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所 2亞東技術學院通識教育中心 *通訊作者:潘柏年 E-mail:pb216@mail.oit.edu.tw
司馬中原小說中巫婆之研究
林曉筠
1潘柏年
2,*摘要
本文旨在探討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形象,司馬中原以說鬼故事、寫鬼故事名世,然而其對以事鬼神為業的 巫婆觀感卻極為負面。司馬中原所寫的巫婆,以奉祀狐仙佔絕大多數,行法事主要先請神附身,然後再以神靈 的口吻跟人對話,進而針對信眾予以施法治病或回答詢問,充分展現薩滿巫術的形式特色。其筆下巫婆多具有 「裝神弄鬼,欺騙大眾」、「貪得無饜,慳吝成性」、「藉口鬼神,耽誤病家」、「心狠手辣,謀害人命」等負面性 格,且因司馬中原的小說多數帶有勸善意味,惡人多有惡報,故形象負面的巫婆在小說中多無好下場。 司馬中原對巫婆如此痛恨,一方面和其家庭教育有關,父親「正直不怕鬼來欺」的精神影響了司馬中原的 鬼神觀;另一方面由於司馬中原童年時見過許多藉信仰斂財的巫婆和因迷信造成的悲劇,故將巫婆視為神棍, 對巫婆和其所崇拜的狐仙懷有惡感,這種惡感直到他成年創作都沒有褪去。然而痛恨神棍並不等同於否定鬼神, 做為一個以寫鬼怪聞名的職業作家,司馬中原依然是希望說鬼故事、寫鬼故事能被人尊重,所以常在各篇故事 末尾囑咐讀者要尊重說故事的長者,並視民間故事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顯然在其內心並不貶低民間鬼神信仰。 反對迷信與重視中國鬼神文化,這兩者看似矛盾,但在司馬中原的理念中,卻呈現一貫而不相悖的調和性,因 此司馬中原的鬼神觀,可以說是一種具有辯證高度的超越思想。 關鍵詞:司馬中原、巫婆、狐仙壹、 前言
司馬中原(1933-)是中國當代非常重要的一位小說家,本名吳延玫,出生於江蘇,自幼飽歷水災、旱災、 蝗災、瘟疫、兵戎、盜匪等種種天災人禍,由於戰亂的關係,十五歲就離家,許多資料上寫他離家的原因是從 軍,而他總自稱是逃難,其實就是跟著游擊隊移動。對日抗戰勝利後曾經短暫的回鄉,民國三十七年又隨國民 政府遷到臺灣定居,他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來臺之後寫成的,以中國鄉野為背景,寫民間各種傳奇故事。他的志 怪小說非常有名,事實上他不僅擅長寫鬼怪故事,也擅長寫人的故事,尤其是寫近代苦難中國的庶民,他筆下 的人物不僅遍及士農工商各階級,乃至乞丐孤兒、軍官盜賊、英雄俠士,各有各的性情面貌,歷歷如繪。 做為一個以寫鬼怪故事聞名的職業作家,可以說是某種「吃鬼神飯」的人,而司馬中原對另一種「吃鬼神 飯」的人卻極其厭惡,也就是中國民間的巫婆。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形象往往極為負面,本文除了分析司馬 中原筆下的巫婆有那些共相之外,更進一步探究其對巫婆負面印象的由來。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就筆者所見,至少有以下數人:〈曠園老屋〉湯四娘、〈歪狐〉小張奶奶、《荒野異 聞》謝奶奶、〈吃邪門飯的〉喬二娘、〈煙雲〉湯四娘、〈狗屎蛋兒與尾巴神〉董四奶奶及花桃、〈遇邪記〉宗二寡婦、〈靈異〉何大姑、〈夜貓子〉秦奶奶。其中〈遇邪記〉宗二寡婦、〈靈異〉何大姑、〈夜貓子〉秦奶奶非故 事中重要人物,對她們的言行描寫亦少,因此本文以前七人為主,後三人為輔,作為本文研究範圍,以此探索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形象、下場,並探究其負面觀感之由來,以解決「說鬼神故事的司馬中原,非常厭惡吃 鬼神飯的巫婆」此一矛盾,更進而深入體會司馬中原的小說創作理念及其鬼神觀。
貳、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狐巫信仰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雖是虛構人物,但大抵是以他童年時所見聞的「香頭奶奶」為原型塑造出來的,在 中國民間確實有這一行職業與這種民俗信仰存在。以下介紹此民間信仰,並將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職業作一 番梳理。 一、 近代中國狐信仰與巫文化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除少部分未明寫其信仰外,全都信奉狐仙,故在此對近代中國的狐信仰做一些說明。 狐信仰的緣起有三種說法,袁珂認為起於九尾白狐傳說1,一說有民族以白狐圖騰,筆者較接受的是原始民 族多有萬物有靈的觀念,如見石頭便拜石神,見樹便拜樹神,這種觀念歷久不退,至今臺灣鄉下還有拜「榕樹 公」的習俗,在中國北方產狐地區會出現狐仙信仰也就無足為怪了。先秦文獻中,多視狐為自然動物或仁獸; 兩漢相信符瑞,認為狐鳴有政治上的預警,才開始把狐視為妖獸;魏晉六朝不僅狐的政治效應繼續,《魏書》中 屢見獻狐記載2,又增添了狐可化為人形或偷截人髮的傳說;3隋唐民間事狐成俗,許多村落都有祠廟、有儀式, 奉之如神明,甚至與佛、道傳說結合,傳出許多狐化為彌勒佛、太上老君的故事;宋代的狐廟也甚為興盛,甚 至有人避諱跟「狐」同音的「胡」字,至宣和年間,有狐闖進宮中,登上御座,使皇帝覺得忍無可忍,於是詔 毀天下狐王廟,4然而民間談狐信狐、文人小說寫狐的風氣不衰;明清小說中寫狐最為著名者為蒲松齡《聊齋》 和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其他各種筆記及章回小說中夾雜寫狐者,不可勝數。 狐信仰的流行地區,主要在中國北方(江蘇、安徽、河南、河北、山西、陜西、京津、山東……)較盛, 是因為北方狐多;南方不產狐,但亦有拜狐以求財者。臺灣無狐,少數信狐者蓋從福州傳來。狐仙有男有女,1 〔晉〕郭璞著、袁珂校注,《山海經校注》(臺北:里仁書局,1982 年 8 月),頁 257 注文:「郭璞云:『汲郡竹 書曰:「柏杼子征于東海及王壽,得一狐九尾。」即此類也。』珂案:王壽,宋本作三壽。路史後紀十三云: 『帝杼五歲,征東海,伐三壽。』國名紀己云:『后杼征東海,伐王壽。』則或『三』或『王』,未易定也。 今本竹書作『三壽』,郝懿行引之以證『王壽』之失,蓋未審耳。南山經云:『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 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青丘之山當即青丘國之山也。周書王會篇云:『青丘狐九尾。』 大荒東經亦云:『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郭璞注:『太平則出而為瑞也。』是青丘者乃以九尾狐名,而淮 南墬形篇無此國。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云:『禹三十未娶,行到塗山,恐時之暮,失其制度,乃辭云:「吾 娶也,必有應矣。」乃有九尾白狐,造於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證也。塗山之歌曰:『綏 綏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際,於茲則行。』明矣哉!」禹因 娶塗山,謂之女嬌。』此九尾白狐,當即是郭注所謂『太平則出而為瑞』之青丘國九尾狐也。漢代石刻畫像 及磚畫中,常有九尾狐與白兔、蟾蜍、三足烏之屬列於西王母座旁,以示禎祥,九尾狐則象徵子孫繁息(見白 虎通德論封禪篇),亦禹娶塗山神話之遺意也。『食人』之傳漸隱,『為瑞』之說終張:神話傳說之演變由野而 文,此亦可以窺豹一斑也。」 2 〔北齊〕魏收,《魏書‧靈徵志》(台北: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初版),頁 2928-2929。 3 〔北齊〕魏收,《魏書‧靈徵志》(台北: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初版)頁 2923:「高祖太和元年五月辛亥, 有狐魅截人髮 。時文明太后臨朝,行多不正之徵也。肅宗熙平二年,自春,京師 有狐魅截人髮,人相驚恐。 六月壬辰,靈太后召諸截髮者,使崇訓衞尉劉騰鞭之於千秋門外,事同太和也。」《北史‧齊本紀》(台北: 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初版)頁 294:「是月,鄴都、并州並有狐媚,多截人髮。」 4 〔元〕脫克脫《宋史‧五行志》(台北:鼎文書局,1976 年 10 月初版),頁 1452:「宣和元年十月,淄州獲黑 兔。宣和七年秋,有狐由艮嶽直入禁中,據御榻而坐,詔毀狐王廟。」
有名有姓,每家所拜的的狐仙姓名不同,完全人格化,稱謂、祭拜儀式也隨人自化,各地不同,並無定格5。奉 祀方式有家中常祀、建廟立祠、巫婆召請、扶乩召請6、山區祭洞等,司馬中原小說中的狐仙信仰與巫婆結合, 巫婆立堂奉祀,一般人家則由巫婆召請;而由其散文集《滄桑》可知他幼年亦見過很多鄉人所築的狐屋7,等於 是為狐仙建一座簡單的小野廟而奉祀,只是於小說情節中無法發揮作用,因此於其小說中未見。 中國的巫祝信仰與禮俗淵遠流長,可上溯至商代以前。然而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並不像史籍及目前巫教研 究等書中所載多司卜兆占筮,也不做佛教巫術中的燄口、懺法,不涉道教巫術中的齋醮、符錄,若要於中國各 信仰中找出一種類似的信仰,應當為薩滿巫術。薩滿教是一種古老的原始宗教,大約形成於原始社會後期,後 經不斷發展、演變,至今已成了世界上影響深遠的一種文化現象。8筆者雖未見漢族信仰薩滿教的記載,但此教 分布很廣,信眾很多,目前可考的,我國北方絕大多數少數民族,如蒙古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滿族、赫 哲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等,都信仰薩滿教,甚至在中國以外的其他地區,如北亞、北歐、南北 非和南北美等地的土著間,也流傳有薩滿教的信仰9,因此薩滿教影響司馬中原所見的中國民間信仰,是很合理 的推測。 「薩滿」即女真語中的「巫師」,在其他語言中對薩滿有其他的稱謂,薩滿教既崇拜天神,也崇拜一般萬物, 可以說充分保存了遠古「萬物有靈」的信仰,薩滿巫術種類繁多,世界各地的薩滿所會的巫術不同,但有三項 內容是古今中外的薩滿巫術所共同保持的:跳神、祭祀、唱誦神歌禱祠10。這三種職業行為,都是司馬中原筆下 的巫婆常進行的,而且通常是三種行為連接在一起進行。如〈歪狐〉中小張奶奶為牛姥姥請神問其子牛小龍下 落,一邊做法事一邊用又尖又細的聲音唱:「我替牛門朱氏王氏,燒香叩禱,因有疑難之事,懇求仙家騰雲駕霧, 來到凡間,為朱王二氏婆媳決疑……」等到禱告的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小,小張奶奶變得渾身癱軟,聲息全 無,歪垂著頭,閉上眼睛,之後打出一連串的呵欠,表示狐仙附體,再以狐仙口吻唱道:「我雲頭一轉喲,三千 里,遨遊四海喲,沒回山,香煙一縷隨身轉,彷彿是香堂內傳來的報信單,我抓住香煙聞一嗅,就知道牛門的 朱王二氏有了疑難……」直到小張奶奶再度閉上兩眼,渾身冷顫,表示仙家已離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睜眼 問眾人仙家適才說了些什麼,並教導他們要設壇祭拜化解11。 不同地區的薩滿巫師跳神的儀式不同,簡單的說就是經過一陣狂舞,然後巫師昏迷,神靈便可附在巫師體 上,以神靈的口吻跟人對話、詢問病情、施法治病等等12。唱誦大量的神歌禱詞是薩滿巫術的重要構成部分,在 司馬中原的小說中,不但請神、行關目(法事)時要唱誦,附在巫婆身上的狐仙也以韻文唱誦和凡人溝通,充 分展現薩滿巫術的形式特色。所以筆者認為,司馬中原所寫的巫婆,應當就是行薩滿巫術的巫師,
5 李壽菊《狐仙信仰與狐貍精故事》(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5 年 10 月初版),頁 80。 6 韋樂〈從民俗信仰看狐仙故事在清代的新變〉,《湖北社會科學》2010 年第 11 期,(武漢,湖北省社會科學院, 2010 年 11 月),頁 131-133。 7 司馬中原《滄桑‧那種荒涼》(臺北: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1993 年 9 月初版),頁 189:「那些狐屋,多半 建造在野草連天的曠地上,它只有半人高,土牆,草頂,屋後豎著一跟柺杖般的小旗桿,旗桿頂上,懸掛著 小鞋,小帽,小襪,小衣褲之類的物事,狐屋裏照例有個紅紙寫牌位,上寫:黃花山,黃花洞,黃衣三郎之 神位……等類的字樣兒‧這類的狐屋,隔不上三五里地就可以見著,有時屋前還有用黃紙書寫的謝狀,說是 某年某月,某人病於狐,延請巫婆作法,轉懇仙家某某臨凡,解除病厄,謹奉香燭,聊表謝忱……」。 8 高華平、曹海東,《中華巫術》(臺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5 年三月一刷),頁 201。 9 高華平、曹海東,《中華巫術》,頁 201。 10 高華平、曹海東,《中華巫術》,頁 204。 11 司馬中原,《天網‧歪狐》(臺北:皇冠雜誌社,1971 年 2 月初版,1989 年 12 月第十二版),頁 1113-1120。 12 高華平、曹海東,《中華巫術》,頁 206。
二、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職業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信奉神祇主要是狐仙,雖有幾位巫婆信奉神祇不明,如〈吃邪門飯的〉喬二娘、〈靈 異〉何大姑、〈夜貓子〉秦奶奶在行法時未有請狐仙的儀式,然明白寫出其信仰者,均為狐仙信仰;〈曠園老屋〉 中未有湯四娘替人行法事的描寫,但湯四娘家為「香堂」,行關目時唱腔尖亢抖索13,與其他香堂奶奶(信奉狐 仙的巫婆)相同,故事中提及因巫門信奉狐仙,鼬狀如狐,鄉人亦罕有敢獵鼬者,而使「鬼屋」成為鼬窩14,則 湯四娘應亦是信奉狐仙的薩滿教巫者。 巫婆的主要生意是治病,病因不同,治病的手法也不同,有時燒化一些紙錢給鬼魂或狐仙即可,如《荒野 異聞》中,巫婆謝奶奶為喬大娘治病,認為喬大娘沖犯了死去的王麻子,要一堂野齋供和一斗紙錢,謝奶乃從 中得到幾百錢;15有時則要做大型的關目,舉辦好幾天的儀式,巫婆可從中香火錢和辦儀式的費用,如〈狗屎蛋 兒與尾巴神〉中花桃要施大奶奶為金根治病還願,行三天大關目。16除此之外,也兼解決各種疑難,如家人長年 在外,不知生死,巫婆可向狐仙請問,或是召來陰魂;若人已死,巫婆會建議家屬設奠招魂或燒化紙錢轎馬讓 魂魄返家,並從中賺取做法事的費用。有趣的是,巫婆還為人驅狐,家中有狐精作祟,巫婆可與狐精溝通請牠 搬走,或是召請狐仙將之斬殺。除了召請狐仙之外,巫婆本身也會各式不需透過狐仙巫術,而且似乎每位巫婆 所擅長的巫術不盡相同,召陰魂附在巫婆身上稱為「關亡」,以陰魂附在他人身上稱為「畫夢」,令十二歲以下 的童子眼看見白紙上所顯的神諭圖象稱「圓光」,巫婆本身靈魂出竅走訪陰間稱「過陰山」……等等,無非都是 令人更加相信巫婆所言,有祭祀作法的必要。 巫婆的男性幫手稱為巫童,除了幫忙行關目之外,還是「包打聽」,會到處打聽村中是否有病家,讓巫婆在 病家上門前就做好準備。此外,巫婆有時也跟風水師、燒豬童子合作,以更多樣化的方式一同賺取信鬼神者的 錢。 三、 小結 司馬中原所寫的巫婆,以奉祀狐仙佔絕大多數,行法事主要先請神附身,然後再以神靈的口吻跟人對話, 進一步針對信眾予以施法治病或回答詢問,充分展現薩滿巫術的形式特色,而以替人治病為最主要的生意。除 了降神附身外,往往宣稱自己會關亡、畫夢、圓光、過陰山等種種法術,施展這些複雜的法術,無非是讓信眾 更相信有花錢請巫婆祭祀、行關目的必要,大多是裝腔演戲,沒有真實道行。之所以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以 奉祀狐仙者最多,蓋因司馬中原的故鄉江蘇,正是狐信仰的流行地區。故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除少數沒有明 寫其信仰外,凡明寫其奉祀對象之巫婆,必是狐仙信仰,這點當與其鄉土背景密切相關。
參、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形象
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有老有少,會的法術也不盡然相同,然而她們的性格與行事作風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以下將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形象歸納為四點,以見他們在司馬中原小說中慣有的行為與個性。 一、 裝神弄鬼,欺騙大眾 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大部分沒有真道行,只能靠裝神弄鬼,欺騙大眾賺錢,司馬中原構築了許多巫婆騙人 的故事,在最後騙局多遭到拆穿或出現破綻,以證明這些巫婆根本沒有法力,實為騙子。13 司馬中原,《紅絲鳳‧曠園老屋》(臺北:皇冠雜誌社,1970 年 2 月初版,1989 年 3 月第十五版),頁 618。 14 司馬中原,《紅絲鳳‧曠園老屋》,頁 603。 15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臺北:皇冠雜誌社,1971 年 12 月初版,1992 年 7 月第十五刷),頁 1333-1341。 16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臺北:皇冠雜誌社,1970 年 4 月初版,1982 年 8 月再版),頁 258-280。
〈歪狐〉中的小張奶奶一方面為愛錢,一方面為勾引牛小虎,謊稱牛小龍死訊,要牛家設奠招魂、起衣冠 塚,騙走牛家將要為小虎娶妻的積蓄,不巧老麻皮遇見替小龍送家書來的劉拐腿,戳破她的謊言;小張奶奶懷 恨教巫童揍了管閒事的老麻皮一頓並栽贓他詐賭,又以每晚三吊錢的代價要巫童拋磚弄瓦,裝鬼驚嚇素姐母女, 被牛小虎識破,打了一架,打得巫童紛紛認輸討饒。17 《荒野異聞》謝奶奶「平素替人行關目,說穿了也只仗著她那張靈活善變的利嘴,和小驢駒兒敲答配合, 哪兒真遇過什麼真的狐仙和冤鬼來著」18,劉掌櫃被童虎打傷,眾人誤以為被鬼風掃著,請謝奶奶行關目,她根 本沒把握,先把難處說了一堆,在行關目時瘋驢鬧場,劉掌櫃當場斷氣,事後喬道生為她查出驢子發瘋乃遭人 下毒,她卻對眾人隱瞞驢子遭下毒之事,說死者劉掌櫃前三世都是十惡不赦的人,雖這輩子做了本份好人,受 他荼毒三世的冤鬼卻不肯罷休,恨巫婆為劉掌櫃說話,冤魂附在驢身上咬她。19 〈吃邪門飯的〉喬二娘利用小孩爭強好勝的心理,誘導他們誣說在白紙上見了圖象20;瘟疫期間到處為人治 病,喬二娘「說是鬼門關把關鬼卒打了個盹,放出一批病鬼來找替身。哪家人病好轉了,喬二娘就說那人生前 積德,命不該絕,她請判官說了句話,拘起病鬼,病家才會痊癒。哪家病人若是死了,喬二娘就說命中註定該 死,就連閻王爺也不敢循私。」21張家么叔故意裝病,把核桃藏在口裡,外表看似下巴起了無名腫塊,喬二娘說 是妖祟,捉妖捉了許久才知被么叔捉弄;22關亡捏造蕭光復因張家影響風水橫死北地,後來蕭光復風光擔任此地 縣長。23 〈狗屎蛋兒與尾巴神〉董四奶奶行「過陰山」關目,說了過陰山的一大堆危險,卻被狗屎蛋打岔弄醒,大 叫魘住了,證實了她過陰山不過是睡一覺,被逼退休。24花桃裝病,等道士來為她看病時自稱是黃花仙姑附在她 身上,這樣入了巫門,和薛二禿子合謀騙取施家財產,並藉口行關目需要,百般指使折騰小長工狗屎蛋兒。25 〈煙雲〉湯四娘假裝丁小牛的魂魄附身,丁四嬸因此以為獨子已死,鬱病而亡,後來小牛生還,鄉人便傳 說當初附湯四娘之身的乃是一個窮極無聊冒名頂替的野鬼,人間既有騙子,陰間亦有騙人的惡鬼。26 〈遇邪記〉宗二寡婦在墳地扮鬼嚇牛七,反被不怕鬼的牛七所姦,只好配成夫婦。27 上述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均以騙人為事,但也不是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都只會騙人而已,少數巫婆具有 真本事,如〈夜貓子〉中的秦奶奶當真捉到夜貓子28、〈靈異〉中的何大姑能用桃木劍暫時逼鬼離病人體而無法 徹底驅鬼29,這兩位巫婆真的有些法力,但在故事中都非主要角色,只是用來襯托鬼怪之妖異而已。 二、 貪得無饜,慳吝成性 貪財本是常人會有的個性,而司馬中原格外好寫巫婆貪財,不僅寫出巫婆騙取財物的具體行為,還在字裡 行間,利用人物對話或內心獨白,把巫婆的貪吝強調出來。
17 司馬中原,《天網‧歪狐》,頁 1075-1160。 18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512。 19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35-1464。 20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臺北:皇冠雜誌社,1969 年),頁 140-142。 21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46。 22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47-151。 23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56-170。 24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40-246。 25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48-280。 26 司馬中原,《煙雲‧煙雲》(臺北:皇冠雜誌社,1970 年 4 月初版,1982 年 8 月再版),頁 215-219。 27 司馬中原,《遇邪記‧遇邪記》(臺北:皇冠雜誌社,1973 年 2 月初版,1991 年 2 月第十五版),頁 11-14。 28 司馬中原,《鬼話‧夜貓子》(臺北:皇冠雜誌社,1988 年 8 月初版,1992 年 2 月第十九刷),頁 52-58。 29 司馬中原,《野狼嚎月‧靈異》(臺北:皇冠出版社,1976 年 10 月初版,1991 年 9 月十一版),頁 982-988。
〈曠園老屋〉湯四娘圖謀搬進灰磚屋,司馬中原藉著么叔的口說:「不要錢的房舍,住起來多愜意。……鬼 是她編造的,鬧得旁人都不敢住了,她才撿著住。再說,巫婆住鬼屋,顯得她真的有道行,湯四娘的名頭怕不 越來越大。」30。〈歪狐〉小張奶奶借仙家口謊稱牛小龍死訊,要牛家設奠招魂、起衣冠塚,把牛小虎要取妻的 積蓄全騙走,牛小虎不信狐仙,卻為了安撫母親不得不花錢,暗恨:「說她是為了貪錢,當然多少有些道理在, 巫門裡的人,有幾個不貪錢的?不過,想撈錢,她僅可用旁的方法,不該咒在小龍的身上……」。31 《荒野異聞》謝奶奶自己生病,從來捨不得花錢找醫生,都是找祕方兒抓藥32;她沒把握治病卻為劉老福行 全套關目,趁機多開銷劉家的錢,不料行關目之時瘋驢鬧場,劉老福當場死亡,謝奶奶心想:「那劉掌櫃的,也 太不懂得幫襯人了,怎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揀著這當口死,弄得自己一時無備,連個謊都沒法子圓!這好?! 大排場,爛攤子,全得自己出錢!自己平素省吃儉用,苦苦的斂聚起來的一點老底兒,這傢伙全數掀騰出去了! 不能想,想起來真比挖肉還要心疼。」33謝奶奶女兒映姑委屈的則是:「沒兄沒弟,沒姐沒妹一個獨生女兒,生 在拜巫神奉巫道的家門裡,一個沒牙古怪的老娘,成天在忙她自己的事,把一文錢香火費看得比磨盤還大,哪 有心腸揣摩女兒想什麼?要什麼?」34之後巧嘴說劉老福三世為惡當被冤鬼報復,並非她道法不靈,要劉家負擔 全部花銷,香火費照收,賬上賺進了兩成35,劉老福的陰宅地和下葬日還是她選的,「人死了,錢財雖帶不進棺 材,人活一天,哪還怕錢財多得脹手疼?有撈錢的機會,她哪有不高興的?」36。〈煙雲〉湯四娘假裝丁小牛已 死之魂附身騙取香火錢;張家鬧狐祟,要她去驅狐,「謝奶奶心裡念著的只是錢,哪還有心計較旁的?她曉得張 子堂雖然脾氣拗些,但在響鈴樹一帶,卻是個流水花大錢的人物。這一回,她才真算釣著了大魚。」小驢駒兒 擔心萬一張家真的是鬧大仙(狐),謝奶奶如何有辦法,她說:「人總說是人貪,孰不知大仙更貪,一箱子紅包 袱打發牠走路,怕牠不夾著尾巴,乖乖的走路麼?我沒能為,錢可有能為……,羊毛出在羊身上,燒紅包袱, 當然花得是張家的錢。」37而謝奶奶就在這場驅狐關目中被假道士童虎打死,可說是為財而死。 〈吃邪門飯的〉喬二娘不識張家么叔裝病,被么叔接穿她捉妖是假,她心虛慌忙逃跑落井,事後要張家負 責治傷,在張家吃住半個月,張奶奶殺了十五隻雞為喬二娘進補,臨走還要張家族李挑著三掛龍鞭,一路放到 鎮上,么叔手捧一幅紅綢,親自掛在喬家門楣上,算是謝罪;此後挑撥張、蕭二家起人命官司,兩家都為官司 送錢,喬氏夫妻從中獲利。38 寫巫婆之貪最精彩的是〈狗屎蛋兒與尾巴神〉,董四奶奶收了施奶奶一年八担小麥的管堂錢,又要施家上好 的祖產田地,藉狐仙口吻唱道:「我心疼的差役董四奶奶擬不可慢來不可輕,她是我頭名頭號的管堂人,你仙凡 相隔不能行,董四奶奶她有道根,非她親手上香不能行……光是嘴講沒平證,這事我要妳現真心,妳且把上好 的田地撥一份,寄在她董四奶奶名下,供我香火旺盛日夜不消停……妳山南的高坡多喲荒草……山北的淤泥窪 子多水淹,妳庄前田地薄得生野草,庄後的田地苦竹深,上說的田地我都不要,單要你叉路口十畝青沙一塊印…… 你若允了才算真心,要不然莫怪先家趕盡殺絕不容情!」施大奶奶的反應是「做夢也沒想到仙家為一塊田地挑 剔到這般程度,叉路口那十畝田,沒骨沒刺的一片青沙,輕犛八尺,重耕一尺五六,別說育牛,人全能拉犛飛
30 司馬中原,《紅絲鳳‧曠園老屋》,頁 622。 31 司馬中原,《天網‧歪狐》,頁 1112-1141。 32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363。 33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47。 34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53。 35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64。 36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68。 37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498。 38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47-170。
襖,走遍南山腳,也找不出第二塊那樣的田來,老死鬼當初從人手裡接下它,靠它連年豐收發的家,是一塊金 銀換不去的祖產,一想就要撥給旁人,渾身不禁癱軟了。本待多叩幾個頭,求仙家另換一塊,又怕仙家翻臉無 情,真箇趕盡殺絕,便有氣無力的點投說:『我允了……仙家。』」39。花桃事先讓薛二禿子到施家幫傭,把施家 財產狀況摸詳細了,說鬼神故事把施家小孫子金根嚇病,請巫婆花桃來行關目,要施家拆房把磚瓦木料拿去修 蓋「白虎堂」,又要南北二倉全部的存糧、風雞臘肉火腿洋布冰糖大棗等,司馬中原特意句句鋪敘:「頭一件, 還怪你施家老幼早先不信神和鬼,苦掙來銀錢沒經財神點,你凡夫俗子就妄想把它藏……第二件,還怪你瓦房 宅子沒蓋好,虎嘴龍頭犯天律,瘟神常睡你家的床!最不該,山坡上你把宅子造──前屋駝著後屋的樑,前屋猶 如當家主,怎吃住後屋沉沉壓頂樑,金根兒不是病在旁的上,泥丸兒封頂他病唷昏……昏……房子不拆要妳金 根!要留金根兒你就不保房!房子要從後朝前拆!……一進一進全要拆精光!……單留前屋和東西兩廂房…… 磚瓦木料不准動,全留著修蓋白虎堂……非是我仙家還貪凡間物,委實是天命不敢搪……金根兒既是我乾孫子, 我就該拋卻雲遊住一方……白虎堂上受香火,斷了香煙我慌……忙,七月十九黃道日裡要打基,八月十九黃道 日裡要上樑,日子務必記清楚,我保佑你金根兒福壽……長!……她花桃奶乃是我頭名頭號大管堂,你施氏門 中散財消災全要靠她去喲……奔忙……你南倉房要散三缸玉蜀黍,北倉房要散三担八斗好高粱……頭號甕,小 麥要散它四担五,它二號甕大麥要散五担零三升……糧食要撥給花桃奶奶去經營,好讓她掐指數數散給窮 人!……妳小南屋,樑頭上掛的風雞臘肉跟火腿,散給花桃奶奶用飯搭嘴吧!……妳房頭還有半疋洋花布喲! 拿給那花桃奶奶做套新褂褲罷!……妳磁鼓兒裡還有半斤冰糖培著的大棗子肉喲!順便稍給她花桃奶奶壓咳嗽 罷!」40向病家要物事的唱詞如許冗長,把巫婆花桃的貪婪表現得十足十。 各行各業都有貪財者,而司馬中原似乎在有意無意間強調巫門貪財,凡入巫門者無有不貪。他筆下的士農 工商軍等各種職業都有老實守份、善心熱腸的人,唯巫婆、巫童中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人物,對照之下,巫門貪 風盛行可以想見。 三、 藉口鬼神,耽誤病家 巫婆的生意中,以替人治病為最大宗,信眾生病往往不找醫生,先找巫婆,而大部分的巫婆只靠裝神弄鬼 行事,並沒有真正把病患治好,在此拖延下,即使巫婆並非有心害人,實際上也往往耽誤信眾求醫的時間,把 小病拖成大病,甚至因此不治死亡。 《荒野異聞》中,喬大娘生病,請巫婆謝奶奶來畫夢,喬大娘的兒子喬道生明知該請醫生,但母親對巫門 狐仙有堅定的信仰,他也不敢違拗,只能背後抱怨,41後來病情惡化,請老中醫一看,才知是火瘟,中醫說:「這 種病最怕躭誤,巫婆來家燒香拜斗,只能寬慰寬慰病家,病還是釘在病人身上……」42由於太晚延醫,喬大娘終 於不治。43 〈吃邪門飯的〉中,「三禿子」光叔生病,原本該由爺爺延醫診治,奶奶卻說:「這還有什麼好問的?醫生 只能治病,醫生又沒降妖捉鬼的能為!三禿子夜晚冲著宗祠正門拉溺,不知冲犯了咱們張氏門中哪一代祖先, 驅不得,攆不得,只好請喬二娘下鄉來一趟,圓圓光,顯顯影,看是犯了哪代祖?就請出牌位上一檯供是了!」 44結果「圓光」之後光叔仍病死,至死不知患的是什麼瘟病,事後在「圓光」中配合說謊幫腔的小孩後悔了好幾
39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35-236。 40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60-262。 41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328-1341。 42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362。 43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372。 44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35。
天。45 〈狗屎蛋兒與尾巴神〉施大老爺中風無法言語,施大奶奶不請醫生而請巫婆,施大爺只能任人擺佈,氣得 一口痰塞住心,翻白眼而亡;46、施小老爺原本年輕力壯,得了陰寒症,但施大奶奶請巫婆來,說是陽壽該絕, 人還沒死施大奶奶就開始哭著搓揉病人,等拖延到臨嚥氣,媳婦忍不住去請醫生來,醫生剛好趕上幫施小老爺 寫靈牌;47小長工狗屎蛋兒的父母是臘月裡罹患汗病,請不起中醫,找巫道上門,說是中了邪火,用大盆符水澆 頭,不澆還能哼哼,一澆逼走汗,內火攻心而死。48 在因信鬼神耽誤病情這一點上,固然跟巫婆有關,病家自身也有一些責任。巫婆以為病人做法為業,自然 不會鼓勵病家求醫;病家迷信巫祝鬼神,不信醫療,因而拖延,也有些自作自受的成分在,然而病人最終因此 而死,巫婆不免做了害人的幫兇。 四、 心狠手辣,謀害人命 巫婆貪財說謊是小惡,拖延病家也非故意致人於死,罪行最重者,莫過於惡意殺人,司馬中原筆下心狠手 辣謀害人命的巫婆有兩個,一個是〈曠園老屋〉中的湯四娘,一個是〈狗屎蛋兒與尾巴神〉中的花桃。 〈曠園老屋〉湯四娘打死媳婦秋菊,還將屍體用鹽醃了,放在家裡;經由靈靈跟么叔的細查推理,還有秋 菊從前服侍過的惠英作證,傳言中被鬼害死的徐大夯和兩個女兒雲英、杜英也是湯四娘之子所殺。49 花桃本是個寡婦,大可明白的改嫁薛二,只因兩人合謀要拐騙施家財產,表面上裝出兩不相干的樣子,私 下通姦,兩人姦情證據被狗屎蛋兒掌握,怕狗屎蛋兒張揚起來,巫門中按規矩巫童偷香要挨棍打死,巫婆偷漢 要火焚,因此花桃便要薛二謀殺狗屎蛋兒,取回證物,薛二原本不敢,被她又催又逼,灌酒壯膽才去了,幸虧 狗屎蛋兒機靈躲過一劫。50 司馬中原描寫這兩位巫婆,在狠毒之中,飾以神祕的外表,加上巫門共有的貪婪,刻畫出極醜陋的心腸; 而故事中和他們做對的角色都聰明理性,更顯現出正邪對比,陰險邪門的巫婆令人厭惡。 五、 小結 司馬中原所描寫的巫婆人數雖不多,但人物性格和行事做風有高度的相似性,使文本間產生了互文的效果, 巫婆這一職業內容因而顯得豐富,這一類人物在讀者心中也產生鮮明而深刻的印象,這個印象是非常負面的, 巫婆道德卑劣,性格自私,慣行貪婪詐騙,有時甚至為了自己的利益傷害人命。 司馬中原有時亦使用對照筆法,如《荒野異聞》中,謝奶奶與映姑娘雖為母女,但身為巫婆的謝奶奶貪吝 詐騙、醜態百出,未入巫門的映姑娘則溫婉堅強、文靜端莊,還屢屢勸諫母親;〈歪狐〉中小張奶奶與牛小虎住 對門,彼此埋怨對方的「職業噪音」擾人,都說自己的工作不過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故事從此開始兩人的 互動,接下來的發展中,巫婆小張奶奶風流放誕、意圖勾引,殺豬的牛小虎正氣凜然、不為所誘。在這樣的對 照之下,隱約讓讀者有巫婆之人品劣於巫門外人的印象。
肆、 司馬中原筆下的巫婆下場
司馬中原的許多小說都帶有勸善的意味,而悲劇多於喜劇。善人不一定有善報,惡人多有惡報,形象負面45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35-142。 46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21-222。 47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20-226。 48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23。 49 司馬中原,《紅絲鳳‧曠園老屋》,頁 594-634。 50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75-290。
的巫婆在小說中也往往得不到好下場,七個在故事中擔任重要角色的巫婆,在故事末尾均明白交待其下落。 〈曠園老屋〉湯四娘因虐死媳婦秋菊,罪證確鑿又怕經官論死,與秋菊的父親協議私了,賠償秋菊家一千 大洋,準備一口十合頭大棺材,用全付壽葬的葬儀,湯四娘披麻戴孝,端篩子引路,三步磕一個頭磕到墳上去, 其獨子也從此失蹤,再也沒出現過。51〈歪狐〉小張奶奶再三說謊,最後牛小虎與巫童打了一架,巫童說出栽贓 老麻皮、裝鬼嚇素姐母女之事,保證再也不替小張奶奶撐腰做勢,小張奶奶第二天連夜收拾細軟逃出瓦窯窰鎮, 後來一直沒再回去過。52〈吃邪門飯的〉喬二娘夫婦指稱蕭光復在北地死亡之事與風水有關,挑撥張、蕭二家打 人命官司,不料還活著的蕭光復後來調任此地縣長,喬二娘夫婦連夜雇車捲行李離開鎮上,到別處開碼頭去。53 《荒野異聞》謝奶奶來在行關目驅狐時變生不測,被假道士童虎用鐵秤鉈砸破腦殼而死。54〈狗屎蛋兒與尾巴神〉 董四奶奶怕狗屎蛋兒拆穿她過陰山是假,受逼退休,找花桃做替身,去花桃堂子受禮那天多吃葷腥和酒,溫風 一吹回來就病死55。花桃因姦情證據被狗屎蛋兒掌握,要薛二禿子殺狗屎蛋兒滅口,事後不肯分錢拆夥,被薛二 禿子在半瘋狂中掐死;薛二禿子殺花桃後感覺四面八方都有鬼向自己索命,慌張之餘跌進南大淹死。56下場最好 的是〈煙雲〉中的湯四娘,自然老死。57 雖然大多數的巫婆並無好下場,但這些「報應」並無法補償故事中的受害者,被騙的錢財不能索回,因巫 婆而死的人也不能轉活,甚至逃往外地的巫婆有可能改換地方繼續行騙,只能讓讀者心中略略得到安慰而已。
伍、 司馬中原對巫婆負面觀感之由來
探討司馬中原對巫婆負面觀感的由來,或以為中國人自古對「三姑六婆」即無甚好感,但筆者以為司馬中 原對巫婆的負面印象,傳統觀念不是主要的理由,蓋因其小說中的尼姑、道姑,乃至媒婆、穩婆,形象都不顯 著,而巫婆則具有極為顯著的負面形象。他對巫婆的厭惡在自傳式的散文《滄桑‧那種荒涼》裡更直書出來: 蒲留仙寫狐,並沒把牠們頂在頭頂上,慫恿人們一味去頂禮膜拜牠們,只有靠狐仙吃飯的香頭奶奶,才會 一意於愚弄鄉民,把什麼黃花仙姑、菜花仙姑,捧上卅三天罷!從遍地的狐屋,我們不難看出:廣大鄉野, 知識的混沌短淺,精神的虛脫和盲激,這和儒家勉人法則天地,以人為本的精神,正是背道而馳的。想起 那些狐屋來,我感受到的,不祇是童年期所領受的那種陰森的直感,而是一種屬於歷史的悲懷,──我們的 民族,何時才能真正的、普遍的甦醒呢?58 蒲松齡能寫狐而非宣傳信狐,成為司馬中原認同的作家;司馬中原本身能寫鬼神,亦非教人盲目膜拜鬼神,只 是為了情節的精彩,在傳奇故事中加入非人類的角色而已。司馬中原對巫婆如此痛恨,或許跟他的家庭教育有 關。雖住在狐屋遍野的鄉下,他的父親卻是個不信狐仙的讀書人,曾經協助鄰居抓一隻黃狐,並用黃紙寫了牠 的罪狀加以處死59。司馬中原說他的父親; 他不是不信邪,而是不服邪,他對所謂的靈異世界,一樣抱有好奇探究的心理,像圓光術、扶乩術、陰陽 風水之說、醫卜星相之理,他也都興致勃勃的在書本上做研究,但他對於巫門的過陰、拜狐及各種魔道,51 司馬中原,《紅絲鳳‧曠園老屋》,頁 635。 52 司馬中原,《天網‧歪狐》,頁 1160。 53 司馬中原,《石鼓莊‧吃邪門飯的》,頁 170。 54 司馬中原,《荒野異聞》,頁 1512-1513。 55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51-252。 56 司馬中原,《煙雲‧狗屎蛋兒與尾巴神》,頁 280-289。 57 司馬中原,《煙雲‧煙雲》,頁 219。 58 司馬中原,《滄桑‧那種荒涼》,頁 192。 59 司馬中原,《滄桑‧老宅記事》(臺北: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1993 年 9 月初版),頁 28。
卻深惡痛絕,認為那是騙人的玩意。60 司馬中原父親自云:「我哪是什麼福大命大,祇是正直不怕鬼來欺罷了!」61這句話或許可以看做是司馬中原的 鬼神觀:他尊重別人信仰鬼神,但認為迷信鬼神而被欺騙是愚昧的,假藉鬼神而欺騙人是邪惡的,愚昧者可以 被同情,邪惡者則應受到制裁。 除了巫婆,司馬中原對其他同類型的神棍也一樣厭惡,據他所記: 除了盲目拜狐,鄉野上還有一種吃鬼神飯的漢子,俗稱燒豬童子(和現在乩童、巫童同義),在這一行裡的, 多半是年富力強,能蹦能跳的男人,他們奉鬼神的名,替人驅邪捉鬼,扮演人和鬼神之間使者的角色,有 時候,他們和香頭奶奶串通起來,也捧著狐仙玩兒,總之,凡是能愚弄鄉人,詐取財富的勾當。……後來 我聽過不少傳言,說燒豬童子詐騙病家,鬧出許多悲慘的事故;想來這是當然的,短淺無知是一口黑沉沉 的井,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跳進井裡,直至滅頂。62 燒豬童子和巫婆勾結詐財的心機嘴臉,深刻的反映在他的小說〈狗屎蛋兒與尾巴神〉裡,可見童年見聞使他對 這類人物烙印負面的印象。 司馬中原雖擅寫鬼神,但並不主張迷信,對於藉迷信以詐財,甚至耽誤人命造成悲劇的巫婆神棍尤為痛恨。 他尊重庶民對鬼神的信仰敬畏,並視其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自己卻希望繼承父親正直不怕鬼來欺的精神,不 昧鬼神。 一、 結語 司馬中原小說中的巫婆,其實就是薩滿教中的巫師,奉祀神祇以狐仙為主。除了薩滿教基本的跳神、降神 附身、唱誦禱辭、祭祀以外,司馬中原還加上了圓光、畫夢、過陰山等法術描寫,讓巫婆這一行業顯得功能豐 富。 巫婆的性格與行事大多是負面的,由於貪財,雖自身沒有什麼法力,總能裝神弄鬼,招搖撞騙以行業。說 謊與貪財雖不是極大的罪惡,但因為巫婆最大宗的生意是為人治病,很多沒有真實本領,只能憑藉一些宗教儀 式向病家索錢,結果往往造成病情拖延耽誤,害人喪命,甚至巫婆之中還有心狠手辣故意殺人者,尤為奸惡。 對司馬中原而言,小說需負起勸人為善的社會責任,所以司馬中原小說中負面形象的人物,往往不能善終,這 點在其小說中的巫婆下場也可以得到印證。 巫婆原本只是各種神職人員中的一種,司馬中原對其他的神職人員如和尚、道士並不特別排斥,但父親的 影響和童年的見聞使他視巫婆視為神棍,對巫婆和她們所崇拜的狐仙懷有惡感,這種惡感直到他成年創作時都 沒有褪去。然而痛恨神棍並不等同於否定鬼神,做為一個以寫鬼怪聞名的職業作家,司馬中原依然是希望說鬼 故事、寫鬼故事能得到尊重的,他常在各篇故事末尾囑咐讀者要尊重說故事的長者,並視民間故事為中華文化 的一部分,顯然在他心中並不貶低民間鬼神信仰。反對迷信與重視中國鬼神文化,這兩者看似矛盾,但在司馬 中原的理念中,卻呈現一貫而不相悖的調和性,因此司馬中原的鬼神觀,可以說是一種具有辯證高度的超越思 想,值得再深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