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表現手法：雙軌書寫的特色
第二節 平鋪直敘與迂迴的假託手法
《光之穹頂》是一本完完全全南部書寫 ê 作品—koh khah 明確來講，che 是一本「高雄書寫」ê 作品。……一方面描寫╱讚嘆高雄 ê 景致，另外一 方面也繼承臺語文壇一向「關懷弱勢」、「批判強權」ê 傳統，點出臺灣社 會種種無公平ê代誌。18
在臺語詩中，莫渝對政治批判及社會上不公不義的現象多有著墨。
第二節 平鋪直敘與迂迴的假託手法
綜觀莫渝的詩作品有兩大類型：抒情詩與敘事詩。抒情詩從自我感官經驗與 人事物的歷練而得，敘事詩則以莫渝對現實社會、生活的觀察而得。身為一位詩 人，詩是凝鍊的語言，詩作的本身最注重的就是語言的問題。在莫渝的敘事詩中，
常使用白描與諷刺作為詩的語言。莫渝曾說過，他在詩的語言營造上，「拒絕組合 一堆破碎的意象」或「沒來由的意象」。和莫渝同屬笠詩社重要成員的詩人、評論 家李魁賢曾對詩的語言提出看法：
詩在臺灣被玩弄成文字遊戲的雕蟲小技，由來已久。但詩絕不是文字或語 言的組合而已。臺灣的著名詩人經常披著語言技巧的魔術外衣，但精神空 洞無物，加上政權和有力的媒體機構推波助瀾，而許多學者仗恃著現代主 義或後現代主義的西方美學理論更加以粉飾打扮，在在使臺灣詩失去精神 立場，淪陷於虛無的境地。19
18 何信翰，〈關懷本土，勇敢突破 ê 詩人―序莫渝詩作《光之穹頂》〉《光之穹頂》（高雄市：高雄 市政府文化局，2013 年 10 月)，頁 8-9。
19 李魁賢，〈沉默後的新聲―《郭楓詩選》析論〉，《李魁賢文集˙第三冊》（臺北市：行政院文化建 設委員會，2002 年 10 月），頁 58。
從引文可以發現，李魁賢在談論語言的同時，也不斷提醒其重視詩本質的立場，
這些言論藉此提醒詩人必須了解詩歌本質與技巧的本末問題，語言藝術的經營，
是在詩本質之後的的事。莫渝在 1983 年加入笠詩社，他在為笠詩社編著《笠詩社 演進史》一書中曾提到《笠》詩刊的核心價值與美學方向為：在地、現實、抵抗。
在地：成員對這塊土地食客縈懷依戀，濃厚的認同，產生無法割捨的在 地性格，熔鑄成強烈的在地觀念與鄉土情懷的臺灣意識、臺灣精神。描 寫臺灣這塊土地。
現實：詩人關照的對象是人間現實，也就是所處的當前時空，因而詩作 出現較多現實批判、現實描寫與生態保育等題材。
抵抗：用樸素平實的語言，表達對社會國族環境的關心與批判，其基本 支撐是發自體內的反抗精神，包括政治體制不合理的反抗、爭取自主的 抵制，這股底流是延續日治時期臺灣人反殖民的精神。20
莫渝在他的創作中依循了這三種核心價值，他以平鋪直敘的白描和迂迴假託的諷 刺，兩種寫作手法，完成一首又一首貼近人間現實的敘事詩。
一、平鋪直敘的寫作手法
詩人的思考語言以文字記錄，表達意義和情感，也表現心靈活動的痕跡。雨 果說：「在詩歌中單純就是偉大。」21莫渝有許多詩有一種共同的特質：內容主題 單一明確，詩句簡潔扼要，沒有奇譎難解的意象堆疊，取材於日常生活間，寓意 情感適切，讓讀者擁有親切自然的感受，且能在反覆細讀中，在平鋪直敘中刻劃 深刻的生活現實，在淡泊中咀嚼生活甘苦的真味。高巍在〈苦竹〉一篇的賞析文 中認為真正的現代詩應具備三個要素：直白的語言、深刻的理想、沉鬱的情感。22 而莫渝大部分的施以平實的口語表述，追求詩歌整體的效果，呈現他所遵從的美 學原則。如〈苦竹〉這首詩，莫渝自喻苦竹，將真摯的情感以平實的口語表述，
流露於詩句中：「你愛不愛聽，或者╱愛不愛看，都無所謂╱我還是老樣子╱把身
20 莫渝，〈笠旗幟招展〉，《笠詩社演進史 1964～2014》（高雄市：春暉出版社，2014 年 5 月），頁 22。
21 維克多‧雨果（Hugo，V．），《雨果論文學》，（中國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年 4 月）。
22 高巍，〈〈苦竹〉賞析〉，《莫渝詩文集 V：莫渝研究資料彙編》（苗栗縣：苗栗縣文化局，2005 年 4 月），頁 195。
子儘量傾向你寫詩的╱窗前……」開門見山的說明自己對情感和理想的堅持，讀 者很明白的可以看出苦竹成了詩人的化身，其頑強的生命力的描述，都可理解為 詩人對生命、對事情、對人生執著的愛；如〈花市〉這首詩，莫渝從一個細微的 動作開始描寫：「路過花市╱吾愛╱我買下一盆小花╱讓自己快樂╱讓遠方的你知 道我快樂……」他以平凡的動作展開：「路過」、「買下一盆小花」這些看似簡單的 動作敘述，讀者卻能從其中品讀莫渝蘊藏其中對遠方妻子款款愛意與真情流露；
一直到近年來嘗試臺語詩書寫，句式更為坦率直白，字句間不加修飾，沒有高潮 迭起，不特別突出敘述重點，但近似口語化的詩語言，讓形容的人物、景物多了 一份親切的鮮明感。以收錄在《光之穹頂》一首詩：〈我ê朋友是街頭藝人〉23為 例：
藝人是一種行業
光鮮亮麗 m̄-nā 有體面 尤其是女性
通常予伊一字「辣」
辣椒 ê「辣」
「辣」ê 同義詞就是「sui」、「敢」、「新聞製造機」
街頭藝人嘛是一種行業 m̄過，比--起來
平凡誠濟
我 ê 朋友是詩人、寫作者
伊有買書、品茗養壺、篆刻、攝影等等趣味 Bô 仝時期，分別用誠濟心力投入遮的趣味 tī chia，咱 ê 國家，詩人免考證照
會寫字 ê，人人自稱「詩人」
我 ê 朋友李昌憲
用「篆刻」提著街頭藝人 ê 證照 ē- tang tī 市政府規劃 ê 地點擺攤掛牌
23 莫渝，〈我 ê 朋友是街頭藝人〉，《光之穹頂》（高雄市：高雄市政府文化局，2013 年 10 月)，頁 60-61。
替人刻印 ê，賺淡薄 ê 生活費，度日子
伊是刻印 ê 專家 咱 bē 使叫伊：刻印 ê 咱愛尊敬專家
(〈我 ê 朋友是詩人〉，《光之穹頂》，頁 60-61)
在這首詩中，莫渝開門見山的先解釋時下觀眾對於「藝人」的解讀：「辣」， 並且進一步定義這個詞借代的意思，代表漂亮美麗、直言敢說、努力製造話題增 加曝光度的人螢幕明星，他在第一段先鋪陳直敘普羅大眾對藝人的刻板印象與價 值觀，以「辣」這個詞彙解釋，直觀的寫出大眾的定義和感受。接著，他繼續擴 大解釋題目中「街頭藝人」的定義，提醒讀者留意市井角落的街頭藝人，他們也 是廣義「藝人」中的一群，只不過比起前一段所述的藝人，受到的注目相對減少，
卻有更多的誠懇樸實。接著第三段他呼應題目，開始介紹「他的朋友」是詩人、
是寫作者，介紹他也是一位品味生活的文雅之士，在這段，莫渝也使用戲謔的方 式介紹「詩人」的定義―「咱 ê 國家，詩人免考證照╱會寫字 ê，人人自稱「詩 人」。經過莫渝巧妙的段落安排，「藝人」和「詩人」透過通俗的定義解釋，形象 成為對照：只要敢衝、敢秀的、夠「辣」的皆可成為藝人；會寫字的，則人人可 自稱為詩人。第四段莫渝終於介紹朋友的名字為「李昌憲」，一位以篆刻專業換取 街頭藝人證照的藝術家。莫渝在整首詩當中以平鋪直敘的寫作手法介紹朋友李昌 憲，如實、如口語化的敘述中，包含著他經營這首詩的用心，最後讓讀者自覺省 思：社會價值觀對於「藝人」的定義太粗糙，一位領有街頭藝人證照的篆刻家，
其樸實無華、曖曖內含光的藝術涵養，堪稱專家，也是藝術家，專業應受到眾人 尊重，更廣義的說，莫渝透過這首詩傳達對每一位身懷技術、專業街頭藝人的敬 意。莫渝這首詩如同他所看重朋友的藝術內涵，平凡無華卻細膩誠懇，他以平實 的文字語言傳遞內心無限敬意，亦透過此詩看見不爭、不顯、不露，藏身城市一 隅卻才華洋溢的藝術家。
莫渝的詩多從個人經驗出發，白描中帶有真摯的情感，他讓詩不僅停留在個 人經驗，還透過平鋪直敘的手法讓個人經驗轉化為大眾普遍的體驗與感動，而非 書空咄咄或喃喃自語，才能讓題材引起普遍的同情與共鳴，達到他寫詩的兩股使 命：「批判現實、感動人心」。在部分詩篇中，莫渝以類疊的段落直接描述他所關
懷的對象，以〈因為沒有家〉24這首詩為例：
因為沒有父親 這三個小女孩 每天
在街上賣愛國獎券，或者 玉蘭花
因為沒有母親 這三個小女孩 每天
拉著手一道上廉價的小吃鋪
因為沒有家 這三個小女孩 每天
把車站的靠背椅幻像成 客廳的沙發
(〈因為沒有家〉，《無語的春天》，頁 127-128)
這首詩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平鋪直敘的以三段並立、類疊的段式，敘述三個小女 孩的家庭背景與艱困的生活環境。因為沒有父母親、沒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家，三 個小女孩自立自強的在社會底層為生存掙扎。前一節敘述中提到莫渝擅長情景交 融的抒情寫法，而在這首詩中，他以一位社會觀察家的視角描寫社會一隅，一個 容易被世人遺忘的底層角落，他以細膩的觀察和樸素的辭句描繪三個小女孩日復 一日、再平淡不過的生活，以外觀看的到的樣子和行為不加入任何修辭描述，也 不摻雜個人的想法和情感，卻讓讀者在讀完詩後，對這樣的事件充滿同情關懷，
以及對社會中集體冷漠的行為產生內省。
另以〈河的心情〉和〈我的家鄉〉為例，這兩首詩是莫渝近年之作，收錄在 2011 年出版的詩集《走入春雨》之中：
24 莫渝，〈因為沒有家〉，《無語的春天》（高雄市：三信出版社，1979 年 2 月），頁 127-128。
……
傷心的河
運走父輩的浮腫屍身 清洗流不盡的夜泣
暴風雨中的河
漂浮上游的珍木和混濁 沖失周期的災殃
……
一直守住河口的觀音山 看盡滄桑與紛擾
同樣不言不語 卻慈悲地
迎送進出的大小船隻
(〈河的心情〉，《走入春雨》，頁 57-59)
我的家鄉
沒有美麗的山坡
一再的土石流已成光禿的山壁
我的家鄉
沒有清澈的河川
僅僅流動痴緩的臭水溝
我的家鄉 沒有戰火
成排的巨人煙囪卻日夜噴吐 地層下深埋的怨氣
……
(〈我的家鄉〉，《走入春雨》，頁 169-171)
這兩首皆是環保詩，以第三人稱的手法，書寫臺灣河川溪流的變化和環境的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