱的死!

我到底要几时才能见你?

1919 年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1 月 13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39)

Venus 我把你这张爱嘴,

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

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

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

血液儿化成甘露!

1919 年间作

(本篇收入 1921 年 8 月《女神》初版本)

Venus: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

(40)

新月与白云 月儿呀!你好象把镀金的镰刀。

你把这海上的松树斫倒了,

哦,我也被你斫倒了!

白云呀!你是不是解渴的凌冰?

我怎得把你吞下喉去,

解解我火一样的焦心?

1919 年夏秋之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9 年 10 月 2 日上海

《时事新报・学灯》,发表时新月与白云分别为二题)

(41)

死的诱惑 一

我有一把小刀 倚在窗边向我笑。

她向我笑道:

沫若,你别用心焦!

你快来亲我的嘴儿,

我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

窗外的青青海水

不住声地也向我叫号。

她向我叫道:

沫若,你别用心焦!

你快来入我的怀儿,

你好替你除却许多烦恼。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19 年 9 月 29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42)

蜜桑索罗普之夜歌 无边天海呀!

一个水银的浮沤!

上有星汉湛波,

下有融晶泛流,

正是有生之伦睡眠时候。

我独披着件白孔雀的羽衣,

遥遥地,遥遥地,

在一只象牙舟上翘首。

啊,我与其学做个泪珠的鲛人,

返向那沉黑的海底流泪偷生,

宁在这缥缈的银辉之中,

就好象那个坠落了的星辰,

曳着带幻灭的美光,

向着“无穷”长殒!

前进!……前进!

莫辜负了前面的那轮月明!

1920 年 11 月 23 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1 年 3 月 15 日出版的北京《少年中国》

(季刊)第二卷第九期田汉所译《沙乐美》之译文前)

蜜桑索罗普(Misanthrope):厌世者。——作者注

(43)

霁月 淡淡地,幽光

浸洗着海上的森林。

森林中寥寂深深,

还滴着黄昏时分的新雨。

云母面就了般的白杨行道 坦坦地在我面前导引,

引我向沉默的海边徐行。

一阵阵的暗香和我亲吻。

我身上觉着轻寒,

你偏那样地云衣重裹,

你团 无缺的明月哟,

请借件缟素的衣裳给我。

我眼中莫有睡眠,

你偏那样地雾帷深锁。

你渊默无声的银海哟,

请提起幽渺的波音和我。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0 年 9 月 7 日上海

《时事新报・学灯》)

(44)

春之胎动 独坐北窗下举目向楼外四望:

春在大自然的怀中胎动着在了!

远远一带海水呈着雌虹般的彩色,

俄而带紫,俄而深蓝,俄而嫩绿。

暗影与明辉在黄色的草原头交互浮动,

如象有探海灯在转换着的一般。

天空最高处作玉蓝色,有几朵白云飞驰;

白云的缘边色如乳糜,叫人微微眩目。

楼下一只白雄鸡,戴着鲜红的柔冠,

长长的声音叫得已有几分倦意了。

几只杂色的牝鸡偃伏在旁边的沙地中,

那些女郎们都带着些娇情无力的样儿。

海上吹来的微风才在鸡尾上动摇,

早悄悄地偷来吻我的颜面,又偷跑了。

空漠处时而有小鸟的歌声。

几朵白云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海面上突然飞来一片白帆……

不一刹那间也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2 月 26 日

(本篇收入 1921 年 8 月出版的

《女神》初版本)

(45)

《星空》献诗 啊,闪烁不定的星辰哟!

你们有的是鲜红的血痕,

有的是净朗的泪晶——

在你们那可怜的幽光之中 含蓄了多少沉深的苦闷!

我看见一只带了箭的雁鹅,

啊!它是个受了伤的勇士,

它偃卧在这莽莽的沙场之时 仰望着那闪闪的幽光,

也感受了无穷的安慰。

眼不可见的我的师哟!

我努力地效法了你的精神:

把我的眼泪,把我的赤心,

编成了一个易朽的珠环,

捧来在你脚下献我悃忱。

1922 年 12 月 24 日夜,星影初现时作此

(本篇收入 1923 年 10 月出版的《星空》初版本)

(46)

星空 美哉!美哉!

天体于我,

不曾有今宵欢快!

美哉!美哉!

我今生有此一宵,

人生诚可赞爱!

永恒无际的合抱哟!

惠爱无涯的目语哟!

太空中只有闪烁的星和我。

哦,你看哟!

你看那双子正中,

五车正中,

W 形的 Cassiopeia 横在天河里。

天船积尸的 Perseus 也横在天河里。

半钩的新月含着几分凄凉的情趣。

绰约的 Andromeda, 低低地垂在西方,

乘在那有翼之马的 Pegasus背上。

北斗星低在地平,

斗柄,好象可以用手斟饮。

斟饮呀,斟饮呀,斟饮呀,

我要饮尽那天河中流荡着的酒浆,

拚一个长醉不醒!

花毡一般的 Orion星,

我要去睡在那儿,

叫织女来伴枕,

叫少女来伴枕。

唉,可惜织女不见面呀,

少女也不见面呀。

目光炯炯的大犬,小犬,

监视在天河两边,

无怪那牧牛的河鼓,

他也不敢出现。

Cassiopeia:仙后座。拱极星座之一。

perseus:英仙座,北天星座之一。积尸是其中一星名。

Andtomeda:仙女座。北天星座之一。

Pegasus:飞马座。北天星座之一。

Orion:猎户座。赤道带星座之一。

(47)

天上的星辰完全变了!

北斗星高移在空中,

北极星依然不动。

正西的那对含波的俊眼,

可便是双子星吗?

美哉!美哉!

永恒不易的天球 竟有如许变换!

美哉!美哉!

我醉后一枕黑酣,

天机却永恒在转!

常动不息的大力哟,

我该得守星待旦。

我迎风向海上飞驰,

人籁无声,

古代的天才 从星光中显现!

巴比仑的天才,

埃及的天才,

印度的天才,

中州的天才,

星光不灭,

你们的精神

永远在人类之头昭在!

泪珠一样的流星坠了,

已往的中州的天才哟!

可是你们在空中落泪?

哀哭我们堕落了的子孙,

哀哭我们堕落了的文化。

哀哭我们滔滔的青年 莫几人能知

哪是参商,哪是井鬼?

悲哉!悲哉!

我也禁不住滔滔流泪……

哦,亲惠的海风!

浮云散了,

星光愈见明显。

东方的狮子 已移到了天南,

光琳琅的少女哟,

我把你误成了大犬。

(48)

蜿蜒的海蛇 你横亘在南东,

毒光熊熊的蝎与狼,

你们怕不怕 Apollo 的金箭?

哦,Orion 星何处去了?

我想起《绸缪》一诗来了。

那对从昏至旦地 欢会着的爱人哟!

三星在天时,

他们邂逅山中;

三星在隅时,

他们避人幽会;

三星在户时,

他们犹然私语!

自由优美的古之人,

便是束草刈薪的村女山童,

也知道在恒星的推移中 寻觅出无穷的诗料,

啊,那是多么可爱哟!

可惜那青春的时代去了!

可惜那自由的时代去了!

唉,我仰望着星光祷告,

祷告那青春时代再来!

我仰望着星光祷告,

祷告那自由时代再来!

鸡声渐渐起了,

初升的朝云哟,

我向你再拜,再拜。

1922 年 2 月 4 日晨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9 月 上海《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2 期)

(49)

洪水时代 一

我望着那月下的海波,

想到了上古时代的洪水,

想到了一个浪漫的奇观,

使我的中心如醉。

那时节茫茫的大地之上汇成了一片汪洋;

只剩下几朵荒山 好象是海洲一样。

那时节,鱼在山腰游戏,

树在水中飘摇,

孑遗的人类

全都逃避在山椒。

我看见,涂山之上 徘徊着两个女郎:

一个抱着初生的婴儿,

一个扶着抱儿的来往。

她们头上的散发,

她们身上的白衣,

同在月下迷离,

同在风中飘举。

抱儿的,对着皎皎的月轮,

歌唱出清越的高音;

月儿在分外扬辉,

四山都生起了回应。

“等待行人呵不归,

滔滔洪水呵几时消退?

不见净土呵已满十年,

不见行人呵已满周岁。

儿生在抱呵儿爱号咷,

不见行人呵我心寂寥。

夜不能寐呵在此徘徊,

行人何处呵今宵?——

唉,消去吧,洪水呀!

归来吧,我的爱人呀!

你若不肯早归来,

我愿成为那水底的鱼虾!”

远远有三人的英雄 乘在只独木舟上,

(50)

他们是椎髻、裸身,

在和激涨的潮流接仗。

伯益在舟前撑篙,

后稷在舟后摇艄,

夏禹手执斧斤,

立在舟之中腰。

他有时在斫伐林树,

他有时在开凿山岩。

他们在奋涌着原人的力威 想把地上的狂涛驱回大海!

伯益道:“好悲切的歌声!

那怕是涂山上的夫人?”

后稷道:“我们摇船去吧,

去安慰她耿耿的忧心!”

夏禹,只把手中的斤斧暂停,

笑说道:“那只是虚无的幻影!

宇宙便是我的住家,

我还有甚么个私有的家庭。

我手要胼到心,

脚要胼到顶,

我若不把洪水治平,

我怎奈天下的苍生?”……

哦,皎皎的月轮 早被稠云遮了。

浪漫的幻景 在我眼前闭了。

我坐在岸上的舟中,

思慕着古代的英雄,

他那刚毅的精神 好象是近代的劳工。

你伟大的开拓者哟,

你永远是人类的夸耀!

你未来的开拓者哟,

如今是第二次的洪水时代了!

1921 年 12 月 8 日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1 月出版的

《学艺》第 3 卷第 8 号)

(51)

月下的司芬克司

——赠陶晶孙 夜已半,

一轮美满的明月 露在群松之间。

木星照在当头,

照着两个“司芬克司”在走。

夜风中有一段语声泄漏——

一个说:

好象在尼罗河畔 金字塔边盘桓。

一个说:

月儿是冷淡无语,

照着我红豆子的苗儿。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8 月 18 日上海《

时事新报・学灯》,原题《月下的 Sphinx》)

(52)

苦味之杯 啊啊,苦味之杯哟,

人生是自见此地之光 不得不尽量倾饮。

呱呱坠地的新生儿的悲声!

为甚要离开你温暖的慈母之怀,

来在这空漠的、冷酷的世界?

啊啊,天光渐渐破晓了,

群星消沉,

美丽的幻景灭了。

晨风在窗外呻吟,

我们日日朝朝新尝着诞生的苦闷。

啊啊,

人为甚么不得不生?

天为甚么不得不明?

苦味之杯哟,

我为甚么不得不尽量倾饮?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8 月 18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53)

静夜 月光淡淡

笼罩着村外的松林。

白云团团,

漏出了几点疏星。

天河何处?

远远的海雾模糊。

怕会有鲛人在岸,

对月流珠?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8 月 18 日上海

《时事新报・学灯》,原题《静夜吟》)

(54)

偶成 月在我头上舒波,

海在我脚下喧豗,

我站在海上的危崖,

儿在我怀中睡了。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8 月 18 日 上海《时事新报・学灯》)

(55)

新月 小小的婴儿,

坐在檐前欢喜,

拍拍着两两的手儿,

又伸伸着向天空指指。

夕阳的返照,

还淡淡地晕着微红,

原来是黄金的月镰,

业已现在西空。

1921 年 10 月 14 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3 月 出版的《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1 期)

(56)

雨后 雨后的宇宙,

好象泪洗过的良心,

寂然幽静。

海上泛着银波,

天空还晕着烟云,

松原的青森!

平平的岸上,

渔舟一列地骈陈,

无人踪印。

有两三灯火,

在远远的岛上闪明——

初出的明星?

1921 年 10 月 20 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3 月 出版的《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1 期)

(57)

天上的市街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象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象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1921 年 10 月 24 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3 月 出版的《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1 期)

(58)

黄海中的哀歌 我本是一滴的清泉呀,

我的故乡,

本在那峨眉山的山上。

山风吹我,

一种无名的诱力引我,

把我引下山来;

我便流落在大渡河里,

流落在扬子江里,

流过巫山,

流过武汉,

流通江南,

一路滔滔不尽的浊潮 把我冲荡到海里来了。

浪又浊,

漩又深,

味又咸,

臭又腥,

险恶的风波

没有一刻的宁静,

滔滔的浊浪

早已染透了我的深心。

我要几时候

才能恢复得我的清明哟?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11 月 出版的《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3 期)

(59)

仰望 污浊的上海市头,

干净的存在

只有那青青的天海!

污浊了的我的灵魂!

你看那天海中的银涛,

流逝得那么愉快!

一只白色的海鸥飞来了。

污浊了的我的灵魂!

你乘着它的翅儿飞去吧!

(本篇最初发表于 1922 年 11 月 出版的《创造季刊》第 1 卷第 3 期)

(60)

瓶(节选)

献  诗

月影儿快要圆时,

春风吹来了一番花信。

我便踱往那西子湖边,

汲取了清洁的湖水一瓶。

我攀折了你这枝梅花 虔诚地在瓶中供养,

我做了个巡礼的蜂儿 吮吸着你的清香。

啊,人如要说我痴迷,

我也有我的针刺。

试问人是谁不爱花,

他虽是学花无语。

我爱兰也爱蔷薇,

我爱诗也爱图画,

我如今又爱了梅花,

我于心有何惧怕?

梅花呀,我谢你幽情,

你带回了我的青春。

我久已干涸了的心泉 又从我化石的胸中飞迸。

我这个小小的瓶中 每日有清泉灌注,

梅花哟,我深深祝你长存,

永远的春风和煦。

1925 年 3 月 9 日夜 第一首

静静地,静静地,闭上我的眼睛,

把她的模样儿慢慢地,慢慢地记省——

她的发辫上有一个琥珀的别针,

几颗璀璨的钻珠儿在那针上反映。

她的额沿上蓄着有刘海几分,

总爱俯视的眼睛不肯十分看人。

她的脸色呀,是的,是白皙而丰润,

可她那模样儿呀,我总记不分明。

(61)

我们同立过放鹤亭畔的梅荫,

我们又同饮过抱朴庐内的芳茗。

宝叔山上的崖石过于嶙峋,

我还牵持过她那凝脂的手颈。

她披的是深蓝色的绒线披巾,

有好几次被牵挂着不易进行,

我还幻想过,是那些痴情的荒荆,

扭着她,想和她常常亲近。

啊,我怎么总把她记不分明!

她那蜀锦的上衣,青罗的短裙,

碧绿的绒线鞋儿上着耳根,

这些都还在我如镜的脑中驰骋。

我们也同望过宝叔塔上的白云,

白云飞驰,好象是塔要倾陨,

我还幻想过,在那宝叔山的山顶,

会添出她和我的一座比翼的新坟。

啊,我怎么总把她记不分明!

桔梗花色的丝袜后鼓出的脚胫,

那是怎样地丰满、柔韧、动人!

她说过,她能走八十里的路程。

我们又曾经在那日的黄昏时分,

渡往白云庵里去,叩问月下老人。

她得的是:“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

我得的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象这样漫无意义的滑稽的签文,

我也能一一地记得十分清醒,

啊,我怎么总把她记不分明!

“明朝不再来了”——这是最后的莺声。

啊,好梦哟!你怎么这般易醒?

你怎么不永永地闭着我的眼睛?

世间上有没有能够图梦的艺人,

能够为我呀图个画图,使她再生?

啊,不可凭依的哟,如生的梦境!

不可凭依的哟,如梦的人生!

一日的梦游幻成了终天的幽恨。

(62)

只有这番的幽恨,嗳,最是分明!

2 月 18 日晨 第二首

姑娘哟,你远隔河山的姑娘!

我今朝扣问了三次的信箱,

一空,二空,三空,

几次都没有你寄我的邮筒。

姑娘哟,你远隔河山的姑娘!

我今朝过度了三载的辰光,

一冬,二冬,三冬,

我想向墓地里呀哭诉悲风。

20 日晨 第三首

梅花,放鹤亭畔的梅花呀!

我虽然不是专有你的林和靖,

但我怎能禁制得不爱你呢?

梅花,放鹤亭畔的梅花呀!

我虽然不能移植你在庭园中,

但我怎能禁制得不爱你呢?

梅花,放鹤亭畔的梅花呀!

我虽然明知你是不能爱我的,

但我怎能禁制得不爱你呢?

21 日夜 第四首

湖水是那么澄净,

梅影是那么静凝,

我的心旌呀,

你怎么这般摇震?

我已枯槁了多少年辰,

我已诀别了我的青春,

我的心旌呀,

你怎么这般摇震?

我是凭倚在孤山的水亭,

她是伫立在亭外的水滨,

我的心旌呀,

你怎么这般摇震?

21 日夜 第五首

你是雕像吗?

你又怎能行步?

(63)

你不是雕像吗?

你怎么又凝默无语?

啊啊,你个有生命的,

泥塑的女祇!

22 日夜 第六首

星向天边坠了,

石向海底沉了,

信向芳心殒了。

春雨洒上流沙,

轻烟散入云霞,

沙弥礼赞菩萨。

是蔷薇尚未抽芽?

是青梅已被叶遮?

是幽兰自赏芳华?

有鸩不可遽饮,

有情不可遽冷,

有梦不可遽醒!

我望邮差加勤,

我望日脚加紧,

等到明天再等。

22 日夜 第七首

你是生了病吗?

你那丰满的柔荑

怎么会病到了不能写字?

你是功课忙吗?

只消你写出一行两行,

也花不上一二分的辰光。

你是害着羞吗?

你若肯写个信筒,

我也要当着圣经般供奉。

你是鄙夷我吗?

嗳,我果是受你轻鄙,

望你回个信来骂我瘟厮!

22 日夜

(64)

第十六首 春莺曲

姑娘呀,啊,姑娘,

你真是慧心的姑娘!

你赠我的这枝梅花 这样的晕红呀,清香!

这清香怕不是梅花所有?

这清香怕吐自你的心头?

这清香敌赛过百壶春酒。

这清香战颤了我的诗喉。

啊,姑娘呀,你便是这花中魁首,

这朵朵的花上我看出你的灵眸。

我深深地吮吸着你的芳心,

我想吞下呀,但又不忍动口。

啊,姑娘呀,我是死也甘休,

我假如是要死的时候,

啊,我假如是要死的时候,

我要把这枝花吞进心头!

在那时,啊,姑娘呀,

请把我运到你西湖边上,

或者是葬在灵峰,

或者是放鹤亭旁。

在那时梅花在我的尸中 会结成梅子,

梅子再迸成梅林,

啊,我真是永远不死!

在那时,啊,姑娘呀,

你请提着琴来,

我要应着你清缭的琴音,

尽量地把梅花乱开!

在那时,有识趣的春风,

把梅花吹集成一座花冢,

你便和你的提琴

永远弹弄在我的花中。

在那时,遍宇都是幽香,

遍宇都是清响,

(65)

我们俩藏在暗中,

黄莺儿飞来欣赏。

黄莺儿唱着欢歌,

歌声是赞扬你我,

我便在花中暗笑,

你便在琴上相和。

(莺之歌)

“前几年有位姑娘,

兴来时到灵峰去过,

灵峰上开满了梅花,

她摘了花儿五朵。

她把花穿在针上,

寄给了一位诗人,

那诗人真是痴心,

吞了花便丢了性命。

自从那诗人死后,

经过了几度春秋,

他尸骸葬在灵峰,

又迸成一座梅篓。

那姑娘到了春来,

来到他墓前吊扫,

梅上已缀着花苞,

墓上还未生春草。

那姑娘站在墓前,

把提琴弹了几声,

刚好才弹了几声,

梅花儿都已破绽。

清香在树上飘扬,

琴弦在树下铿锵,

忽然间一阵狂风,

不见了弹琴的姑娘。

风过后一片残红,

把孤坟化成了花冢,

不见了弹琴的姑娘,

琴却在冢中弹弄。”

(尾声)

啊,我真个有那样的时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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