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文學批評作為中國文學研究的方法──兼談朱自清的文學批評研究

N/A
N/A
Protected

Academic year: 2021

Share "文學批評作為中國文學研究的方法──兼談朱自清的文學批評研究"

Copied!
36
0
0

加載中.... (立即查看全文)

全文

(1)

《特稿》

文學批評作為中國文學研究的方法

─兼談朱自清的文學批評研究

陳國球

摘 要

現今大學中文系的課程,往往設有「文學批評」一科,講授內容往往由先 秦文學觀念開始,下及魏晉南北朝《文心雕龍》、《詩品》,宋元明清各種詩話 文論等,成為一個自足的領域。然而,「文學批評」傳入現代中國,原意在於 促進文學接受過程的知識化,由感受欣賞轉化成分析評鑑,從而為「文學」進 佔大學教育的席位,提供支援;由於「文學批評」被認定為「外來的」、「現代 的」的文學概念,要在中國文學的範圍應用,有必要往傳統的類近文學表現形 式作歷史考察,由是又有「文學批評史」的研究;然而「文學批評史」原來目 的仍在了解古代文學如何被詮釋和理解,而不在「批評史」之割離於文學的接 受而劃地自限。本文嘗試追溯「文學批評」進入現代中國的過程,揭示早期文 學界對此的認知與命名立意的討論,以至建立「文學批評史」的需求,並以西 方類同的學術發展作比照。再以朱自清的文學批評研究為例,說明「文學批評」 之成為中國文學研究方法的現代學術思考。 關鍵字:文學批評、批評史、羅根澤、韋勒克、朱自清

陳國球現職為香港教育學院人文學院院長暨中國文學講座教授。

(2)

Literary Criticism as Methodology of Literary Study

Exemplifying with Zhu Ziqing’s Critical Works

K. K. Chan

Abstract

“Literary Criticism” is a prevalent subject of study in the literature curriculum of many universities in Taiwan and Hong Kong nowadays. The introduction of this “modern” and “western” concept into the discipline of Chinese study is meant to equip the teaching and learning of literature with methodology and analytical skills. In the same vein, the subsequent development of “Chines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aims to explore how literature is approached and understood in the past. Therefore, the study of literary criticism, together with the study of history of criticism, is not exclusive and autonomous, but conducive to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proper.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emergence of the concept of “literary criticism” in modern China, and the way it enhances the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 in university, exemplifying with the critical works of Zhu Ziqing .

Keywords: literary criticism, history of criticism, Lo Genze, René Wellek, Zhu Ziqing

Dean of Humanities and Chair Professor of Chinese Literature, Hong Kong Institute of

(3)

「文學批評」是王夢鷗先生的學術工作其中一個重要領域。我們這一輩研 習文學批評都曾受王先生的影響。我以為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臺灣學術史有 一段「文學批評」的黃金時期,當中就見到王先生學術的餘韻流風。1 現在香港和臺灣一般大學中文系的課程,往往設有「文學批評」一科,講 授內容往往由先秦文學觀念開始,下及魏晉南北朝《文心雕龍》、《詩品》,宋 元明清各種詩話文論等,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自足的領域,學科邊界清晰,與 中國文學各種體類如詩詞駢散文與小說戲曲等科目並立,彼此即有關連但可以 各安其份,不相混同。然而,文學批評在中國文學學科建立的過程中,其意義 遠超過作為中國文學之下的一個體類分項。文學批評的意義首先在於在支援文 學從怡情悅性的活動變成對文學本質有所體認的分析方法或者學問,再而為文 學進佔現代學制發揮一種錨定的效應。然而,當文學批評進入學科建制以後, 又發生不同的變化;這個學術史上的現象,很值得我們反思。

一、

「文學批評」的現代認知:

朱自清在1946 年發表〈詩文評的發展〉,作為羅根澤與朱東潤剛出版的「文 學批評史」的書評,同時也表達了他對「文學批評」的見解: 「文學批評」是一個譯名。我們稱為「詩文評」的,與文學批評 可以相當,雖然未必完全一致。我們的詩文評有它自己的發展, 現在通稱為「文學批評」,因為這個新名字清楚些,確切些,尤 其鄭重些。…… 也許因為我們正在開始一個新的批評時代,一個重新估定一切價 值的時代,要重新估定一切價值,就得認識傳統裏的種種價值, 以及種種評價的標準;於是乎研究中國文學的人有些就將興趣和 精力放在文學批評史上。……文學批評史不止可以闡明過去,並 且可以闡明現在,指引將來的路。 「文學批評」原是外來的意念;……靠了文學批評這把明鏡,照 清楚詩文評的面目。詩文評裏有一部分與文學批評無干,得清算 出去;這是將文學批評還給文學批評,是第一步。還得將中國還 給中國,一時代還給一時代。按這方向走,才能將我們的材料跟

1 參閱陳國球 K. K. Chan:《抒情中國論》Shuqing Zhongguo lun(香港[Hong Kong]:三聯書

(4)

那外來的意念打成一片。2 這幾段引文的重點有二: 1. 現代中國要接受的知識分類方式,主要是「外來的」─「西方的」; 因此「詩文評」雖是傳統本有的文體分類,卻有賴「文學批評」此一「外 來的意念」來修正及鞏固,以「打成一片」。 2. 現代的中國文學研究有需要從價值的「重新估定」入手,因此,也有必 要了解傳統的價值系統;研究過去的文學價值和標準─「文學批評 史」,有助理解中國文學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於此朱自清既對「文學批評」作為中國現代學術科目的內容和範圍立說,也嘗 試說明這種認知與中國文學研究的關係。 類似的想法更早見於蘇雪林在1935 年發表的〈舊時的「詩文評」是否也 算得文學批評?〉;她說: 那些史書藝文志的「文史類」和《四庫全書》的「詩文評類」所 收的歷代詩話,詞話,曲話文話等書,雖然是汗牛充棟,但一問 內容:則有的記敘見聞,啟抒胸臆,好像是隨筆小品;有的羅網 軼聞,摭拾掌故,近似作家身邊瑣事;有的列舉形式,談論作法, 有如修辭學;有的高標神悟,微示禪機,則又疑為玄談,還有那 些分立門戶,出主入奴,借批評為黨同伐異的工具的,更品斯下 矣。繩以西洋嚴格的文學批評法則,我們說中國沒有文學批評這 回事,也不算是什麼苛論吧? 在提出這個否定的論點之後,她筆鋒一轉,說: 但我則說中國文學批評是有的,不過比西洋落後罷了。……假如 我們想建設中國文學批評的系統,不能單靠那些現在的詩話詞話 曲話文話,四六話,……我們研究的範圍應該推廣些,眼光應該 放遠些。3

2 朱自清 Zhu Ziqing:〈詩文評的發展〉“Shiwenping de fazhan”,《讀書通訊》Dushu tongxun113

期(1946 年),頁 14-17。題下註明:「評羅根澤周秦兩漢文學批評史、魏晉六朝文學批評 史、隋唐文學批評史(以上中國文學批評史第一、二、三分冊):商務印書館出版 朱東 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開明書店出版。」

3 蘇雪林 Su Xuelin:〈舊時的「詩文評」是否也算得文學批評?〉“Jiushi de ‘shiwenping’ shi

(5)

蘇雪林之說顯示出當時學術界對西方的「文學批評」有一個崇敬的期待,回觀 中國文學傳統,則有事事不如人的自卑感。蘇雪林企圖迴護中國的批評傳統, 只不過認為「文學批評史系統的建設則尚待我們將來的努力。」4 事實上,對傳統中國是否有「文學批評」的思考,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以 後,就開始出現。例如茅盾在 1922 年以「郎損」的筆名發表的〈文學批評管 見一〉就說過: 中國一向沒有正式的什麼文學批評論;有的幾部古書如《詩品》、 《文心雕龍》之類,其實不是文學批評論,祇是詩、賦、詞、讚…… 等等文體的主觀的定義罷了。所以我們現在講文學批評,無非是 把西洋的學說搬過來,向民眾宣傳。但是專一從理論方面宣傳文 學批評論,尚嫌蹈空,常識不備的中國群眾,未必要聽;還得從 實際方面下手,多取近代作品來批評。5 就如向國人宣傳西方的、現代的學說一樣,並不容易,介紹「文學批評論」不 能停留於「理論」層次,故必要從「批評」的「實踐」入手;真可謂苦心孤詣 了。更早一年,《小說月報》從一本鴛鴦蝴蝶派的雜誌轉變為新文學刊物,同 是茅盾撰寫的〈改革宣言〉,其中對西洋文學的「批評」一語有這樣的說明: 西洋文藝之興蓋與文學上之批評主義(Criticism)相輔而進;批 評主義在文藝上有極大之威權,能左右一時代之文藝思想。新進 文家初發表其創作,老批評家持批評主義以相繩,初無絲毫之容 情,一言之毀譽,輿論翕然從之;如是,故能互相激厲而至於至 善。我國素無所謂批評主義,月旦既無不易之標準,故好惡多成 於一人之私見;「必先有批評家,然後有真文學家」,此亦為同人 堅信之一端;同人不敏,將先介紹西洋之批評主義以為之導。然 同人故皆極尊重自由的創造精神者也,雖力願提倡批評主義,而 不願為主義之奴隸;並不願國人皆奉西洋之批評主義為天經地 義,而改殺自由創造之精神。6

題》Wenxue baiti(上海[Shanghai]:生活書店[Shenghuo shudian],1935 年),頁 282-287。

4 同上註。

5 朗損 Lang Sun(茅盾 Mao Dun):〈文學批評管見一〉“Wenxue piping guanjian yi”,《小說

月報》Xiaoshuoyuebao13 卷 8 期(1922 年),頁 2-3。

(6)

茅盾在此把“Criticism”譯作「批評主義」,一方面可反映出新概念命名之不確定 性;另一方面可見這個概念不僅指向一種文學體類或者文學活動,更是一種文 學的主張(「主義」),認為這是西方文學的優勝之處,國人要師法學習。由此 而言,被認定為源自西方的「文學批評」在當時具有先進和啟蒙的象徵意義, 而其功能不止於評斷高下,更在於「新文學」的建設。 我們再簡要回顧「文學批評」在現代中國學術上的位置。早於 1904 年王 國維在《紅樓夢評論》中已經引用叔本華之說而作「美術家」和「批評家」的 二分,以為二者各有功能特性: 美術家先天中有美之預想,而批評家於後天中認識之。7 新文學運動前夕,胡適在1916 年的留學日記中批評梅光迪: 覲莊治文學有一大病:則喜讀文學批評家之言,而未能多讀所批 評之文學家原著是也。此如道聽途說,拾人牙慧,終無大成矣。8 胡適的意思當是讀「文學家原著」比較重要。1920 年郭紹虞在《晨報》連續 發表〈藝術談〉系列文章,其中〈批評藝術與玩賞藝術〉一篇,對「吹毛求疵」 的「批評家」有這樣的描述: 有一輩精通文藝的人,他對於文藝作品,取所謂批評家的態 度,……他便不是為享受而賞玩,是為了批評,為了議論而考察 了。這是為求知識上的滿足而忘了實際感情,這是很妨礙美感趣 味的。9 從「文學批評」對「文學創作」的負面影響立論,在崇尚以創作表達思想自由 的五四時期並不罕見,10郭紹虞之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他對於「批評」這一活 動中之「考察」、「議論」,以至「求知識」等傾向都有所察覺。

年),頁3。

7 王國維 Wang Guowei:〈紅樓夢評論〉“Hongloumeng pinglun”,載謝維揚 Xie Weiyang、房

鑫亮Fang Xinliang 主編:《王國維全集》Wang Guoweiquanji(杭州[Hangzhou]:浙江教育 出版社[Zhejiang jiaoyu chubanshe],2009 年)第 1 卷,頁 455。

8 胡適 Hu Shi 著,曹伯言 Cao Boyan 整理:《胡適日記全編》HuShi riji quanbian(合肥[Hefei]:

安徽教育出版社[Anhui jiaoyu chubanshe],2001 年)第 2 冊,頁 428。

9 郭紹虞 Guo Shaoyu:《藝術談》Yishu tan,載郭紹虞 Guo Shaoyu:《照隅室雜著》Zhaoyushi

zazhe(上海[Shanghai]:上海古籍出版社[Shanghai guji chubanshe],1986 年),頁 34。

10 例如冰心 Bing Xin 在 1921 年發表的〈論「文學批評」〉“Lun ‘wenxue pping’”,就有類似

(7)

1921 年 1 月,胡愈之在《東方雜誌》發表〈文學批評─其意義及方法〉, 更有系統地就「文學批評」的學科性質立論: 「文學批評」這一個名辭,在西洋已經有過幾千年的歷史了;可 是在我們中國還是第一次說及。中國人本來缺少批評的精神,所 以那種批評文學在我國竟完全沒有了。我國文學思想很少進步, 多半許是這緣故。近年新文學運動一日盛似一日,文藝創作,也 一日多似一日,但同時要是沒有批評文學來做嚮導,那便像船沒 有了舵,恐怕進行很困難罷。所以我想現在研究新文學的人,對 於文學批評,似乎應該有相當的注意。文學批評在西洋差不多成 為一門獨立的科學,要把他的意義,歷史,派別詳細研究,自然 不是幾千個字所能盡的。11 胡愈之借助幾本當時流行的西方文學論著,如莫爾頓的《文學的近代研究》 (1915 年)、黑德生《文學研究導言》(1910 年)、韓德《文學的原則和問題》 (1906 年),「權作在我國介紹文學批評的引子」。12他為「文學批評」下的定 義是: 文學批評乃指討論文學趣味或藝術性質的批評而言。……錢玄同 的〈儒林外史新序〉一部分可以算得文學批評,但是蔡元培的《石 頭記索隱》卻只是歷史的批評,不是文學批評。又可見中國古 來訓詁之學,也只是字句的批評(verbal criticism),不好算文學 批評。13 又借韓德(Theodore W. Hunt,胡愈之文中先後譯成韓德及亨德)之言作界說:

意義的申辯的,也有如梁實秋〈文學批評辯〉等的主張,見《晨報副刊》Chenbao fukan1926 年10 月 27 日、28 日。這些論辯與中國文學研究發展關涉較淺,在此暫不討論。

11 愈之 Yu zhi 譯述:〈文學批評─其意義及方法〉“Wenxue piping:qi yiyi ji fangfa”,載東

方雜誌社Dongfang Zazhishe 編:《文學批評與批評家》Wenxue piping yu pipingjia(上海 [Shanghai]:商務印書館[Shangwu yinshuguan],1924 年),頁 1-2。

12 Richard Green Moulton, The Modern Study of Literature: 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Theory

and Interpreta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15); William Henry Hudso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London: George G. Harrap & Co, Ltd., 1910); Theodore W. Hunt, Literature, Its Principles and Problems (New York and London: Funk & Wagnalls Company 1906)

(8)

文 學 批 評 乃 是 「 用 以 考 驗 文 學 著 作 的 性 質 和 形 式 的 學 術 。 (“Science and art which has to do with the examination of the quality and form of literary authorship,” Literature: Its Principles

and Problems, p.127)。14 胡愈之的論述首先為「文學批評」限定其「文學」的範圍,再確認這種討論屬 於「科學/學術」的性質。他沒有繼續進一步比較中西文學批評。然而,他對 「文學批評」的現代學術意義的申論,看來很有代表性。例如1924 年北京《晨 報》附刊《文學旬刊》有署名「和」的〈文學批評與編輯中國文學史〉,當中 提到: 我們的中國,從古到今,嚴格的說來,未曾出現一冊文學的批評 書。歷代的詩話之類,雖近於文學評論,然而離文藝評論的真價 值,還遠的很呢,至多不過說她是文藝的極零碎的雜感罷了。15 大約同時,嶺南大學出版的《南風》又載有陳榮捷〈中國文學批評〉一文, 認為: 中土之文學評論,實不得謂為有統系的研究,成專門的學問,產 生專門的人才。以言研究,則批論[評論?]的原理方法與名詞 均未成立。以言學問,則讀文學史者,對于某作家之受傳統的印 象,並無實証式科學的解釋之可言。以言人才的除劉勰章學誠金 聖嘆等外,竟不多覯。書籍只得《文心雕龍》,《文史通義》,《藝 苑珠叢》諸書,然非井然有序者也。16 朱光潛留學愛丁堡大學時,曾投稿《東方雜誌》,發表〈中國文學之未開闢的 領土〉(1926 年)一文,討論中國文學研究應開墾的領域,其中就包括「文學 批評」的部分:

14 愈之 Yu zhi 譯述:〈文學批評─其意義及方法〉“Wenxue piping: qi yiyi ji fangfa”,頁 5。 15 愈之 Yu zhi 譯述:〈文學批評─其意義及方法〉“Wenxue piping: qi yiyi ji fangfa”,《文學

旬刊》Wenxuexunkan54 期(1924 年 10 月),頁 1-2。文中又有提到「文藝的評論」和「科

學的文藝評論之別」,前者「扶助青年作家的上進」,「指示讀者欣賞文學的高妙的地方」, 後者「可以使我[們]了解一切的文學所以為文學的道理」。

16 陳榮捷 Chen Rongjie:〈中國文學批評〉“Zhongguo wenxue piping”,《南風》Nanfeng 1 卷

(9)

文學應獨立,而獨立之後,應分門別類,作有系統的研究,…… 尤其重要的是把批評看作一種專門學問。中國學者本亦甚重批 評,劉彥和的《文心雕龍》,劉知幾的《史通》,章學誠的《文史 通義》,在批評學方面,都是體大思精的傑作,不過大部分批評 學說,七零八亂的散見群籍。我們第一步工作應該是把諸家批評 學說從書牘劄記,詩話及其他著作中摘出─如《論語》中孔子 論《詩》,《荀子‧賦篇》,《禮記‧樂記》,子夏〈詩序〉之類 ─搜集起來成一種批評論文叢著。於是再研究各時代各作者對 於文學見解之重要傾向如何,其影響創作如何,成一種中國文學 批評史。17 朱光潛說「中國學者本亦甚重批評」,與前面諸家講法不同,但重點不在此而 在於大家都認同中國過去的「學說」的「七零八亂」,有待整理,必須由搜集 資料開始,再而撰寫「文學批評史」。 就在這種思潮背景下,出現了第一本《中國文學批評史》(1927 年),由 曾在大學講授文學批評課的陳鍾凡編寫。18繼之而起的,是從1927 年開始在燕 京大學(1927-1948 年)講授「文學批評」的郭紹虞,以及接替郭紹虞在清華

17 朱光潛 Zhu Guangqian:〈中國文學之未闢的領土〉“Zhongguo wenxue zhi weipi de lingtu”,

《東方雜誌》Dongfang zazhi23 卷 11 期(1926 年),頁 88。 18 這中國第一本文學批評史的撰著,應與陳鍾凡在上世紀 20 年代於幾所學校開設的「文學 批評」課有關。他從1921 年 8 月到 1924 年 11 月在東南大學任國文系主任兼教授,1924 年12 月到 1925 年底在廣東大學任文科學長兼教授,1926 年 2 月應聘到金陵大學任國學 教授兼系主任。彭玉平曾引述《廣東大學周刊》1925 年 10 月陳鍾凡的報告說《中國文學 批評史》年內可成書,故認為此書撰寫的關鍵時期亦在廣東大學任內;又李春青等引述 周勛初之說,以為此書與陳鍾凡在東南大學的教學工作有關;陳正宏則認為是陳鍾凡在 金陵大學任內撰寫;分見〈陳鍾凡與批評史學科之創立〉“Chen Zhongfan yu pipingshi xueke zhi chuangli”,載彭玉平 Peng Yuping:《詩文評的體性》Shiwen ping de tixing(北京[Beijing]: 北京大學出版社[Beijing daxue chubanshe],2012 年),頁 63;李春青 Li Chunqing 等:《20 世紀中國古代文論研究史》20 shiji Zhongguo gudai wenlun yanjiushi(濟南[Jinan]:山東教 育出版社[Shandong jiaoyu chubanshe],2008 年),頁 271;陳正宏 Chen Zhenghong、章培 恒Zhang Peiheng 主編:《中國學術名著提要.文學卷》Zhongguo xueshu mingzhu tiyao:

wenxue juan(上海[Shanghai]:復旦大學出版社[Fudan daxue chubanshe],1999 年),頁772。 此外,陳鍾凡Chen Zhongfan 在 1937 年發表的〈二十年來我國之國故整理〉“Ershi nian lai woguo zhi guogu zhengli”文中提到自己「昔著《中國文學評論》,以《文學批評史》弁其 簡端:中華書局因印為《中國文學批評史》及《中國韻文通論》兩部。」見《學藝》Xue yi 16 卷第 1 期(1937 年),頁 7。

(10)

大學講同一門課(1932-1934 年)的羅根澤、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1932-1938 年)的方孝岳,三人同在1934 年有「批評史」的著作面世。19此外,朱東潤在 1929 年應聘武漢大學,開始任教「中國文學批評」課,也開始編寫「批評史 講義」,但出版則遲至1944 年。20至今這幾位先生被視為現代「中國文學批評 史」研究的奠基者。

二、中國的「批評」與西方的“criticism”

由茅盾、胡愈之,到朱光潛、朱自清,都認為西方的「文學批評」有悠久 的歷史,而中國古代的文學批評零碎不成系統,所以要向西方學習。事實上自 近代以來,由軍事、政治,到社會文化,中國幾乎是全方位的受到西潮衝擊, 知識體系亦因「現代化」之名要作出秩序的重組,西方的知識分類成為「現代」 的標誌。當西方的「文學批評」觀念傳入以後,國人就向傳統尋索,企圖從古 典分類中整理爬梳,找出符合新標準的部分以為相應。蘇雪林〈舊時的「詩文 評」是否也算得文學批評?〉一文從題目到篇旨,都是這個過程的明確標誌。 朱光潛在1926 年預示的「中國文學批評史」,就是承此而來的發展;其中羅根 澤從1934 年完成《中國文學批評史》第 1 冊,到 10 年後的 1944 年發表〈怎 樣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作為重寫本《中國文學批評史》的新「緒言」;21這 篇論文是他的研究經驗的階段性總結,也可以說是當時企圖貫通中西傳統的比 較成熟的思考。

19 郭紹虞 Guo Shaoyu:《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卷)》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shang juan)

(上海[Shanghai]:商務印書館[Shangwuyinshuguan],1934 年);羅根澤 Luo Genze:《中 國文學批評史(一)》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1)(北平[Beiping]:人文書店[Renwen shudian],1934 年);方孝岳 Fang Xiaoyue:《中國文學批評》Zhongguo wenxue piping(上 海[Shanghai]:世界書局[Shijie shuju],1934 年)。

20 朱東潤 Zhu Dongrun:《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dagang(重慶

[Chongqing]:開明書店[Kaiming shudian],1944 年)。

21 羅根澤 Luo Genze:〈怎樣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Zenyang yanjiu 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說文月刊》Shuowen yuekan 合刊本 4 卷(1944 年),頁 777-795。張健先生曾比對羅根

澤1934 年《中國文學批評史》第 1 冊與後來 1943 到 1945 年改寫的周秦至晚唐各冊文學 批評史,指出羅根澤的文學觀念與文學批評史編纂觀念的前後變化;又指出相對於編纂 觀念的改易,兩本批評史的具體內容變化卻不大,認為羅根澤的批評史「存在着史觀與 著述體例不一致的問題」;見張健:〈從分化的發展到綜合的體例:重讀羅根澤《中國文 學批評史》〉“Cong fenhua de fazhan dao zonghe de tili: chongdu Luo Genze Zhongguo wenxue

(11)

羅根澤這篇長文的其中一個主要論旨,就是以他所理解的西方文學批評為 出發點,思考在中國文學傳統中,文學批評的存在模式和特性。他先指出近人 談文學批評「大半依據英人森次巴力(Saintsbury)的文學批評史的說法」,劃 分為「主觀的、客觀的、歸納的、演繹的、科學的、判斷的、歷史的、考證的、 比較的、道德的、印象的、賞鑑的、審美的十三種」,22他認為是「不夠的」, 於是從設想中的文學批評的步驟和相關的活動以至準則,如:「批評的前提」、 「批評的進行」、「批評的立場」、「批評的方法」、「批評的批評」、「批評的設建」 等,作出更細緻的釐分,得出更多的項目,看來已跡近繁瑣;幸好他在推衍分 項之餘,又有綜括歸納:

按文學批評是英文Literary Criticism 的譯語。Criticism 的原來意 思是裁判,後來才演繹為文學裁判,又由文學裁判引申到文學裁 判的理論及文學的理論。文學裁判的理論就是批評原理,或者說 是批評理論。所以狹義的文學批評,就是文學裁判;廣義的文學

22 複檢森次巴力的《文學批評史》,卻未見有羅根澤所舉列的十三種批評;森次巴力另有《英 國文學論文集》一書,其中〈導論〉副題為「文學批評的種類」,只提到「科學批評」和 「比較批評」;但文中詳細闡述他個人的批評理念,頗值得參考。見 George Saintsbury,

History of Criticism and Literary Taste in Europe from the Earliest Texts to the Present Day

(Edinburgh: William Blackwodd & Sons Ltd, 1900-1904); “Introductory Essay,” in George Saintsbury, Essays in English Literature, 1780-1860 (London: Percival and Co., 1890) pp.ix-xxix。此外,陳鍾凡《中國文學批評史》第 2 章討論「批評之派別」,提到十二類批 評:歸納的、推理的、判斷的、考訂的、歷史的、比較的、解釋的、道德的、審美的、 印象的、欣賞的、科學的;與羅根澤所列亦有參差。陳鍾凡於本章參考書列出三本當時 相當流行的文學理論參考書:C.T. Winchester, Some Principles of Literary Criticism (New York: Macmillan Co., 1911); Richard Green Moulton, The Modern Study of Literature: 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Theory and Interpretati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16); W.H.

Hudso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London: George G. Harrap & Co. Ltd., 1910);複查三書亦不見有這十二或十三類別的羅列。此外,胡愈之在〈文學批評─其 意義及方法〉也先後舉列不同種類的批評,包括:五種意義:指摘、讚揚、判斷、比較、 分類;四種方式:歸納的、推理的、判斷的、自由或主觀的;再加上科學的、倫理的、 鑑 賞 的 、 審 美 的 、 印 象 的 等 不 同 類 別 的 批 評 , 見 《 文 學 批 評 與 批 評 家 》 Wenxuepipingyupipingjia,頁 2-12;後來鄭振鐸、傅東華編《文學百題》Wenxuebaiti(上 海[Shanghai]:生活書店[Shenghuoshudian],1935),當中又分別討論以下這些不同種類的 批評:觀念論的、演繹的、歸納的、科學的、歷史的、印象的、鑒賞的、審美的、人文 主義的等等。大概當時文學界多從不同渠道的翻譯汲引知識,然後又輾轉抄錄添補,以 致成就了不少「創造性」的書證。

(12)

批評,則文學裁判以外,還有批評理論及文學理論。23 他提出的文學裁判、批評理論、文學理論的三分法,是相當有見地的。對文學 研究的相關概念比較深思熟慮的理論家韋勒克(René Wellek),在〈文學理論、 批評與歷史〉(1960 年)一文中,也討論到「文學批評」從廣義可包括「文學 理論」(literary theory),即文學的通則與系統知識,以及專指具體作品的詮釋 和評價的「文學批評」(literary criticism)。他贊成二者應該清楚劃分,但他自 己從 1955 年陸續刊行的多卷本《現代文學批評史》(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卻又「從眾」以「批評」賅括「文學理論」。24今天看來,當時韋 勒克正身處英美學界的「批評的時代」(age of criticism),25「吾從眾」的想法 是有其道理的。羅根澤在「文學裁判」和「文學理論」之外,更顧及「批評的 理論」的環節,在他的框架而言是合理的。他進一步以此區別西方和中國的批 評傳統的特質: 西洋的文學批評偏於文學裁判及批評理論,中國的文學批評偏於 文學理論。所以他們以原訓「文學裁[判]」的Criticism 統括批 評理論,我們的文學批評,則依鄙見,應名為「文學評論」…… 中國的批評,大都是作家的反串,並沒有多少批評專家。作家的 反串,當然要側重理論的建設,不側重文學的裁判。26 他認為西洋與中國之別在於前者重裁判,後者重在領導創作;為了證明他的說 法,他就從命名立意的方向追溯源頭,分別查考「批」、「評」、「論」三字的字 源意義,據《說文解字》指「批」原意是「反手擊」,至唐代引申為「批示批 答」,宋代以後科舉場屋有批注評釋、眉批總評;據他的理解: 中文的「批評」一詞,既不概括,又不雅馴,所以應名「評論」。…… 眉批總評的批評,源於場屋。這種批評就是抉剔,當然只是文學

23 羅根澤 Luo Genze:〈怎樣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Zenyang yanjiu 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說文月刊》Shuowen yuekan 合刊本 4 卷(1944 年),頁 778。

24 René Wellek, “Literary Theory, Criticism, and History,” Sewanee Review 68 (1960): 1-19; also

in René Wellek, Concepts of Criticis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3), pp.1-20.

25 「批評的時代」說可參考 Murray Krieger, “Institutionalizing Theory: From Literary Criticism

to Literary Theory to Critical Theory,” in Murray Krieger, The Institution of Theory (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23. 下文第二、三節對此續有討論。

26 羅根澤 Luo Genze:〈怎樣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Zenyang yanjiu 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13)

裁判。不能兼括批評理論及文學理論,所以不概括;其來源是科 舉場屋,所以不雅馴。…… 以「評」名書或文者已經不多,以「批評」名書或文者,更絕對 沒有;有之如無聊選家─特別是制藝家的眉批總評,又無甚價 值,沒有特別提敘的必要。27 至於「論」,他又引《說文》說「議也」,王充以《論衡》「就世俗之書,訂其 真偽,辨其實虛」;「評」字《說文》作「平」,漢以後有汝南月旦評的「人物 的裁判」的意思;至鍾嶸《詩品》則又名為「詩評」,應用到「文學的裁判」 (我們應注意他又說以「評」名書或文者不多);「評論」連為一詞,早期也是 指「人物評論」。接着他舉出范曄〈獄中與諸甥姪書〉及《顏氏家訓‧文章篇》 之例,然而後說「後來說到文學評論的更多,不一一列舉」。28他的結論是:中 國的“criticism”應「正名」為「文學評論」,「批評」一詞可以留給西方。 我們今天檢視羅根澤在上世紀 40 年代對「文學批評」概念的論述,當然 會看到其不足之處。首先他對中西方批評傳統的差異看成「偏於文學理論」和 「偏於文學裁判」之別,並不準確。比方說,西方講求理論通則的「詩學」 (poetics)傳統源遠流長,說不上只偏重裁判;29有關中國不重裁判而重理論 的看法,朱自清在〈詩文評的發展〉一文中也提出商榷。30又例如「批」、「評」、 「論」等字源的追溯,其實意義不大;因為這些字詞運用,已經歷多重引申轉 借,其衍變之跡不易釐清,看不出其古義對今義的影響。再者我們必須注意這 些字詞的語用實況:是否指向「門類」的集合概念?有沒有進入公眾知識的領 域?因為語用往往由上下文語境來支撐,如果只具特殊性而無普遍意義,則不 能說明這些詞彙有作為門類的統攝能力、並為集體意識所認可。因此,若要從 中國文學傳統中考掘“criticism”,最便捷還是從目錄分類入手,故此,自新文 化運動以還,目錄學上的「文史」、「詩文評」就常常被提舉以為比較;近年如 吳承學、曾守正、彭玉平等就此有非常細緻的考析。31據此,我們知道「文史」

27 羅根澤 Luo Genze:〈怎樣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Zenyang yanjiu Zhongguo wenxue pipingshi”,

頁780、784。

28 同上註,頁 780-781。

29 Lubomír Doležel, Occidental Poetics: Tradition and Progress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90).

30 朱自清 Zhu Ziqing:〈詩文評的發展〉“Shiwenping de fazhan”,頁 14-15。

31 參考吳承學 Wu Chengxue:〈論《四庫全書總目》在詩文評研究史上的貢獻〉“Lun Siku

(14)

首見於唐開元、天寶間,《崇文目開元四庫書目》、《西齋書目》有之,而宋代 目錄多有延續,收錄包括《史通》等史評著作,以及《文心雕龍》、《詩品》, 與詩話、詩格等;「詩文評」之目見於明代如焦竑《國史經籍志》、祁承火業《澹 生堂藏書目》等,到清代因《四庫全書》確立此目而構成清晰的文體界線。然 而,作為集部的附庸類別,卻未能直接與 19、20 世紀的現代學術和知識秩序 中的“criticism”概念相銜接。反之,「批評」一詞卻被接枝繁殖,成為這個重要 的現代文學概念的中文名稱。據朱自清的理解,「這個新名字清楚些,確切些, 尤其鄭重些」,他明顯不同意羅根澤所講的「不雅馴」。32 事實上,「批評」兩字當然不新。宋代開始有所謂「批」、「抹」、「評」、「點」, 其源起可能與理學家研讀經書的習慣有關,而不是如羅根澤所說的「源於場 屋」;不少人視之為俗陋之學(羅氏所謂「不雅馴」),是囿於《四庫提要》的 成見,加上五四以還反封建八股的思潮所致。33作為傳統閱讀文本的活動的「批 抹評點」,比較通用的省稱是「批點」或者「評點」;「批」與「評」連成一詞, 而又與文學相關聯的用法不會太早。元代錢鼐序《大雅集》云: 天臺賴先生善卿以三十年之勞,不憚駕風濤,犯雨雪,冒炎暑, 以采江南北詩人之詩,……會稽楊鐵崖先生批評而序之,命篇曰 《大雅集》。34 按《大雅集》為元代賴良編採,楊維楨為之評定,《四庫提要》說:「茲集乃良 所裒輯,而維楨所刪定,故每卷前署『維楨評 』字也。」可知在元代「評點」 與「批評」是可以互換的字眼。在明代這種情況更為普遍,例如劉辰翁的評點, 明代有刻本題作《劉須溪批評九種》;楊慎《升菴集》就說:

6 期,頁 130-139;曾守正 Ceng Shouzheng:《權力、知識與批評史圖像:《四庫全書總目》 「詩文評類」的文學思想》Quanli, zhishi yu pipingshi tuxiang:Siku quanshu zongmu ‘shiwen pinglei’ de wenxue sixiang(臺北[Taipei]:學生書局[Xuesheng shuju ],2008 年);彭玉平 Peng Yuping:《詩文評的體性》Shiwen ping de tixing。

32 朱自清 Zhu Ziqing:〈詩文評的發展〉“Shiwenping de fazhan”,頁 14。

33 有關評點學的興起,以及《四庫全書》與評點學的關係,可參看吳承學 Wu Chengxue:〈評

點之興─文學評點的形成和南宋的詩文評點〉“Pingdian zhi xing: wenxue pingdian de xingcheng han Nan Song de shiwenpingdian”,《文學評論》Wenxue pinglun1995 年 1 期,頁 24-33;吳承學 Wu Chengxue:〈《四庫全書》與評點之學〉“Siku quanshu yu pingdian zhi xue”,《文學評論》Wenxue pinglun2007 年 1 期,頁 5-12。

34 ﹝元﹞Yuan 錢鼐 Qian Nai:〈大雅集原序〉“Dayaji yuanxu”,收於﹝元﹞Yuan 賴良 Lai Liang

(15)

廬陵劉辰翁會孟,號須溪,於唐人諸詩及宋蘇黃而下俱有批評。35 又徐渭評點《西廂》,有刻本題作《徐文長先生批評北西廂記》(明崇禎4 年 刻本),也是這個意思。李夢陽給楊一清的書信有提到對楊氏之作嚴加「批評」: 大製三冊勘校各畢,中間批評言語放肆,去取嚴刻,殊非事長事 貴之禮。愚以為託屬既專,導誘復至,使有懷弗罄,不涉於欺乎? 故寧言之而欠當,不忍知之而弗言。36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敘》云: 予於是手掇韓公愈、柳公宗元、歐陽公修、蘇公洵軾轍、曾公鞏、 王公安石之文,而稍為批評之,以為操觚者之券。37 從李夢陽、茅坤之言,我們見到「批評」是對文本的評審判斷,正是羅根澤定 義“criticism”的「裁判」的意思;後來《四庫提要》鄙夷明代庸眾的文化商業 活動,對此大加貶抑;然而,清代也有如方東樹為此作出辯護,他在〈書歸震 川史記圈點評例後〉云: 古人箸書為文,精神識議固於語言文字,而其所以成文義用或在 於語言文字之外,則有識精者為之圈點抹識批評,此所謂筌蹏 也;能解於意表而得古人已亾不傳之心,所以可貴也。近世有膚 學顓固僻士,自詡名流,矜其大雅,謂圈點抹識批評沿於時文傖 氣,醜而非之。……夫圈點評抹古人所無,宋明以來始有之;去 之以為大雅,明以前所無,國朝諸公始為此論。吾以為宇宙亦日 新之物也;後起之義,為古人所無而必不可蔑棄者亦多矣。荀卿 所以法後王也。後人識卑學淺,不能追古人,而又去其階梯,是 絕之也。38

35 ﹝明﹞Ming 楊慎 Yang Shen:《升菴集》Shengan ji(《四庫全書》本)卷 49,頁 16 上。

楊慎又在〈檀弓叢訓序〉提到自己在編撰《檀弓叢訓》時收入陳騤、謝枋得的評語說:「陳 騤、謝枋得二家批評,亦稍窺作者之天巧已。」見《升菴集》卷2,頁 13 下。

36 ﹝明﹞Ming 李夢陽 Li Meng yang:《空同集》Kongtong ji(《四庫全書》本)卷 63,頁 10

下-11 上。

37 ﹝明﹞Ming 茅坤 Mao Kun:《茅鹿門文集》Mao Lumen wenji(明萬曆刻本)卷 14,頁 5

上下。

38 ﹝清﹞Qing 方東樹 Fang Dongshu:《攷槃集文錄》Kaopan ji wenlu(清光緒 20 年本),卷

(16)

由以上的引文看來,「批評」一詞自明代以來,已是一個習見的概念,又如明 末朱舜水的文集,從卷24 到 25,就立有「批評」一體,其形式已不在局限於 在選本中作眉批總評,而自成體類。39至於其文體功能,既有所謂「去取」的 審裁,也有「解於意表而得古人之心」的詮釋作用,更可作「操觚者之券」而 為文學創作的理論指南;這些涵義,大概也能符合羅根澤從西方的“criticism” 所演繹出來的廣義和狹義。相對於「批點」和「評點」,「點」字指向圈點等今 天基本上已廢棄的閱讀符號,「批評」二字連用看來比較妥貼,比較容易植入 現代的觀念而重新發展。 近代學者屢屢說西方「文學批評」有悠久的歷史,事實上,如果從命名立 意的角度看,西方的“criticism”的歷程也不見得多麼清晰。韋勒克(René Wellek) 就先後撰寫幾篇文章討論“criticism”的淵源與發展:先是 1962 年提交第 3 屆比 較文學國際學會會議的〈文學批評的術語與概念〉,再而是1968 年為《意念史 辭典》撰寫的專題文章〈文學批評〉,以及據此擴充修訂、收入1981 年出版的 論文集《批評是甚麼?》的同題論文。40根據韋勒克的研究,英文的“criticism” 一詞,要晚到17 世紀初才出現,先見於詩人德萊頓(Dryden)的筆下,其確 立可以波普(Alexander Pope)在 1711 年發表的《批評論》(Essay in Criticism)

為證。這樣看來“criticism”比中文的「批評」一詞之成形更晚。韋勒克也有為 此詞溯源,指出其源起是希臘語的krinō,裁判,以及 krités,裁判員。文學的 裁判kritikós 則出現於公元前 4 世紀,主要與文法家(grammarian)區別,古 典拉丁文作 criticus,但罕見使用;此詞主要指文本與文字的詮釋,而非文學 高下的裁判。到中世紀則轉成醫學用語,指病情危殆。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此 詞再度冒現,但其意義主要限於文本的校讎考訂。一直到意大利學者史加里格 (Julius Caesar Scaliger)手中,criticus 一詞才有其文學價值高下裁判的意義。

39 ﹝明﹞Ming 朱之瑜 Zhu Zhiyu:《舜水先生文集》Shunshui xiansheng wenji(日本正德 2

年刻本),卷 24-25。朱舜水在「批評」一體中,討論的不限於文學,例如〈批評一〉之 下,就是〈批毛詩〉、〈批尚書〉、〈批禮記〉等等。

40 René Wellek, “The Term and Concept of Literary Criticism,”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ngress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The Hague: Mouton and

Co., 1962), pp.1-15; also in René Wellek, Concepts of Criticis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63), pp.21-36; René Wellek, “Literary Criticism,” in Philip P. Wiener, ed., Dictionary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Studies of Selected Pivotal Ideas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68), Vol. 1, 596-607; René Wellek, “Literary Criticism,” in Paul Hernadi, ed., What is

(17)

此後,批評的觀念開始在歐洲不同地區擴展,而“criticism”一詞在 17、18 世紀 分別流入各國,而在意涵上有其邅遞變化。比方說,在德國的“kritik”或“kritisch” 的應用範圍漸漸縮窄到「每日書評」一類輕盈的文學點評,有關文學的嚴肅討 論空間由「美學」(ästhetik)及「文學科學」(literaturwissenschaft)佔據;這 種情況直到寇提斯(E. R. Curtius)的重要著作《歐洲文學與拉丁中世紀》 (Europäische 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在 1948 年面世,才有所改

變。至於二十世紀英語世界中,經由瑞恰慈(I. A. Richards)的《文學批評原 理》(Principles of Literary Criticism, 1924 年),到藍遜(J. C. Ransom)的《新

批評》(The New Criticism, 1941 年)、佛萊(Northrop Frye)的《批評的解剖》

Anatomy of Criticism, 1957 年)等等著作的出現,「批評」的學術意義就穩固

下來。

從韋勒克的討論可以見到,西方的文學批評傳統的建立,也要通過一個「追 認」的過程,「批評史」就必須面對這種沿波討源的工作。但另一方面,「批評 史」的出沒又與學術思潮之更替有關。我們知道西方的文學批評史始見於 19 世紀中葉,由泰理(Augustin-François Théry)的《古今文學論見發展史》(Histoire des opinions littéraires chez les anciens et chez les moderns, 1844 年)啟航;41再 有蓋利與史葛(C. Y. Gayley and F. N. Scott)合編,兼顧史料與歷史概覽的《文 學批評的方法與資料導論》(An Introduction to the Methods and Materials of Literary Criticism, 1899 年);42然後出現了森次巴力的《文學批評史》(1900 年);

這是文學史、語文學、與文學觀念史初度結合的時期。43借用克里格(Murray Krieger)的觀點來看,森次巴力這本批評史大抵可以代表英美學界的「批評的 時代」前的預備階段,批評家與學者開始為「文學批評」尋找學術上位置,「批 評傳統」的面貌開始建立。再到20 世紀 50 年代,以抗拒「歷史主義」為號召 的「新批評」大師,衛姆賽特與布魯克斯(William K.Wimsatt, Jr. and Cleanth Brooks),竟然會合力撰寫一本並不簡短的《文學批評簡史》(Literary Criticism: A Short History, 1957 年);這七百多頁的批評史敘事體,標誌了文本中心的批

41 Augustin-François Théry, Histoire des opinions littéraires chez les anciens et chez les moderns

(Paris: Dezobry, E. Magdeleine et Co., 1844).

42 C. Y. Gayley and F. N. Scott, An Introduction to the Methods and Materials of Literary

Criticism(Boston: Ginn & Co., 1899).

43 參考 George Kennedy,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VolumeI: Classical

(18)

評思潮全面佔領學院講壇,與韋勒克的《現代批評史》(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 8 volumes,1955-1992 年)合為「批評的時代」的里程碑。他們的書寫 行動,目的是證明今日的業績足以載入史冊而無愧色。44但與此同時,「文學理 論」已借批評系統化之勢漸漸興起;到上世紀 80 年代有學者驚覺「批評的危 機」,其實這時刻早已進入「理論的時代」了。45後來甘迺迪(George Kennedy) 等一眾學者費時二十多年編成的九大卷《劍橋文學批評史》(Cambridg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1989-2013 年),以及哈別璧(M. A. R. Habib)以個人之力

寫成八百多頁的《文學批評與理論史》(A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and Theory,

2005 年),確證「批評」必須換上新的面目才能參與由「理論」開發的文學研 究活動,而「理論」與「後理論」之間,更是邊界模糊,形成眾聲喧嘩之勢了。46 縱觀這些西方文學批評史的書寫,就可以見到「批評」傳統的後設建構工 程。書寫者基本上是「以今視昔」,其尋索過程在處理「古典時期」的「批評 史」時特別明顯;例如衛姆賽特與布魯克斯、甘迺迪等都要費力解說其間的討 論範圍。我們再參看一些更為專門的論著如Y. L. 杜(Yun Lee Too)《古典文 學批評的意念》(The Idea of Ancient Literary Criticism, 1998)、福特(Andrew

44 William K. Wimsatt, Jr. and Cleanth Brooks, Literary Criticism: A Short History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57); René Wellek, 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 8 volume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55-1992). 衛姆賽特與布魯克斯在《文學批評簡史》的〈導 論〉中特別強調其討論的終極對象是「詩與文學」(poetry and literature),即「語言藝術」 (verbal art);再者,作者選擇以「論辯式」展現批評史中的對峙論見(“An Argumentative History of Literary Argument in the West”),這也是「新批評」專注「反諷」(irony)、「弔 詭」(paradox)等讀詩方法應用於「文學意念史」之上。見 William K. Wimsatt, Jr. and Cleanth Brooks, Literary Criticism: A Short History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57), pp.vii-xv。實際上,《文學批評簡史》可說是「新批評」學派意圖將其信念帶進永恆歷史 的一種表現。又:克里格在《文學批評簡史》面世後不久發表長文批評衛姆賽特與布魯 克斯的歷史主義傾向;見Murray Krieger, “Critical Dogma and the New Critical Historians,”

The Sewanee Review 66.1 (1958): 161-177.

45 William E. Cain, The Crisis in Criticism: Theory, Literature, and Reform in English Studies

(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4); Paul Hernadi, ed., What is Criticism?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1); Murray Krieger, Words about Words about

Words: Theory, Criticism, and the Literary Text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8).

46 George Kennedy, et al, eds., Cambridge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9-2013); M. A. R. Habib, A Hist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and Theory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5).哈別璧另外還撰寫了一本《現代文學批評及理論 史》:Modern Literary Criticism and Theory: A History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8)。

(19)

Ford)《批評的起源:古希臘文學文化與詩論》(The Origins of Criticism: Literary Culture and Poetic Theory in Classical Greece, 2002 年)、亨特(Richard Hunter)

《古典文學的批評時刻:古人眼中的文學及其用途之研究》(Critical Moments on Classical Literature: Studies in the Ancient View of Literature and Its Uses, 2009

年)等,就會見到學者們用力所在,正是解說當時的文化表現中有哪些是或者 不是「文學批評」活動;47其情況其實相當於本文開首引述朱自清〈詩文評的 發展〉所描述的景況。如果稍稍改寫朱自清的原文,我們可以代擬一段尋索西 方文學批評傳統的說明: 「文學批評」原是[現代]的意念;……靠了文學批評這把明鏡, 照清楚[部分前現代文化活動]的面目。[前現代文化活動]裏 有一部分與文學批評無干,得清算出去;這是將文學批評還給文 學批評,是第一步。還得將[前現代還給前現代]。按這方向走, 才能將[前現代]的材料跟[現代]的意念打成一片。48

三、朱自清之「文學批評」研究的意義

上文以朱自清的話作為引子,以下我們會比較集中討論他的「文學批評」 研究的道路,因為作為一個學術史的個案,朱自清的中國文學研究很能說明當 時中國文學研究所面臨的種種問題和試圖解決問題的努力。49 朱自清,原名自華,字佩弦,號秋實,1898 年生。北京大學文科中國哲 學門畢業,任教於杭州、上海、臺州、寧波、上虞等地中學及師範學校,結交 俞平伯、葉聖陶、夏丏尊、豐子愷、朱光潛等。1919 年尚在大學階段,開始 發表新詩,1921 年加入文學研究社,1923 年發表被譽為新文學中的《離騷》 的長詩〈毀滅〉,1924 年出版詩與散文集《蹤跡》。1925 年得胡適及俞平伯介

47 Yun Lee Too, The Idea of Ancient Literary Criticism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8); Andrew

Ford, The Origins of Criticism: Literary Culture and Poetic Theory in Classical Greec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2); Richard Hunter, Critical Moments on Classical

Literature: Studies in the Ancient View of Literature and Its Us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

48 方括號([])內的文字為筆者所改換。

49 張健 Zhang Jian:〈借鏡西方與本來面目─朱自清的中國文學批評研究〉“Jiejing xifang yu

benlai mianmu: Zhu Ziqing de Zhongguo wenxue piping yanjiu ”一文,載《北京大學學報》

Beijing daxue xuebao48 卷 1 期(2011 年 1 月),頁 61-70,對朱自清的文學批評方向與當

(20)

紹,轉到清華學校大學部任教「大一國文」和「李杜詩」。這時28 歲的朱自清 已是名滿天下的新文學作家,但在承接「國學研究院」傳統的中文部當中,他 只是後學晚輩。他的同事就包括前清舉人汪鸞翔、曾為廪貢生的吳在、專治文 字訓詁之學的楊樹達,以至從國學研究院來兼課的王國維等。50事實上,當時 的學術風氣就是以經籍訓詁和考據為重;例如北京大學由章太炎弟子如沈尹 默、錢玄同、沈兼士、朱希祖等進佔以後,清代乾嘉之學的遺風成為主導;即 使新文化運動領袖胡適後來加入北大,其實並沒有改變這種學風;因為胡適的 學術品味,與章門弟子非常接近。51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說: 績谿諸胡之後有胡適者,亦用清儒方法治學,有正統派遺風。52 胡適在〈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一文,就推許乾嘉考據學家的「科學精神」, 認為清代的校勘學是一種「科學」。53他提倡以這種精神和方法去「整理國故」, 而他的文學研究,尤其是小說研究,也以考證、校勘為主幹。從20 年代開始, 由於胡適等人的影響力,文學研究的「考據學化」風氣瀰漫全國,各大學中文 系愈加尊尚校讎考證及文字訓詁等大致可歸類為「語文學」(philology)的「科 學」、「專業」的知識。54

50 參考齊家瑩 Qi Jiaying:《清華人文學科年譜》Qinghua renwen xueke nianpu(北京[Beijing]:

清華大學出版社[Qinghua daxue chubanshe],1999 年),頁 16-61。

51 錢穆 Qian Mu:〈學術傳統與時代潮流〉“Xueshu chuantong yu shidai chaoliu”一文指出:「民

初新文化運動,實亦一套《國故論衡》,將舊傳統逐一加以新觀念、新批評,如是而已。」 見《錢賓四全集》Qian Binsi quanji 第 23 冊(臺北[Taipei]:聯經出版公司[Lianjing chuban gongsi],1998 年),頁 49。參考桑兵 Sang Bing:《晚清民國的國學研究》Wan Qing Minguo

de guoxue yanjiu(上海[Shanghai]:上海古籍出版社[Shanghaigujichubanshe],2001 年), 頁33-49。

52 梁啟超 Liang Qichao:《清代學術概論》Qingdai xueshu gailun(上海[Shanghai]:商務印書

館[Shangwuyinshuguan],1921 年),頁 8。

53 胡適 Hu Shi:〈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Qingdai hanxuejia de kexue fangfa”(1918 年),

原刊《北京大學月刊》Beijing daxue yuekan,後改題〈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Qingdai xuezhe

de zhixue fangfa”,收入他的《問題與主義》Wenti yu zhuyi(臺北[Taipei]:遠流出版公司 [Yuanliu chuban gongsi ],1994 年),頁 163、182。

54 參考陳平原 Chen Pingyuan:〈作為新範式的文學史研究〉“Zuowei xinfanshi de wenxueshi

yanjiu”,《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以章太炎、胡適之為中心》Zhongguo xiandai xueshuzhi jianli:

yi Zhang Taiyan,Hu Shizhi wei zhongxin(北京[Beijing]:北京大學出版社[Beijing daxue chubanshe],1998),頁 220-226;陳以愛 Chen Yiai:《中國現代學術研究機構的興起》

Zhongguo xiandai xueshu yanjiu jigou de xingqi,頁 42-45;羅志田 Luo Zhitian:〈文學的失

語:整理國故與文學研究的考據化〉“Wenxue de shiyu: zhengli guogu yu wenxue yanjiu de kaoju hua”,載羅志田 Luo Zhitian:《裂變中的傳承:20 世紀前期的中國文化與學術》

(21)

朱自清當時發表的一些文章,可以見到他面對這個學術環境的感受。他在 〈現代生活的學術價值〉(1926 年)一文批評主張國學的人說: 他們只抱殘守缺地依靠着若干傳統,………絕不在傳統以外去 找事實。……[他們以為]一,國學以外無學;二、古史料外 無國學。55 在〈那裏走〉(1928 年)中他會說: 現在年齡是加長了,又遇着這「動搖」的時代,我既不能參加革 命或反革命,總得找一個依據,才可姑作安心地過日子。我是想 找一件事,鑽了進去,消磨了這一生。我終於在國學裏找着了一 個題目,開始像小兒的學步。……國學是我的職業,文學是我的 娛樂。56 朱自清的徬徨心情,時局紛亂固然是主要的因素,但在清華學部的生活環境, 也可能讓他心緒不得平靜,要在「國學」與「文學」之間尋得慰藉。他當時的 判斷是:「文學」只能看作娛樂,因為當時的學界,仍然是以「國學」為重。 我們知道他是新詩前驅、現代散文名家,但到了清華不久,因為任教的科目正 是古文詩詞,要適應環境,開始鑽研「國學」,拜黃節為師,學寫舊詩,向俞 平伯請教填詞。57這個局面要到楊振聲的來臨,才有所改變。

Liebian zhong de chuancheng 20 shiji qianqi de Zhongguo wenhua yu xueshu(北京[Beijing]: 中華書局[Zhonghua shuju],2003 年),頁 255-321;徐雁平 Xu Yanping:《胡適與整理國 故考論:以中國文學研究史研究為中心》Hu Shi yu zhengli guogu kaolun:yi Zhongguo wenxue yanjiushi yanjiu wei zhongxin ( 合 肥[Hefei] : 安 徽 教 育 出 版 社 [Anhui jiaoyu chubanshe],2003 年),頁 54-109。

55 朱自清 Zhu Ziqing:〈現代生活的學術價值〉“Xiandai shenghuo de xueshu jiazhi”,《文學週

報》Wenxue zhoubao224 期(1926 年 5 月),頁439-442。這篇文章引起了曹聚仁、葉紹鈞、 周予同等參與駁辯與討論,參見劉東Liu Dong、文韜 Wen Tao 編:《審問與明辨》Shenwen yu mingbian(北京[Beijing]:北京大學出版社[Beijing daxue chubanshe],2012 年),頁 698-721。

56 朱自清 Zhu Ziqing:〈那裏走〉“Nalizou”,《一般》Yi ban 第 4 卷第 3 期(1928 年 3 月);

載《朱自清全集》Zhu Ziqing quanji 第 4 卷,頁 226-244。我們注意到當時正值國民黨北

伐之後,撼動社會的思潮已由「文學革命」轉移為「革命文學」。當時的「國學熱」其中 一個原因是借學術之名以遁世。

57 參考〈詩課〉“Shi ke”,《朱自清全集》Zhu Ziqing quanji 第 5 卷,頁 138;季鎮淮指出:「此

時前後,先生專心於模擬唐五代詞及漢魏六朝古詩,……其所以模擬者,只是作為了解、 研究中國舊詩詞的一種方法。而研究舊詩詞是先生的教書工作的一部分。先生擬古詩就

(22)

1928 年清華學校改為國立清華大學,羅家倫為校長,任命楊振聲為文學 院長兼中國文學系主任,楊與朱自清為北大校友,初到清華,就約同朱自清一 同規劃學術發展。581930 年楊振聲離開清華大學到山東籌辦青島大學,系務由 朱自清主持。59楊、朱二人,可說帶動了「中國文學」學科觀念的新變。我們 先看看楊振聲的說法: 現在講起辦大學,國文學系是要算最難了。第一是宗旨的不易 定,第二是教員人選的困難。我們參考國內各大學的國文系,然 後再來定我們的宗旨與課程,那自然是最邏輯的步調了。不過, 難說得很,譬如,有的注重於考訂古籍,分別真膺,校核年月, 搜求目錄,這是校讎目錄之學,非文學也。有的注重於文字的訓 詁,方言的詮釋,音韻的轉變,文法的結構,這是語言文字之學, 非文學也。有的注重於年譜傳狀之核博,文章體裁之軔演,派別 門戶之分劃,文章風氣之流衍,這是文學史,非文學也。以上這 幾種,都可以包核在國文學系,但這不過是研究文學之方法,不 是研究文學之宗旨。60 楊振聲的思考是「中國文學系」應該是以「文學」為主的,但現不少中文系的 教學與研究活動,如校讎目錄之學、語言文字之學、文學史等,都不是「文學」。

正於黃晦聞先生,在詞的方面與俞平伯先生相切磋。」見季鎮淮Ji Zhenhuai:《朱自清先 生年譜》Zhu Ziqing xiansheng nianpu(香港[Hong Kong]:匯文閣書店[Huiwenge shudian], 出版年缺),頁31;姜建 Jiang Jian、吳為公 Wu Weigong:《朱自清年譜》Zhu Ziqing nianpu

(北京[Beijing]:光明日報出版社[Guangming ribao chubanshe],2010 年),頁 66。黃節在 1929 年受聘於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成為朱自清的同事;參考齊家瑩《清華人文學科年 譜》,頁89-90。

58 楊振聲回憶當年創辦中文系時說「系中一切計劃,朱先生與我商量規定者多。」見楊振

聲 Yang Zhensheng:〈為追悼朱自清先生講到中國文學系〉“Wei zhuidao Zhu Ziqing xiansheng jiangdao Zhongguo wenxuexi”,《文學雜誌》Wenxue zazhi3 卷 5 期(1948 年 10 月),頁35;又說:「我到清華時,他就在那受氣的國文系中作小媳婦!我去清華的第二 天,便到古月堂去訪他。……就在這小屋子裏,我們商定了國文的計劃。」見楊振聲Yang Zhensheng:〈紀念朱自清先生〉“Jinian Zhu Ziqing xiansheng”,《新路》Xin lu1 卷 16 期(1948

年8 月),頁 18。

59 參考姜建 Jiang Jian、吳為公 Wu Weigong:《朱自清年譜》Zhu Ziqing nianpu,頁 76。 60 見〈清華中國文學會有史之第一頁〉“Qinghua Zhongguo wenxuehui youshi zhi diyiye”,《國

(23)

朱自清接掌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以後,曾在《清華周刊》介紹本系課程, 其觀察與楊振聲之說相同;他在1931 年 6 月周刊上說: 中國各大學的國學系、國文學系,或中國文學系的課程,範圍往 往很廣:除純文學外,更涉及哲學、史學、考古學等。他們要造 成的是國學的人才,而不一定是中國文學的人才。對於中國文 學,他們要學生做的是舊文學研究考證的工夫,而不及新文學的 創造。我們並不看輕舊文學研學研究考證的工夫,但在這個時 代,這個青黃不接的時代,覺得還有更大的吏命:這就是創造我 們的新文學。61 在1934 年 6 月周刊上朱自清又說: 研究中國文學又可分為考據、鑒賞及批評等。從前做考據的人認 為文學為詞章,不大願意過問;近來風氣變了,漸漸有了做文學 考據的人。但在鑒賞與批評做工夫的還少。舊日文獻涉及這方面 的大抵零碎瑣屑,不成片段;發揮光大,是現在人的責任。這等 處自當借鏡於西方,只不要忘記自己本來面目。62 從楊振聲和朱自清對當時中文系課程和研究的觀察,可以見到他們的現代 學科理念,是透過釐清邊界,確立研究的主要對象。他們的觀念中有若干組「二 元對立」:「文學訓練」和「非文學訓練」、「文學研究考證」和「文學的鑒賞與 批評」、「舊文學的研究」和「新文學的創造」。繼之,要分清主從,有所取捨; 具體來說,他們認為文學的「本體」活動,應是鑒賞和批評,以及「新文學的 創造」。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依着這種理解,有關文學的「周邊」活動,如版本 流變聚合的考訂與校讎、作品中的名物訓詁,甚至作品題材的流傳演變、作者 的生平傳記等的研究,都具備可以「客觀實證」的知識體;反而文學的「本體」 活動,離不開感發情志、知音共鳴等,看來比較主觀和難以衡量,如何可以安 置在以創發和傳授「知識」的學術架構之內,而不致備受質疑或者蔑視?這就 是連繫到楊、朱的文學學科理念在「分」之餘,還要「合」:除了要「合」於

61 朱自清 Zhu Ziqing:〈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概況〉“Qinghua daxue Zhongguo wenxuexi

gaikuang”,《朱自清全集》Zhu Ziqing quanji 第 8 卷,頁 405。

62 朱自清 Zhu Ziqing:〈中國文學系概況〉“Zhongguo wenxuexi gaikuang”,《朱自清全集》

(24)

中國以外,更要「合」於現代的中國,「合」於現代的世界。楊振聲在〈為追 悼朱自清先生講到中國文學系〉(1948 年)中說: 自新文學運動以來,在大學中新舊文學應該如何接流,中外文學 應該如何交流,這都是必然會發生的問題,也必然要解決的問 題。可是中國文學系一直在板着面孔,抵拒新潮。……朱自清先 生是最早注意到這問題的一個。那是十七年秋季,清華已經正式 成立大學,我擔任了中國文學系的主任。……系中一切計劃,朱 先生與我商量規定者多。那時清華國文系與其他大學最不同的一 點,是我們注重新舊文學的貫通與中外文學的融會。 楊振聲還引述1929 年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課程的說明: 我們的課程的組織,一方面注意研究我們的舊文學,一方面更參 考外國的現代文學。……外國現代文學經時間上的磨練,科學哲 學的培養,圖畫,音樂,彫刻,建築等藝術的切磋,在內容及表 現上都已是時代的產兒了。……對於人家表現藝術的─文學大 部是表現藝術的─進步,結構技巧的精緻,批評藝術的理論, 起碼也應當研究研究,與自己的東西比較一下。比較研究後,我 們可以捨短取長,增益我們創造自己的文學的工具。63 字裏行間顯示出「西方」即「現代」即「進步」的迷思;然而與傳統「接流」、 與世界「交流」,以「現代中國」為立腳點,又的確是當時許多知識份子的共 同願望。朱自清也是從這樣的思考方向,往西方探索。 朱自清早在進入清華學校教書之前,還是以新文學作家的身份參與「文學 研究會」的時候,就嘗試了解西方的文學批評。1923 年他在「文學研究會」 的主辦的《文學》周報發表了他的譯作〈近代批評叢話〉第一篇〈心靈的漫游〉 (“The Adventures of the Soul”);1925 年再在同一副刊發表第二篇〈聖林〉(“The Sacred Groves”);兩篇都是著名印象主義批評家佛朗士(Anatole France)的批 評論,選自美國柳威生(Ludwig Lewisohn)的《近代批評輯要》(A Modern Book of Criticism, 1919 年)。柳威生這個選本收錄了法國、德國、英國和美國 25 位

近代批評家的論文。他的批評主張與新人文主義批評白璧德(Irving Babbitt)、

63 楊振聲 Yang Zhensheng:〈為追悼朱自清先生講到中國文學系〉“Wei zhuidao Zhu Ziqing

(25)

摩爾(Paul Elmer More)或者現代主義批評家艾略特等不同,他反對固定的評 價基準,主張開放心靈懷抱,自由地欣賞文學。因此這個選本以佛朗士的「靈 魂歷險論」為開端是很有理由的。64 朱自清選譯柳威生此書,大概反映了上世紀 30 年代以前國人對西方文學 批評的認知的一端。由胡愈之等的介紹性著述《文學批評與批評家》(1924 年), 以及由日本傳入的宮島新三郎著、高明譯《文藝批評史》(1930 年),65或者口 耳相傳的森次巴力《文學批評史》,所觸及的批評家雖然有古有今,但主要的 論述觀點離不開十九世紀到世紀末。當然,影響中國文學界的英美論著,如森 次巴力三卷《文學批評史》以及蓋利與史葛合編的《文學批評的方法與資料導 論》,以至莫爾頓、亨德等的文學概論等,其作者群大體是世紀之交的文學風 潮的承納者。再者,這個時期的文學論述空間,開始由報刊書評移到學院講壇 去,於是造就了這批具備「學術」外觀的文學與文學批評的概論和歷史著作;66 大家不忘下定義、講原理,或者依歷時方向鋪陳排比,又或者設計圖表列項析 述,以切合學院的「科學研究」環境。但正如前文所述,這時期只能算是「批

64 參考 Ludwig Lewisohn, “Introduction,” A Modern Book of Criticism(NewYork: Boni &

Liveright, 1919), pp.i-iv。朱自清對人名和書名的翻譯先後有所不同,編者前作「柳威生」, 後作「路惠生」;書名先作《近代批評輯要》,後作《近代批評叢選》;選篇作者先作「佛 朗士」,後作「法蘭西」;分見《文學》周報94 期(1923 年 10 月 29 日)、174 期(1925 年5 月 24 日);收入《朱自清全集》Zhu Ziqing quanji 第 8 卷,頁 498-502;503-504。柳 威生此書後來有兩個中譯本:傅東華Fu Donghua 譯:《近世文學批評》Jinshi wenxue piping

(上海[Shanghai]:商務印書館[Shangwu yinshuguan],1928 年);李霽野 Li Jiye 譯:《近 代文藝批評斷片》Jindai wenyi piping duanpian(上海[Shanghai]:未名社[Weimingshe], 1929 年)。耶魯批評家哈特曼在他的《荒野中的批評》一書的導論中,對柳威生和他的選 本的在美國批評史的意義作出細緻的分析,見Geoffrey Hartman, Criticism in the Wilderness: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Toda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10-14.

65 宮島新三郎 Miyajima shinzaburo 著,高明 Gao Ming 譯:《文藝批評史》Wenyi pipingshi(上

海[Shanghai]:開明書店[Kaiming shudian],1930 年)。這是 30 年代頗為流行的一本西方 批評史的譯本。

66 有關當時文學批評進入學院的一般情況,可參考 M. A. R. Habib, Modern Literary Criticism

and Theory: A History, pp.10-13; 以及 Chris Baldick, The Social Mission of English Criticism 1848-1932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3); Brian Doyle, English and Englishness (London:

Routledge, 1989); Peter Widdowson, Literature (London: Routledge, 1999); Franklin Court,

Institutionalizing English Literature: The Culture and Politics of Literary Study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Josephine M. Guy and Ian Small, Politics and Value in

English Studies: A Discipline in Crisi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Carol

Atherton, Defining Literary Criticism: Scholarship, Authority and the Possession of Literary

(26)

評的時代」前的預備階段;細審上列的文學理論或者批評史,就會發覺這些論 述者對文學雖然充滿熱誠,但他們筆下的文學和批評的「理論」,其實仍然是 報刊評論的風格(journalistic),由常識和主觀信念立說,其學術性質(academic) 並不太強。67這些論說傳入中國以後,在學院雖然也通行一時,大家都把這些 泛泛之論掛在口邊,68但似乎對實質的文學研究,未能做成重要的影響;也不 足以動搖傳統訓詁考證等「語文學」的治學方向。 朱自清顯然不滿足於此,他透過和任教西洋文學的同事翟孟生(R. D. Jameson)的交往,接觸更多的西方文學評論;1927 年翟孟生推薦他和李健吾 合譯英國布拉德雷(A.C. Bradley,英國著名莎士比亞研究專家)的文章〈為 詩而詩〉(“Poetry for Poetry's Sake”)。這是布拉德雷於1901 年 6 月 5 日就任牛 津大學詩學教授的就職演講詞(Inaugural Lecture);這時他的經典著作《莎士 比亞悲劇》(Shakespearean Tragedy, 1904 年)還未出版。但這篇就任講詞內容 非常豐富,除了顯示出布拉德雷的詩學理論及思想淵源之外,還關係到文學教 育與當時社會意識種種爭議,是英國文學作為學科進入大學體系過程中的一篇 重要文獻;其重要性已經有學者作出深入分析。69朱自清未必知悉這篇演講詞 背後的文化政治,但文中有關詩的「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與「外在價值」 (ulterior value)的討論,「形式配置是一切」(the form, the treatment, is everything)等主張,應該會留下深刻印象。70在全國學術界龐大的「語文學」

67 例如莫爾頓的《文學的現代研究》面世之時,就有評論指其書充斥着主觀的判斷,同樣

的批評見於韋勒克對森次巴力的批評;見J. Robertson, “Review of The Modern Study of

Literature,” The Modern Language Review 12.1(1917.1): 120-123; René Wellek, 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 1750-1950(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5), pp.416-428。森次

巴力的批評理念見 “Introductory Essay,” in George Saintsbury, Essays in English Literature,

1780-1860, pp.ix-xxix。

68 例如當時相對保守,反對新文化的錢基博撰寫《現代文學史》(1934 年),在〈緒論〉一

章也有講「狹義的文學」、「廣義的文學」、「美的文學」;又說「文學史者,科學也。」等 定義。見《現代中國文學史》Xiandai Zhongguo wenxueshi(長沙[Changsha]:嶽麓書社[Yuelu shushe],1986 年),頁 1-9。

69 參考 Chris Baldick, Criticism and Literary Theory 1890 to the Present(London: Longman,

1996), pp.31-32; Josephine M. Guy and Ian Small, Politics and Value in English Studies, pp.161-164; Anthony Kearney, “Confusing the Issue? A. C. Bradley's Theory of Poetry and its Contexts,” Victorian Poetry 41.2 (2003.6): 245-257.有關英國文學立科的情況,參考陳國球 K. K. Chan:《文學如何成為知識?》Wenxue ruhe chengwei zhishi?(北京[Beijing]:三聯 書店[Sanlian shudian],2013 年),頁 2-4、18-19。

參考文獻

相關文件

Asia, and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Racism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Philosophical Canon, 1780–1830,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13) 等人 的 研 究。Garfield

威夷大學社會心理學博士。曾任 國家科學委員會特約研究員。榮 獲國家科學委員會優良研究獎、美國東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數學教育研究所碩士論文。全國博碩士論文資訊網 全國博碩士論文資訊網 全國博碩士論文資訊網,

分類法,以此分類法評價高中數學教師的數學教學知識,探討其所展現的 SOTO 認知層次及其 發展的主要特徵。本研究採用質為主、量為輔的個案研究法,並參照自 Learning

港大學中文系哲學碩士、博士,現 任香港中文大學人間佛教研究中心

13 Leidy, Denise Patry and Donna Strahan Wisdom Embodied: Chinese Buddhist and Daoist Sculpture in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以及最近的著作,Vladimir Tikhonov and Torkel Brekke (eds.), Violent Buddhism: Militarism and Buddhism in Modern Asia (New York:

學博士,現為上海大學文學院教 授,兼任佛光山人間佛教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