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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內在異質時空的多重構圖:記憶、夢境、末世想像

第一節、 投入內在的浩瀚感

5 竹慶本樂 (Dzogchen Ponlop)著,藍星譯:《離死之心》(Mind beyond death)(台北:橡樹林,2010) 頁 100。

6 索甲仁波切(Sogyal Rinpoche)著,鄭振煌譯:《西藏生死書》(The Tibetan book of living and dying)

(台北:張老師,2006),頁 299。

為了抵禦自我的消逝,在以心造境、投入內在的異質空間之際,便形成了「內 在的浩瀚感」:

開啟了某種冥想中的世界,讓我們不再是「被拋於世」(jétés dans le monde)的,甚而透過嚴謹的辯證效果,如果我們真的意識到微不足道的 自我,我們就會產生龐然巨大感的意識。於是,我們就被帶回到我們浩然 擴充中的存有的自然活動裡。

浩瀚感就在我們身體內。它與一種存有的擴張狀態緊密關連,這種狀態總 被生活所箝制,被謹慎微小所侷限,但是當我們孤獨一人時,它又再度甦 醒。一旦我們靜止不動,我們就身在他方,並且在一個浩瀚無垠的世界裡 做著好夢。浩瀚感是靜止不動之人的運動;浩瀚感是靜謐白日夢所具有的 動態特質之一。

通常是這個「內在浩瀚感」給了我們某些關於可見世界的表達所具有的真 正意義。7

巴舍拉指出生命中本有的「內在的浩瀚感」,與外在生存處境的狀態緊密相連,

當僵化生活對心神的箝制減弱,內在的浩瀚感隨即油然生起,「在一個浩瀚無垠 的世界裡做著好夢」,不僅照鑑了生命與世界的另一種真實,再者也是生命力躍 動的展現,成為內在的運動,第三,藉由內在的浩瀚感,暫時擺脫了生命「被拋 於世」的疏離存在感受,自身/自身的夢,二者互為存在的保證,致使心神投注 於內在的浩瀚之際,浸淫在無隔閡的親密感。

為進一步瞭解詩作如何呈現內在的浩瀚感,探討個體的心神如何從緊繃的現 實中逸出,投入內在的異質時空,是以按察詩作的表現方式,分成兩個步驟進行 申論。

首先以「以現實的異化作為想像的基礎:藉水的意象觀察」為題,指出內在 異質空間建構,乃是以現實為對照的基礎,透過現實情境的異化,作為內在異質 時空的投射。對此,本文以「水」意象為觀察點,考核詩中藉由大雨而激發出大 水、乃至於末日洪水的想像,逐步隔絕現實的過程即是異境的浮顯,內在異質情 境奠基在熟悉的日常之上,現實逐漸淹沒在大水底下,內心深處的欲望反倒浮在 水面,不論是生命的欲望、或死亡的恐懼,都成了心神逐漸內潛的表現。

其次則是設定「以內在情境的訴說展露自我存在」為切入點,指出發聲者對 虛擬情境的描述、感知、喟嘆,既是內在異質時空得以獲存的憑藉,同時也是確 保自我存在的發聲。在這個過程中,逐步架構出完整的小天地,外面的他者進不 來,裡面的發聲者也出不去,形成自給自足的私密感。

7 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著,龔卓軍、王靜慧譯:《空間詩學》(poetique de l'espace, la)(台北:

張老師,2004),頁 280。

內在異質空間的建構,對他者而言,雖曰是封閉的小天地,但是對敘述主體 而言,敘述聲音彼此激盪,尤其藉由敘述構圖的步步延伸,也就一層一層強化存 在感,換言之,情境的浩瀚感、等同於存在的浩瀚感,內部的迴旋開展將自身的 存在、生之欲力無限放大。

一、將現實浸入想像:藉水的意象觀察

坎伯在《千面英雄》8中,闡述個人生命的鍛鍊歷程,在啟程離開僵化的環 境,投向未知的情境,趕赴內心「歷險的召喚」之後,外在的探索便轉化為內在 的考驗,以「鯨魚之腹」的形象為喻,指出「在這裡英雄並不往外追求,超越過 有形世界的侷限,反而走向內在以求再生」,鯨魚之腹的內在冒險意味著外在的 死亡、以及內在的再生,嘗試進入到內在深沈的自我,「正如個人的意識是棲息 在一片夜海上,在睡眠中沈降到海底,然後又神秘的從中覺醒過來」,以水與夢 為喻形容內在自我,一者強調內在意識的深沈,二者強調生命力流動的特質。外 在自我的消解後,流入「深沈睡眠狀態」,隨後再流出,回復「清醒狀態」,藉由 匯入流出的過程,表現蓬勃生命力的運作,外在自我在面臨死亡的威脅之後,潛 入內在,歷經鯨魚之腹的冒險淬鍊,再回到現實。

透過坎伯的主張,搜覽台灣詩作的表現,則發現詩人時常藉由水的意象,表 現出現實的隔絕、異境的進入,想像自身、甚或整個城市、世界漸漸浸入水中之 際,即是逐步投入內在的異質時空當中,一方面,以水的深邃、流動、隔閡,表 現出內在的幽邃、躁動、陌生,深沈的大水形成了視覺與行動不可穿透的禁區;

另一方面,水的透明感保留住部分現實的對照,在可見與不可見、可即與不可及 之間,形成了現實與異質時空的對比。

若針對詩作搜索更細緻的例證,則會發現台灣的詩作慣常以「雨」的意象啟 動對異質空間的想像。生活在雨水豐沛的島嶼,不時感受到雨水所帶來的隔絕 感,表現在書寫上,藉由雨的意象,主角因行動受阻而激盪起種種詠懷的神思,

心神注意力內攝,感受在雨水阻絕中,固然限制外出的行動腳步,令人油然生起 困頓的孤寂,同時也避免他者的干涉,得到一人的自由、甚或兩人相依的溫暖,

透過雨水的意象,原先熟悉的環境在異化中產生了新鮮感,種種不同的情態交織 出許多動人的詩作與歌曲。

然而更顯著的表現,則在於雨水/洪水、海水的連結,隨著水位逐漸升高,

隔絕感越顯深重,漫起的水位,使得熟悉的環境在重重阻隔中變得陌生,空的空 間被水填滿,移動更顯困難,日常的作息規律停擺,高度異化的情境,變得像夢 一樣,正如羅蘭‧巴特的形容,水災改變了人們看待世界的方式、移動的方法,

8 坎伯(Joseph Campbell)著,朱侃如譯:《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台北:立 緒,1997),頁 93、95、279、284。

以致於「似非而是的是:水災讓世界更隨心所欲,以小孩擺設、挖掘、甩弄玩具 的愉悅,順利地操控世界。房屋不過是積木,鐵道是孤伶伶的線,牲畜是漂流的 塊狀物,而小船,這孩童世界的最佳玩具,便成了這個被處置、被攤平而不再有 根的空間之掌握方式。」9被大水弭平的空間,不僅取消了河道與街道、自然與 人為的種種分界,人為的種種也在遮蔽中,失去了實際的作用,成為純粹的點線 面形式,激發出內在遊戲、不正經的想像。

從雨水到大水,最後乃至於迸發了末世洪水的想像,外在生活的經驗感知,

轉化成內在想像的素材,藉由心理經驗的類比、接通、轉化,置身大水中、日常 情境異化的孤獨經驗,頓時成為探索內在異質時空的意象表現,詩中以漫起的大 水作為個體心神轉向內在異質時空的表現,浩浩湯湯的大水情境,遂成為內在浩 瀚感的呈現。

對此,就詩作的表現來說,呈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態。對內在異質時空的 大水想像,同樣是扣緊水意象的渾溶感發聲,一類傾向於表現意志內鑠中、心神 投注的光芒,當大水湮沒一切俗世常態、心神的注意力投向內心深處,生命關注 的焦點遂浮顯出來,浮出深沈意識的水面,帶有孕育新生命的意味。

另一類則針對消融的過程發聲,大雨淅淅瀝瀝淋淋,水位逐漸升高,無差別 的淹沒一切,觸發了內在對死亡的恐懼。形式的存在端賴在空間中佔據一個位 置,然而大水卻佔據、湮沒了空間,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空間的陷落,而空間的消 失即是存在形式的消解,湮沒在水底,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換言之,消融常態的 過程帶來死亡的恐懼,大水漫起所帶來的壓力,即是內在原先認知世界的逐漸陷 落,水線漫高的意象,成為觀看世界的眼光一步步陌生化、愈加趨近內在異質時 空的浮現。

先就前者來說,以羅智成《黑色鑲金‧78》為例,詩中以瀰漫的大水,淹沒 日常狀態,照鑑出內在的想像,全詩如下:

大雨一直下

竟然把整個島嶼溶解了 我燈光依舊明亮的床鋪 漂浮在氾濫的河床上,

無數亮著檯燈的書桌 也繞著洄流打轉

像圍捕海嘯的憂鬱漁船……10

9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著,許薔薔、許綺玲譯:《神話學》(Mythologies)(台北:桂冠,

1997),頁 51。

10 羅智成:《黑色鑲金‧78》(台北:聯合文學,1999)。按,原詩附注音符號。

大雨啟動了末世洪水的想像,然而在這末世想像中,異質時空照鑑出內心在現實 中無法完成的特許──只有書桌的檯燈能在末世洪水中浮起。

幾乎可以設想這樣的場景:在豪大雨的深夜,萬家燈火已熄,只餘主角獨坐 窗邊書桌前夜讀,暗自揣測鄰家零星透出窗口的燈光,同樣也是沈浸在閱讀書寫 當中,在豪雨夜讀的孤寂中,外在熙熙攘攘的訊息隱退,心神內鑠,詩中則設想 了末世洪水的異質空間,大水如鏡子般,照鑑內心關注的對象,只有「無數亮著 檯燈的書桌」──亦即知識的暗示,成為浮起的倖存物,至於種種日常的存在,

則湮沒在洪流中。

換言之,內在異質時空的照鑑,既是異化,也是一種釋放,詩中潛入自我的 內在,藉由意象的安排,不僅將內在的冒險表露於外,同時也道破生命內在的寄 託,以閱讀書寫作為文明的光芒,抵禦末世的死亡,夜雨的封閉,反倒彰顯出「亮 著檯燈的書桌」,閱讀書寫的文化光輝、內在的自我發聲,二者相互保證,成為 抵禦消失的寄託。

正如同羅智成所謂「黑色鑲金」的美學,在以現實為對照、進入內在異質時 空的書寫中,「鑲金」的想像光芒──各種繽紛綺瑰的想像、異質世界的建構、

自我形象的展演──才是詩作的重點,高蹈遄逸的想像正是生命力的展現。至於

自我形象的展演──才是詩作的重點,高蹈遄逸的想像正是生命力的展現。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