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結束但思考才剛要開始：為什麼晚餐還是熱的？會是只因 Max 回家恰巧是 在晚餐時間嗎？如果是這樣文字不應是 and it was still hot. 而是 and it was hot. “ still”是什麼意思？still 是一個有起點的，表現延續狀態的副詞，而且這個起點應 該是為大家所共知的。雖然在故事裡，並沒有顯示晚餐是什麼時候擺上的，然而 從最後出現的“ still”可以推論，晚餐在故事進行中已經擺上，「直到」最後還是 熱的。那麼為什麼故事中不出現？既然不需出現、故意不出現，為什麼故事最後 又要刻意讓它現身？說刻意是因為即使不說晚餐是熱的，對故事的完整性並不構 成任何影響。房間出現晚餐，已足夠證明媽媽給出了晚餐，給出了愛，Max 可以 鬆一口氣了。顯然晚餐是熱的隱含作者的重大「圖謀」，這個圖謀他必須加以揭 露，促使讀者思考成為他的「共犯」。
熱食放久是會變冷的，Max 返家食物還是熱的，作者所「圖謀」藉此和讀 者溝通的正是 Max 離家時間不長。
當然未必所有讀者都會收到相同訊息。事實上，全書釋放出的時間訊息相 當複雜多樣，文字的描述有日、夜、一週、一年，圖畫的描繪有白天、黑夜、黃 昏，對於圖像上最容易顯示一年時光的春夏秋冬四季，圖文同時都未提及，為什 麼？執行細節上的考量？分頁分圖造型太過複雜？然而卻有比春夏秋冬更巧妙 的時間「度量器」──月亮。在尾聲藉由食物還是熱的所建立起 Max 離家時間 不長的信念，如何對應月亮圓缺變化所顯示的另一組時間？於是在雙軌時間之下 很自然地我又得出一個信念：這是分別運作於兩個世界的時間，兩年的時間是幻 想世界，幻想世界的另一個佐證來自於第四個跨頁畫著 Max 閉眼沉思，而文字 提及房間長出了森林，幻想世界的時間過得很快，歷時兩年，在現實世界卻連晚 餐都還沒涼。然而真是這樣嗎？一開始 Max 房間外的月亮像上弦月，最後卻是 結結實實的滿月。如果真是短暫到連食物都沒涼，為什麼前後月亮不一樣？但月 亮真的很不一樣嗎？故事開始時的上弦月看來其實又像似滿月，為什麼要這樣
畫？我想套用傅柯的術語將圖文中意涵不明處稱為「霧區」，試著再從頭檢視圖 文中的「霧區」。在初讀當下意涵不明之處，讀完後是否能有更高遠更全面的關 照得以穿透迷障得出理解與詮釋？
房間長出森林的一切變化，應該是 Max 在被壓抑下逃離現實的幻想，在現 實生活裡被壓抑的意識如破壞、控制在幻想中浮現到表層並加以實現。因此，這 是一個心理學的故事，紅橙黃綠藍靛咖啡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棕櫚葉圖樣就象徵 那些在現實生活裏難以存在的念頭，明艷的色彩則表現這些念頭的瑰麗多采，於 是這些棕櫚葉圖樣的樹（念頭）只出現幻境之中。前後蝴蝶頁裏，這些棕櫚葉圖 樣（念頭）在交叉影線的壓抑下似乎想掙脫浮現，它們像為這個故事訂出了基調，
並提醒暗示著這是一個幻想故事。背景交叉影線則象徵現實世界中的種種束縛、
規範，因此只存於家裡、房間，幻想世界則無。其他的陰影分布有的表現物理現 象，某些則兼有則暗示心理狀態的作用，如第六個跨頁樹上的陰影和 Max 的背 影即分屬兩種。
版面的設計可說用來表現幻想世界的變化。開始是逐步進入幻想世界，圖 面隨之擴大，尾聲退出幻想世界，圖面跟著縮小。頭尾版面文圖是左右分，左文 右圖，因為處於變化狀態中時間是重要關鍵，適宜表現線性時間的文字在左方有 利於讓讀者先掌握時間架構。中段在幻想境地的活動則為上圖下文，讓讀者先了 解其幻想活動，幻想其實是潛意識活動，直觀即可，不需太多闡釋說明，文字居 於圖像之下，甚至中間銷聲匿跡，不影響讀者潛入幻境的意象。幻境中的 wild things 自然也是幻想的產物，故事一開始藉著媽媽之口已經告訴我們 Max 是 wild things，穿著狼裝只是便於在表面上類比，讓這個故事同時能有深層和表層的雙 重趣味，一方面得以互相映照，再方面創造模糊空間增添藝術性，並得以吸引有 不同解讀的讀者。與其說 wild things 是 Max 的幻想之物，不如說 wild things 就 是 Max──Max 的本我。自我在現實挫敗之際，遯入較原始的世界，任由本我
引領恣肆放縱134，這些 wild things 之所以有各種面相，可愛、有趣、羞怯、呆滯、
逞強競爭、狡猾、凶狠、狂暴、驚惶也就代表 Max 本我的各個面向。有一雙人 腳的「人牛」可做為理解此一象徵意涵的切入點，為什麼 Max 不騎在其他 wild things 身上，獨獨在「人牛」身上？我想不妨將「人牛」當成是他較桀敖不馴的 一面，在縱情發洩之後，「它」暫時被平伏馴化，但仍有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提 示我們火山只是暫時平息。如果繼續深入心理學的領域，或許還可以進一步闡釋 為什麼 Max 要經由水路航行到 Where wild things are？榮格有個說法，當精神太 沉重時就會從火焰般的高度上降落下來，化成地處低下的水，引向水邊就成了通 往靈魂之路。135
「水是無意識最普通的象徵。山谷中的湖就是無意識，它潛伏在意識之下，
因而常被稱作『下意識』，……從心理學的角度，水是變成了無意識的精神。所 以，那神學家的夢所告示的確實正確無誤:下到水邊他就能體驗到那活的精神的 運行……」136
Max 從稱王時眼睛就沒開過，似乎就可解釋為他沉溺於幻想之中並未正視 現實。此時清醒著活動的是潛意識，因此 wild things 張著眼睛。當他一開始想家，
就等於意識清醒回到現實，於是眼睛睜開；而原本活動的潛意識則開始沉睡。他 所聞到的食物香味即是兩個世界的一個連結點，可視為那正是現實世界裡晚餐出 現在房間的時刻。同時暗示 Max 肚子餓了，他其實仍在故事起點時被關回房沒 吃晚餐的狀態，而 Max 和 wild things 同樣沒晚餐可吃，落得飢餓狀態，也暗示 兩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至於為什麼從頭到尾沒看見媽媽？我想大概因為主題是孩子的幻想，就應 該以孩子為主，不需有其他人物分散焦點，讓媽媽始終存於幻想中──一個存於
134 Max 在家搗蛋，超我已屈從於自我，自我遵循的是現實原則；但在被關入房間後，他開始逃 避幻想，原始的本我出現，遵循的是快樂原則。
135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著，馮川、蘇克編譯，《心理學與文學》，台北市：
九大文化股份有限公司，1990.10，頁 37。
136同上註，頁 39。
孩子想法中的客體。媽媽真的沒出現137？第八個跨頁的海怪「髮型」讓我直覺地 覺得是媽媽的象徵，牠從後方出現，後方正是被 Max 置諸腦後的家的方向，那 眼神似嗔似怪，像媽媽「哼」的一聲？除了媽媽，誰能真正讓孩子害怕？佛洛姆 曾說母愛是無條件的，一個孩子被愛，只因為他是他這個樣子。
被母親所愛的經驗，是被動的經驗。為了被愛，我無需做任何 事……母親的愛是至福，是安祥，無需去贏取。……母愛不僅不需獲 得，同時它根本不能夠贏取，不能夠用自己的能力使它產生出來，不 能夠受到控制。母愛存在的時候，就是至福；如果不存在就如一切美 善都從生命中撤出──而如果想把它創造出來，使它出現，根本是束 手無策，無途可循。……絕大部份的兒童，在八歲半到十歲以前，他 們的問題幾乎完全是被愛的問題──因為他是他，所以被愛。138
Max 在家搗蛋，但這就是他啊！媽媽卻不能接受這個 Max，把他關進房間，
是不是不再愛他了？如今他又悖（背）離了母親，母愛還會繼續存在嗎？這是 Max 心中最大的疑懼陰影。Max 離開 wild things 時，牠們的苦苦哀求喚不回 Max，
正是表現當母愛不存在，無法創造索得的陰暗面；也因此在航行回程 Max 憂心 忡忡，母親對他會不會同於他對 wild things 的反應？一個平行結構？以佛洛伊德 理論家克萊恩（Melanie Klein）的說法，對 Max 的疑懼可以另有解釋，「嬰兒不 僅對母親懷抱著將母體撕裂的幻想，他也遭受偏執幻覺折磨，以為母體會反過來 將其毀滅。」139，威脅他的怪獸並非出於擔心被遺棄，而是他對母親的此種疑慮
137所見有限的資料皆稱媽媽未現身，如威廉‧梅比爾斯（William Moebius）提及 Max 的媽媽只 以最後一幅插圖裡的食物，做為未言和未現的母愛的象徵圖騰出現。見馬祥來譯，＜圖畫書符 碼概論＞（Introduction to Picture Code），載於《兒童文學學刊》，第三期，頁 169，台北市：
天衛文化圖書有限公司。Perry Nodelman 亦未對此有所著墨。
138 E.佛洛姆（Erich Fromm）著，孟祥森譯，《愛的藝術》，頁 53。
139泰瑞‧伊果頓（Terry Eagleton）著，吳新發譯，《文學理論導讀》，頁 206。
幻化所出。怪獸象徵媽媽？鬍子怎麼說？或許可以視為是對解讀刻意製造的干 擾，避免母親象徵太過淺露，同時讓解釋產生多種可能性，更具趣味和藝術性。
也或許其中的一個解讀可能性就在於媽媽因為 Max 胡鬧把他關進房間的舉措其 實比較接近父親的角色，父親「代表人造事物，代表法律與秩序，代表格律、旅 行與冒險」140，不服從父親的期待將失去的是父愛，但卻可以做一些事情來贏取 它，Max 決心去冒險。拉康認為父親象徵禁忌或戒律，父親的出現將兒童與母體 拆離，如此就把兒童的慾望驅向隱密的無意識。雖然拉康所謂的戒律指的是亂倫 的社會禁忌，但似乎可以擴大解釋為一般社會禁忌。而這裡的留著母親的頭髮與 父親鬍子的 wild thing 似乎也可說明兒童外在的現實，並非是與母親的雙邊結
也或許其中的一個解讀可能性就在於媽媽因為 Max 胡鬧把他關進房間的舉措其 實比較接近父親的角色，父親「代表人造事物，代表法律與秩序，代表格律、旅 行與冒險」140，不服從父親的期待將失去的是父愛，但卻可以做一些事情來贏取 它，Max 決心去冒險。拉康認為父親象徵禁忌或戒律，父親的出現將兒童與母體 拆離，如此就把兒童的慾望驅向隱密的無意識。雖然拉康所謂的戒律指的是亂倫 的社會禁忌，但似乎可以擴大解釋為一般社會禁忌。而這裡的留著母親的頭髮與 父親鬍子的 wild thing 似乎也可說明兒童外在的現實，並非是與母親的雙邊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