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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順從卻誤於醫藥的病人

黃承昊自幼體弱多病,除了商請醫家診治之外,也和他同時代許多 人一樣,採取複向與多元求醫的開放態度,求助於宗教人士、問筮、請 仙與方士。黃氏家族素與佛教相涉頗深,216且建有家庵,217黃承昊亦不 例外。萬曆二十四年(1596),一位來自姑蘇的僧侶心空善持大悲咒,

能以咒水治病,病中的黃承昊遂起建聞性庵,請心空住持,專奉觀音 大士,疾病因此痊癒。218蔣竹山研究晚明祈彪佳(1602-1645)日記中的 醫病關係時,發現祈氏曾在精神層面上向佛教求援,尋求心靈的平靜。

與祈彪佳相較,黃承昊更積極尋求佛教與僧侶的實質治療。219

黃承昊少年善病,為此憂慮不已。晚年憶及少時情景,提到「予當 年筮病,得否之九五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220雖未明指因何病進 行占卜,但晚年時得力於謹慎養攝而長壽安康,故重新體會卦爻「意正 與此合」之際,充滿快慰。

黃承昊晚年右肩患毒,時有清水流出不絕,醫者以摻藥、膏藥治之,

但不久「藥皆浮移他處」,「頗為可惧」。當時聽說「有請仙者甚靈」,

於是「命兒輩祈之」,「仙云無妨,疏一方見示」,遂改用「仙方」即 癒,黃氏力讚其「亦神矣哉」。221可見在請醫效果不彰之餘,他也曾主

216 例如黃承昊堂兄弟承蒼曾助印佛經,從妹淑德篤信佛教,長子寅錫與嘉興興善寺萬如焉 師交善,其女雙蕙卒前時時念佛。[明]羅炌續修,黃承昊纂,崇禎《嘉興縣志》,卷 14,頁 84-85;卷 24,頁 68-69。[清]陶元藻撰,《全浙詩話》,卷 37,頁 525;[

清]司能任修,屠本仁纂,嘉慶《嘉興縣志》,收入《故宮珍本叢刊》,第 96 冊,卷 28,頁 129。

217 《折肱漫錄》曾記載家庵中一比丘尼久患脾疾與治癒的過程。程本,卷 1,頁 20。

218 聞性庵位於嘉興縣春波坊戊字圩,萬曆四十四年(1615),即黃氏考中進士前一年,他 與兄長承玄及各檀越重增聞性庵佛室,延請蜀僧本宗住持守庵,本宗於崇禎二年(1629)

趺坐而逝。[明]羅炌續修,崇禎《嘉興縣志》,卷7,頁 53。

219 蔣竹山,〈晚明江南祈彪佳家族的日常生活史──以醫病關係為例的探討〉(修訂版),

收入林富士主編,《疾病的歷史》(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11),頁 425。

220 程本,卷 4,頁 3。

221 程本,卷 7,頁 14-15。

動尋求超自然力量之助。222

黃承昊曾兩度求助於方士,一次聽從方士意見,煉服元明粉以消痰,

但不見效;223另一次是在萬曆三十七年(1609),方士建議牛乳下丸藥,

他未說明此次求助於方士的原因,後因不耐羶氣,擅自加酒同飲,導致 痞悶,224效果大打折扣。有趣的是,兩度求醫於方士的結果,或無效,

或不盡理想,但黃氏卻未嚴厲抨擊之,這一點與明代自詡為正統的醫家 或儒醫不同。黃承昊處於病人的角色,不排斥社會上習見的各類醫療形 式,而那些自認是正統與儒醫的醫者,往往立足於正統的、經典的優越 感之上,且懷抱著競爭的心態,不僅不認同患者複向求醫的行為,甚而 為此批評患者及其求醫的對象。225

值得注意的是,黃承昊無論是求助於佛教僧侶、方士或是扶乩請仙,

似乎均採取順從的態度,這一點也充分地反映在他早年求助醫者的經歷 中,惟後者多因誤於醫藥而以失敗收場。《折肱漫錄》記錄諸多誤醫與 誤藥的慘痛事例,或因醫者開立的處方不但無效,反而使病情加重;或 由於黃氏自行檢閱方書,服下不適宜的藥物所致;或是人云亦云使然,

222 古代巫者多涉入醫療活動,而病家也常見巫醫並用的現象。參見林富士,〈東漢晚期的 疾疫與宗教〉,《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66 本第 3 分(1995,臺北),

頁 695-745;林富士,〈中國六朝時期的巫覡與醫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集刊》第70 本第 1 分(1999,臺北),頁 1-48;林富士,《中國中古時期的宗教與醫 療》(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7);邱仲麟,〈醫生與病人──明代醫病關係與醫療 風尚〉,收入李建民主編,《從醫療看中國史》(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8),頁 289-294;

祝平一,〈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明、清醫療市場、醫學知識與醫病關係〉,《中 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68 期(2011,臺北),頁 12-14。

223 程本,卷 3,頁 10-11。

224 程本,卷 5,頁 2-3。

225 以明清時期的小兒醫療市場為例,小兒醫者不僅與全科通治的醫者,或是專事婦人及其 產育的醫者,或是三姑六婆中的知醫者──尤其是穩婆競爭,同時也面臨來自巫者、方 士、術士的角逐。立足於競爭的立場,許多小兒醫者對於穩婆、巫者、方士與術士的態 度,以負面的抨擊居多,偶見相互合作之例。相關的討論,參見張嘉鳳,〈黃帝不能察 其幼小──宋清之間小兒醫的自我認同與社會定位〉,《新史學》第24 卷第 1 期(2013,

臺北),頁34-46。

而這些均是早年「求速效而輕用醫藥」的心態與習性所致。226

因醫者而誤藥的實例,《折肱漫錄》著墨最詳者有二,一是痰中縷 血事件;另一則是中脘痛事件。黃承昊弱冠罹患痰中縷血,一共就醫三 次,最初醫者處以清痰涼血之藥無效,黃氏為此憂心忡忡,病情更重,

「幾成瘵症」。於是另請吳門醫者治療,服下寒藥以後,手、足、鼻俱 冷,神魂飄然如墜,每況愈下。最後延請名醫張蓮水醫治,用藥之後神 氣稍寧,但卻從此「無生人之樂矣」,十餘年間發作不時。227

萬曆三十三年夏天發生的中脘痛事件,黃承昊詳述如下:

乙巳之夏,予患中脘痛,既而泄瀉,偶遇姑蘇一名醫,令診之。驚 曰:「脾胃久傷,不治將滯下!」予體素弱,憚服攻剋之劑,因此 醫有盛名,一時惑之,遂服枳實、黃連、厚朴、山查、木通等藥數 劑,又服枳朮丸一月,以致脾胃大傷,是秋遂溏洩不止,漸覺飲食 難化,痞悶倒飽,深自悔恨。228

黃氏素來體弱,雖然對醫者開立的攻剋之劑有所猶豫,最後仍惑於姑蘇 醫者的盛名,採取順從的態度,竟造成脾胃大傷、飲食難化與不能耐饑 等後果,歷經十餘年始癒,但仍有中氣不如前與苦不耐饑的後遺症。他 為此耿耿於懷,《折肱漫錄》至少四度提及此事,除了上述引文描繪事 件始末之外,另一處則告誡讀者「枳實性烈而速下,有推牆倒壁之力。

若中氣不足者,雖兼補劑亦不可用」;229其二再次勸誡讀者不可輕服消 剋之藥;230其三則強調當時損傷脾胃之後,「本根之地既搖,則雜症蜂 起,而難為力矣」,從而「自恨少不知醫,受累已多」。231

中脘痛事件中,黃承昊先用姑蘇名醫的藥方,又再服用一個月的枳 朮丸,後者並非姑蘇名醫的處方,而是他信任「方書極言枳朮丸之妙」

226 程本,卷 1,頁 2-3。

227 程本,卷 1,頁 25-26。

228 程本,卷 1,頁 15-16。

229 程本,卷 3,頁 6-7。

230 程本,卷 1,頁 18-19。

231 程本,卷 1,頁 5-6。

而自行服用,於是兩相加乘的結果,造成「脾胃久傷,終身受害」。232黃 氏自行用藥的例子,還有玉屏風散事件。他在方書中發現玉屏風散能抵 禦風寒,由於擔心體弱的自己不耐風寒,於是在參加科舉考試前,自行 合藥服之,「反自汗津津不止」。233

黃承昊誤於醫藥,亦因人云亦云所致,例如他曾誤服神麯致使中氣 頓虛,即是聽信「神麯能消麵穀等宿食,人皆視為和易之藥」。234

除了黃承昊個人誤於醫藥之外,《折肱漫錄》還記載不少親友誤於 醫藥的慘痛經驗。黃氏的父母與兄長承玄皆患卒中,病發之際,「皆隨 俗先進牛黃清心丸,延到時醫,皆用袪風化痰之劑,絕無一效」而逝,

承昊懊悔當時「竟以不知醫而誤用,可勝痛恨」!235從弟承鼎則比較幸 運,請來名醫金尚明,灌以童便而蘇。236父洪憲罹患卒中之前,先為瘍 證所苦,因誤信友人草方,服用大黃,造成精神頓衰,肌肉盡削,調理 半年無效,繼而泄瀉,終以卒中而亡。237姊丈陸九芝因酒色過度血氣虛 而患痢,同樣因誤服大黃而「精神頓減,肌肉亦削,百藥不效」,延宕 兩三年而歿,而陸氏之孫亦因患痢而用大黃過度而卒。238萬曆三十七年

(1609)夏,姊丈吳公甫苦腿痛,「聽庸醫之言,以為風濕,遂專服袪 風燥濕之劑」,冬至而歿。239以上諸例,都是黃承昊「目所親覩,是可 畏也」。

從黃承昊本人與親友的案例來看,上述誤於醫藥、方書或傳聞而損 傷健康的三種因素中,以醫者開立錯誤的處方為最多,影響亦最深,故 他感慨地說:

232 程本,卷 3,頁 6-7。

233 程本,卷 1,頁 25。

234 程本,卷 3,頁 9。

235 程本,卷 1,頁 13-14。

236 [明]黃承昊評註,《彙集薛立齋內科醫錄》,卷上,頁 48。

237 程本,卷 1,頁 14-15。

238 [明]黃承昊評註,《彙集薛立齋內科醫錄》,卷上,頁 49-50。

239 程本,卷 2,頁 5。

今時師不遵守,240每每見病治病,攻剋襍施,多致害人。如所述遺 精、白濁等種種症候,予也生平經犯其半,少季不知醫,屢至悮藥 增病。241

這是黃承昊為早年不識醫理且誤於醫者、醫藥之經歷所做的總結。

從黃承昊諸多誤於醫藥的事例,觀察他未知醫時的請醫習慣,主要 特色有二項,首先,許多明代的醫案常記載政經與社會地位較高的病人,

往往有同時商請多位醫者到府診療的習慣,而黃承昊卻是在單一醫者治 療無效之後,始轉診他醫。其次,黃承昊擇醫的習慣,與同時代的許多 病家一樣,常請來名醫看診,至於他口中的「名醫」之所以為名醫的根 據何在?雖未明說,然根據近年來學者的研究,指出明清時期病人常以 口碑做為擇醫的重要標準之一,242黃承昊或亦不例外。

值得注意的是,《折肱漫錄》若僅提及「名醫」的頭銜,卻未指出 醫者姓名者,其醫療往往失誤,譬如前述的「姑蘇名醫」即是。反之,

對於治療效果顯著的名醫,黃承昊均指名道姓予以褒揚,包括「名醫陳 月坡」、「名醫張蓮水」與「名醫朱心園」,可見黃氏站在病人的角度,

對於當代醫者有一定的評價標準,端視其療效而定。然而,並非所有治 癒疾病的醫者,都被譽為名醫,治好臀瘤的潘慧峰與風弦爛眼的陳姓醫 士就不在名醫之列,究其原因,黃氏可能認為治癒臀瘤是已知醫的他與

對於當代醫者有一定的評價標準,端視其療效而定。然而,並非所有治 癒疾病的醫者,都被譽為名醫,治好臀瘤的潘慧峰與風弦爛眼的陳姓醫 士就不在名醫之列,究其原因,黃氏可能認為治癒臀瘤是已知醫的他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