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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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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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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渡我阿嬤 整個 大內鄉 只剩下妳和我。 阿嬤,妳自奇美出院後的第三個禮拜,我放假在家為妳張羅午餐與用藥,是 大內農會 旁的冬瓜排骨湯或者苦瓜鳳梨湯,還是公車站附近的虱目魚肚粥。妳 極愛喝湯,卻吃很少量的飯,胃潰瘍導致妳的食量銳減,說話力道開始變小,使 我總要湊耳傾聽,才能明白妳喃喃的話。妳整個人也小了一號,曾經我總說,阿 嬤、妳真的好肥喔。現在,妳愣愣地坐在不開燈的客廳好暗,我轉開電視三立新 聞讓空氣流動,門外是午後的溫度爬在鋁門與馬路上。妳眼神悽悽的掛著,倦極 了,想走路,好難。我盯住妳吃飯喝湯,再餵妳服用三小白五大黃顆粒的藥用來 降血壓與抵利尿,醫院開的藥煩雜,可不像過往妳私下買來的神祕萬靈丹。我替 妳倒水,說:「站起來吧。尿布應該濕了。」 於是我褪去妳的長褲,為妳穿上成人仿褲型尿布,妳吃緊地抓住我,力道頓 時往我的肩膀壓了過來,我心理一沉。笑笑的說:「阿嬤妳全身都瘦了,就腰沒 瘦。」 我將妳的尿布放進紅白塑膠袋打結,出客廳到亭仔腳置垃圾桶,午後一點二 十的這庄頭,無人路上行走,彷彿,整個 大內鄉 只剩下妳跟我。我望眼看著隔 壁曾祖母的家、隔壁的隔壁大伯公大伯婆的家三片鐵門緊緊相攏、對面菸酒專賣 店阿龍婆的厝宅,皆老早荒廢多年如鬼域。這一刻,昏沉的陽光染上騎樓漆璧與 恭賀新喜,染著洗石子磚瓦上還可見盆景穢草滋生,且順時抽出新芽,日頭,緩 緩打在我臉上,心頭想著:「阿嬤,她們都死光了。」被壓抑五六十年的妳,妳 們老輩的術語說「來最久!」是的,妳來最久,終於,換妳發言了。(換我發言了。) 給出妳的地位,是我找字寫妳故事的理由。未來,妳會住進我生命斷代史, 而妳的 大內鄉 ,就是我的 大內鄉 。(來了、來了。日本 兵 沖繩 婆阿娘阿爹兄 弟姐妹輪番上場,我看著這些人牽手向我走來,串起妳的故事,一面歷史人牆。). 長女命格,拉開妳人生將獨當一面的性地。 民國 二十一年,妳出生 大內鄉曲溪村 ,內山人家,歹命人。(以河為界, 曲溪 村人至 大內 庄頭交易買賣得渡河)其時 日本 兵駐守島國無名小村,台灣 不是咱的。等妳老了形容記憶中的 日本 人嗜甜,於是九歲的妳起灶炊出各式糕 粿到山林驛站兜售。他們給妳雙倍錢,還要妳快回家;又或者警察大人的太太(妳.

(2) 說 沖繩 婆特黑。)給妳好多衫褲的人真好。妳帶大下面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大姐 就是半個媽媽。妳常說,外曾祖母要將小弟送乎別人那天,妳偷偷背著到學校上 課要藏起來,三歲的小舅公在課堂上哇哇哭著,那是數學課。妳也說以前數學撥 算盤比老師還快,「阿嬤我卡早數學是無人比喔!」然而公學校五年級時,為了 照顧小弟,妳不能讀了,太窮困。日本 校長親到家門要給妳畢業證書,妳不要。 (小舅公改變妳的人生。)此後,妳攬起所有家務事,少女的妳跟隨老父上大山 坪,放下陷阱活抓野生狸兔之屬,女孩當男孩用,偶爾自 曾文溪 中上游河段潦 過,水及喉頭,抓魚蝦摸蛤仔妳也行。妳浸泡在落日父親的身影裡,膽顫心驚的 向前涉。妳是日據時期活躍 曲溪 山頭的花木蘭,可不是,妳就叫阿蘭。妳形容 父親的死:「只是從一公尺牆跳下來,血就從嘴巴噴出來!人就一直退下去了。」 從此,妳的故事開始充滿腳程,生命曲折如曲溪。父親病倒,母親主外的四處去 做生意,妳主內且開始展現腳力的一人越過山頭到 大目降 還到 蕭龍 去抓藥,再 回家煎煮讓煙燻地妳明亮的臉蛋滿是灰,當妳舀一碗神湯遞到老父嘴前他緊閉不 張口,心想,完了。報喪狼煙燃起,父親不出征了,輪到妳開發路線抓山羌下野 兔養母豬放水牛吃草的樣樣通,妳沒有掉過一滴淚(妳淚眼汪汪的對我說)。當妳 老了,妳說昔時父親只是胃出血,封閉 曲溪村 無人開出解救的藥方,沒錢,只 能等死。那年妳十三歲。 二十二歲,妳離了 曲溪村 出山門下大坡來到庄口,看見 曾文溪 水橫流眼前 而過。那時尚無 曲溪 吊橋,山人出入 大內 庄頭得搭竹筏行水而過;那時候的天 色晨昏皆有飛鳥掠過,棲於河床裸石覓食。妳歇在筏上手撥弄溪水撈日光,轉眼 渡河嫁進楊家的岸。(來了、來了!需要編號順序,家族大旁行你兄我弟、需要 人情世事婆媳妯娌惡鬥、需要相剋與死亡。來、點一支香,拜媽祖婆。求求祂。) 求祂探問妳二十八歲那年溺死 曾文溪曲溪 河段的夫婿有回來否?當消息在 風雨的庄頭傳開飄至 曲溪村 妳娘家,小舅公一捆麻繩扛著往溪浦地找人去,出 了山頭下大坡(路線一致)看見河面暴漲成海,浮木與翻滾的砂石車栽立沙洲,溪 水流著隱隱約約傳來哭聲。妳哪知夫婿不過出了家門,再回來,已經浮腫不堪地 草草下葬。妳說: 「您阿公死了以後,我什麼都記不得了,算盤都不知道怎麼撥, 攏放水流啊。」 於是再求祂、求媽祖婆好讓三個子女順利大漢,妳依然女人當男人用,大腳 阿嬤,家族婦女無人能跟上妳的步履。妳牽兩大頭牛去吃草邊在旁種野菜與土 豆,妳能裁縫也能養雞鴨鵝豬牛,活躍在家族中料理事務從不落人口舌。可妳是 亡了夫的寡婦,家族地位直直落,有心人士背後幾句柴米油鹽的就算妳再能幹活 也沒輒。「我卡早就是不得人疼。」妳說。不得人疼的妳永遠敢挑戰紅龕桌上那 方神主牌。亡夫的多年後,妳在民風死沉的小鄉,決心和同樣喪偶的大丈公,逗 陣。(後來,我都叫他阿公。)外曾祖母渡河搭筏而來,帶來山產水果還跟親母婆.

(3) 打招呼,曾經,她也是個年輕喪偶的女人,這一刻,母女倆站在楊家戶埕對著日 頭,問妳:「真的要逗陣?妳就要想乎清楚……」從來萬事獨身面對的妳,此時 捧著自己的感情滿身虛脫,還是不哭,往前走。 真的要逗陣,我感覺整個庄頭開始顛倒。更像被放符咒的始終人言纏繞,難 道是阿公青菜下葬,壞風水壞子孫? 顛倒開始有人窸窣說妳不守婦道無情無義無人性。曾祖母嫌棄妳家務事荒廢 只顧著賺錢。 顛倒開始有人笑妳的幾雙子女老母跟人跑。兒子回到家門看到大丈公頭暈晃 腦的不知是誰的家。 顛倒大丈公帶來了他年幼的兒子妳也抱起來養,可恨他自顧自的經營人生, 也不顧妳死活的口袋空空。 顛倒妳發現日子越來越難熬,小舅公渡河帶錢偷偷塞妳床櫃換他渡妳。妳半 夜終於偷偷掉淚想著外曾祖母那句話:「真的要逗陣嗎?」 一逗陣,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的結局是、妳的子女埋怨妳顧外人讓她們沒父愛又缺乏母愛,妳還有 時間養別人家小孩。父親幾乎不與妳交談,而我又因此與父親結下心結地惡性循 環。叔叔連老父都沒看過,數十年來壓抑在大丈公霸氣的手腕下不能出聲好憂 鬱;而姑姑出嫁也是出逃,這樣的環境誰都想逃。妳這麼行!那個大丈公進門附 贈的小鬼頭現在外頭事業搞的驚人,卻忘記拉拔他長大宛如再世老母的妳,船過 水無痕。我們家一切衰退到谷底沒錢也沒勢力,又好比家族長老冷笑看待妳,視 妳頭腦像妳種的高麗菜,局面如今難以收拾。妳不能吭聲地口袋依然空空,五十 多歲還得跟鄰居晚輩借錢;又大丈公數十年來如一日,人家自己有家,好風水蔭 子孫,真遺憾我們不同姓氏地也不是子孫,農作物收成締造鄉里傳奇;而我們田 園荒廢像亂葬崗,可不是,許多祖宗便葬在文旦柳丁芭樂園上,而妳拋下鋤頭鐮 刀噴霧機的坐上大丈公的摩托車砰砰砰,幫他們豐收賺錢如湧泉,究竟,又有誰 要來眷顧我們一家? 所以,三十多年來,妳得到了什麼。當妳成了千夫所指的可憐女人,外曾祖 母偶爾來到家中與妳深談,陪妳,依然帶來山產與各類酸痛藥老人病,那時已不 再搭竹筏涉溪過,四百公尺 曲溪 吊橋建好了。 (鄉里紳士楊雲祥議員,大內楊系 譜。奔走集資)與外界打通的 曲溪村 人口大量向外流動,整座山頭壽命來到中 晚年。曾文溪 走山勢來到 曲溪 河段連轉兩個大灣,大量沖積與流量給了沿岸人 民種田的福祉,也日日磨損吊橋橋墩。民國 六十七年大洪水沖垮吊橋,(沒人來 替死),民國 七十二年混泥土大橋蓋好了,妳開始偶爾要大丈公載妳回到 曲溪.

(4) 娘家探望。外曾祖母垂垂老矣。 鄉村建設活躍在巷頭巷尾,庄內開始大量拆毀三合院蓋樓仔厝,鐵牛仔一車 車收成嚇嚇叫,大家開始活絡栽植酪梨樹或新品種芒果,農藥店一間跟著一間 開。當年如果考上大學研究所總是很威風。戰前出生的妳們,整個月都在忙著娶 媳婦嫁女兒。而我終於來了,民國 七十六年我來到楊家,妳的第二個孫子,要 來渡妳,為妳寫故事。改寫 大內 楊歷史。 阿嬤,我要帶妳走。且向妳吐訴多年來,心中對妳千萬的不捨,從來,妳就 只是個好心的人,以為可以承受的,其實不能。所以請妳用力壓住我的肩膀,把 所有家族負債傾覆我身上,讓我扛,讓我推著妳坐上輪椅來到廟前朝天宮,向媽 祖婆祭上一炷香,求祂讓妳身體健康,妳求祂要讓子孫平安。 所以我記得… 記得是夏天大丈公的小黃瓜田,兩米長臭青母橫擋在我們征途上,我在陌生 田園哀哀大叫像神經病,腿軟地無尾熊似攀在妳的身上從正午到日落,當妳說阿 嬤好累喔,你下來讓阿嬤喘一下。我罪惡的哭著,卻已分不清為什麼而掉淚。 記得是小學三年級妳還料理三餐的要到市場買菜,遇到我國小三年甲班老師 跟她告狀,說我在家襪子亂丟吃東西不收等等壞習慣,多年後,我回想妳其實是 最關心我求學生活的人,以至於現在能好驕傲地述說我阿嬤跟我老師告狀耶!厲 害吧。因此,當我向妳播報沒考上國立大學那天,有我千千萬萬的慚愧。 那無數個家庭革命的夜晚,記得當妳的兒媳失控在客廳裡彷彿要互砍,妳好 說歹說的要她們冷靜說會被人家笑(阿嬤,我們已經被笑過了。)而我依然不停哭 著,覺得就要被遺棄的沒媽媽也沒阿嬤。 會是我總撒嬌要為妳搥背按摩,且看著長在妳後頸部的脂肪瘤越來越大,當 我捶它,妳說並不痛,而我總做勢想揉小這顆瘤。也是從小多病的我,妳發揮年 輕時的眼力與腳力,翻越山頭的採草藥熬煮魔法神湯讓我ㄧ口服盡,那時容易不 停打嗝的我彷彿魔神仔將近,妳捍衛孫子以藥驅邪的如藥師佛般將我治好。妳最 愛拜拜,全家進軍 北港朝天宮 的大年初三,那時妳走小段路便要休息,而我挽 妳的手,只差沒扛張椅子讓妳累了隨時就坐。當我們全家沿路走過大蒜紅蔥北港 六尺四與各式糕餅店,街上裹頭巾婦人酷似往年妳上田時的裝扮販賣著福金壽金 與沉木香,而地上滿是炮灰與向妳伸手的流浪漢,我們引媽祖檀香氣息地向前行 走,穿越眾生相。.

(5) 是夢境吧,有一年生病,我與妳前往鄉內老人聚眾的診所候診,隨後在二樓 打起點滴,那裡躺滿了緊閉雙眼的老人像在睡覺與彌留,我們各守護一張床緊緊 相依,開始比賽打點滴。當我不斷叩問往事(沒人敢提起的我都問了,這種性地, 絕對遺傳自妳。)妳緩緩的告訴我那些將永遠活著的,且將寫進家族史的還要為 妳找回地位與聲望。 是真的。 當我問妳:「阿嬤,你甘有想阿公?死去那個喔……」 昨天晚上我在睡覺時,您阿公還回來撥我的腳底板,一定是您阿公。 當我問妳:「阿嬤,妳這樣做甘有價值?」妳沉默。 我說:「阿嬤你不要再亂吃藥了腎會歹會胃潰瘍看醫生妳就叫兒子載妳去要 多起來運動要多練習走路不要再開冤枉錢去看兩光醫生……」 (語氣不需截斷 的、抱怨父親對妳的冷漠態度。) 時間感錯失來自點滴,滴滴滴滴,整個 大內鄉 只剩下妳和我,像沒被發現 的一塊良田,好安靜。 民國 八十六年外曾祖母瀕死,我跟著妳和大丈公過混泥土橋回 曲溪 家,妳 進門,越上床舖腳手快,雙手撐住阿娘垂垂悽悽的頭顱說:「阿娘妳要走好。」 房間內擠滿了人,日光燈發出死的色澤,我瑟縮一角親睹死亡在我面前發生,外 曾祖母不斷的呼出大氣嘴皮子撐大如河豚,衿婆們忙著梳理外曾祖母的頭髮還要 穿九層壽衣,強悍如阿嬤,手抖著有話哽在喉頭,想開口說。那天外曾祖母死沒 去,整裝好了彷彿可以上路地卻含著一口氣。當眾媳婦們沒人敢脫下外曾祖母身 上九層壽衣說是大禁忌,脫下來換洗人會馬上走掉的,妳聽聞在電話中說:「沒 人敢換我回去換!人沒死穿那個衫褲要衝殺毀?」妳依然要大丈公載妳過混泥土 橋回後頭厝,毫不遲疑地將阿娘壽衣脫下。(千萬不能死掉)還用多功能洗衣機快 洗脫水的晾在 曲溪 老家戶埕前,讓陽光爬滿每一件衣衫。外曾祖母整整多活了 三年。 這就是妳,我花木蘭般的阿嬤。 民國 八十七年大丈公離開我們家(子女們求妳開口,叫他走。)同年妳到 新 樓醫院 開刀割下十幾年來長在後頸部的脂肪瘤,醫生端出來好大一碗,絕對是 家族的忿恨與哀怨都在裡頭了。割掉它,我們全家宣佈光復。 民國 八十八年楊家曾祖母那個恥笑妳腦袋像高麗菜的婆婆走掉。 民國 九十年納莉颱風 曲溪 混泥土大橋斷橋,無情 曾文溪 依然兇猛,內山 人再度坐困 曲溪 ,繞過山頭往他鄉而去。.

(6) 民國 九十一年妳妯娌大嫂年輕時咬耳根子放妳冷箭的她癌症死去。 民國 九十三年妳大伯長年壓抑妳發言權擁護財產地契的他也走了。 妳退休在家養老,最愛四處買藥,試探各方名醫的想要治療老早走不動的 腳。外曾祖母死後妳不再渡河回娘家了,而讓大中小舅公不時來看妳,姨婆還會 帶來各種蔬果,彷彿以物易物的原始時代。大姐曾經是半個媽媽。 民國 九十四年,妳自奇美出院的第三個禮拜,我遞給妳三小白五大黃藥粒, 與保溫杯盛白開水,告訴妳:「尚新的 曲溪觀光大橋 已經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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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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