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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懶鬼戰爭
「台灣」以前的回憶，都是我聽來的。後來我出生，也成為故事中的一份子。
「家」從永和紅色鐵皮門陸續搬遷了多處，大都脫離不了中永和一帶，最後落腳 在靠近瓦磘溝的社區型公寓。那時家族很大，大舅先成了家，搬離老家不遠的公 寓。在我前面，大舅的兒子表哥先出生。媽媽結婚後也搬了出去，就住在大舅家 樓上，結婚不到一年我就誕生。孫子、孫女出現，公公性格變得柔軟，對付孩子 的工具也從擀麵棍變成棒棒糖棍。
小時候愛睡懶覺，媽媽總是用恐嚇的口吻說：「你如果是公公帶大，你就完蛋了，
公公清晨5 點就會把你叫起來做事。哪那麼好命還可以睡覺。」
舅姨們口中嚴格的公公我從來不認識。5 歲時媽媽和大阿姨在新店商辦區開了 間咖啡廳。外公每天帶著我從家裡走到外公外婆家。我走個兩步就喊累，耍任 性坐在地上要賴，半拖半就不情願地走著。
他們的老家是90 年代典型的社區小型公寓，社區大門是歐式建築風，但材質卻 是台式大鐵門。混搭的風格就像社區招牌寫著的「歐洲花園」，當時以為這就是 全世界最氣派的公寓。奇怪的是，氣派的大門永遠都不敞開，住戶只從右方的小 門進去。人們委屈自己，只為成就一座大型裝飾品。
外公、外婆家在社區最內側樓房的4 樓，上面還有一層頂樓養鴿人家。我不愛爬 樓梯，一到樓梯口更是哭天喊地要公公揹我。「馬麗昕，你討人得要死，是麻煩 鬼還是紮筋鬼（雲南話：找別人麻煩之意）」，我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是懶鬼。」
每天都上演著的「懶鬼拖拉戰爭」，每一次都是我勝利。這樣的戰爭遊戲一直持 續到幼稚園畢業。
上了國小後，平日跟著學校上課，周日就到台北清真寺讀經班上課。每到周日，
媽媽騎著摩托車送我去台北清真寺。媽媽在廚房幫忙準備食材，我跟著阿訇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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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宣判公公無期徒刑。剛開始只是不能走動，進一步是自己吃飯都有困難。
為了就近照顧，媽媽決定和公公、阿婆同住。沒想到再次近距離相處時，公公早 已背不動我。
集優點於一身的「馬全忠」頓時變成充滿缺點的人。因為身材高大，光是從床上 抱至輪椅上就得耗費一番功夫，不是一次兩次，是每天。固執的性格，也讓外婆 吃不消，照三餐吵架。
耐心磨盡，在家人討論後短暫送至安養院。再親密的家人耐心也會被生活磨光，
何況是無親無故的照護員。在看過安養院的照護方式後，還是敵不過深根在血液 的不忍與孝心，請了一位移工來家裡分擔照顧。
蘿拉姊姊來自印尼，有個兒子，她每天晚上會跟印尼家中的兒子視訊，雖然聽不 懂她在跟兒子聊些什麼，但是語氣非常開心。來到我們家後，她很驚訝我們跟她 一樣不吃豬肉，她不知道台灣也有穆斯林。
她的中文很好，也很愛笑，他跟公公常常聊天，講著講著就笑呵呵，問她在笑些 什麼，她說：「阿公好笑」。她最常問我：「妹妹，為什麼吃『飯』、『放』東西、
『方』便都是『ㄈㄤ、』，但意思不一樣呢？」我回答不出來，最後總是將原因 歸到中文好難。
蘿拉姊姊對公公超乎常人的有耐心，除了日常洗澡、吃飯打理，怕公公長坐皮膚 潰爛，每天按摩、擦蜂蜜口味的乳液，用萬金油在太陽穴旁按摩，更會在晚上唸
《古蘭經》給公公聽。公公的照護都是蘿拉姊姊一人在做，對蘿拉的依賴比對其 他兒女還重。
我繼續扮演著一個乖巧的孫女，好像能做的也只有乖巧。偶爾走進混雜萬金油與 蜂蜜乳液、殘留尿液味的公公房間，跟公公道聲Salam。46每一次道Salam 後，都
46 穆斯林的打招呼用語。筆者在穆斯林聚會間皆會以阿拉伯語 Assalamualaikum（口語簡化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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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得到公公一個淺淺的微笑。公公緩緩轉向我，眼睛瞇成一條線，「馬麗昕」三 個字的叫著我。雖然住在同個屋簷下，但公公喊我名字的語氣像是幾年未見。
我問他：「今天有沒有好一點？」他點點頭沒有回答。過了一陣後，問我：「考試 累不累？」我嘴上雖然唸著好累，但也只是假裝，假裝自己受盡千萬折磨，只求 他能對我說幾句安慰的話。
談話最後都會停在我這。公公的生活已經跟現實脫節，他在吃著飯菜，可是已經 沒有味道；看著電視，但只是聽著聲音。
他會摸摸我的手，我也會摸著他消瘦的手上節節分明的關節骨和青筋。或許是蘿 拉姊姊每天的按摩有成，公公的手掌心細緻柔軟，像是會榨出蜜。
我能感受到公公手的柔軟及溫暖，但他無法辨認出我手的粗糙及死繭；我長成什 麼樣，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大概也無力關心，因為他已經花盡力氣在維持活著這 件事。
Salam）作為打招呼的開場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