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佑〈是你的同溫層，讓你看不懂玖壹壹與川普為何爆紅〉
黑天鵝一詞，出自Nassim Nicholas Taleb 的《黑天鵝效應》，用來比喻極為罕見，卻又帶來 極端影響的事件。典故出自18 世紀歐洲人，本來他們生活中所見的天鵝都是白色的，直到登 上澳洲大陸，目睹黑天鵝的存在，才顛覆他們對天鵝的認知。
去年重要的黑天鵝事件，「川普」當之無愧，在主流媒體不看好的狀態下，逆襲當選美國總 統，成為世界最有權力的領袖之一。而台灣，去年也有一團黑天鵝團體飛越至眾人面前，挾 著高人氣登上金曲獎舞台，引起社會一番論戰，那就是：「玖壹壹。」
玖壹壹與川普成為黑天鵝的理由，在我看來頗為相仿，他們都被主流階層看不起，言詞難 登大雅之堂，都不國際化都很local，因此在大眾面前，他們都是無法理解的存在，網路上隨 便一搜，都能看見攻擊他們的文章。
那到底是誰，在孕育著玖壹壹與川普這兩隻「本土派黑天鵝」呢？
網上看到很多文章在討論川普跟玖壹壹背後的這群人，但都屬於宏觀的數據分析面，今天 我想從比較微觀的層面，帶著放大鏡，來聊聊這群顯少受到主流媒體關注的人。
一口工地調酒，一口無奈
這次要談到的書，名為：《做工的人》，作者林立青是文藝版的工地監工，書寫的主角是勞 工朋友，是做一天工才能領一天薪的藍領階級，重情義的八嘎囧，被壓榨的外籍勞工，請不 起律師只好坐牢進修的更生人，全身職業傷害的呷藥仔。
他們雖然生活在我們身邊，但當我在看這本書時，卻覺得我們和他們活在平行時空，這比 我在看《我在底層的生活》來得更為強烈。
有段關於「工地調酒」的內容，我覺得值得一聊。
一旦氣溫驟降，以「保力達B」為基底的「工地調酒」便會高頻次地出現在工地現場，早 期以保力達B 搭配米酒為主，後來加入莎莎亞椰奶，也有混搭伯朗咖啡的提神組合，近年來 還是以搭配維大力為大宗。因為我實在沒喝過保力達B，無法想像那是什麼味道，但我想工 地師傅喝酒，頗像上班族喝咖啡，已經是一種「儀式行為」。
雖然工地喝酒有罰則，但難以禁止的原因，不只是貪杯，而是酒還有其他效果，例如：「表 示友好」，水電師傅只要先用保力達B 拜碼頭，泥作師傅就不會把他們預留的插座孔洞全數 抹平蓋過，堪稱應酬神物。
喝酒高峰在冬季，如果遇到下雨，在非人的工作環境中，酒精不僅能暖身禦寒，更有自我 麻痺的作用，讓人停止抱怨跟思考，快快進入工作狀態，早早收工。
除此之外，酒精還有止痛的功效。工地師傅容易受到職業傷害，加上常吃高鹹高辣的食物，
要保持健康是很困難的事，即便就醫，醫生給的建議千篇一律難以執行，只好以高粱和著普 拿疼上工。等到連喝酒都無法抑制病痛，或遇到只有酒測但沒有驗毒的工作環境時，吸毒則 成為另一個極端的選擇！
在名為「走水路」的章節裡，說的是一名家道中落的電焊工-阿欽的故事。
焊工師傅從開工第一天就能感受到砂開始在眼皮底下堆積，再過幾年，眼睛內會出現結石，
等待他們的只有失明一途，吸入工作過程中金屬溶燒的毒廢氣，容易造成肺部甚至神經受損，
焊工的職業生命隨時帶著一個滴答滴答響的倒數計時鐘。
電焊工阿欽在一個臨時廠區工作，那裏嚴禁菸酒，在壓力無處宣洩的狀況下，他選擇了吸 安。吸安能讓人鎮定，忘卻悶熱的環境，使他能毫無疼痛地背負裝備爬上爬下，更專注地在 焊接工作上，但任何人都知道染毒的劇本，鮮少有完美的結局。
阿欽的生活，就像公視的人生劇場，用一個個無奈疊加出令人鼻酸的結果，這段我不想暴 雷，想讓你自己去感受故事，但我可以透露「走水路」，是指在經脈注射毒品，藥效來得快，
生命也去得快。
如果你曾經想過，難道這些做工的人不知道喝酒不好嗎？不知道染毒不好嗎？不知道有病 該去看醫生嗎？他們當然知道，只是迫於現實，他們需要為苦悶的生活找個出口，不得不如 此。
過著與主流價值有所隔閡的人生
你的假日休閒是什麼？去咖啡店聊天？上健身房瘦肚子？帶小孩到公園跑跳？這些常出現 在媒體上的中產階級生活，對做工的人來說，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奇異感。
「曾幾何時，我發現自己在看任何文字或是歌曲、電影時，總感覺到一股不舒服感。這些 文字似乎與我有著隔閡。」－林立青
林立青說出這段話，也明白地表示，他對於內容的不悅感，是來自創作者與自身所處的位 置不同，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風景，當然無法產生共鳴。
一杯咖啡價格相當於三個便當的咖啡館，對他們來說，不如能大口喝酒的熱炒店，因此，
他們在倡導文創與新創的世界中，找不到容身之處，正是如此，當玖壹壹用嘻哈曲風唱出他 們的生活時，他們激動地化作鐵粉，用一遍一遍地重播，為玖壹壹的mv 帶來千萬點閱率。
書中開篇提到，網友隔著螢幕喜愛嘲笑的「八嘎囧」跟作者在工地看到的「八嘎囧」有著 截然不同的面貌。
林立青眼中的「八嘎囧」，以宮廟為生活重心，認為肯拚就會贏，愛改車，講話要用「虧」
的，遇到廟會活動或出陣頭就要請假，賺錢立刻點香加碼普渡，謝神謝兄弟。他們花大量的 時間在虧妹，喜歡用拙劣的文字示愛，就像玖壹壹的歌詞：「我是愛你愛你愛到欲死的癡情男 子漢，你咁有聽到我的心為你唱歌。」
他最後感慨，比起文青回鄉開咖啡店，這群與網友生活圈有點距離的「八嘎囧」，才是真正 支撐社區文化的主力，鄉里的中流砥柱。
做工的人，一群常見卻不常被理解的人
透過《做工的人》這本書，我們從一位監工眼中，看見我們不易深入了解的勞工族群，他 們在階級不公的夾層掙扎求生，受到壓迫與歧視，缺乏有效溝通管道的他們，只好在同溫層 中自怨自艾。
但他們也是人，也想聽見喜歡的音樂唱出自己的心聲，而不只是聽著拗口的詩句，或是虛
無縹緲的愛情，玖壹壹的出現，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們情緒的出口。
回頭看看川普，他主要的支持群眾是所謂的hillbilly，勞工階級低學歷白人，許多甚至是政 治邊緣人，但都被川普的言論影響，走到投票所投下關鍵一票，不得不說川普的選舉策略極 為正確，他看見被主流媒體下忽視的心聲，成為他們的代言人！
玖壹壹的爆紅與川普的勝利，就是這群人的怒吼，他們放聲疾呼：「看看我們！我們一直都 在！」
黑天鵝 是同溫層外的巨大轟鳴
川普當選後，美國媒體對他與支持群眾的嘲諷，成了對自己的嘲諷，事實是，如同玖壹壹 突然竄紅，台灣媒體與網民對他們的不理解一般，不管是誰，都走不出自己的同溫層。
但同溫層可不是媒體產物，也不是因為有Facebook 或 Twitter 才誕生的，是我們生活本來 就處在同溫層。
大腦天生就處理不了複雜的人際關係，有個理論名為「鄧巴數字」，是指人們所能維繫的社 會關係不會超過150 人，為了不讓腦袋過載，也為了讓生活過得舒服一點，我們會不自覺地 建立同溫層。
黑天鵝現象，就是當同溫層以外的訊息，衝進了你的同溫層，讓你不得不注意，甚至受到 影響，你才驚覺原來這世界上有這樣一件事。
如何不被黑天鵝現象嚇倒呢？
抱持著開放的態度是一個重要的關鍵，不認為自己看見的世界，就是世界的全貌，而另一 個方式，是有意識地接受自己同溫層以外的訊息，讀書就是一個很聰明的作法。
透過《做工的人》了解台灣勞工階級，透過《我在底層的生活》或是《Hill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了解美國勞工生活，能讓你對生活圈以外的人多一份同理心，
更貼近世界的真實樣貌。
與其害怕黑天鵝，不如擁抱黑天鵝，與其嘲諷同溫層，不如有意識地穿越同溫層，我想是 在這個不確定的年代，一種可能的生存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