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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散文組
參賽作品〈討海人的囝仔〉評語
高中散文組第一名
感謝垂青我的評審作家，指導我的琬真老師和鼓 勵我的韻柔老師、家人、同學……也感謝文學獎給我 的機會。
常常聽到人們說著高雄港過往的榮景，常常聽阿 公說他少年時的故事。失望、落寞、心酸總在茶煙飯 香中若隱若現。而討海人的囝仔，他們又能如何？阿 公是，鼓山是，高雄也是……在繁榮時被注目，在衰 弱時被遺忘。
訪查了幾次，走在鼓山少年跑過的巷弄裡。衝 動噴湧而出，我想把少年隨風飄揚的制服，炙熱的腳 步，用筆墨描繪……以後也是，用文字，讓人們看見 也許他們看不到的，希望我能繼續這麼寫下去……像 討海人，在航道裡乘風向前。
高雄市鳳山高中二年級
陳芃宇
吳 晟：討海人的囝仔，放學後獨自漫遊沒落的漁港小鎮，晃到「郵便局」詢 問有無父親的信息，大多時候失望……。沿路「日治殘餘的風華」似 有過多歷史滄桑，斑駁景物，對應內心的孤獨寂寞，這是現今鼓山區 猶存的景況嗎？本文情景交融，文采繽紛，唯有不少語意曖昧，晦澀 不清的詞藻，殊為可惜。
廖玉蕙：孤獨與寂寞中的盼望，寫心情也寫小鎮風情，討海人的囝仔的家常，
看似熱鬧，實則心虛，想念滿紙，藉景寫情，文字靈動，才氣縱橫，
處處都寫出讓人驚豔的段落。討海人的囝仔，像一抹影子，在小鎮各 處奔竄，影影綽綽，討海人為生活奔忙，囝仔的孤寂，只有自己知 道。
簡 媜：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佳，全文架構平穩，層層推展情節，寫出因父親
出海工作而獨留在家族中成長的孩子之心理歷程；情與景交融，寫透
其內心的孤獨及堅強，極為動人。唯文中，「餐桌上永遠擺著一盤你
阿爸釣到的魚」、「黑的很中國」稍有瑕疵。文末出海捕魚，擲標
槍、拉起憤怒的魚一段，似《老人與海》情節，使本文朝向小說發
展，結尾「釣不到的阿爸，裡邊有海洋……」語意稍嫌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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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海人的囝仔
◎陳芃宇
十月下午的陽光是軟的，暖暖地撒 在 木 麻 黃 的 枝 椏 上 ， 炙 醒 了 樹 梢 上 的 白 頭 翁 ， 吱 啾 沿 著 皺 紋 般 滄 桑 的 樹 皮 滑 翔 出 一 個 悠 閒 的 弧 線 ， 溜 下 武 德 殿 屹 然 立 著 的 門 廊 ， 巡 過 鼓 山 國 小 的 後 門 ， 衝 破 飛 舞 在 陽 光 裡 的 塵 粒 ， 迎 向 港 邊 濃 濃 的 屬 於 海 的 味 道 。 翅 翼 的 影 子 掠 過 操 場 上 你 蹦 跳 的 身 影 ， 下 課 鐘 響 ， 操 場 紅 土 揚 起 了 一 路 塵 埃 。 乾 癟 的 書 包 在 你 屁 股 後 面 一 跳 一 跳 的 ， 裡 頭 的 便 當 盒 空 隆 空 隆 地 響 著 ， 書 包 裡 沒 有 作 業 本 ， 但 總 有 幾 個 路 邊 偷 採 的 果子。
放 學 後 你 從 不 立 刻 回 家 ， 兀 自 從 壽 山 旁 的 小 徑 繞 遠 路 ， 林 蔭 下 是 一 排 日 式 木 造 矮 房 ， 樹 影 讓 本 就 斑 駁 的 烏 木 色 瓦 楞 屋 簷 更 加 肅 穆 、 輕 巧 ， 一 片 片 的 ， 蓋 住 木 板 拼 成 、 彷 彿 戳 一 下 就 會 吱 嘎 作 響 的 屋 壁 ， 牆 緣 有 小 雨 造 成 的 青 苔 蔓 延 而 上 ， 時 不 時 裂 了 縫 的 木 格 子 窗 透 出 昏 黃 的 燈 光 …… 一 路 ， 你
呼 嘯 而 過 日 治 殘 餘 的 風 華 。 但 那 些 都 不 重 要 ， 雖 然 那 都 將 漸 漸 在 新 時 代 裡 傾 頹 ， 很 快 會 被 水 泥 和 磚 造 取 代 ； 那 些 都 不 重 要 ， 因 為 你 繞 遠 路 的 目 標 是 郵 便 局 ， 繞 遠 路 的 目 的 則 是 逃 避 ， 那 些 都 只 是 路 上 的 小 風 景 ， 你 迷 路 在 那 種 知 與 不 知 的 恐 懼 和 心 癢 ， 就 像 不 敢 拿 出 考 卷 、 不 知 道 九 十 九 分 會 被 稱 讚 還 是 責 罵 。 但 路 總 有 盡 頭 ， 你 終 究 會 抵 達 ， 膽 怯 的 伸 長 脖 子 到 那 過 高 的 窗 口 ， 詢 問 是 否 有 你 阿 爸 的 信 件 或 包 裹 ， 大 多 時 候 如 你 預 料 ， 只 得 落 寞 的 離 去 ， 害 怕 、 失 落 、 憤 怒 、 無 可 奈 何……
踢 著 路 上 的 小 石 子 ， 你 想 都 沒 想 過 回 家 唸 書 寫 功 課 ， 吊 兒 郎 當 地 往 前 走 ， 過 幾 個 路 口 ， 柑 仔 店 對 面 便 是 代 天 宮 ， 廟 埕 前 你 總 是 靠 在 石 獅 子 旁 努 力 踮 起 腳 尖 想 看 熱 鬧 ， 也 許 是 八 家 將 或 宋 江 陣 ， 有 時 候 只 是 撞 球 間 的 少 年 郎 為 了 幾 局 勝 負 而 打 群 架 或 中 年 阿 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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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散文組
喝 醉 鬧 事 …… 代 天 宮 的 雕 梁 畫 棟 使 你 薰 陶 在 裊 裊 的 虔 誠 中 ， 常 常 ， 你 向 王 爺 祈 禱 你 阿 爸 的 平 安 和 漁 船 的 豐 收 。 但 生 活 依 舊 ， 你 不 禁 懷 疑 ， 是 不 是 牌 樓 前 石 獅 子 的 血 盆 大 口 侵 吞 了 你 祈 禱 無 數 次 的 願 望 。 代 天 宮 和 郵 便 局 對 你 來 說 是 一 次 又 一 次 的 希 望 與 落 空 ， 就 像 鼓 山 ， 興 起 在 日 本 人 對 太 平 洋 戰 爭 的 期 待 ， 沒 落 在 日 軍 的 戰 敗 ； 復 興 在 漁 業 的 發 達 ， 復 又 沒 落 在 漁 業 的 衰 落 …… 每 次 當 你 掙 脫 這 些 ， 天 空 總 是 已 經 佈 滿 漸 淡 的 陽 光 和 暈 抹 油 彩 的 雲 霞 。 你 向 著 逐 漸 縮 小 的 長 巷 末 端 ， 跑 過 日 式 木 造 柱 子 到 紅 磚 再 到 灰 白 色 的 洗 石 子 ； 跑 過 繁 榮 或 沒 落 的 阡 陌 ； 跑 過 國 小 的 頑 皮 和 國 中 的 叛 逆 …… 跑 過 的 那 些 日 子 裡 ， 你 會 停 在 傍 晚 ， 停 在 鼓 山 戲 院 撿 戲 尾 ， 有 時 為 了 搶 個 好 視 野 而 和 別 家 的 囝 仔 打 架 ， 有 時 央 求 情 侶 或 陌 生 人 順 道 帶 你 入 場 ， 昂 首 闊 步 跨 過 驗 票 員 的 睜 一 隻 眼 閉 一 隻 眼 。 躲 在 黑 鴉 鴉 一 群 觀 眾 的 引 領 注 目 後 面 ， 你 微 刺 的 小 平 頭 在 投 影 燈 光 束 裡 異 常 顯 眼 。 這 麼 多 大 同 小 異 的 日 子 裡 你 慢 慢 的 發 現 ， 你 再 也 不 用 踮 起 腳 尖 翻 越 那 一 片 的 人 山 人 海 ， 去 看 螢 幕 上 模 糊 的 計 謀 或 愛 情 ， 慢 慢 的 那 一 幕 幕 逐 漸 出 現 在 你 的 日 子 裡 ， 而 你 想 要 縮 回 人 群中卻再也不行。
於 是 當 陽 光 謝 幕 ， 光 影 中 的 悲 歡
離 合 從 金 黃 渲 染 成 黑 暗 ， 你 拎 起 書 包 、 扣 好 斑 斕 五 彩 的 制 服 ， 趕 緊 逃 離 那 裡 。 沿 著 木 製 電 線 桿 上 電 線 一 路 延 伸 的 方 向 左 彎 右 拐 ， 回 去 那 個 既 熱 鬧 又 空 虛 的 家 ， 回 去 吃 一 頓 人 滿 為 患 的 晚 餐 。 餐 桌 上 永 遠 擺 著 一 盤 你 阿 爸 釣 到 的 魚 ， 你 心 裡 總 是 想 為 他 留 一 份 ， 卻 知 道 那 只 是 多 餘 。 晚 飯 後 ， 躺 在 大 通 鋪 的 涼 蓆 上 輾 轉 ， 看 到 阿 叔 為 堂 弟 蓋 上 踢 掉 的 被 子 ， 你 不 禁 拉 了 拉 自 己 身 上 的 那 件 ， 聽 著 阿 祖 和 堂 兄 弟 、 姊 妹 的 如 雷 鼾 聲 或 磨 牙 ， 無 法 入 睡 。 最 後 你 翻 身 ， 靜 悄 悄 的 下 床 ， 像 隻 貓 一 樣 。 眼 裡 的 夜 晚 如 潑 墨 般 ， 黑 得 很 中 國。月光呢？和阿爸一樣遙遠吧！
你悄悄地爬下樓越過通往魚市場的 鐵 軌 ， 經 過 生 鏽 的 製 冰 廠 ， 到 小 漁 港 邊 坐 下 。 如 果 說 晚 上 的 海 是 一 潭 墨 ， 那 你 就 是 硯 緣 一 張 揉 皺 的 宣 紙 ， 在 被 失 眠 傾 翻 的 墨 汁 裡 斑 駁 。 你 想 稀 釋 夜 色 ， 尋 找 某 一 艘 汪 洋 上 的 漁 船 ， 某 一 艘 你 阿 爸 的 飄 泊 。 但 你 也 知 道 ， 鼓 山 是 在 巔 峰 和 谷 底 遊 蕩 慣 了 的 ， 一 個 被 海 風 鏽 蝕 的 ， 逐 漸 剝 落 的 小 鎮 ， 這 裡 的 討 海 人 也 像 老 漁 船 上 的 鐵 鏽 ， 微 風 輕 觸 ， 就 會 四 散 得 再 也 尋 不 回 來 。 你 聽 過 一 句 話 ： 「 討 海 人 是 注 定 要 失 去 家 庭 的 。 」 時 間 逼 著 你 相 信 了 ， 只 是 還 不 甘 心 。 不 知 道 過 了 多 久 ， 你 才 起 身 準 備 回 家 ， 深 夜 的 貓 叫 很 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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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 ， 就 像 港 邊 的 長 堤 很 刺 眼 一 樣 ， 不 合 群 的 伸 出 手 臂 ， 捧 著 燈 塔 ， 在 蒼 茫 茫 裡 張 望 ， 像 在 等 待 著 誰 ， 比 你 、 比 任 何 人 要 有 耐 性 得 多 。 走 上 懸 在 屋 外 的 樓 梯 ， 踩 過 階 梯 上 稀 稀 落 落 單 薄 的 月 光 ， 房 裡 的 鼾 聲 依 然 大 作 ， 你 能 確 定 ， 沒 有 人 在 睡 夢 中 為 了 少 一 個 人 而 睜開眼睛過。
其 實 你 不 常 失 眠 、 不 常 有 煩 惱 ， 那 些 躁 擾 都 源 自 於 一 些 小 小 的 、 瑣 碎 的 事 ， 揉 碎 在 生 活 中 ， 像 是 被 堂 兄 弟 欺 負 的 小 妹 、 你 喜 歡 穿 的 阿 爸 的 襯 衫 太 大 件 和 總 是 不 夠 的 補 習 費 …… 還 有 ， 某 一 次 忍 不 住 嘴 饞 ， 把 鳳 山 到 鼓 山 的 車 票 錢 換 成 了 一 碗 豬 腳 麵 線 ， 你 走 了 一 整 個 下 午 還 是 到 不 了 家 ， 睡 在 路 旁 ， 隔 了 一 天 才 回 去 ， 家 裡 卻 好 像 什 麼 事 都 沒 發 生 過 一 樣 ， 渾 然 未 覺 。 沒 有 太 多 的 責 罵 ， 所 以 你 可 以 把 身 影 碎 裂 在 鼓 山 市 街 裡 的 縱 橫 交 錯 ， 很 難 一 一 撿 拾 ， 自 然 也 無 以 拼 湊 。 你 放 學 後 的 生 活 總 忙 碌 在 這 些 碎 片 裡 ， 沒 有 人 能 一 眼 視 出 你 的 輪 廓 。 莫 名 的 ， 你 不 喜 歡 老 師 的 成 績 單 評 語 給 你 「 獨 立 」 的 讚 賞 ； 莫 名 的 ， 有 時 候 堂 弟 被 阿 叔 罰 站 ， 你 竟 投 以 一 種 羨 慕 的 眼 光 。 你 一 直 都 不 是 一 個 乖 囝 仔 ， 進 過 撞 球 間 也 打 過 群 架 ， 通 常 都 是 你 一 個 打 好 幾 個 。 在 代 天 宮 的 廟 埕 前 ， 你 從 看 熱 鬧 便 成 了 被 看 的 熱 鬧 ， 於 是 你 想
逃 離 那 裡 ， 逃 離 令 你 窒 息 的 鼓 山 ， 逃 到 海 上 ， 和 你 阿 爸 一 樣 ， 去 佔 領 只 有 你一個人的海洋。
你 的 漁 船 從 你 熟 悉 的 那 個 小 漁 港 駛 出 ， 船 尾 在 水 面 拖 曳 過 一 條 白 尾 巴 ， 路 邊 的 電 線 桿 和 榕 樹 、 港 邊 的 小 廟 和 倉 庫 、 開 進 魚 市 場 的 火 車 都 漸 漸 消 失 ， 最 後 連 壽 山 和 整 個 鼓 山 都 隱 沒 進 海 平 面 ， 藍 天 搓 揉 進 了 海 水 ， 船 和 你 也 吸 進 了 這 抹 暈 不 開 的 藍 色 黑 洞 。 海 浪 是 一 襲 藍 白 交 織 的 綢 緞 ， 被 海 風 時 而 揚 起 、 時 而 落 下 ， 船 在 藍 色 的 峰 和 谷 裡 蕩 漾 ， 而 你 站 在 船 頭 跟 著 起 伏 ， 盯 著 水 裡 時 不 時 浮 現 的 鱗 光 ， 手 裡 的 標 槍 蓄 勢 待 發 。 那 些 若 隱 若 現 的 鱗 光 ， 你 覺 得 ， 像 是 一 直 在 你 面 前 卻 從 來 都 得 不 到 的 嚮 往 。 擲 出 標 槍 ， 粗 糙 的 繩 索 往 回 扯 ， 魚 腥 味 是 緊 張 是 興 奮 ， 在 你 的 鼻 腔 裡 橫 衝 直 撞 。 但 當 你 拉 起 那 尾 憤 怒 的 魚 ， 你 發 現 牠 深 藍 色 的 眼 睛 裡 ， 是 無 限 的 落 寞 和 愁 悵 。 就 像 鼓 山 ， 是 繁 忙 現 代 化 裡 的 那 隻 魚 ， 深 藍 色 的 眼 睛 永 遠 睜 著 ， 嘴 巴 無 聲 地 吐著沒有人在意的白沫。
直到討海了許多年，有一句話還是 迴盪在你心中，在鼓山的大街小巷。
釣不到的阿爸，裡邊有海洋；深夜 的海洋，裡邊有揉碎的月光。
而 這 句 話 也 是 碎 的 ， 像 是 粼 粼 海 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