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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香蕉天堂》的敘事模式與歷史意涵 31

第三節 多面向的證言:記憶與移動族群

在歷史發言的舞台上,官方論述及民間記憶之間的辯論不曾中止,即便是民 間記憶,伴隨著時代以及所處環境的差異,也是多面向、多重觀點的。1949 伴 隨政府來到台灣的外省人,按照階級、工作的不同,當然也有差異極大的歷史記 憶。

《香蕉天堂》以一種民間記憶的形式,呈現外省第一代移民來到台灣的經歷 與內心世界,當他們隱藏在心底的身分認同問題在解嚴後的大陸探親後崩解,四 十年來的壓抑一湧而出,形成一種強大的虛實交雜衝擊。這與官方多半強調的民 族國家情節,國共內戰的政治對立截然不同。除了《香蕉天堂》外,王童另一部 著作《紅柿子》、侯孝賢的《童年往事》,也都是描寫移動族群經驗,但所呈現的 視角、故事主人的境遇截然不同。另外,近年來口述訪談、傳記小說發行後引起 廣大迴響,書中所引述的內容,替移動族群的形象敘述多了一種證言。60其他如 新聞報紙中也可見相關資料,也將引用之。最後本人拜訪兩位 1949 當年從中國 來台的第一代移民,進行口述訪談,希望從不同觀點,來關照這一群移動族群的 自我追尋歷程。

王童另外一部作品《紅柿子》,延續其平和溫婉的通俗劇風格,紀錄童年回 憶點點滴滴、大家庭特有的親密感情、繁重的生計負擔、對姥姥的依戀與倚靠,

一段一段像散文般鋪排堆疊出重心。劇情呈現則是將在中國的記憶,除了柿子樹 上的果實外全部都設定為黑白;來到台灣柳暗花明,一切事物轉換為彩色,一個 外省大家庭從此在台灣落地生根。影片中的老祖母與母親,雖身處將軍之家,但 仍須為了生活上的柴米油鹽等家計到處奔波,時常發揮巧思以供應一家所需。

《紅柿子》呼應《香蕉天堂》片中的流離經驗,影片一開始的逃亡情景甚為

60口述訪談如黃洛斐、譚端編撰,《烽火‧離亂‧老士官》,台北市:甯文創,2011。傳記小說 如龍應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齊邦媛《巨流河》、張典婉《太平輪一九四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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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實:

1949 年的上海,擁擠的碼頭擠滿逃難的難民、軍人、軍眷,沒有像將軍 一樣特殊階層人是苦苦等待,甚至被拋棄在岸邊。家裡的小孩子為了防止走丟,

通通在身上繫上繩子。

此段情節,也與本人採訪楊季康、夏玉夫婦所述相同。61可以得知外省人在 面臨戰亂時期,皆經過一場巨大的變遷歷程。這部影片可以說是王童對於成長過 程的追憶,當然其中也有刻畫成長的某些記憶,例如影片中孩子與姥姥去欣賞白 光與嚴俊的《血染海堂紅》,就是再現電影史華彩片段,別有文化傳承、暗室點 燈的涵義。62紅柿子緣自他姥姥收藏的齊白石名畫「五﹝世﹞柿其昌」。他著透 過本片召喚出 1949 的時代氛圍,不同於《香蕉天堂》寫的是小兵遭遇,《紅柿子》

寫的可以是王童家族故事,也可以說是當時另群人的一生。而呼應片名的柿子 樹、柿子畫則象徵一些失散的記憶,全片沒有太多政治悲情,的確是外省人早期 在台灣的歷史見證。63

侯孝賢的電影《童年往事》帶著濃厚的侯孝賢自傳式色彩,同時也凸顯了外 省族群對於本土的認同歷程。本片描述阿孝咕一家由中國遷徙至台灣,生活清 苦,小孩子混在本省孩子中長大,腳下踩著的土地也漸漸成為真正的家鄉,出現 此一族群在台灣繁延下一代,以台灣為家的意識。焦雄屏指出,主角家中成員老 中青三代對於台灣由老一代對中國濃郁鄉愁,如老祖母蹣跚的尋找回中國的路;

第二代的失意落寞,將台灣當作是過渡,連家具都買適於拋棄的籐製品;到第三 代成員在地情懷,拋棄上代人將「中國」當作故鄉的歷史包袱,與本省青年結合,

肯定自己「台灣人」的身分。呈現世代變遷中的政治意識。64陳國富認為《童年

61 夏玉提到當年在碼頭上船時,父母親用繩子將全家的孩子綁在一起,上了船後,還在船上發 現有人給追擊的共軍信號,讓共軍可以發炮攻擊船隻。詳見附錄楊季康、夏玉訪談紀錄。

62 藍祖蔚,〈白紙對青天─評王童導演的《紅柿子》〉,1996。

63 詳見焦雄屏,《台灣電影 90 新新浪潮》,頁 130。以及焦雄屏,《台港電影中的作者與類型》

﹝台北市:遠流,1991﹞,頁 40。

64 焦雄屏,《台港電影中的作者與類型》,頁 40、頁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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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片尾最後四兄弟凝視祖母屍體畫面,象徵另一個世紀的逝去。65陳儒修點 出本片的歷史經驗,指的是台灣島上的居民漸漸脫離中國意識的經驗:「所謂家 鄉的意義,已隨著世代交替有了變化。」66另外,李振亞曾對《童年往事》做出 空間歷史的詮釋:首先他指出片中家庭與社區隔著圍牆,是兩個沒有接觸的空間 環境,上一代人幾乎沒有跟家庭以外有直接接觸的管道,上一代人就「魯賓遜」

式的居住在這個孤絕環境中;相對於住於封閉場域的上一代人,下一代人就與周 遭空間互動密切,不論廟前廣場或是軍人之友社以及祖母經常性的迷路路線,都 是一種歷史經驗的空間建構。67作為一部以民國 50、60 年代為背景的電影,《童 年往事》除了清清楚楚呈現世代變遷中的政治意識變化,也的確提供了外省人從 想像到生根的另外一種民間記憶,成為時代的證言。

2011 年,聯合報刊出一篇老兵恢復姓名的新聞,老兵李玉冰當年從中國來 台後逃兵,冒名頂替「張蔚文」的身分超過一甲子,直到赴中國探親後才向板橋 地檢署自首,並申請改回本名。68這樣的情況,相信在過去這段動盪的時代中並 非罕見,並且與《香蕉天堂》影片的門閂、得勝改姓名情節相符合,亦成為另一 種時代的證言。

筆者透過拜訪第一代來台的外省人楊季康、夏玉夫婦,希望經由口述訪談的 形式,以第一手史料與《香蕉天堂》片中情節相互應證。69在流亡經驗上觀之,

楊季康提及:

空軍撤退那時候還沒有亂,我們是從北平到天津,再到塘沽上船,在上海 待了幾天,北京那時候很多地方已經失序,是上面的跟我們講如果你要願意隨著 國民政府撤退的,你可以到台灣,如果你不想撤退的,你就留在大陸。所以我後

65陳國富,〈《童年往事》─時代的記憶〉,頁 141。

66陳儒修,《台灣新電影的歷史文化經驗》,頁 63。

67李振亞,〈歷史空間/空間歷史─從《童年往事》談記憶與地理空間的建構〉。收錄於林文淇、

沈曉茵、李振亞編,《戲戀人生:侯孝賢電影研究》﹝台北市:麥田,2000﹞,頁 118-134。

68 詳見附錄:〈老兵冒名 60 年自首 全家將改姓〉。

69 口述訪談詳細記錄於附錄,在此僅擷取部分與電影情節相關連部分進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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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有到上海跟媽媽見個面,就隨著軍隊撤退。

夏玉在說到流亡經驗時,則回憶以下情節:

我們來的時候是民國 38 年,1949 年的時候,逃難時當初先從北京搭飛機 到湖北漢口,再從湖北坐粵漢鐵路的車子,到搭火車到廣州,我們是逃進來的,

大家又嚷又叫的,都覺得好痛苦。我以前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常常有噩夢,我常 為夢到自己抱著頭髮逃難。後來船開離開岸邊還會被砲擊,為什麼晚上他可以看 到我們?就是船上那個共產黨的間諜,他把棉被燃著火,站在上邊煽,後來他被 大家按下去,才把火撲滅。70

楊季康空軍出身,跟隨部隊來到台灣,夏玉教授出身華北大家族,在遷徙過 程中相對中下階層士兵或是難民較有優勢,但戰亂之中不堪的逃亡經驗,仍然使 得他們到今天仍感受到驚恐。

筆者詢問關於來台後的生活經驗,夏玉有深刻回憶:

我一開始很難過,因為去學校小孩都不跟我玩,無法我沒辦法溝通。我對 面家有一位阿姨,他家旁邊有種菜,我就去幫他種菜,就每天學他講話。一開始 都覺得有一些仇視的問題,覺得別人不友善。71

流亡至台灣的外省人,往往與本省族群較產生隔閡。在《香》片中門閂冒名 頂替李麒麟身分後,進入政府所安排的眷村居住,自己形成一個聚落。另外龍應 台來台後與本省籍同學易產生巨大疏離感,72都是流離經驗的具體表徵。但另一 方面,夏玉對面的本省婦女對待她也很親切,如同《香》片中,本省籍阿發一家 人善待得勝與門閂的情節。

此外,關於改名換身分的問題,楊季康回顧軍旅生活,表示:

就是說來臺灣,軍中比較多,資料不完整,所以軍中比較多,因為資料沒 有辦法比對,所以就冒名頂替,為了要來台灣的目的。就像是抓夫或被俘虜了,

70 詳見附錄:楊季康、夏玉訪談口述稿。

71 詳見附錄:楊季康、夏玉訪談口述稿。

72 參看龍應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頁 343-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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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鄉下抓一些年輕的,所以這些情形是有的,所以拉伕可能是冒名頂替的,

就拉一個差不多的來進去的,適當可以打仗的。

夏玉則表示在教學生涯中,也曾經有目睹冒名頂替的情形:

學歷的經驗,這個就是一蹋糊塗,像我們學校有人說是北京農業大學,可 是後來去查也都沒有,可是他也教了一輩子的書。在戰亂的時候,很多學校也不 見了,所以很多人會說我的資料隨著太平艦沉了,因為我人先來的,隨著飛機來 的,所以很可能學校都不見了,所以你會發現濫竽充數的人一大堆。73

透過訪談,擔任過軍職的楊季康生明確指出軍中普遍有冒名頂替的情況,主 要是戰時資料散佚甚多,加上軍隊死傷眾多,部隊以拉伕補充兵員,也就不顧及 身份正確與否。夏玉則指出學校教職員中也有學歷偽造的現象,許多教職員的教

透過訪談,擔任過軍職的楊季康生明確指出軍中普遍有冒名頂替的情況,主 要是戰時資料散佚甚多,加上軍隊死傷眾多,部隊以拉伕補充兵員,也就不顧及 身份正確與否。夏玉則指出學校教職員中也有學歷偽造的現象,許多教職員的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