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昊指出自己「初未知醫藥，頗有誤，後識岐黃妙理，大得其
280 程本，卷 2，頁 15-16。
281 ［明］黃承昊評註，《彙集薛立齋內科醫錄》，卷中，頁 5。
282 ［明］黃承昊評註，《彙集薛立齋內科醫錄》，卷中，頁 5。
益」，283他所獲得的益處，除了改變不知醫時被動而默從的醫病關係之 外，也改善了健康。黃氏逐漸知醫以後，具體的實踐之道，即進行自我 治療與積極養生。284
《折肱漫錄》記述多則黃承昊自療成功的案例。崇禎八年眼疾事件 中，黃氏查閱古方多用疏散寒涼之藥治療，但因慮及自己「本體虛弱」，
決定暫不服藥，直到情況略微好轉，才服下四物湯加甘菊、決明等養血 之藥二十一劑而癒。285又，崇禎十五年，在前往廣東赴任途中，因飲用 金銀花酒中毒而昏迷不醒，家人急灌獨參湯甦醒之後，即以藥方口授次 子而得痊。事後黃氏慶幸「宦游不可不攜知事子弟，設是時次兒不侍，
家人延庸醫，誤進他藥，又不知作何狀矣」，286可見他對自療的把握。
黃承昊能夠進行自我治療的基礎，來自於臨症檢閱醫學文本，與長 年閱讀醫書的心得。黃氏罹患牙齒腫痛時，服下清胃散半劑即癒，乃是 檢用王肯堂《症治類方》與參酌薛己《內科摘要》的成果；287順治二年
（1645）六月血痢事件，治療將近一個月無效，適閱讀《玉機微義》，
發現米湯調柿乾灰的方子，再檢視《本草綱目》亦載此方有效，始覓 藥服用，用量不到一兩即癒。288三年後，高齡七十三歲的黃承昊頭、肩 與背部出現腫毒，隨即查閱薛己《外科樞要》與《精要》二書，以薛氏
283 程本，卷 4，頁 6-7。
284 根據人類學者 Arthur Kleinman 的研究，人類社會三種醫療層面之一的 popular sector 中，
病者有自我治療、求助於家人與親友的情況。這種現象，也存在於古代中國。根據范家 偉的研究，唐朝劉禹錫和白居易均有類似的經歷。參見 Arthur Kleinman, Patients and Healers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 An Exploration of the Borderland Between Anthropology, Medicine, and Psychiat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范家偉，〈劉禹 錫與《傳信方》〉，收入李建民主編，《從醫療看中國史》，頁111-144；范家偉，《中 古時期的醫者與病者》，頁213-222。
285 程本，卷 2，頁 11-12。
286 程本，卷 7，頁 5-7。
287 程本，卷 7，頁 8-9。
288 程本，卷 7，頁 9。
隔蒜灸法兼用托裡敗毒散治癒。289此外，黃承昊觀察到「先賢用六味丸，
稍加別藥以治痰而奏效」，遂「不輟六味丸，未見膩膈助痰，而屢以得 効」，290亦是閱讀醫書而來。
除了檢閱醫學文本之外，黃承昊自療的知識基礎，也來自於文集或 筆記中的相關記載。黃氏中年患痔，點洗無效，張岱《瑯嬛（文）集》
指出「經霜冬瓜皮同朴硝煎洗翻花」即愈，且可以白蘿蔔代冬瓜，黃氏 隨即以蘿蔔實驗之，效果良好。291
黃承昊自我治療成功，亦源於自己的體悟。萬曆三十七年，他以牛 乳加酒入丸藥而痞悶，妨礙飲食，服用消導之藥無效，於是：
予精思之，此乃乳滓質凝于胸前而不化。酥者，乳之精華，取酥與 消導藥同飲，當得去此碍贋之物，遂如法治之，果一服即消，物理 相制之妙如此。292
黃氏悟出「物理相制」的靈感，是因為觀察到「食餛飩過飽，飲餛飩原 汁即消；食一切肉過飽，飲熟食店中所儲原汁亦可消」，以及「凡食某 物過多停滯者，即燒此物成灰存性，服之即消」的啟發。293
黃承昊知曉醫理之後，不僅進行自療，也偶而為人治療，例如他曾 以麥芽治婦人喪子，乳房漲痛欲成癰者；294又以當歸膏治療家人的外 傷；295也用過五味子治癒兒子的夢遺。296若請來的醫者治療效果不佳，
黃氏亦臨時檢閱醫書，自尋治療之道。譬如當家中女流患便癰，瘍醫用 藥出膿，腫痛更甚，黃氏即查閱薛立齋《外科樞要》，尋得加味歸脾湯
289 程本，卷 7，頁 13-14。
290 程本，卷 2，頁 8-9。此處的「先賢」即薛己。
291 程本，卷 2，頁 13。
292 程本，卷 5，頁 2-3。
293 程本，卷 5，頁 12。
294 程本，卷 1，頁 22。
295 程本，卷 7，頁 11-12。
296 程本，卷 3，頁 2-3。
與加味逍遙散間服，不三劑而腫痛減半，六劑痊癒。297
黃承昊雖謙稱「略明良醫之道」，醫術實有侷限，298即使到了自恃 對醫理更加通透的晚年，自我治療都不必然完全成功。黃氏暮年「曾因 中氣，誤服剋伐之藥」，服用參、朮、茋等藥無效，遂決定在補中益氣 湯中加熟附子三分，結果非但使腰熱之病復發，且引發鼻衄，經過一年 多的調養始癒。299或因黃承昊自知醫術尚有不足之處，遂僅勇於自我治 療，或偶為親友服務，既不曾懸壺執業，亦未以「儒醫」自居。300另一 方面，或因黃氏具有地方望族、進士與官吏的身分，遂毋須再以儒醫之 名提升其政經與社會地位。
黃承昊進行自我治療，但成效卻時而不彰之事，在當代並非特例。
《折肱漫錄》記錄一條他人自療失敗的案例，主人翁是黃氏座師茅五芝 的長子茅子京。子京素知醫，因臀間生一毒，恐傷元氣，先自行服用人 參，病況卻反而加重，身體發寒熱，只得延請醫者治療，惜已無力回
297 程本，卷 2，頁 16。
298 黃承昊的情況並非特例，根據陳元朋的研究，宋代自學成醫的士人，其對醫學知識與技 術的掌握頗有侷限。陳元朋，《兩宋的「尚醫士人」與「儒醫」》，頁115-129。
299 程本，卷 3，頁 5。《折肱漫錄》兩度提到此事，黃承昊在此處說鼻衄調養年餘始愈，
而在另一處則稱「數載受其患」（程本，卷3，頁 14），稍有不同。究其可能的原因，
黃承昊有隨手筆記病痛的習慣，直到歸田無事，「乃搜故簏所存，而益以近記」，故從 最初的手記，到最終整理出版的《折肱漫錄》之間，時間經久，書中不免因追憶而部分 失真，或因有意識的改寫而與事實略見出入。
300 宋代以降，許多由儒入醫或自學成醫之人，多自稱為「儒醫」，但黃承昊似乎沒有這樣 的企圖。根據祝平一的研究，儒醫在明代醫療市場中漸成顯貴，但缺乏一定的儀式或標 準來確定成員的身分。這些儒醫無固定疆界，擺盪在「社會聲望的標籤」與「社會群體」
之間。「儒醫」的標籤，或用以界定醫學正典和道統，區隔不同文本間的地位，他們以 文本的階層界定醫者層級，壟斷醫療知識和倫理價值，並透過和儒者傳統相提並論，以 及醫史的寫作，試圖與醫學社群中其他的成員有所區別。然而，儒醫之名或能有助於他 們自我誇示，但在現實上卻無法拉近他們與士人的距離。參見祝平一，〈宋、明之際的 醫史與「儒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7 本第 3 分（2006，臺北），
頁401-449。
天而歿。301
黃承昊自覺醫術有限的另一明證，就是當他自己或家人患病之際，
即使已先有定見，許多時候還是延請醫者商議治療之道。四十七歲時的 指麻事件，雖對薛立齋治法存有把握，卻仍商請陳月坡來診即是一例。
黃承昊自習成醫的過程中，常因信任方書而勇於自我實驗，但卻不 必然取效，亦可視為其醫術有限之證。前述許多誤藥的例子，包括科考 前自製玉屏風散服用，以及中脘痛事件之初，先誤於姑蘇名醫，又再誤 信方書服下枳朮丸，延誤病情且大傷脾胃之例，都是隨意採信方書而自 作主張的後果。
即使醫術難稱高明，但《折肱漫錄》結合個人的疾病經驗，考察與 驗證醫學、本草與方書諸文本，以及親身試驗的結果，還是被當代與後 世的醫界所認可。黃承昊最初預設的讀者群主要是「同患者」，然而實 際閱讀此書者不乏執業醫者，曾為《折肱漫錄》再版作序的陸圻即是一 例。陸氏讀後，興起「欲執弟子禮請見先生，盡發其所藏」的信念，評 價甚高。無奈才與其次子黃子錫定交，即獲黃承昊逝世的消息，陸氏為 此沈痛抱憾。302
黃承昊不僅從事消極的進行自療，為求健康與長壽，亦積極養生，
「萬分加意保攝」。他自承特重養生的原因如下：
予少年血氣不足，十日九病，自慮不能老，幸延殘喘，以迄于今。
中丞、給諫兩兄，生平精神大王，竟年不滿六旬。蓋予以病，萬分 加意保攝，所以得全其生。兩兄役役世法中，藥餌調攝不知為何事，
以有所恃而促其算。予病原因於色，後來極其節慾。腠理虛不禁風，
坐臥必于屏風處，不敢肆。覺飢即食。覺寒即衣，覺暖即減。覺勞 即息，不敢強力以作。藥餌無一日輟。初未知醫藥，頗有誤，後識 岐黃妙理，大得其益。居官甚有得於調攝，上鑒兩兄，皆以勞心政
301 程本，卷 2，頁 13-14。
302 陸圻得知黃承昊逝世，嘆曰：「天使予沉淪，轉徙於四民雜流之中，而所至旋奪其師，
吾將安放？何其痛也！」程本，陸圻，〈折肱漫錄序〉，頁2。
務，得病而殞。故未老即掛冠，予之重養生也蓋如此。303
黃承昊壽命遠超過父親洪憲、長兄承玄與堂兄承乾，即是善於養生的具 體成果。
與晚明許多致力於養生的文人不同之處，304一則是黃承昊並非在辭 官或退休之後才開始注重身體的養護，他自年少起即因善病而養成閱讀 方書的習慣，主動積極的尋求解決病痛與延年益壽之法，甚至為了養生 而「未老即掛冠」；一則是黃承昊長年不斷充實醫藥知識的結果，既能 自療，亦能療人，且在《折肱漫錄》能以醫學語言論及疾病、醫療與養 生；一則是黃承昊的養生之道，無論是養神或養性，均以其個人陰虧質 弱的體質為出發點與標的。
黃承昊養生的主要方針即養神與養形，且養神先於養形。《折肱漫 錄．養神篇》主要介紹佛、道二家恬淡虛無與清心寡欲的養神之道，以 及如何去除七情之憂鬱、惱怒、愛戀，兼及忘俗、忘懷、靜坐等寬平快 活的怡神養心法。這些既來自黃氏個人長期憂鬱的經歷，也是他嘗試擺 脫憂思與疾病的成果。黃承昊的養形之道，則有留心藥品、生活起居與 飲食三項。《折肱漫錄．醫藥篇》之品藥，主要論及單味藥品，包括人 參、大黃、肉蓯蓉、附子、枳實、厚朴、亂髮、阿膠、何首烏與紫河車 等之功效，偶見複方方劑如六一散與七寶丹等。乍看之下，其敘述方式
黃承昊養生的主要方針即養神與養形，且養神先於養形。《折肱漫 錄．養神篇》主要介紹佛、道二家恬淡虛無與清心寡欲的養神之道，以 及如何去除七情之憂鬱、惱怒、愛戀，兼及忘俗、忘懷、靜坐等寬平快 活的怡神養心法。這些既來自黃氏個人長期憂鬱的經歷，也是他嘗試擺 脫憂思與疾病的成果。黃承昊的養形之道，則有留心藥品、生活起居與 飲食三項。《折肱漫錄．醫藥篇》之品藥，主要論及單味藥品，包括人 參、大黃、肉蓯蓉、附子、枳實、厚朴、亂髮、阿膠、何首烏與紫河車 等之功效，偶見複方方劑如六一散與七寶丹等。乍看之下，其敘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