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之路的歷程

就一個平凡人而言，要下定復仇的決心踏上復仇的路途是困難的事情，這裡 面有太多外在的阻力與困境，但若能讓一位平凡女子堅決獨行復仇之路，並於克 服種種危難之後成功歸來，這段路途所蘊含的就比復仇本身還要更多。

一、出發：開展的旅程

李公佐所著〈謝小娥傳〉中主角謝小娥在巨變發生前的身份為唐朝社會中普 通婦人：

小娥姓謝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歲喪母，嫁歷陽俠士段居貞。居貞 負氣重義，交遊豪俊。小娥父蓄巨產，隱名商賈間，常與壻同舟貨，往來 江湖。¹

1 王夢鷗：《唐人小說校釋》下冊（臺北：正中書局，1985 年），頁 31。

她八歲便失去母親，是一位商人的女兒，尚未成年便嫁給了歷陽的俠士段居貞為 妻，〈謝小娥傳〉中對於其夫段居貞及其父著墨不多，在身家背景方面，除了其丈 夫的俠士身份，僅有「負氣重義，交遊豪俊」一句描述，看出段居貞是一位重義 氣，交遊廣闊之人，而謝小娥的父親在經商期間累積了龐大的財產，但行事低調，

不炫耀露白，若變故從未發生，謝小娥或將成為一位普通的商家婦人，背後有富 裕的娘家為依靠，未來若無意外將為丈夫生兒育女，與丈夫過著平順卻安和的一 生，然而命運卻未眷顧謝小娥，在八歲奪走謝小娥的母親後，又在謝小娥十四歲 的這年，帶走了她僅剩的所有依靠：

時小娥年十四，始及笄，父與夫俱為盜所殺，盡掠金帛。段之弟兄，謝之 生侄，與僮僕輩數十，悉沉於江。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 獲。經夕而活。因流轉乞食至上元縣，依妙果寺尼淨悟之室。²

帶來這場災禍的是殺人越貨的強盜集團，不但劫走了所有財貨，更是將所有人趕 盡殺絕，謝小娥的父親與其外甥姪兒、丈夫與其兄弟、同在船上的數十名僮僕皆 被殺害，屍體更被沉至江中毀屍滅跡，強盜集團的犯案手法相當兇殘、可說是泯 滅人性，謝小娥也在此次的盜賊劫掠事件之中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但也許是因為 盜賊對一介女流的輕視未確定是否留下了活口便棄屍離去，更也許僅只是因為幸 運讓謝小娥逃過了死劫，因此謝小娥雖身受重傷在江中漂流但仍存一息性命，並 且被其他的船隻給救了起來，經過了一整晚的生死掙扎，總算是從鬼門關前活了 過來，成為這場強盜殺人案中的唯一生還者，但除了性命還留著，與謝小娥同行 的親人全數都被盜賊集團殺害，財物被劫掠殆盡，而謝小娥從此更是孤身一人漂 流在外，僅能靠乞討為生，漂泊流蕩各處，最後是妙果寺的尼姑淨悟收留了謝小

娥，給了謝小娥一個暫時的棲身之所。

在此關於謝小娥的所有前情敘述及人物描繪中，塑造出了一位突然遭遇極大 不幸的平凡女子形象。首先，就時間點而言，此時的謝小娥也不過是位十幾歲的 年輕女子，年齡尚輕，甚至才剛成年，對於社會的接觸不深，相對於年長的人而 言缺乏人生歷練，遭遇變故的惶恐可想而知。其次，在這場突發的殺人越貨的血 案中謝小娥失去了最能夠依靠的所有至親，父親及丈夫死了，母親更是早年便去 世，連同行的族人及奴僕也盡皆慘遭殺害棄屍，所有可能的依靠者幾近死絕，孤 立無援的無助更添悲涼。最後，謝小娥自己也在這場事故之中身受重傷，雖漂流 於江中被人救起在鬼門關前幾番掙扎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從後來的敘述 來看，這個伸出援手幸運也僅止於保住了謝小娥一條命，除了還活著之外，謝小 娥蒙受了極其巨大的損失，不僅是單純物質財產上的巨大損失，還有親人情感上 的永久剝奪，此前原生家庭的缺憾還尚未在婚姻的結合中得到修補反而承受了更 具毀滅性的打擊，流離失所獨身漂泊於蒼茫天地間，慘烈的命運形塑了謝小娥悲 劇女子的原型。

這一場強盜殺人的血案幾乎可說毀了謝小娥的一生。讓謝小娥的人生失去了 希冀與目標。然而雖然身為這場強盜殺人案的唯一一個倖存者，謝小娥卻連兇手 是誰都不知道，其實這對一個受到命運慘烈打擊的女子而言，未必是一件完全的 壞事，尤其在這個女子此時完全沒有復仇的優勢條件之下。但夢境帶來了來死去 父親與丈夫告知殺人者的兩句謎語：

初，父之死也。小娥夢父謂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又數日，復

夢其夫謂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³

父親及丈夫在夢中告訴謝小娥殺了他們的人分別是「車中猴，門東草」及「禾中 走，一日夫。」，此語亦是難解之謎，並未具體指出兇手名姓。為何不直接告知兇 手確切的姓名？在被認為是與〈謝小娥傳〉一事兩記的〈尼妙寂〉中稱因「幽冥 之意，不欲顯言，故吾隱語報汝⁴」此兩文的諸多差異在此暫且按下不提，單就夢 中不直接指名道姓的告知一事而言，不失為常人可以接受的解釋，然而對謝小娥 自身而言，還隱含了更重大的意義：選擇。

隱語的呈現固然強化了復仇的困難程度，卻也暗藏了容許放棄的可能。這場 血仇對謝小娥而言絕對是生命中至關重大的事件，但她最親近的親人已喪生，不 論外在還是內在都缺乏助力，自身又無能夠復仇的任何條件優勢，死去的父親與 丈夫雖入夢告知了「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及「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這兩句話，然而夢境之事僅有自己能感知，沒有同樣經歷過此夢境的他人又如何 得知真實與否？仇家的線索虛無飄渺，更缺乏實際的人證與物證，就連求告官府 能得到妥善解決的可能性都趨近於零，在如此不利的條件下，謝小娥即便是放棄 了復仇，也無甚可怪，沒人會因此去責難一位好不容易從慘劇中存活下來的弱女 子，畢竟就現實層面考量，遺忘並尋求往後人生的平靜，顯然是一條較平穩的道 路，但謝小娥並未走向這條道路。

既定的安排只能看到順從命運的表象，選擇才能凸顯個人的意志所在，越是 困難而懸殊的抉擇，越能呈現個人的意念與執著，謝小娥以她自身的意志堅定地 選擇了另一條更為艱辛的道路，從此開展了復仇的旅程。

二、困境：面對的阻礙

在選擇了復仇的道路之後，謝小娥首先面對的難題便是無從解開仇家究竟是 何人的謎底，雖然記得父親及丈夫托夢告知的兩句話：「殺我者：車中猴，門東 草。」、「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但卻難以理解其意，飄渺的可能性與長年 的等待足以耗盡大多數人的意志，但謝小娥卻沒有放棄，多年堅持的等待，終於 等來的破解的契機：

小娥不自解悟，常書此語，廣求智者辨之，歷年不能得。至元和八年春，

余罷江西從事，扁舟東下，淹泊建業。登瓦官寺閣，有僧齊物者，重賢好 學，與余善，因告余曰：「有孀婦名小娥者，每來寺中，示我十二字謎語，

某不能辨。」余遂請齊公書於紙，乃憑檻書空，凝思默慮，坐客未倦，了 悟其文。令寺童疾召小娥前至，詢訪其由。⁵

元和八年的春天，李公佐來到建業的瓦官寺，瓦官寺中有位和尚名為齊物，與李 公佐有交情，在與李公佐會面時提到了關於寡婦謝小娥的事情，齊物和尚說：「這 裡有位叫謝小娥的寡婦，每次到寺廟來，都會問我一道十二字的謎語，但我無法 解開。」李公佐聽到後請他將這十二字謎語寫於紙上，一番思考後便瞭解了其中 意思，於是趕緊請寺中的小童將寡婦謝小娥請來，詢問她為何要詢問這道十二字 的謎語：

小娥嗚咽良久，乃曰：「我父及夫，皆為賊所殺。邇後嘗夢父告曰：『殺我 者，車中猴，門東草。』又夢夫告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歲久

5 王夢鷗：《唐人小說校釋》下冊（臺北：正中書局，1985 年），頁 31。

無人悟之。」余曰：「若然者，吾審詳矣，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

且『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畫，是『申』字，又申屬猴，故曰『車 中猴』；『草』下有『門』，『門』中有『東』，乃『蘭』字也；又『禾中走』，

是穿田過，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畫，下有日，是

『春』字也。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慟哭再拜，

書「申蘭、申春」四字於衣中，誓將訪殺二賊，以復其冤。娥因問余姓氏 官族，垂涕而去。⁶

到來的謝小娥哭泣了許久，告知李公佐這是她的父親與丈夫皆被盜賊所殺，後來 曾經夢到她的父親說「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又夢到她的丈夫說：「殺我者：

禾中走，一日夫。」，但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始終沒找一位能幫她破解殺人者謎 底的人。瞭解了謝小娥之所以探問此十二字的緣由之後，李公佐告知了謝小娥這 兩句話是個字謎，解答出來便是：殺妳父親的人名為申蘭，而殺妳丈夫的人名為 申春，並一一詳細說明解謎之法，謝小娥得知了謎語的解答後，將殺害她父親及 丈夫的兩位兇手之名牢牢記下，誓言必將殺死這兩個強盜為父親及丈夫報仇，同 時也詢問了李公佐的姓名才又哭泣著離去。

在此段李公佐為謝小娥解謎一事的敘述中，明面上是寫李公佐的聰明才智為 謝小娥破解了仇家的姓名，又因事情的湊巧藉由謝小娥與齊物和尚的接觸及齊物 和尚與李公佐的交情連結了這段破解謎題的關鍵，隱有命中注定及上天暗中相助 之感。但實際上暗中凸顯的卻謝小娥是在這麼長的時間中，即便處處碰壁也從未 放棄解開殺人者謎語的努力與堅持，若是謝小娥沒有持續長時間且高頻率地時時

在此段李公佐為謝小娥解謎一事的敘述中，明面上是寫李公佐的聰明才智為 謝小娥破解了仇家的姓名，又因事情的湊巧藉由謝小娥與齊物和尚的接觸及齊物 和尚與李公佐的交情連結了這段破解謎題的關鍵，隱有命中注定及上天暗中相助 之感。但實際上暗中凸顯的卻謝小娥是在這麼長的時間中，即便處處碰壁也從未 放棄解開殺人者謎語的努力與堅持，若是謝小娥沒有持續長時間且高頻率地時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