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的故事：外星球來的轉學生，在沒人聽見的寂寞裡

外星球來的轉學生，在沒人聽見的寂寞裡一路碰撞

壹、B 的職業生涯故事 意外發生的那一刻

九十二年一月，我二技護理系二年級寒假，正在安養中心實習。

二十四日那一天，農曆新年的前一週，我還滿反常的，我從實習的中 午到下午的休息空檔，分別打電話給每個家人，跟他們都聯絡過。平 常我打回家，看誰接電話我就跟誰說，可是那天我卻叫每個人都來聽 電話，也打給在台北研習的二姊，我跟他們說我很快就會回去了，然 後就掛上電話。

那天實習結束後，我跟同學去逛夜市。我同學住 P 市，我租屋住 N 鎮。吃完東西後，我為了一個很小的原因，就是瓦斯沒有關，堅持 要回內埔，很堅持。然後，告別五分鐘後，我就馬上出事了！在回租 屋處的路上，我從跟省道垂直的路出來要左轉，那是一個 T 字形的路 口，路口處剛好是一家醫院，G 醫院。我就在那個要左轉到省道的過 程中，被自用小客車撞上！

我那時候其實是馬上撞到馬上失去知覺。聽事後轉述，我是整個 人飛起來，就飛出去、彈出去，然後落地，直接撞在安全島上，「啪」

就下去，就碎了；安全帽什麼都有戴，就飛了，當場昏迷。我後來回 警察局做筆錄才知道，原來我的車子跟我的人啊！是隔了一百三十幾 公分，就一點三公尺！當我在做筆錄的當下，看到那個照片，那種心 情的衝擊就：「我發生過這樣的事！」我爸說那輛肇事汽車的引擎蓋 上，有一個直徑大概十五公分、約五公分深的凹痕。那力道很大！而 且我是在轉彎的時候，他撞到我的車中間，沒有任何東西幫我擋，所

那時候大概晚上十一點多，出事的當下，雖然沒有直接目擊者，

但是剛好醫院門口有人，而且巨響，大家都出來看。後來，警車就來，

因為出事就在 G 醫院門口，就馬上送那間醫院。

出事時，警察到現場一定要通知家人嘛！但是因為我就完全昏迷 了，只剩一口氣，剛好我有帶通訊錄，警察就翻開通訊錄，打給我同 班同學，然後我同學輾轉聯繫到我最好的二技同學，我二技同學馬上 打電話回我家，我大姊接的，就告訴他我出事了！我大姊的高中同 學，剛好就 P 市人，他們家距離我車禍現場，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了。

所以最先趕到現場的，是我住在 P 市的二技同學，還有大姊高中同學 的父母，他們有看到我當下那個狀況。之後我爸載我大姊還有我妹，

也就緊急從高雄趕來，到我事發現場。

緊急開刀，搶救

在 G 醫院，做了檢查、照了 X 光，反正該做的檢查都有做過。

那時候也有做過昏迷指數測試，總分十五，如果破七就不好，我那時 候好像三到五的數字吧？就很差。我那時候已經到了所謂的去皮質反 應，就是已經昏迷，只剩還有心跳、呼吸微弱這樣子而已，其他任何 細微的反應都完全沒有，而且我那時候整個血腫、水腫。

家人來了之後，跟 G 醫院就檢查結果討論要不要緊急開刀？醫 院一定是尊重家屬意見。大姊就說，那就回高雄啦！所以，就半夜一 路這樣回來。因為大姊在衛生局工作，有認識一些醫生，就打電話聯 絡。結果，高雄 C 醫院沒有床，大姊又打電話給課長，就透過這層 關係，聯絡 K 醫院，然後就很巧，刀房的主任剛好是我十四歲時為 我左胸脂肪瘤開過一次大刀的醫生。聯絡上之後，刀房主任就說 OK，

就幫我們聯絡腦神經外科的醫生，情商之下，醫生也是從家裡趕來。

在 K 醫院，所有的檢查又都做了一次，也又測了一次昏迷指數，

是七，好一點點。醫生來，看了之後，就跟爸爸討論要留守觀察還是

開刀？那時候爸爸其實很徬徨，因為我的出大事跟媽媽的往生，中間 隔不到半年，驚訝跟衝擊都很大。爸爸一時之間無法選擇，也不知道 怎麼辦。醫生說：「我是建議你讓他開刀，因為第一，他還年輕。」

那一年我二十三歲。「第二，就賭賭看，開完刀後看他自己怎麼樣，

看他本身的求生意志，還有康復能力，他的優勢在於他還年輕。」爸 爸就說：「好，那就開。」於是，一點多進開刀房，六點多出來。從 開刀房出來的時候，二姊也從台北趕回來了，全家人都在，我就送加 護病房。

開完刀後，我整個頭骨的形狀，很像注音符號的「ㄦ」，左右兩 片頭骨都拿掉，右邊拿掉是因為直接撞到，碎了，骨折，左邊拿掉是 因為要減輕腦內壓。兩片都拿掉之後，非常容易痛。開完刀出來，我 身上插了一大堆管子，從開刀傷口的引流管，到氣管內管、鼻胃管、

導尿管。而當時，我一直是完全昏迷的，不知道在哪一個空間裡面。

在加護病房時，剛好遇到 K 醫院在蓋新大樓，舊大樓要搬到新 大樓去，而且那時候還過年，很多事情都卡在那時候。爸爸要值班，

大姊、二姊都要上班，妹妹要上課，所以才會請看護來照顧我白天的 時間。而且那時候因為加護病房沒有家屬休息區，家人晚上就只能睡 在很簡陋的家屬休息室，床什麼都沒有，聽說那一年又冷。在那一個 過程，家人真的很辛苦。其實我有很深的體驗，是因為我五專畢業那 一年，媽媽生病，大家都要上班、上課，沒有時間，當時的我也沒有 很強烈的求知慾跟上進心，就很自然地，就照顧媽媽。就像我當初的 那個情形，我在加護病房時，有一段時間，白天就是讓看護阿姨來照 顧我的。

爸爸後來跟我分享過，其實那短短一個多禮拜的時間，是非常煎 熬的。我一直都是閉著眼睛，雖然也有呼吸也有心跳，但其實是插了 管子的，插滿了管子。爸爸每天去看我一次，就每天很無語，很落寞

啊！爸爸說，那時候很煎熬的原因是，他不知道我到底會不會醒？如 果我人看得到也沒有用的話，那是不是也有可能就是這樣？就是每天 的希望、失望、期待、失望，就是一直在轉哪！很不舒服。姊姊也是 啊！後來，過了幾年之後，我才真的比較能去同理他們當時的心情，

任何一個人的家人，只要是在那樣的狀況下，其實都不會安心，都沒 辦法安穩地做好每件事情。

清醒，從混亂到喚回記憶

後來，就在過了醫生估計大概多久會醒的那個平均值，爸爸覺得 已經差不多可以放棄，想說也就只能這樣的時候，登！我的眼睛就睜 開了，我就醒了！醒來之後，拔掉一些不用的管子，從加護病房轉到 普通病房。我每天雖然眼睛張開，可是一直是很混亂的。因為我腦傷 就像是經過很強的 shaking 啊！整個很 mix，整個很亂。而且我那時 候其實是傷到顳葉，顳葉管記憶，我那個 x-ray 看起來，右腦整塊幾 乎都是黑的，血都流滿了，顱內出血，還有到蜘蛛膜下腔。我那時候 什麼事情都不記得，誰都不認得，連家人都不知道他是誰。

那時候真的很幸運啊！姊姊就去聯絡身邊可以用的資訊，去問護 理人員說，之前遇到像這樣腦傷、失去記憶的情況時，他們都怎麼去 處理？怎樣才能達到有效的刺激？護理人員就跟他講說，記憶可能就 在大腦的某一個地方，但是因為 shaking 完後它就暫時不知道去了哪 裡；你就去找他出事前最常做的事情，或是找他身邊的人去跟他講 話，去把記憶叫回來。

事後，我很謝謝我的同班同學們，因為他們是輪番來看我。我那 天在整理二姊的東西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本筆記本，因為好奇心我 就打開來看，就發現他每天都有記錄誰來看我，然後我就：「哇！每 天都有人來看我耶！嗯，同學真好！」另外，我也要感謝當時的女朋 友，當天早上我載他去坐車回台北，晚上我出事，就通知他，他在很

短的時間裡面，就從台北下來。因為跟我姊通過電話，他就整理了一 箱我平常穿的衣服、常用的東西、常聽的音樂。因為就一直聽，我到 現在還是對那個「愛在西元前」非常的熟悉，這是刺激恢復記憶的方 法。而且他每天都來醫院看我一下再回 P 市。還有一些其他的學校老 師、教官他們也是會來，來的人很多，但是那時候我其實是沒有記憶 的，都不認得。

有一次，在刺激對家人的記憶，大姊就拿身份證出來，那時候還 是舊式的身份證。他就問我說：「你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我就 指一下我的照片。他又問：「爸爸是誰？」我就翻過來，用指的。然 後，「媽媽呢？」我就指完，指完之後，那個情緒是瞬間，就馬上嚎 啕大哭，很傷心，好像委屈很多那樣，我就一直哭。大姊就問我：「為 什麼？」我還是不說話，就伸出手指頭，做出食指彎曲的動作。後來，

大姊跟我聊過這個，對他來說那種感覺很複雜，又高興、又心疼、又 很難過。他高興的是我記得這些事情，可是又擔心我會不會從此就不 會講話？或是影響智力等等之類？其實擔心很多。

剛開完刀的我，脾氣很差，就很像小孩子啊！完全沒有那個所謂 的理性與自制。而且那時候我的傷口會癢，怕會一直抓，然後發炎感 染，很危險，所以有一陣子我還戴過約束手套。

決定繼續學業，快速恢復

車禍的時候剛好是寒假，寒假完是不是要註冊念最後一個學期？

醫生是有建議說，可以先休學、養好身體，然後再回去念。可是我爸 那時候一直都沒有做決定，因為其實他也還滿 confused 的，因為發生 很多事情。結果，導師在註冊截止前一天，去跟爸爸說：「林先生，

我覺得你還是先幫○○註冊，因為，畢竟同班一年半，同學會 cover 他，就讓他畢業，如期畢業。」在唸書的時候，我跟老師的關係是友 好的，再加上那時候剛從學生會長退下來，所以其實護理系的老師都

知道我是誰。後來，我爸真的在註冊截止日，去幫我註冊了。

知道我是誰。後來，我爸真的在註冊截止日，去幫我註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