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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字元晦,后改仲晦,婺源人,生于宋高宗建炎四年(公元—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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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第四卷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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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朱熹的思辨哲学及其反动的正宗性质 第一节  朱熹的思辨结构与客观唯心主义世界观

朱熹字元晦,后改仲晦,婺源人,生于宋高宗建炎四年(公元—一三○

年),卒于宁宗庆元六年(公元一二○○年),出身于“婺源著姓”。他的 著作很多,最重要的有晦庵先生文集、朱子语类、四书章句集注、周易本义、

易学启蒙、诗集传等。

从学术渊源上看,朱熹一方面是佛教(特别是禅宗、华严)和道教的精 神继承者,另一方面是二程洛学的集成者。从南北朝以来以至唐、宋的所谓 三教合一论,在朱熹身上才成为定型了的现实。朱熹和佛、道的关系已见有 关各章的分析,这里仅就他和二程的学术宗绪略述一下。他以李侗为师,李 侗之师是罗从彦,罗从彦之师则是二程的弟子杨时。胡安国龟山先生墓志铭 说:

“宋熹祐中,有河南二程先生得孟子不传之道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 堂睹奥,号称高弟者,在南方则广平游定夫(酢)、上蔡谢显道(良佐)与 公(杨时)三人是也。”(伊洛渊源录卷一○)

游、谢均卒于北宋,所以杨时是南宋初洛学在南方最有声望的代表。

南宋时代,这些洛党的遗裔仍然是政治上的保守集团。道学家们空谈性 命,媚上希宠,抗拒和反对有利国计民生的改革措施。在抗金问题上,他们 一般虽不露骨地提倡投降,但实际上是采取苟安妥协的态度,至多是消极的 抗战派,这一点在陈亮和朱熹的论战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参看本卷第十五 章)。

由于统治集团内部的宗派倾轧,道学在南宋有时受到重视,也有时遭到 禁止。高宗时,赵鼎为相,援用二程徒裔为羽翼,据吹剑录记:

“赵忠简为相,尹和靖(焞)以布衣入讲,士大夫多称托伊川门人进 用。……时号‘伊川三魂’:鼎为‘尊魂’,(王)居正为‘强魂’,杨时 为‘还魂’,言时死而道犹行也。”(参看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八赵元 镇用伊川门人)不久秦桧当政,道学便被斥为“狂言怪语,淫说鄙论”,而 道学家们也纷纷落职。

孝宗朝,投降主义者史浩曾先后荐举一批道学家,包括朱熹、陆九渊、

吕祖谦、张栻(见四朝闻见录卷九史文惠荐士、建炎从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八 史文惠荐十五士),道学家依附了史浩以及赵汝愚一派,于是到宁宗初年便 受到韩侘胄一派的严重打击,这就是著名的“庆元党禁”。韩侘胄以外戚执 政,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提出北伐恢复的口号,用以博取人民的支持。他 的主战政策客观上符合人民希望,也曾得到辛弃疾、陆游和后来的叶适等爱 国主义者的一定赞助,但由于他没有彻底改革腐朽政治的真正意图,这就决 定了他所率尔发动的“开边”战役必然以失败告终,结果投降派史弥远(史 浩子)狙杀了韩侘胄,向金人乞和。史弥远掌握政权后,秦桧复了王爵,朱 熹也得了赠谥,这时不但士大夫们纷纷自称为道学家,而且皇帝也大谈道学 了。叶绍翁记:

“偶出于一时之游从,或未尝为公(朱熹)之所知,其迹相望于朝。俗

谓当路‘卖药绵’,临安售绵率非真,每用药屑以重之,故云。”(四朝闻

见录丁集庆元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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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南宋的党争和学禁与北宋的新旧党争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南宋 屡次禁断道学,不过是为了把道学家集团从政权中驱逐出去,道学的反对者 并未提出与道学相对立的思想体系。因此,朱熹的学术在庆元则悬为厉禁,

也仅仅和佛、道有时被禁一样,决不意味其思想中有任何不利于封建主义的 因素。相反地,正由于朱熹的思想服务于封建统治的久远利益,所以到了封 建政权趋于安定的时期,朱熹就被抬进孔庙。朱熹得祠后,在武夷山宣讲“正 心诚意”,曾赋诗述志说:

“……上书乞得聊自屏,清坐日对铜炉烟。功名驰骛往莫悔,铅椠职业 今当专。要当报答陛下圣,矫首北阙还潸然。……阴凝有戒竦皇鉴,阳剥欲 尽生玄泉,明年定对白虎殿,更诵大学中庸篇。”(文集卷四读通鉴纪事本 末)

把自己的学术比为汉代的白虎观神学,刚好说穿了他的思想的本质。

朱熹的学术思想,作为钦定的经院哲学,居统治地位近五百年之久,这 是人们所熟知的。因此,“道学”这一个正宗的名称,便和汉代以来的“儒 林”从历史中区别开来。元人修宋史,首开道学列传的体例,对于“道学”

的地位是这样讲的:

“道学之名,古无是也。……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 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语焉而弗详,

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儿至大坏。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乃得圣贤 不传之学,……程颢及弟颐,……上自帝王传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

融会贯通,无复余蕴。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

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 治,必来此取法矣!”(宋史卷四二七)回顾南宋以来的历史,不难看出,

每当统治者企图巩固其反动统治的时候,朱熹的名字便一再得到鼓吹和表 彰。“时君世主”,从元初到清康熙,从曾国藩到蒋介石,都曾“来此取法”,

以朱熹的僧侣主义作为涂饰圣光的油漆。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近代一些保守主义者以至复古主义者,不断地进行 复活早已殭死的朱熹哲学的工作。较早的如叶德辉的翼教丛编,经过张君劢、

张东荪的“中国理性哲学”,以至冯友兰、贺麟的“新理学”或“新儒家哲 学”,都通过不同方式为朱熹涂抹妆扮。甚至在解放后,还有人想诡辩,把 朱熹理学和马克思主义混同在一起。至于外国资本主义的“有学问的管事”

们,在最近的哲学会议中,更胡说什么现代哲学应该是欧、美资产阶级哲学 和中国封建的道学传统的汇流。

因此,在考察朱熹思想的时候,浮在我们眼前的,不仅是十二世纪的朱 熹本身,而且是现代一些人所塑造的亚里士多德化的朱熹、黑格尔化的朱熹、

甚至修正马克思主义的朱熹。由此可见,历史主义地分析和批判朱熹的思想 是十分必要的。

朱熹的哲学是客观唯心主义,是多数学者所承认的,但有些人似乎有一 种错觉,好像客观唯心主义比主观唯心主义要光彩些。是的,列宁曾论断说,

黑格尔在某些方面“转弯抹角地(而且还翻筋斗式地)紧密地接近了唯物主

义,甚至部分地变成了唯物主义”(哲学笔记,页二八三)。虽然有这样的

一方面的特点,但黑格尔的整个体系仍然是醉熏熏的,被清醒的哲学攻击得

大吐大泻。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是特定的革命时期的德国产物,不能

和别的特定的时代的客观唯心主义相提并论。具有上述错觉的人,贩卖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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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腐朽的客观唯心主义货色,是不能以黑格尔为避难所的。

现在让我们从现代的醉熏熏的哲学,回到朱熹的醉熏熏的哲学。

朱熹的哲学号为“理学”,所以应先对他所谓“理”这一范畴加以分析。

朱熹关于“理”的理论沿袭了华严宗的“理事”说,采取着佛学的思辨 形式,但他的思辨结构和黑格尔的思辨结构有所不同。马克思、恩格斯指出:

“第一,黑格尔善于用巧妙的诡辩把哲学家利用感性直观和表象从一实物推 移到另一实物时所经历的过程,说成想像的理智本质本身即绝对主体本身所 完成的过程。第二,黑格尔常常在思辨的叙述中作出把握住事物本身的、真 实的叙述。这种思辨发展之中的现实的发展会使读者把思辨的发展当做现实 的发展,而把现实的发展当做思辨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

页七五——七六)但在朱熹这里,就第一点而言,他并不是巧妙地,而是拙 劣地进行着那样的诡辩;就第二点而言,在他的思辨的叙述中并未包含多少 事物本身的真实的内核。他在历史观方面的“三代以上以天理行,三代以下 以人欲行”说,实际上即陈亮指出的“三代以下天地亦架漏过时,人心亦牵 补度日”的反发展观点;

他在自然哲学方而的叙述,虽然吸取了当时的一些科学命题,但总的观 点是自然“品类存在”说。在这一方面,朱熹倒类似施里加的思辨的高峰,

“起初他从现实世界造出‘秘密’这一范畴,而现在又从这一范畴造出现实 世界”(同上)。因为黑格尔的叙述方法中包括着一些列事物的研究方法,

而在施里加则丝毫未进行研究,即材料的生命还未得到观念的反映时,就居 然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式造成的结构”(参看资本论第 一卷,德文第二版跋文)肿胀为一个真正的先验式造成的结构,朱熹也是这 样。

朱熹体系中的“秘密”即他所制造的绝对主体“理”,或作为“理”之 大全的“太极”。我们且从朱熹的古怪的“扇子”讲起吧,他这样说:

“且如这个扇子,此物也,便是个扇子底道理。扇子是如此做,合当如 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形而下之器中便各自有这个道理,此便是形 而上之道。”(语类卷六二)

“譬如扇子只是一个扇子,动摇便是用;放下便是体;才放下时便只是 这一个道理。”(同上卷九四)

一柄扇子,在普通人看来,是物质存在及与之相联的物质属性。人们拿 起扇子取凉,并不是拿起“扇子底道理”来取凉,这是尽人皆知的常识。然 而到朱熹这里就不同了,具体的扇子不算什么实在,而放下它也好,动摇它 也好,都是一般的“扇子底道理”或“只是一 个道理”在那里显法。按照朱 熹的见解,普通的千差万别的扇子,不管是团扇、蒲扇、鹅翎扇还是檀香扇,

都是作为统一体的“扇子底道理”的体现,而形而上的抽象的“扇子”在形 而下的具体的扇子之先。这样,不是像常人所说,团扇是扇子,羽扇是扇子,

而相反地是“扇子底道理”这个实体决定了团扇的暂存,决定了羽扇的暂存,

换句话说,“扇子”才是团扇,“扇子”才是羽扇。

不仅如此,据朱熹说,扇子不但是“扇子底道理”的体现,它还是宇宙

的总的道理“太极”的直接体现。在这一点上,朱熹受了华严宗的影响,就

与欧洲的“观念”说有所不同。按“观念”说,扇子有扇子的观念,椅子有

椅子的观念,但扇子的观念不等于、也不包摄椅子的观念,椅子的观念也不

等于或包摄扇子的观念;而在朱熹这里,扇子之理的极至或椅子之理的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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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直接等同于宇宙的理的总和“太极”,如他说:

“一个一般道理,只是一个道理,恰如天上下雨,大窝窟便有大窝窟水,

小窝窟便有小窝窟水,木上便有木上水,草上便有草上水,随处各别,只是 一般水。”(同上卷一八)

“本只是一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又各自全具一太极尔。如月在天,

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而见,不可谓月已分也。”(同上卷九四)

我们这里暂不批评月和江湖中月的关系并不是如朱熹所说的从“月”的

“一”散而为“江湖”中月的“万”,这里只指出,所谓“人人有一太极,

物物有一太极”(同上),正是华严宗一多相摄的理论,故朱熹说:

“释氏云:‘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这是那释氏也窥见 得这些道理。”(同上卷一八)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拆穿朱熹的思辨的秘密了,他是从现实的“器”中制 造出超自然的“道”——“理”或“太极”,然后又搁置了抽象,重新回到 现实的“器”的世界。在此,朱熹似乎是在肯定“器”(如扇子)的存在,

但实质上他是完成了一次创造,即自绝对的主体“理”中“创造”出自然的 扇子,因而通常的扇子的意义就不在于其物质属性,而在于使它们在“理”

或“太极”的呈现系列中取得一定地位的思辨属性。这里,我们有必要温习 经典著作中下面一段论证思辨哲学的精辟名言:

“思辨哲学家最感兴趣的就是把现实的、普通的果实的存在制造出来,

然后故弄玄虚地说:苹果、梨、扁桃、葡萄存在着。

但是我们在思辨的世界里重新得到的这些苹果、梨、扁桃和葡萄却最多 不过是虚幻的苹果、梨、扁桃和葡萄,因为它们是‘一般果实’的生命的各 个环节,是理智所创造的抽象本质的生命的各个环节,因而本身就是理智的 抽象产物。我们在思辨中感 到高兴的,就是重新获得了各种现实的果实,但 这些果实已经是具有更高的神秘意义的果实,它们不是从物质的土地中,而 是从我们脑子的以太中生长出来的,它们是‘一般果实’的化身,是绝对主 体的化身。因此,我们从抽象,从‘一般的果实’这一超自然的理智的本质 回复到现实的天然的果实,却反而使这些天然的果实具有了一种超自然的意 义,把它们变成了纯粹的抽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页七四)

朱熹的“一般扇子”和“一般果实”相类似,就是这样的一种超自然的、

神秘的扇子。在朱熹的思辨结构中,万物都是“总天地万物之理”的“太极”

的化身,因而也就只能是纯粹的抽象。一切现实的存在都不过是从脑子里创 造出来的绝对主体的呈现系列的各个环节。

我们不能停留在“扇子”的思辨中,在下面应深入朱熹理学的深宫宝殿,

对他的客观唯心主义世界观作一全面的分析。

仔细考察朱熹的“理”,可以知道它含有下列四种意义:

第一,“理”是精神性的。这个“无人身的理性”赋于人身即为人心中 的“性”,而“性”与“理”是同一的东西。朱熹说:

“性只是理,以其在人所禀,故谓之性。”(文集卷五九答陈卫道)

“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

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中庸 章句)

因此,万物即为“理”的体现,也可以说是“无人身的理性”忽然由“天”

的命令使人物各得其所应赋者,因而“理”便成了有体躯的精神(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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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无所不在:

“天下无性外之物,有此物即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性即太极 之全体。”(周子全书卷一集说)

“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无所不在,又可见矣。”

(太极图说章句)

“性”既然是“太极”,故朱熹又说:“性者,万物之原。”(朱子语 类辑略卷一)

由此可知,“理”与“性”的分别即在于:“性”是人化了的“理”,

而“理”则是“无人身的理性”。

二者的转化,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思辨哲学中是不可解答的问题,

因而这里不能不借助于“天”或上帝做为媒介。

对于个人的主观意识,朱熹称之为“心”,关于“心”与绝对的主体“理”

的关系,留待下节详述。为了暴露朱熹哲学的唯心主义本质,在这里只引他 的几首诗便够了。他仿陈子昂感寓诗,作斋居感兴二十首,下面是其中的三 首:

“吾观阴阳化,升降八纮中,前瞻既无始,后际那有终?至理谅斯存,

万世与今同。谁言混沌死?幻语惊盲聋。”“人心妙不测,出入乘气机,凝 冰亦焦火,渊沦复天飞。……”

“静观灵台妙,万化此从出,云胡自芜秽,反受众形役?厚味纷朵颐,

妍姿坐倾国,崩奔不自悟,驰骛靡终毕。君看穆天子,万里穷辙迹,不有祈 招诗,徐方御宸极。”(文集卷四)

在这里,很明显的,人的精神是万物的本源。

第二,“理”是最高的毫无具体内涵的抽象,也可以说是“数量的逻辑 范畴”。朱熹说:

“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之极至。……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

(语类卷九四)

“极是道理之极至,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太极只是一个实理,

一以贯之。”(周子全书卷一集说)

“太极”或唯一的“理”是散在事物的“理”的总称(即例外权的最高 例外),是秘密的保险箱的一把大锁。这是抽象的最后阶段,已经筛去了一 切内容,甚至连名字都不许有,所谓“太极本无此名,只是个表德”(语类 卷九四)。

“太极”既包括了一切,却又什么都没有包括。朱熹借用太极图说的话,

称此为“无极而太极”。他说:

“‘无极而太极’,只是说无形而有理。……以理言之,则不可谓之有;

以物言之,则不可谓之无。”(同上)

这样的抽空了的“太极”,朱熹形容之为“净洁空阔底世界”(同上卷 一)。“新理学”者怪我们不从逻辑的范畴方而理解朱熹,然而这种方法是 什么呢?如经典著作所指出:

“在抽象的最后阶段(因为这里谈的是抽象,而不是分析),一切事物 都成为逻辑范畴,……用这种方法把每一个物体的一切所谓偶性(有生命的 或无生命的,人类的或物类的)抽去,我们就有理由说,在抽象的最后阶段,

作为实体的将是一些逻辑范畴。所以形而上学者认为进行抽象就是进行分

析,越远离物体就是日益接近物体和深入事物。这些形而上学者说,我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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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上的事物只不过是逻辑范畴这种底布上的花彩。……既然如此,那末一切 存在物,一切生活在地上和水中的东西经过抽象都可以归结为逻辑范畴,因 而整个现实世界都淹没在抽象世界之中,即淹没在逻辑范畴的世界之中,这 又有什么奇怪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页一四○——一四一)

朱熹的“净洁空阔”的理世界正是这样远离事物的抽象世界,而真实的 事物界不过是这样逻辑范畴的底布上的花彩,例如“扇子”或“扇子底道理”

是一个逻辑范畴,而团扇、羽扇、纸扇是借“扇子”这一底布的生命而暂存 的花彩。

第三,“理”是先于物质存在的实体,是产生万物的神秘的根源。朱熹 曾反复地说“太极”是“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例如:

“原‘极’之所以得名,盖取枢纽之义,圣人谓之‘太极’者,所以指 夫天地万物之根也。”(语类卷九四)

朱熹也经常谈“气”,但判断中国哲学家的哲学的倾向,问题不在于他 是否高谈“气”这一范畴,而在于他如何解释“气”和如何位置“气”。朱 熹也说:

“阴阳虽是两个字,然却是一气之消息,一进一退,一消一长。进处便 是阳,退处便是阴;长处便是阳,消处便是阴。只是这一气之消长,做出古 今天地间无限事来。”(同上卷七四)

“天只是一气流行,万物自生自长,自形自色,岂是逐一装点得如此?”

(同上卷四五)

这里好象在讲现实的普通的存在,这里的“气”确可解释为物质,但朱 熹的“理”与“气”不是并列的,“理”是第一性的,而“气”是派生的。

按照朱熹的讲法,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五行,这是由道到器、由理到气 质的过程,按太极是理,“阴阳是气,五行是质”(同上卷九四)来讲,可 以绘成下列表式:

太  极 阴  阳 五  行

理 气 质

道 器

因此,朱熹说:

“太极生阴阳,理生气也;阴阳既生,则太极在其中,理复在气之内也。”

(周子全书卷一集说)

这里明白地规定出“理生气”的唯心主义命题,堵塞了一切作二元论误 解的道路。

“理”与“气”的关系,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关系,换言之,

即本体与现象的关系。本体固然不离开现象,“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 无气之理”(语类卷一),但现象终是虚幻的,本体终是根本的实体,如朱 熹所说:

“既有理,便有气;既有气,则理又在乎气之中。周子谓:五殊二实,

二本则一,一实万分,万一各正,小大有定,自下推而上去,五行只是二气,

二气又只是一理;自上推而下来,只是此一个理,万物分之以为体,万物中

又各具一理,所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然总又只是一个理。此理处处

皆浑沦,如一粒粟生为苗,苗便生花,花便结实,实又成粟,还复本形。一

穗有百粒,百粒个个完全,又将这百粒去种,又各成百粒,生生只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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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间只是这一粒分去。物物各有理,总只是一个理。”(同上卷九四)

这即是说,天地万物都是以一神秘的实体作为本源,由此本源分泌而成。

如果说基督教只知道“逻各斯”的化身,那么理学家则通过思辨的魔术,从

“无人身的理性”创造出无数的化身。

“气”(物质)既然是由“理”产生的,所以是“理在气先”,即“理 是本”。语类中记有下列问答:

“问:先有理,抑先有气?

曰:理未尝离乎气,然理形而上者,气形而下者,自形而上 下言,岂无先后?”(同上卷一)

“问:有是理便有是气,似不可分先后。

曰:要之也先有理,只不可说是今日有是理,明日却有是气,也须有先 后。且如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只在这里。”(同上)

“理”是永恒的本体,它不随“山河大地”那物质世界的变化而变化,

它是永恒地在那里独存。朱熹所谓“理在气先”,正表明“理”是先验的、

第一性的。

第四,“理”是在万物之上的主权者,主宰着万物,而且有能力自由自 在地为世界构造各式各样的法规。“理”是宇宙如此存在以及如此变化的神 秘的最初原因。

朱熹曾解释“太极”为“所以动而阳、静而阴之本体也”,并说:“太 极,理也;阴阳,气也。气之所以能动静者,理为之宰也。”(太极图说章 句)“理”是“气”的决定者,故他老实宣布说:“理为气之主”(语类卷 九四),这即是说绝对精神为物质之主。

“气”的一切动静不但均以“理”为其背后的动因,而且朱熹把“理”

之于“气”比之为人跨马的关系,他说:

“理不可见,因阴阳而后知。理搭在阴阳上,加人跨马相似,才生五行,

便被气质拘定,而太极无不在也。”(同上)

“气”与“理”是相对立的,“气”对“理”的表现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因而统一的“理”在扇子之“气”上表现为扇子之“理”,在椅子之“气”

上表现为椅子之“理”,呈现为多种多样的差别性,但这仍不过是由于 统一的“理”本身是“活生生的、自相区别的、能动的本质”。骑士驾驭着 马,马只能听从骑士的指挥,这就是朱熹所说:“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 静者,所乘之机也。”(太极图说章句)

“理”是世界的主宰,它不受任何约束,有着作威作福、降吉降凶的特 权或例外权,故朱熹又说“理”就是“天地之心”:

“问:天地之心,天地之理,理是道理,心是主宰底意否?

曰:心固是主宰底意,然所谓主宰者即是理也,不是心外别有个理,理 外别有个心。

又问:此心字与帝字相似否?

曰:人字似天字,心字似帝字。”(语类卷一)这样说来,“理”便是 宇宙的精神,也就是上帝,如他说:“帝是理为主”(同上);而心又似帝,

那么具有“天地之心”的圣人们就成为上帝的代言人了!

朱熹从宇宙的秩序性来论证这一“天地之心”的存在,这和基督教神学 是相似的:

“若果无(天地之)心,则须牛生出马,桃树上发李花,他却又自定。……

(9)

心便是他个主宰处,所以谓天地以生物为心。”(同上)

在朱熹看来,宇宙的秩序不能不由“天地之心”来自由安排,因而一切 存在才具备着完善的目的性。

然而“理”有没有规律性的意义呢?有人总想在朱熹的“理”上找出规 律性来,作为“合理的因素”;但我们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个“理”是 特权者,它可以颐指气使,利用权威来自由自在地生天生地,动阳静阴,呼 风唤雨,作威作福,它在天为帝,在地为君,所谓“至矣极矣”、“皇哉堂 哉”,和一般所说的规律性的理,即和从现实中所分析出的“不同的发展形 态,并探寻出这各种形态的内部联系”(资本论第一卷,页一七,第二版跋)

不同;相反地,这个“理”却任意创造规律。因此,不管是什么超乎物质规 律的奇迹和鬼怪,朱熹都肯定说“有此理”,例如他说:

“若论正理,则似树上忽生出花叶,此便是造化之迹,又如空中忽然有 雷霆风雨,皆是也,但人所常见,故不之怪;忽闻鬼啸、鬼火之属,则便以 为怪,不知此亦造化之迹,但不是正理,故为怪异,……皆是气之杂揉乖戾 所生,亦非理之所无也。”(同上卷三)

“理”或“帝”是最高的君父式的造化者,它可以随意制造任何一种奇 迹,这就为一切鬼神怪物颁发了合理的护符,而朱熹的哲学也尽了它作为神 学奴婢的作用。

这就再明显不过了,这种天书的语言是常人所不能了解的,因为这里已 经完全脱离开物质世界。道学家的这件神秘的紫袍,就是我们说的客观唯心 主义的世界观。应该指出,每个原理都有其出现的世纪,客观唯心主义也各 有其出现的世纪,因而有朱熹思想出现的世纪,也有黑格尔思想出现的世纪,

不能混同。“与权威原理相应的是十一世纪,与个人主义原理相应的是十八 世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页一四八),朱熹的客观唯心主义正是 中国封建主义时代的权威原理的代数学。

朱熹的哲学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不是理气二元论,更不是“企图调 和当时的唯心论和唯物论”,令人奇怪的是,有人居然说,朱熹在接受唯心 主义传统时,还继承了唯物主义的传统,“并且加以发展”。按照这种“抽 象继承法”,哲学不是一定时代的产物,而是有一个称为“道学运动”的精 灵变戏法似地时而附在某些哲学家的身上,时而又附在另一些哲学家的身 上,循环来复,心传不绝!这样,也就不再有唯物主义对唯心主义的斗争了。

对于这种荒谬的唯心主义论点,我们应当予以批判。

第二节  朱熹的自然观、社会秩序论及其品类存在说

“天人合一”的神学原理是中国中世纪唯心主义哲学的一个核心,这在 朱熹也不例外。朱熹哲学的目的即在于把封建主义的品级结构归结于神所决 定的自然法则,因而在他的理论中,自然和社会是由同一的“理”来主宰支 配的,如他所说:

“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天道也;始于阳,成于阴,本于静,流于动,

人道也;然阳复本于阴,静复根于动,其动静亦无端,其阴阳亦无始,则人 盖未始离乎天,而天亦未始离乎人也。”(周子全书卷一集说)

“天道”和“人道”不但是同一的范畴,而且有对称的节奏,朱熹曾这

样综括他的伦理化了的自然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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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许多说话,是太极[图]中说已尽。太极便是性,动静阴阳是心,金 木水火土是仁义礼智信,化生万物是万事。”(语类卷九四)

这就明白揭示了“天道”与“人道”之间的对应的和会一的关系。从形 式上看,好像他把自然的秩序摹拟于人类活动的规范,而在实质上他是把自 然拟人化。宗教的世界观是贫困世界的反映,朱熹的颠倒意识也是这样的。

因此,进一步分析朱熹的哲学,必须追随着“理”这一神秘的骑士,从 地面飞上天空,再由神界降回人世。下面就分别考察一下朱熹对自然秩序与 社会秩序的论述,看他怎样凭着手中的“理”,在自然界中捏造一套封建主 义反射出的神的秩序,然后再颠例过来,以这种虚构的自然秩序作为现实的 社会秩序的基础。

这里,应首先论到朱熹与自然科学的关系问题。有些资产阶级学者,曾 把朱熹抬举为中国中世纪伟大的自然科学家和自然哲学家;同时那些竭力想 把朱熹妆点为唯物主义者的人们,也强调朱熹构成了“一个详细的宇宙发生 论,他并且引用了许多当时科学方面的发现,以充实他的系统”,以此作为 朱熹继承并且发展了唯物主义的证明。我们认为,问题不仅在于朱熹究竟有 多少自然科学的知识,而更重要的是他如何从哲学的角度看待这些知识,这 些自然科学知识对他的思想倾向起着怎样的作用。

朱熹补大学“格物致知”章传,解“格物”为“即物而穷其理”,说: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为这段话所迷惑 的一些人曾误以为这段话是具有“科学精神”的“科学方法”。关于朱熹所 谓“格物致知”的真实含义,留待本章第四节详述,在此只须指出,朱熹的

“即物穷理”决不是要探讨事物的规律,而是借“物”为踏脚石,以求“一 旦豁然贯通”的一种从渐修到顿悟的手段。然而,朱熹既然提倡“即物”,

在他的思辨的论述上也就不能不或多或少地涉及了“物”,因而他不得不假 借一些当代的自然科学知识,作为他的唯心主义体系上的诱人的装饰,或上 节所指出的“底布的花彩”。一般说来,“物”不过是朱熹所舞弄的工具,

例如他提到扇子,只是为了说明“扇子底道理”的先验存在,仅仅在少数情 况下, 他才在“物”这一阶段上有所稽留,然而稽留也不是为了深入实际,

而是为了远离实际。问题很显明,他认为大学之道有“始教”,也有“极”

教。人们对待事物的初步态度必须借助事物(他比于浊水)以洗涤“人心之 灵”,但到了高级阶段就不须借助于事物,即他说的,把浊水去了,自己的 心灵宝珠自然通明。

朱熹不是像秦九韶、沈括那样的自然科学家,他的自然科学知识主要是 来自张载和沈括的著作,也有一部分是得自道教的炼丹术。朱熹提到自然科 学的地方,有关于宇宙的生成和结构的一些问题,他也提出了一些假说,但 是朱熹的假说在当时不是进步的,它既不是由他自己的科学实践中导出,也 不是对既有的科学成果加以提高或综合,而不过是掇拾当时的公认的论点,

加入神秘的内容,凑成一幅与他的僧侣主义哲学最能对合的宇宙图画。用他 的话讲,即从“太极”发动而使五行阴阳七者“滚合”起来,造成物质世界。

朱熹的宇宙结构说基本上是沿袭着张载。朱熹赞同浑天说,并曾批评盖 天说道:

“浑仪可取,盖天不可用。试令主盖天者做一样子,如何做?只似个雨 伞,不知如何与地相附着?”(语类卷二)

在回答天问所提出的问题时,朱熹这样描写宇宙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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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形圆加弹丸,朝夜运转。其南北两端后高前下,乃其枢轴不动之 处;其运转者亦无形质,但如劲风之旋,当昼则自左旋而向右,向夕则自前 降而归后;当夜则自右转而复左,将旦则自后升而趋前。旋转无穷,升降不 息,是为天体,而实非有体也。

地则气上查滓,聚成形质者,但以其束于劲风旋转之中,故得以兀然浮 空,甚久而不坠耳。……

其曰‘九重’,则自地之外,气之旋转,益远益大,益清益刚,究阳之 数而至于九,则极清极刚而无复有涯矣。”(楚辞集注卷三天问)

上面这一段描述包括了以下的各个论点:

第一,地是宇宙的中心,天体是没有形质的气,天与地都环绕着一条轴 线旋转。日月诸星则附在天幕上,随着天的旋转而绕地同行。由于地四周的 天迅速旋转,就把地维持在中央,不致陷落,加朱熹在语类中所说:

“天以气而依地之形,地以形而附天之气。天包乎地,地特天中之一物 尔。天以气而运乎外,故地推在中间, 然不动,使天之运有一息停,则地 须陷下。”(语类卷一)

朱熹的这一论点系来自张载的正蒙以及浑天说的公认的原则,但浑天说 一般认为天左旋而地右旋,张载则认为天地都是左旋而有 迟速的不同,他们 的说法都在一定程度上能解释七曜的运转现象;而朱熹却胡说天在白昼自左 旋而向右,夜间又转而复左,这种提法就距离当时的科学更远了。

第二,天有九重,其气愈外则愈清愈刚,如他说:

“离骚有九天之说,注家妄解云有九天,据某观之,只是九重,盖天运 行有许多重数(以手画图晕,自内绕出至外,其数九)。里面重数较软,至 外面则渐硬,想到第九重,只成硬壳相似,那里转得又愈紧矣。”(同上卷 二)

由此可知,朱熹的九重天是指气的“软”、“硬”的层次,乃是一种没 有根据的臆想,和托勒密式的宇宙结构假说中依日月行星绕地轨道而画分天 的层数是不同的。

第三,朱熹认为宇宙中只有地是“物”是“形”,而天与日月列星都是 没有形质的。地是气中浊的渣滓的凝聚,日月列星则是气的最清的精英,有 如“灯花”。关于地的形成,朱熹说:

“天地初间只是阴阳之气,这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便拶 许多查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者便为天,为日月,为 星辰,只在外常周环运转。”(同上卷一)

“天地始初,混沌未分时,想只有水、火二者,水之滓脚便成地。今登 高而望群山,皆为波浪之状,便是水泛如此,只不知因甚么时凝了,初间极 软,后来方凝得硬。

问:想得如潮水涌起沙相似。

曰:然,水之极浊,便成地;火之极清,便成风霆雷电日星之属。”(同 上)

以地为气凝结而成,无疑是得自张载的学说。但是在这里需要指出,朱

熹“想”出的这一理论只是传统的“清气成天,浊气成地”一说 的继续,它

和恩格斯肯定为形而上学的自然观的第一个缺口的康德——拉勃拉斯星云假

说毫无共同之点。无论是康德在自然通史与天体理论(公元一七五五年)或

拉勃拉斯在月亮的系统叙说(公元一七九六年)中所提出的星云说,都是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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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十八世纪欧洲自然科学的一系列成果,特别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学说,而企 图说明太阳系的形成。朱熹“想”的自然观中的“天”,既不规定其形质的 存在,也不具备这些条件。

此外,朱熹虽认为地在宇宙中央,“天文有半边在上面,须有半边在下 面”(语类卷二),但他并未达到地是球形的推论,他说:

“地却是有空阙处,天却四方上下都周匝,无空阙,逼塞满皆是天。地 之四向,底下却靠着那天。”(同上卷一)

这样,地是一个扁平体,人即居于其向上的一面,故朱熹说“地有绝处”,

又有“角尖”。

朱熹对待自然科学的态度,大抵不外两种。在少数的例子中,他只简单 地复述了已为众所公认的一些知识,例如他以日、月、地三者的相对位置来 说明月的盈亏:

“月之望,正是日在地中、月在天中,所以日光到月,四伴(畔)更无 亏欠,唯中心少有黶翳处,是地有影蔽者尔;及日月各在东西,则日光到月 者止及其半,故为上弦;又减其半,则为下弦。”(同上卷二)

“日月相会时,日在月上,不是无光,光却载在(月)上面一边,故地 上无光;到得日月渐渐相远时,渐擦挫,月光渐渐见于下;到得望时,月光 浑在下面一边;望后,又渐渐光向上去。”(同上)

这一理论是得自沈括的,见梦溪笔谈卷七,朱熹在楚辞集注卷三曾直接 引述了沈括的这一学说。这些科学知识与他的哲学思想没有 直接的、有机的 关联。

另一方面,在更多例子中,朱熹则对自然科学知识加以神秘的解释,羼 入了唯心主义的说教,从而严重地歪曲了自然科学。在这里,他不是以客观 规律作为探求真理的准绳,而是根据作为绝对主宰的“理”的化身来剪裁一 切个体。

例如语类有下列记载:

“常见高山有螺蚌壳,或生石中,此石即旧日之上,螺蚌即水中之物。

下者却变而为高,柔者变而为刚。此事思之至深,有可验者。”(同上卷九 四)

在高山上发现水生物的化石,这本来是可以导出世界不断变迁发展的结 论的,但朱熹拐了一个弯,却以此证明邵雍的宇宙循环论。说什么“康节以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则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前又是一个大开阖,更 以上亦复如此。……小者大之影,只昼夜便可见”(同上),为循环的、退 化的自然史观与历史观增加论据(关于朱熹的复古主义的历史观,参见本卷 第十五章)。

同样的,朱熹虽然在对宇宙结构的描述上大量撷取了张载的学说,但一 涉及“形而上”方面,就与张载大不相同了。张载认为气是不生不灭的,气 的“两端”矛盾是宇宙的动因,“动非自外也”;朱熹则认为气是如二程所 说,不断地由“理”产生,不断地归于消灭又再产生:

“问气之伸屈,曰:譬如将水放锅里煮,水既乾,那泉水依前又来,不 到得将已乾之水去做它?”(同上卷一)

他认为这即老子所谓“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物质只是随时被创造出 来的一种暂存的现象。

同时,朱熹认为“理”是宇宙背后的动因,这就用神学代替了张载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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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积极一面的辩证法因素。气的动静不过是“理”“所乘之机”,宇宙处 于“理”的驾驭之下,而“理”就是上帝,于是宇宙的自然史便转变为上帝 的创世纪了。因此,朱熹说:

“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虽是合下静,静而复动;若细推时,未静时须 先动来,所谓如环无端,互为其根。……便如浑沦未判之前,亦须曾明盛一 番来,只是这道理层层流转,不可穷诘。”(语类卷九四)

这就是说,整个宇宙的发展归根结底是绝对实体的“理”的神妙的“流 转”过程。因此,他答复屈原天问时,在反对柳宗元的义理之说以后,便请 出了“太极”这一实体来说明宇宙的形成及其结构的所以然。

朱熹对于“事物”这一块踏足石,不少作为比喻的例子,如“月映万川”

的水所风为水之类。在他的事物概念之中,事物或个体是“分殊”之性,所 谓“分得愈见不同,愈见得理大”(同上卷六)。例如他讲到无机物和有机 物时这样说:“如一所屋,只是一个道理,有厅,有堂;如草木,只是一个 道理,有桃,有李。……‘理一分殊’,亦是如此。”(同上)因此,一切 事物都各只是一个道理或“太极”,“房屋”和“植物”都是“太极”的化 身,而这个化身也存在于人们的心灵之中。那么自然是什么呢?一句话,是 一种“品类的存在”,愈见得高下品别不同,就愈见得“天理”安置得妥当。

如果要证明自然这种“渣滓”粗而不精,就应该从“渣滓”的外面来呼唤出 所以成为“分殊”的最初原因,这样,“分殊”虽然不齐、不平、不和、不 同,但不妨以“太极”加以统一,因而就“豁然贯通”了!

与上述“理”的呈现过程相对应的是“理”呈现为以封建纲常为绝对法 则的社会的过程。资产阶级学者论述朱熹的理学,大多撇开“理”的道德意 义,实际上这种意义反倒占其学说中的主导地位。朱熹自己说:

“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 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

无所适而不在,”(文集卷七读大纪)

惟一的“理”如何流行显现为“三纲五常”,这是朱熹的哲学为封建主 义说教的关键之一,因而在他的体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首先,“太极”本身即是具有道德性的,朱熹说:

“太极只是个极好至善底道理。……周子所谓太极,是天地人物万善至 好底表德。”(语类卷九四)

这一“万善至好底表德”即最高的道德范畴,它是一切道德范畴的总集 或最初原因,如朱熹答郑仲履等所说:

“仲履云:太极便是人心之至理。

曰: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之极至。

蒋元进曰:如君之仁、臣之敬,便是极?

曰:此是一事一物之极,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太极本无此名,只 是个表德。”(同上)

由此可知,所谓“一事一物之极”也具有伦理的意义。

前面已经提到过,朱熹认为仁、义、礼、智、信这五个道德范畴与金、

木、水、火、土五行是对当的,如他说:

“在天只是阴阳五行,在人得之只是刚柔五常之德。”(同上卷六)

“问:如何谓之性?

曰:‘天命之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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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之所命者果何物也?

曰:仁义礼智信。

又问:周先生作太极图,何为列五者于阴阳之下?

曰:五常是理, 阴阳是气,有理而无气则理无所立,有气而后理方有所 立,故五行次阴阳。”(周子全书卷四语类附见)

在这里,五行与五常被完全等同为一。

朱熹认为五常是统一的“太极”的显现,所以说:

“问:既是一理,又谓五常,何也?

曰:谓之一理亦可,五理亦可。以一包之则一,分之则五。

问分为五之序。

曰:浑然不可分。”(语类卷六)

不仅如此,由五常再可以画分为更多更细密的道德,而这些道德仍只足 一“理”的显现:

“问:先生以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又细分将去;程子说 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而已,只分到四便住,何也?

曰:周先生亦止分到五行住。若要细分,则如易样分。”(同上)

关于这一点,他作了这样的譬喻:

“专言仁义礼智,而以手画扇中心,曰:只是一个道理,分为两个;又 横画一画,曰:两个分为四个;又以手指逐一指所分为四个处,曰:一个是 仁,一个是义,一个是礼,一个是智。这四个便是个种子,恻隐、羞恶、恭 敬、是非便是种子所生的苗。”(同上)

这样,“太极”或“理”就把一切道德范畴统摄起来,而又分化为一切 道德范畴。

把道德范畴纳入太极图的间架(这是继承着洪范以至纬学的传统),不 但对这些封建道德赋予了哲学的根据,而且使朱熹取得依照臆造的象数学原 则任意解说这些道德范畴的自由。在朱熹的著作中,关于各种道德范畴的无 理比附是极多的,其繁琐更胜于纬学。我们在这里祗须举两个例子,就可以 概括其余。

据朱熹说,在仁、义、礼、智、信五常之中,仁较之其他四常是更根本 的,他这样讲:

“得此生意以为生,然后有礼智义信。以先后言之,则仁为先;以大小 言之,则仁为大。”(同上)

此即所谓“仁统五常”。为什么是如此呢?朱熹就从象数学来解答:

“天只是一元之气,春生时全见是生,到夏长时也只是这底,到秋来成 遂也只是这底,到冬天藏敛也只是这底。仁义礼智,割做四段,一个便是一 个;浑沦看,只是一个。”(同上)

“味道(叶贺孙)问:仁包义、礼、智,恻隐包羞恶、辞逊、是非,元 包亨、利、贞,春包夏、秋、冬;以五行言之,不知木如何包得火、金、水?

曰:木是生气,有生气,然后物可得而生;若无生气,则火、金、水皆 无自而能生矣,故木能包此三者。”(同上)

木居然能包火、金、水,这是多么荒谬的妙论!然而这不过是朱熹所谓

“天道”不离“人道”的无理比附的例证之一。

又如在朱熹的五常说中,信与其它四常也不是平列的,这是为了比附五

行中的土的特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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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诚,实此四者,实有是仁,实有是义,礼、智皆然,如五行之有 土,非土不足以载四者;又如土于四时各寄王十八日。”(同上)

从这里可以看出,虽在五常之中也有不平等的品类存在,大小、先后、

尊卑、上下,各有其当然的位置。但上面所说的由一“理”分为种种道德,

还只是在概念上兜圈子,尚未与具体的社会中的品类存在结合起来,而后者 才是朱熹学说的中心。

语类记有下列问答:

“问,万物粲然,还同不同?

曰:理只是这一个道理,则同;其分不同,君臣有君臣之理,父子有父 子之理。”(同上)

“问:仁与道如何分别?

曰:道是统言,仁是一事,如道路之道,千枝百派,皆有一路去,故中 庸分道、德,曰:父子君臣以下为天下之达道,智仁勇为天下之达德。君有 君之道,臣有臣之道;德便是个行道底,故为君主于仁,为臣主于敬。”(同 上)

按照这一说法,不同身分的人有不同的“理”,也有不同的“道”和“德”。

统治阶级不但有统治人民之“理”,他们应“遵守”统治者的道德;而在他 们中间还有品级结构,依其尊卑上下而各具一“理”。被统治阶级就另有被 统治之”理”,必须遵守被统治者的“道德”。用朱熹的话说,统治者应充 分运用他的统治权力,以完成其作为统治者的“极至”;被统治者则必须俯 首帖耳、忍辱受苦,以完成其作为被统治者的“板至”。在统治者与被统治 者都完成其“极至”时,每一个别的“极”就都合乎全体的“太极”。这里,

仅说明了每一“极”是等级性的形式,然而朱熹却说这两者是相同地达到了 最高的道德。

这种反动的阶级调和论,朱熹沿用洛学的传统名词,称之为“理一分殊”。

按所谓“理一分殊”,其本义是指如华严宗所说“一多相摄”的关系,但理 学中专用以指上述的等级制的社会法则。在朱熹这里,“理一分殊”更表现 成为封建品级结构的代名词,他说:

“理是有条理、有文路子。文路子当从那里去,自家也从那里去;文路 子不从那里去,自家也不从那里去。须寻文路子在何处,只挨理了行。”(同 上卷六)

“理如一把线相似,有条理,如这竹篮子相似,指其上行篾,曰:一条 子恁地去;又别指一条,曰:一条恁地去;又如竹木之文理相似,直是一般 理,横是一般理。”(同上)

可见“理”本身就包含了差别性,有的“文路子”是直的,有的“文路 子”是横的,同是“理”,却有着极大的区别。这正反映了封建制度下,有 少数人是统治者,遵循一种“理”;有大多数人是被统治者,另遵循其它的

“理”,而在朱熹看来,其分虽殊,其理则一,凑拢来恰好合成封建制度这 一“永恒”的“理”。

朱熹说:“礼是体”,又说:“合当底是体”(同上),这和司马光绘 理想的封建品级结构为体图(见第十章第二节)是相似的,朱熹又拿出扇子 来设喻说:

“人只是合当做底便是体,人做处便是用,譬如此扇子,有骨有柄用纸

糊,此则体也,人摇之,则用也;如尺与秤相似,上有分寸星铢,则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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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去秤量物事,则用也。”(同上)

人的“体”有如扇子的形制或尺秤的分寸星铢,这无异是说天在创造每 一个人时即已预定了一定的目的,如朱熹所说,是人禀受了天的命令,所以 每个人生来就有其“合当做底”职事,统治者生来“合当做”统治者,被统 治者“合当做”被统治者。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差别,不是同样的“体”做 了不同样“用”,而是不同的“体”“合当做”不同样“用”。朱熹与其弟 子有这样的问答:

“问:去岁闻先生曰:‘只是一个道理,其分不同’,所谓分者,莫只 是理一而其用不同,如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国人交之信之 类是也?

曰:其体已略不同,君臣、父子、国人是体,仁、敬、慈、孝与信是用。

问体用皆异。

曰:如这片板,只是一个道理,这一路子恁地去,那一路子恁地去;如 一所屋,只是一个道理,有厅,有堂;如草木,只是一个道理,有桃,有李;

如这众人,只是一个道理,有张三,有李四,李四不可为张三,张三不可为 李四。如西铭言理一分殊,亦是如此。

又曰:分得愈见不同,愈见得理大。”(同上)这一段话最明白地暴露 了“理一分殊”说的封建的本质。“房子”只是一个抽象的实体,而其他身 则为厅,为堂:“植物”只是一个抽象的实体,而其化身则为桃,为李;“众 人”只是一个抽象的实体,而其化身则为张三,为李四。前三个例子是关于 自然的品类存在说,后一例是关于社会人类的品类存在说。如照“众人”这

“一个道理”而言,个体是不平等的或极不相同的品类存在,这在历史文献 中叫做“各色人等”或“各色人户”,其“体”依劳动力的编制而有区别,

其“用”便成了“色役”或“色目”或“色类”,为统治阶级贡纳不同的课 役。然而“众人”只作一理看,就没有区别了,只是“一个道理”,这就是 叫做“理一分殊”的怪论。

朱熹对西铭的解释正是如此,他曾反复说明“西铭一篇始末皆是理一分 殊”,如说:

“西铭大纲是理一而分自尔殊,然有二说。自天地言之,其中固自有分 别,自万殊观之,其中亦自有分别,不可认是一理了,只滚做一看。这里各 自有等级差别,且如人之一家,自有等级之别。”(同上卷九八)

这样的“等级差别”,就是“理”骑在社会这匹马上,为人类所安置的 封建的不平等的社会秩序。朱熹又说:

“或问理一分殊,曰:圣人未尝言理一多,只言分殊。盖能于分殊中事 事物物、头头项项理会得其当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贯。不知万殊各有一理,

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去何处?圣人千言万语教人,学者修身从事,只是理 会这个,要得事事物物、头头件件各知其所当然,而得其所当然,只此便是 理一矣”(同上卷二七)。

在封建制社会,每个人的等级地位高下不同,不能从一般的“理”上看 齐,只能从不同的等级地位的“理”来“一”。换言之,只要每个人各安其 分,得其所当然,即各得其“理”。这一在己的“理”是被理之大全(道体)

所制约着的,理之大全的体现就在于人人能各守其分,所以说:“君臣便有 义,父子便有仁,此都是述天地之事,只是这个道理。”(同上卷——六)

统治者只有统治之理,而无被统治之理;被统治者只有被统治之理,而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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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之理。因此,“理”也叫做“天秩天命”,是神圣不可违犯的。

“理一分殊”的原理如果能够实现,就达到一种“非运动”的状态,叫 做“和”,朱熹说:

“物物有个分别,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至君得其所以为君,臣 得其所以为臣,父得其所以为父,子得其所以为子,各得其利,便是和。若 臣处君位,君处臣位,安得和乎?”“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直是有内 外之辨。君尊于上,臣恭于下,尊卑大小,截然不犯,似若不和之甚,然使 之各得其宜,则其和也。”(同上卷六八)

历史已经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连朱熹也看出了“尊卑大 小,……似若不和之甚”,这已经答复了朱熹的“理”的胡诌。然而正因为 这样,那就更需要僧侣主义的“只是一个道理”的抽象的齐一说,原来“一 个道理”的“一”,在偷换概念的手法之下,变成了调和阶级斗争的“和”。

“理”搭在“气”上,就是表现为这样的封建等级制度的永恒性以及阶级调 和的合理性。因为“理”是永恒不变的,所以封建纲常也是永恒不变的:

“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君令臣行,父传子继,道之经也”

(文集卷一四甲寅行宫便殿奏剳一)

“三纲五常,礼之大体,三代相继,皆因之而不能变。”(论语章句为 政第二)

“纲常万年,磨灭不得。”

“所谓损益者,亦是要扶持三纲五常而已。……三纲五常终变不得,君 臣依旧是君臣,父子仍旧是父子。”(语类卷二四)封建纲常不但是永恒不 变的,而且是早已被“理”所规定的伦理原则,谁也不能逃避,即所谓“三 纲之要,五常之本,人伦天理之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文集卷一三癸未 垂拱奏剳二)。所以“理一分殊”之说完全是为封建的品级结构和等级制度 所树立的理论,他警惕人们在这上面,“若不仔细分别,直是与墨氏一般”

(语类卷九八),那就有平等原理出现的危险了。

封建等级性是贯彻在朱熹哲学中的一条黑线,不管是他的自然观还是社 会观,道德论还是人性论,其最后归宿都是要证明这种“等级差别”,在他 的整个体系的每一部分上都满打着封建统治阶级的烙印。朱熹的反动的哲学 和政治理论之为“后之时君世主”“来此取法”不是偶然的,为近代保守主 义或复古主义者所美化也不是偶然的。

第三节  朱熹的人性论

上面两节对朱熹关于作为绝对实体的“理”这一唯心主义理论作了一些 分析,也对其社会秩序论和自然哲学作了一些批判,但朱熹的哲学,作为封 建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归根结底是要为这一阶 级的利益服务。因此,应该 进一步考察这被赋予封建伦理性质的“理”如何应用于现实的封建社会,即 朱熹怎样从哲学上支持和维护当时的品级秩序。

按照朱熹的思辨结构,封建秩序的合理性是以伦理学的法则来说明的,

而他的伦理学说奠基于人性论之上,最后又把人性论归结于自我意识的思辨 哲学。这一体系自然是颠倒的,我们应依照唯物主义的原则,对它进行剖析 和批判。

如前所述,朱熹称个人的主观的自我意识为“心”。在语类中,朱熹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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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说明“心”的神秘的特征即在于它的“主宰性”,例如:

“履之(刘砥)问未发之前心、性之别,曰:心有体用,未发之前是心 之体,已发之际乃心之用,如何指定说得?盖主宰运用底便是心,性便是会 恁地做底理。性别一定在这里,到主宰运用却在心;情只是几个路子,随这 路子恁地做去底却又是心。”(语类卷五)

由此可见,“心”这一自我意识是人的主体,人的一切动作行为都受这 一主体的役使。

在形神问题上,朱熹也认为精神的“心”主宰着物质的形体,他说:

“心是身之主宰。”(文集卷五二答姜叔权)

“人之一身,知觉运用,莫非心之所为,则心者固所以主于身,而无动 静语默之间者也,”(文集卷三二答钦夫仁说)

“问:形体之动与心相关否?曰:岂不相关?自是心使他动。”(语类 卷五)

“心”就是主观的精神,它是“灵”,是“知觉”。朱熹常讲:“灵处 只是心”、“心是知觉”,即指精神的这种性质。他形容“心”为“神明不 测”,见于语类的下列记载:

“问:人心形而上下如何?曰:如肺肝五脏之心,却是实有一物;若今 学者所论操舍存亡之心,则自是神明不测。故五脏之心受病,则可用药补之;

这个心则非菖蒲、茯苓所可补也。”(同上)

按当时生理知识认为思维知觉是心脏的功能,这种看法固有错误,但从 哲学上看则是一个唯物主义的观点。朱熹则从他的唯心主义观点出发,把精 神的心与形体的心分离开来,然后导出“心是身之主宰”这一命题。朱熹不 能抹杀人的形体如受到一定的损害,则精神会被影响的事实,对此,他给予 诡辩的解释说:

“此(心脏)非心也,乃心之神明升降之舍。人有病心者,乃其舍不宁 也,凡五脏皆然,心岂无?运用须常在驱壳之内,譬如此建阳知县,须常在 衙里,始管得这一县也。”(同上)

在这里,心脏和整个肉体被看作精神所居藏的房舍或所运用的工具。这 个当做统治者县太爷的“心”,对于“身”有着役使的权力。

关于个体的精神“心”与绝对的精神“理”之间的联结,即怎样把“无 人身的理性”人化,怎样在人心中使主体和客体发生关系,是朱熹哲学的中 心问题。

朱熹把“心”划分为两个成分,其一称为“道心”或“天命之性”(又 简称为“性”);另一称为“人心”或“气质之性”。“道心”与“人心”

是“心”的两个方面,他说: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论来只是一个心,那得有两样?只就他所 主而言,那个唤作人心,那个唤作道心。”(同上卷六一)

所谓“道心”、“人心”区别于所主不同,朱熹在中庸章句中有更详细 的论述: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 则以其或生 于形气之私,成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

或微妙而难显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

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

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中庸章句序)

(19)

由此可知,“道心”和“人心”之所以表现为“所以为知觉者不同”,

是由于它们的来源有别。“道心”的根源是性命,“人心”的根源是形体,

这可以绘成图式如下:

性命之正—→道心 形气之私—→人心



心按照朱熹的“理”、“气”相合而生人的原则,人不能不具备性,也 不能不具备气,所以每一“心”都兼有“道心”和“人心”两个成分。当作 主体的“道心”和当作客体的“人心”之相互对置,是上下的从属关系,是 主体驾驭客体的。因此,在朱熹看来,问题不在于消灭“人心”,因为它不 能被完全消灭,而是在于使“人心”服从“道心”的统治,他说:

“心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 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同上)

这是朱熹对“十六字心传”的新解释。

朱熹在更多的地方是用“天命之性”、“气质之性”等名词来代替“道 心”和“人心”,这些地方有容易混淆之处,须注意辨别。例如他说:

“如有天命之性,便有气质;若以天命之性为根于心,则气质 之性又安 顿在何处?谓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都是心;不成只道心是心,人心不 是心?”(语类卷四)

这里可以明显地看出,“道心”即“天命之性”,“人心”即“气质  之 性”。

从“心”之为精神主体来看,它和“理”是一致的,所以朱熹也说“惟 心无对”(语类卷五);但就“心”容纳了由“气”产生的“气质之性”而 言,它与“理”并不完全相当。朱熹认为只有“性”才是“理”。他一再引 用程颐所说“性即理也”,例如:

“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甚么样物事。性毕竟无形影,只是心中所有底 道理是也。程子‘性即理也’,此说最好。今且以理言之,毕竟却无形影,

只是这一个道理。在人,仁义礼智,性也,然四者有何形状?亦只是有如此 道理。”(同上)

“性即理也,当然之理,无有不善者,故孟子之言性,指性之本而言。”

(同上)

“问:性固是理,然性之得名是就人生禀得言之否?曰:继之者善,成 之者性,这个理在天地间时,只是善,无有不善者,生物得来,方始名曰性。

只是这理,在天则曰命,在人则曰性。”(同上)

这样说来,“性”是“理”之在人者,是人化了的“理”。因此,“理”

的神秘属性被移用于“性”,如朱熹说“性者,万物之原”(同上卷四),

无人身的“理”化为“性”,是通过在天之命来媒介的,于是”性”和“理”

一样,成为绝对者了,这正是马克思所说的“形而上学的神学漫画”。

“性”虽然是“理”的内在化身,但除了“圣人”以外,“性”要受“气 质”的制约。如上节所述,“理”为“气”的根本,但“气”一经产生,便 成为“理”的对立物。朱熹的“性”与“气质”的关系,就是“理”与“气”

的关系的引申。

朱熹认为不但人有“性”,人以外的物也有“性”,人物的“性”都是

绝对主体“理”的现实存在。他说:

(20)

“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即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同 上)

人物之所以不同,只是由于“气禀”的不齐,朱熹这样说:

“人物之生,其赋形偏正固自合下不同,然随其偏正之中,又自有清浊 昏明之异。”(同上)

由此可知,“气”的不齐有两方面,其一是有正有偏,其二是有清有浊。

这里已经在“性”和“气”的概念中偷偷地运进了命定论的说教。

语类中辅广记朱熹与其弟子有下列问答:

“问:人物皆禀天地之理以为性,皆受天地之气以为形,若人品之不同,

固是气有昏明厚薄之异;若在物言之,不知是所禀之理便有不全耶?亦是缘 气禀之昏蔽如此耶?

曰:惟其所受之气只有许多,故其理亦只有许多。如犬马,他这形气如 此,故只会得如此事。

又问:物物具一太极,则是理无不全也。

曰:谓之全亦可,谓之偏亦可。以理言之,则无不全;以气言之,则不 能无偏。”(同上)

按照这一说法,天所赋予人之“理”,从“只是一个道理”上,即从抽 象的范畴上而言,本来无所不全,所以说“物物具一太极”,“太极”即“理”

之全;但人物所受之“气”则又不能没有参差。值得注意的是:朱熹在这里 已经把“人品”的高下贵贱与物种的差别等同起来,这个分类法的背后已经 隐藏着阶级关系论的前提。

语类中余大雅又记有人问朱熹:“人物之性一源,何以有异?”

朱熹回答说:

“人之性论明暗,物之性只是偏塞。暗者可使之明,已偏塞者不可使之 通。”(同上)

凡物之性和人之性,都因了受“气”的各有其限制而有不同,朱熹又设 喻说:

“如日月之光,若在露地,则尽见之;若在蔀屋之下,有所蔽塞,有见 有不见。昏浊者,是气昏浊了,故自蔽塞,如在蔀屋之下。然在人则蔽塞有 可通之理,至于禽兽,亦是此性,只被他形体所拘,生得蔽隔之甚,无可通 处。至于虎狼之仁、豺獭之祭、蜂蚁之义,却只通这些子,譬如一隙之光。

至于猕猴,形状类人,便最灵于他物,只不会说话而已。”(同上)

以上所说的“物”系指人以外的动物而言,这里的受“气”的“品类存 在”说,已经排除了进化论的可能性。至于草木或没有生命的物,朱熹也认 为它们有“性”,这即所谓“无情有性”,如:

“问:理是人物同得于天者,如物之无情者亦有理否?曰:固是有理,

如舟只可行之于水,车只可行之于陆。”(同上)

“草木之气又别,他都无知了。”(同上)

于是物理的性质、生物的性质和人性被混淆为一。从这里也可以看出,

朱熹的“理”并不指规律性,而是对事物之性做一种发号施令的预先安排。

据此,朱熹把人物画分为三种品类:无情无知者为无生物与植物,气蔽塞不 可通者为动物,气蔽塞可通者为人。

关于“气”对“性”的制约,朱熹认为“理”本来包涵了“气”,所以

“性只是理,气质之性亦只是这里出”(同上)。天对各人所赋予的“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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