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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鞭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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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ademic year: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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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扬鞭集》自序

我今将我十年以来所作所译诗歌删存若干首,按时期先后编为一 集,即用第一首诗第一二两字定名为《扬鞭》。

我不是个诗人。诗人两字,原不过是做诗的人的意思。但既然成了 一个名词,就不免带着些“职业的”臭味。有了这臭味,当然就要有“为 做诗而做诗”的机会,即是“榨油”、“绞汁”的机会,而我却并不如 此。

我可以一年半年不做诗,也可以十天八天之内无日不做诗。所以不 做,因为是没有感想;所以要做,因为是有了感想肚子里关煞不住。

有时我肚子里有了个关煞不住的感想,便把什么要事都搁开,觉也 睡不着,饭也不想吃——老婆说我发了痴,孩子说我着了鬼——直到通 体推敲妥帖,写成全诗,才得如梦初醒,好好的透了一口气。我的经验,

必须这样做成的诗,然后在当时看看可以过得去,回头看看也还可以对 付。至于别人看了如何,却又另是一件事。

请别人评诗,是不甚可靠的。往往同是一首诗,给两位先生看了,

得到了两个绝对相反的评语,而这两位先生的学问技术,却不妨一样的 高明,一样的可敬。例如集中《铁匠》一诗,尹默、启明都说很好,适 之便说很坏;《牧羊儿的悲哀》启明也说很好,孟真便说“完全不知说 些什么”!

原来做诗只是发抒我们个人的心情。发抒之后,旁人当然有评论的 权利。但彻底的说,他的评论与我的心情,究竟能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集中作品按照时间先后编排,一层是要借此将我十年以来环境 的变迁与情感的变迁,留下一些影子;又一层是要借此将我在诗的体裁 上与诗的音节上的努力,留下一些影子。

我在诗的体裁上是最会翻新鲜花样的。当初的无韵诗,散文诗,后 来的用方言拟民歌,拟“拟曲”,都是我首先尝试。至于白话诗的音节 问题,乃是我自从民九年以来无日不在心头的事,虽然直到现在,我还 不能在这上面具体的说些什么,但譬如是一个瞎子,已在黑夜荒山中摸 索了多年了。

刘复,一九二六,三,三,北京。

(原载 1926 年 3 月 15 日《语丝》第 70 期)

(2)

《瓦釜集》代自序

启明兄:

今回寄上近作《瓦釜集》稿本一册,乞兄指正。集中所录,是我用 江阴方言,依江阴最普通的一种民歌——“四句头山歌”——的声调,

所做成的诗歌十多首。集名叫做“瓦釜”,是因为我觉得中国的“黄钟”

实在太多了。单看一部《元曲选》,便有那么许多的“万言长策”,真 要叫人痛哭、狂笑、打嚏!因此我现在做这傻事:要试验一下,能不能 尽我的力,把数千年来受尽侮辱与蔑视,打在地狱底里而没有呻吟的机 会的瓦釜的声音,表现出一部分来。

我这样做诗的动机,是起于一年前读戴季陶先生的《阿们》诗和某 君的《女工之歌》。这两首诗都做得不错,若叫我做,不定做得出。但 因我对于新诗的希望太奢,总觉得这已好之上,还有更好的余地。我起 初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经过多时的研究与静想,才断定我们要说谁 某的话,就非用谁某的真实的语言与声调不可。不然,终于是我们的话。

关于语言,我前次写信给你,其中有一段,可以重新写出:“……

大约语言在文艺上,永远带着些神秘作用。我们做文做诗,我们所摆脱 不了,而且是能于运用到最高等最真挚的一步的,便是我们抱在我们母 亲膝上时所学的语言。同时能使我们受最深切的感动,觉得比一切别种 语言分外的亲密有味的,也就是这种我们的母亲说过的语言。这种语言,

因为传布的区域很小(可以严格的收缩在一个最小的地域以内),我们 叫做方言。从这上面看,可见一种语言传布的区域的大小,和他感动力 的大小,恰恰成了一个反比例。这是文艺上无可奈何的事。”

关于声调,你说过:“……俗歌——民歌与儿歌——是现在还有生 命的东西,它的调子更可以拿来利用。”(《新青年》八卷四号“诗”)

这是我们两人相隔数万里一个不谋而合的见解。

以上是我所以要用江阴方言和江阴民歌的声调做诗的答案。我应当 承认:我的诗歌所能表显,所能感动的社会,地域是很小的。但如表显 力与感动力的增强率,不小于地域的减缩率,我就并没有失败。

其实这是件很旧的事。凡读过 Robert Burns、WilliamBarnes、

Pardric Gregary 等人的诗的,都要说我这样的解释,未免太不惮烦。不 过中国文学上,改文言为白话,已是盘古以来一个大奇谈,何况方言,

何况俚调!因此我预料《瓦釜集》出版,我应当正对着一阵笑声、骂声、

唾声的雨!但是一件事刚起头,也总得给人家一个笑与骂与唾的机会。

这类的诗,我一年来共做了六十多首,现在只删剩三分之一。其实 这三分之一之中,还尽有许多可以删,或者竟可以全删,所余的只是一 个方法。但我们的奇怪心理,往往对于自己所做的东西,不忍过于割削,

所以目下暂且留剩这许多。

(3)

我悬着这种试验,我自己并不敢希望就在这一派上做成一个诗人,

因为这是件很难的事,恐怕我的天才和所下的工夫都不够。我也不希望 许多有天才和肯用工夫的人,都走这条路,因为文学上,可以发展的道 路很多,我断定有人能从茅塞粪土中,开发出更好的道路来。

我初意想做一篇较长的文章,将我的理论详细申说。现在因为没有 时间,只得暂且搁下。一面却将要点写在这信里,当做一篇非正式的“呈 正词”。

我现在要求你替我做一篇序,但并不是一般出版物上所要求的恭维 的序。恭维一件事,在施者是违心,在受者是有愧,究竟何苦!我所要 求的,是你的批评。因为我们两人,在做诗上所尝的甘苦,相知得最深,

你对于我的诗所下的批评,一定比别人分外确当些。但这样又像我来恭 维你了!其实不是,我不过说:至少也总没有胡“蚕眠”(!)先生那 种怪谈。

现在的诗界真寂寞,评诗界更寂寞。把“那轮明月”改作“那轮月 明”凑韵,是押“称锤韵”的人还不肯做的,有人做了。把新芬党人的 狱中绝食,比作伯夷叔齐的不食周粟,是搭截大家还不敢做的,也有人 做了。做了不算,还有许多的朋友恭维着。

这种朋友对于他们的朋友,是怎样的心理,我真推想不出。若说这 样便是友谊,那么,我若有这样朋友,我就得借着 W.Blake 的话对他说:

The friendship often has made myheart to ache——

Do bemy enemy,forfriendship’ssake.

我希望你为友谊的缘故做我的朋友,这是我请你做序的一个条件。

刘复,一九二一,五,二○,伦敦。

(原载 1926 年 4 月 19 日《语丝》第 75 期)

(4)

《半农杂文》自序

我在十八九岁时就喜欢弄笔墨,算到现在,可以说以文字与世人相 见,已有二十五年的历史了。这二十五年之中,通共写过了多少东西,

通共有多少篇,有多少字,有多少篇是好的,有多少篇是坏的,我自己 说不出,当然更没有第二个人能于说得出。原因是我每有所写述,或由 于一时意兴之所至,或由于出版人的逼索,或由于急着要卖几个钱,此 外更没有什么目的。所以,到文章写成,寄给了出版人,就算事已办完。

到出版之后,我自己从没有做过收集保存的工作:朋友们借去看了不归 还,也就算了;小孩们拿去裁成一块块的折猢狲,折小狗,也就算了;

堆夹在废报纸中,积久霉烂,整捆儿拿去换了取灯,也就算了。“敝帚 千金”,原是文人应有之美德,无如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在这上 面总是没有劲儿,总是太随便,太马虎。这大概是一种病罢?可是没有 方法可以医治的。

我的第二种病是健忘。非但是读了别人的书“过目即忘”,便是自 己做的文章,过了三年五年之后,有人偶然引用,我往往不免怀疑:这 是我说过的话么?或者是有什么书里选用了我的什么一篇,我若只看见 目录,往往就记不起这一篇是什么时候写的,更记不起在这一篇里说的 是什么。更可笑的是在《新青年》时代做的东西,有几篇玄同替我记得 烂熟,至今还能在茶余酒后向我整段整段的背诵,而我自己反是茫茫然,

至多亦不过“似曾相识”而已!

因为有这“随做随弃”、“随做随忘”两种毛病,所以印文集这一 件事,我从前并没有考量过。近五年中,常有爱我的朋友和出版人向我 问:“你的文章做了不少了,可以印一部集子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虽然问的人很多,我可还是懒着去做,这种的懒只是纯粹的懒,是没有 目的和理由的。但因为他们的问,却引动了我的反问。我说:“你们要 我印集子,难道我的文章好么?配么?好处在哪里呢?”这一个问题所 得到的答语种种不同。有人说:“文章做得流利极了。”有人说:“岂 特流利而已。”(但流利之外还有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有人说:“你 是个滑稽文学家。”有人说:“你能驾驭得住语言文字,你要怎么说,

笔头儿就跟着你怎么走。”有人说:“你有举重若轻的本领,无论什么 东西,经你一说,就头头是道,引人入胜,叫人看动了头不肯放手。”

有人说:“你是个聪明人,看你的文章,清淡时有如微云淡月,浓重时 有如狂风急雨。总叫人神清气爽,决不是粘粘腻腻的东西,叫人吃不得,

呕不得。”有人说……别说了!再往下说,那就是信口开河,不如到庙 会上卖狗皮膏药去!

虽承爱我的朋友们这样鼓励我,其结果却促动了我的严刻的反省。

说我的文章流利,难道就不是浮滑么?说我滑稽,难道就不是同徐狗子

(5)

一样胡闹么?说我聪明,难道就不是说我没有功力么?说我驾驭得住语 言文字,说我举重若轻,难道就不是说我没有学问,没有见解,而只能 以笔墨取胜么?这样一想,我立时感觉到我自己的空虚。这是老老实实 的话,并不是客气话。一个人是值不得自己的严刻的批判的,一批判之 后,虽然未必就等于零,总也是离零不远。正如近数年来,我稍稍买了 一点书,自己以为中间总有几部好书,朋友们也总以为我有几部好书。

不料,最近北平图书馆开一次戏曲音乐展览会,要我拿些东西去凑凑热 闹,我仔细一检查,简直拿不出什么好书,于是乎我才恍然于我之“家 无长物”。做人,做学问,做文章,情形也是一样。若然蒙着头向着夸 大之路走,那就把自己看得比地球更大,也未尝不可以。若然丝毫不肯 放松的把自己剔抉一下:把白做的事剔了去,把做坏的事剔了去,把做 得不大好的事剔了去,把似乎是好而其实并不好的剔了去,恐怕结果所 剩下的真正是好的,至多也不过一粒米大。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叫人丧 气,从而连这一粒米大的东西也不肯去做。我的意思却是相反:我以为 要是一个人能于做成一粒米大的东西,也就值得努力,值得有勇气。

话虽如此说,我对于印集子这件事,终还是懒,一懒又是两三年。

直到二十一年秋季,星云堂主人刘敏斋君又来同我商量。而我那时正苦 于无法开销中秋书账,就向他说:“要是你能先垫付些版税,叫我能于 对付琉璃厂的老兄们,我就遵命办理。”刘君很慷慨的马上答应了,我 的集子就不得不编了。但是,说编容易,动手编起来却非常之难,这一 二十年来大半已经散失的东西,自己又记不得,如何能找得完全呢?于 是东翻西检,东借西查,抄的抄,剪的剪,整整忙了半年多,才稍稍有 了些眉目。可是好,飞机大炮紧压到北平来了!政府诸公正忙着“长期 抵抗”,我们做老百姓的也要忙着“坐以待毙”,哪有闲心情弄这劳什 子?惟有取根草绳,把所有的破纸烂片束之高阁。到去年秋季重新开始 做删校工作,接着是商量怎样印刷,接着是发稿子,校样子,到现在第 一册书出版,离当初决意编印的时候,已有一年半了。

我把这部集子叫做“杂文”而不叫做“全集”,或“选集”,或“文 存”,是有意义的,并不是随便抓用两个字,也并不是故意要和时下诸 贤显示不同。我这部集子实在并不全,有许多东西已经找不着,有许多 为版权所限不能用,有许多实在要不得;另有一部分讨论语音乐律的文 章,总共有二十多万字,性质似乎太专门一点,一般的读者决然不要看,

不如提出另印为是。这样说,“全”字是当然不能用的了。至于“选”

字,似乎没有什么毛病,我在付印之前,当然已经挑选过一次;非但有 整篇的挑选,而且在各篇之内,都有字句的修改,或整段的删削。但文 人通习,对于自己所做的文章,总不免要取比较宽容一点的态度,或者 是自己的毛病,总不容易被自己看出。所以,即使尽力选择,也未必能 选到理想的程度。这是一点。另一点是别人的眼光,和我自己的眼光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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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会一样的。有几篇东西,我自己觉得做得很坏,然而各处都在选用 着;有几篇我比较惬意些,却从没有人选用。甚而至于我向主选的人说

“你要选还不如选这几篇,那几篇实在做得不好”,他还不肯听我的话,

或者是说出相当的理由来同我抗辩。因此我想:在这一个“选”字上,

还是应以作者自己的眼光做标准呢,还是应以别人的眼光做标准呢?这 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不如暂时不用这个字。说到“存”字,区区大有战 战兢兢连呼“小的不敢”之意!因为存也者,谓其可存于世也。古往今 来文人不知几万千,所作文字岂止汗牛而充栋,求其能存一篇二篇,谈 何容易,谈何容易!借曰存者,在我以为可存,然无张天师之妙法,岂 敢作“我欲存,斯存之矣”之妄想乎?

今称之为“杂文”者,谓其杂而不专,无所不有也。有论记,有小 说,有戏曲;有做的,有翻译的;有庄语,有谐语;有骂人语,有还骂 语;甚至于有牌示,有供状。称之为“杂”,可谓名实相符。

语有之:“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千古”二字我决然不敢 希望;要是我的文章能于有得数十年以至一二百年的流传,那已是千侥 万幸,心满意足的了。至于寸心得失,却不妨在此地说一说。我以为文 章是代表语言的,语言是代表个人的思想情感的,所以要做文章,就该 赤裸裸的把个人的思想情感传达出来:我是怎样一个人,在文章里就还 是怎样一个人,所谓“以手写口”,所谓“心手相应”,实在是做文章 的第一个条件。因此,我做文章只是努力把我口里所要说的话译成了文 字;什么“结构”,“章法”,“抑,扬,顿,挫”,“起,承,转,

合”等话头,我都置之不问,然而亦许反能得其自然。所以,看我的文 章,也就同我对面谈天一样:我谈天时喜欢信口直说,全无隐饰,我文 章中也是如此;我谈天时喜欢开玩笑,我文章中也是如此;我谈天时往 往要动感情,甚而至于动过度的感情,我文章中也是如此。你说这些都 是我的好处罢,那就是好处;你说是坏处罢,那就是坏处,反正我只是 这样的一个我。我从来不会说叫人不懂的话,所以我的文章也没有一句 不可懂。但我并不反对不可懂的文章,只要是做得好。譬如前几天我和 适之在孙洪芬先生家里,洪芬夫人拿出许多陶行知先生的诗稿给我们 看。我们翻了一翻,觉得就全体看来,似乎很有些像冯玉祥一派的诗;

但是中间有一句“风高谁放李逵火”,我指着向适之说:“这是句好句 子。”适之说:“怎么讲法?”我说:“不可讲,但好处就在于不可讲。”

适之不以我说为然,我也没有和他抬杠下去,但直到现在还认这一句是 好句子。而且,我敢大胆的说:天地间不可懂的好文章是有的。但是,

假使并不是好文章,而硬做得叫人不可懂,那就是糟糕。譬如你有一颗 明珠,紧紧握在手中,不给人看,你这个关子是卖得有意思的;若所握 只是颗砂粒,甚而至于是个干矢橛,也“像煞有介事”的紧握着,闹得 满头大汗,岂非笑话!我不能做不可懂的好文章,又不愿做不可懂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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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文章,也就只能做做可懂的文章,无论是好也罢,不好也罢;要是 有人因此说我是低能儿,我也只得自认为活该!

还有一点应当说明,就是一个人的思想情感,是随着时代变迁的,

所以梁任公以为今日之我,可与昔日之我挑战。但所谓变迁,是说一个 人受到了时代的影响所发生的自然的变化,并不是说抹煞了自己专门去 追逐时代。当然,时代所走的路径亦许完全是不错的。但时代中既容留 得一个我在,则我性虽与时代性稍有出入,亦不妨保留,借以集成时代 之伟大。否则,要是有人指鹿为马,我也从而称之为马;或者是,像从 前八股时代一样,张先生写一句“圣天子高高在上”,李先生就接着写 一句“小百姓低低在下”,这就是把所有的个人完全杀死了,时代之有 无,也就成了疑问了。好像从前有这样一个笑话,说有一个监差的,监 押一个和尚,随身携带公文一角,衣包一个,雨伞一把,和尚颈上还戴 着一面枷。他恐怕这些东西或有遗失,就整天地喃喃念着:“和尚,公 文,衣包,雨伞,枷。”一天晚上,和尚趁他睡着,把他的头发■了;

又把自己颈上的枷,移戴在他颈上,随即就逃走了。到明天早晨,他一 觉醒来,一看公文,衣包,雨伞都在,枷也在,摸摸自己的头,和尚也 在,可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所谓“抓住时代精神”,所谓“站在时代 面前”,这种的美谈我也何尝不羡慕,何尝不想望呢?无如我不愿意抓 住了和尚丢掉了我自己,所以,要是有人根据了我文章中的某某数点而 斥我为“落伍”,为“没落”,我是乐于承受的。

把这么许多年来所写的文字从头再看一次,恍如回到了烟云似的已 往的生命中从头再走一次,这在我个人是很有趣味的。因此,有几篇文 章之收入,并不是因为我自己觉得文章做得好,而是因为可以纪念着某 一时的某一件事或某一种经验;或者是,因为可以纪念我对于文字上的 某一种试验或努力——这种试验或努力,或者是失败了,或者是我自己 没有什么成功而别人却成功了;严格说来,这种的试验品已大可扔弃,

然对于我个人终还有可以纪念的价值,所以也就收入了。

全书按年岁之先后编辑,原拟直编至现时为止,合出一厚本,将来 每次再版,随时加入新文。后因此种方法,于出版人及读者两方,都有 相当的不便,故改为分册出版,每三百余面为一册。

承商鸿逵兄助我校勘印样,周殿福、郝墀、吴永淇三兄助我抄录旧 稿,书此致谢。

二十三年四月十二日,刘复识于平寓。

(原载 1934 年 6 月上海《人间世》第 5 期)

(8)

《中国文法通论》序

本来一部书出版,不必一定要有一篇偶像式的序。若是要请名人做 篇序,当作荣誉的招牌,则做的人固然极苦,受的人也未免无聊,所以 我这一本一百多页的小书的头上,只在目录之后,把几句应得说明的话,

大略说一说。

这部稿子,是一九一九至一九二○年度第一学期北京大学预科二年 级各班所用的讲义。依大学新章,文法的讲授时间,每星期只有一点钟,

所以我的初意,打算把全书于十点钟内讲完。但是试验的结果,只讲去 二分之一。这固然是因为材料太多,而学生预备不充足,使我费去许多 额外讲解的时间,也是另一原因。但是,这不成什么问题。

这部书的主意,大家可以看得出,不是讲的文法的本身,是要在讲 文法之前,把许多当然的先决问题,剖剔得明白。综计我们中国人研究 本国文法的历史,说话十分简单:就是马建忠按照拉丁文做了一部《文 通》,继起的人,十分之九是因袭马氏的成说,十分之一是参酌了英文,

或日本人所做的《支那文典》一流书,略略有些改革。我的意思,以为 我们对于文法的研究,虽然从比较和模仿的路上走去近,而对于用以比 较,用作模型的东西,还得从根本上研究一番。要不然,因为他们“有”,

我们也就说“有”;他们“无”,也就说“无”。这样的“削足适履”,

在无论哪一种学问上,都有阻碍。所以我的方法,在取别种文法做本国 文法的参证时,不是说——

他们是如此,所以我们也要如此;也不是简单的问题——

他们是如此,我们能不能如此?是问——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

我们为什么能如此?或,为什么不能如此?这就是我所要说的最重 要的一句话。

还有几件小事,可以附带说明——

1.这部书,本是已通一种外国文以上的学生所用的课本,而就大学 预科里说,通英文的是大多数;就全国各学校说,也是如此。所以书中 所用的原名,或所引的外国语例句,都是英文;偶然因为必不得已,引 用别种外国语,也以极简单、极容易解释的为限。

2.书中遇讲到声音的地方,凡称“古音”,都是用小学家所探到的 最古的音;凡称“今音”(有时并不标明,凡不称“古音”者均是),

都是用教育部所颁布的“国音”。标音的符号,我本意是要用注音字母 的,但因印刷处没有这种铅模,而现在识得注音字母的人,还是比较的 少数,所以终于是依着西洋人拼切中国字音的普通方法,用了罗马字;

这虽然也有许多缺点,但为事实所限,只得暂时将就。

3.从来讲中国文法的,有一个无形的规律,就是无论哪一种例句,

(9)

都要有个出处。这是受了考据家的影响,事事脚着实地,不肯放松一点,

诚然极好。不过在极简单、极普通的地方,尽可不必。所以我现在就依 了外国文法家的通例,除于必须之处外,凡是例句,都是自己做一两句;

或者是把极习见的文句写上,不追求它的出处。这并不是我偷懒,我去 年所编的文法讲义,因为句句要求出处,就在教授上生出一种流弊,就 是往往有极普通的文句,却无极普通的书句可引,不得已,把古一点或 冷僻一点的书引上,上了讲堂,就要有许多的额外讲解,费去许多时间;

一方面还鼓动少数的学生的好奇心,抛了正文,专在冷僻的书句上用工 夫。这样费了光阴,而又要发生一种我们所不希望的副作用,实在很无 谓,很不经济;所以我情愿人家说我“浅陋”,说我“不博”,却毅然 决然把它改良了。还有一层,我以为语言是文字的根本,若讲文法而不 与语言合参,便是舍本逐末。所以我所举的例,不以文言为限,用口语 的地方也有。这一层,恐怕不赞成的人更多。但是,姑且让我试一下。

结尾一句话,是我愿意有人反对我的主张,或纠正我的谬误。我不 希望我这书传诸永久;我希望我的书今天出版,明天就有更好的书,催 促它变为废纸。因为有了别人的“更好”,连我也可以沾着些光。

刘复,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八日,书于北京。

(原载 1920 年 8 月群益书社初版《中国文法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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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声实验录》序赘

承吴先生替我这本小书做了一篇长序,不但使我的书增加了许多光 荣,而且使我自己也增加了许多学问,改正了许多观念,我真感激万分。

但是读完了他序文以后,觉得除“喜玛拉雅山”、“最高度成绩”……

等话,当然不能承认外,不免还有许多话要说。因此破空造起一个“序 赘”的名词,来赘上几行。

我觉得我这部书,是研究现象的书,不是创造或推行某种主张的书。

因此它永远是两面兼顾的:它永远不偏向于任一方。甲方面可以认它为 四声的行状,乙方面也不妨认它为四声的救星:它自己是无可无不可,

只看你们如何的利用它。正如同是一个世界语,社会党可以利用它,军 阀财阀又何尝不可以利用它呢?

但我的书是如此,我这个人却不能如此。吴先生说我一向是废四声 的信徒,我可以说:正是。不过这里面,还有几件事应当分别而论。

一、注音字母与四声。注音字母是标示音质的:它根本上就没有兼 标四声的任务。所以假使有人,因为它不能兼标四声就要根本推翻它,

我们虽然不敢竟说这等人是糊涂,胡闹,而他们闹得甚嚣尘上时,我们 总不妨且闭着眼。

二、国语与四声。我在《国语问题中一个大争点》一篇短文里,已 有过“国音乡调”的主张。此所谓调,不是语调,是字调,就是四声。

既如此,可见我当时虽然没有明说废四声,而四声之可废,却已不言而 喻。但我也并不说我的国音乡调说实行了以后,大家用国语谈话,竟可 以绝对不因没有“国声”之故,而不起纠纷。不过即使有纠纷,也总是 很少的,偶然的。若然我们拈住了一些,就要扯动全体;拈住了偶然,

就要概括一切,那就不免什么事都搬不动,办不了。且从旁面举几个趣 例:上海朋友说:“我要吃碗水。”我们江阴人听了不免笑个前仰后合。

江阴人说:“我要洗脸。”宜兴朋友听了又不免笑个后合前仰。苏州老 爷用了个江北老妈子,端上面汤来,说声“老爷洗罢”,老爷可是勃然 大怒了。再如几位上海朋友初见面,请教尊姓:胡、吴、何,或者是成、

陈、程、承,若然不将古月、口天、人可、超脚、耳东、禾旁、束腰等 中国式的拼法连同说出,岂不要闹得大家通谱。诸如此类,都是音质上 的纠纷,并不是四声上的纠纷。但音质之于语言,比四声重要得许多。

所以音质上起了纠纷,比四声上所起纠纷,更应注意。但这种音质上的 纠纷,若是我们耐着心,把它一个个的检拾起来,也竟可以很多,而按 诸实际,它并不能在语言上发生何种的障碍,或使语言的全体,感受何 种的不安,又是什么缘故呢?我说:这由于它虽然有发生纠纷的可能,

而使它能于发生纠纷的时会,可是很少;它虽然不见得百年难遇,而若 就每人每天平均说一千句话计算,恐怕有这样的纠纷的,至多不过一句

(11)

两句。以一二与一千相比,便大胆说一声不成问题,也未尝不可。因此 我想,假使我的国音乡调说竟能受社会的容纳,其结果即使因为有国音 无“国声”之故而起纠纷,其纠纷必比原来自然语言中所有的音质上的 纠纷,更形微弱。现在我们对于此一纠纷,尚视为不足注意,则将来难 免不发生的彼一纠纷,当然是更加不足注意。就我自己说,我在北京住 了三年,说我的蓝青官话,因音质上、名物上、成语上、语法上所起的 纠纷,也就不在少数;而因四声上所起的纠纷,我所记得的,却只有二 次:一次是说一个“瓶”字,一次是说一个“卷”字,都叫人不懂,其 余是我的至今改不了的江阴四声,竟完全能适用于蓝青官话。我们若是 把这三年二次的纠纷率,增高到五百倍,即是三年一千次,一年三百三 十三次,一天还不到一次。以这样小的成数还要“概不抹零”,恐怕未 免没趣罢!

我现在的见解,以为有了三十九个注音字母,和一部《国音字典》,

我们所希望的国语,已算是呱呱坠地的了。此后我们要如何的抚养它,

如何的培植它,总该从大处着力,不应常把小事来牵制。音的统一是有 了张本了,词的统一怎么办,我们计算到了没有?国语文是有人能做的 了,而语法上的差异,还非常之多,我们应当用什么方法使这种差异渐 渐减少,而终归于统一?更进一步,应当用什么方法使国语的语法,愈 加规则,愈加简单,而一方面仍无背于语言之自然?更进一步,我们都 知道这初出世的国语,机能是很薄弱的,我们应当如何使它增进?如何 使它能兼有文言及自然语之长,而且更加进步,使它在运用时,灵活到 最高度,表示力充满到最高度?最后是如何将埋藏在我们中国语言中的 美,使它充分发展出来,使国语于日用境界之外,别多一文学境界?这 些事,一方面自然要靠着研究国语的学者,拼着头白老死的工夫去研究;

一方面还要靠用国语作文的文人,拼着头白老死的工夫用心去作国语 文。可惜我们中国人讲言语,向来是讲声音的兴致最好。所以说到辩论 声音,小则打架,大则开仗,武库里刀枪剑戟,什么都有!声音以外,

就不妨姑且缓谈。我现在敬告同志:国语问题中的音,已小有结束,即 略有枝叶问题,也不必老是杀鸡用牛刀;音以外的事却还很多,而且全 未动手,请大家改换个方面罢!

三、语言教育中的四声。所谓语言教育,看去似乎和前段所说的国 语同是一物,因为现在正在推行国语教育,一般人以为国语教育之外,

更无所谓语言教育了。但我的意思不是如此。我以为国语与方言是并立 的,方言是永远不能消灭的。方言既不能消灭,在方言中就有了语言的 教育。而这语言的教育,却并不关于书本:小孩子初会说话,有人教他 说“妈”,他说“妈”,就是语言教育的第一课。我们中国人向来不注 意语言的教育,所以语言的能力,比较薄弱。就我朋友中说,语言最干 净,明白,有层次,有条理,而声调的高低起落,又恰恰合度的,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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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胡适之,马夷初,康心孚,心孚可是已经死了。此外,似乎无 论何人都有点缺点。最普通的是话说不出时,“这个这个……”的不了,

而某先生的“仿佛”,某先生的“似乎”,某先生演说二十五分钟有了 一百五十九个“然而”,也都别有风趣!

诸如此类,并不是我喜欢吹毛求疵,只是借些现成的事实,说明语 言中自有教育;而这种教育,却并不是国语所专有,是方言中也有的(若 然是方言还没有消灭的话)。

在国语的教育中,如我所说,四声已经不成问题的了,在方言的教 育中怎样呢?我说也不成问题,前两月中我已有一封信,与玄同讨论此 事。信未留稿,大意是说中国一般人对于四声的观念,即附属于音质观 念之上,并不特别提开;把它提开的,只是一班讲声音的人。因此,譬 如把刘柳两位,同时介绍给一个外国人,他未免要闹得头痛;若介绍给 一个中国人,就丝毫困难没有。这因为是外国人心目中,把刘与柳打了 个同音的底子,再去辨声的异同,所以困难;中国人心目中,却以为刘 与柳是两个不同的音,刘与柳之在心理上,其距离竟可以相等于刘之与 吴,所以全无困难。因此,在语言的教育上,只须把字眼咬得清楚;字 眼咬清楚了,正不必道在迩而求诸远,说什么四声五声八声,而四声五 声八声却可以自然就范,自然说得正确。我们到乡下去,找个目不识丁 的农人谈天,他出语不免有雅俗之分,而四声的辨别,却同我们一样的 精确,但他何尝有过工夫,放去了锄头来嗡什么平上去入呢?我们在这 上面深思其故,就可以胆大的说:四声在语言的教育上,不成问题。

四、四声的根本打破说。这也是我同玄同谈过的。我以为四声的根 本上存在不存在,只有语言自己有取决之权,我们无从过问。我们尽可 以有十二分以上的理由,说它可以不要,或者是要不得,而它自己不肯 消灭时,我们竟是奈何它不得。正如男子的乳头,有什么用处呢?但是 我有它,玄同有它,吴先生有它,我们三人竟不能割去它。所以吴先生 说:“尽管我们永远用不着去理它,它还是永远含在我们炎黄子孙的语 言文字里面,无论在单音里面,在复音里面,它都存在。”

承吴先生收我为信徒,所以我秉承着他教主爷的旨,宣传这么一会 子的教义。但到了此处,我就要说声“亚门”了。教士到说了“亚门”,

走出教堂以后,本来就什么都可以随便,所以我以下所说的,许不免是 左道旁门的话头了。

五、诗的声调问题中的四声。我常常怀疑:中国韵文里面的声调,

究竟是什么东西构造成功的?说是律诗里的仄仄平平仄罢,可是在古诗 里并不这样,而诵读起来,却也有很好的声调。况且便就律诗说,仄仄 平平仄是固定的,而甲地的仄仄平平仄,实际上又完全不同于乙地。那 么,声调声调,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呢?我曾 把这个问题问人,人家说:这是自然的声调!唉,天下着雨,请教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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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这是什么缘故?而天文家可是说:这是一种自然的现象!

我为着这问题,已经费过许多的工夫,希望能将所得的结果,做起 一部《汉诗声调实验录》。但是经过了屡次三番的小成功,却都被屡次 三番的小失败推翻了。所以直到现在,简直还没有半句具体的话可以报 告。不过我总痴心妄想,以为能有一天,可构成一个新说,使它能于配 合一切体裁的韵文,一切地方人的声口。到那时,如果我所发见的完全 无关于四声,便有千万个的唐诗选诗家同我反抗,我也要把四声一脚踢 开。反之,如果我所发现的仍不免有关于四声,那么,“君子不贵苟同”,

虽以吴先生及玄同的学问上的威权,我也不容易屈倒。

为什么我对于这问题,似乎癖好甚深呢?这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胡 诌几句诗,更喜欢的是胡诌几句白话诗。目下白话诗已有四五年的寿命 了,作品也已有了不少了。但是一班老辈先生,总是皱着眉头说:白话 诗是没有声调的。便是赞成白话诗的,同是评论一首诗,也往往这一个 说是声调好,那一个说是声调坏。我们对于老辈先生的愁眉苦脸,能自 己造起一个壁垒来么?对于白话诗的评论者,能造起一个批评的标准来 么?同时对于白话诗的作者,能有一个正确忠实的声调向导,引着他们 走么?亦许不能;但如其是能的,那就惟有求之于原有的诗的声调。惟 有求之于自然语言中的声调,最要紧的是求之于科学的实验,而不求之 于一二人的臆测。我相信这东西在将来的白话诗国中,多少总有点用处,

所以虽然很难,也要努力去做一做;不幸到真没有办法时,自然也只得 放手。

六、语系问题中的四声。我常以为我们东方的语言,究竟还要靠着 我们东方人自己研究;西方人的扣盘扪烛,虽然也有不可尽废之处,大 体总有些不可靠。因此,对于一个至今未决的中国语系问题,也打算大 胆去研究一下。记得有人说过汉语、藏语、越语都是多声制,它们系统 上的关系虽不甚明了,而这同是多声一点,却不可轻易放过。我在三年 以前,不相信这一说:以为多声是单音语中免不了的现象,与其问它为 什么多声,不如问它为什么单音,所以多声与语系无关。现在一想,这 话错了。我还没有切实研究它,怎就能断定它无关呢?我们研究这样的 大问题,无论是怎样小,怎样可笑,怎样在表面上全无用处的材料,都 不宜放松一点:愈多愈好,必须研究完了,才可以取的取,去的去。所 以在这四声上,我打算先就国内各方言区域研究清楚,把各声随着地域 变化的形迹画起图来,然后照样的研究国外的声,也画起图来;于是看:

这声的变化,由国内而及于国外,接榫不接榫?趋势是怎样的?这样研 究的结果,亦许不能,但亦许能在语系问题上,发见一些什么。如其能,

最好;不能,也不过多费去一些工夫,没甚关系。要是不加研究就把它 放弃,总有些不忍,总有些不该。

因有诗的声调与语系两问题,还未能完全证实与四声无关,所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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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虽然送进博物院,我还不免跟进博物院去研究。这却应当敬请教主爷 特别慈悲,网开一面,暂且不要把它一闷棍打倒。可是我并不以为青年 有用的功夫太多,别种可以研究的东西太少,大家应当尽在这四声上闹 得永远不了,我以为像我一样的宝贝,有了一二个也就很够了。

但是,你即使能把诗的声调与语系两问题研究清楚了,究竟能有什 么用处呢?这我就不得不直招:无用!吃饱饭!没事做!说清话!等于 马二先生的“文章以理法为主”!可是人类中偏有这样不可解的怪事;

即如最时髦的相对论、心理分析等等,说来说去,能说得出一半片黑面 包来么?因此,我对于这最后一问,只能回答一声“不能答”。

但是我们虽然有吃饱饭没事做的时候,也曾有过饿肚子的时候。所 以我读了吴先生序文中论假名式的利器一段,觉得他说的周到到万分,

痛切到万分,使我佩服到万分,感动到万分。从此以后,苟有机会可以 做些马二先生以外的事,一定竭力做去。

最后还有一些小事应当声明,就是吴先生序文中所引用的我的话,

都是我写给吴先生的信里的话,并不是在什么地方正式发表的话。我写 信是向来很潦草很随便的,尤其是有一封给吴先生的信,在晚上两点钟 以后,不到一点钟工夫,写了六十多行,真不成东西!这里面有“闭眼 胡说”四个字,直到吴先生引用了才觉得,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闭眼胡 写的?我有什么证据可以断定人家是闭眼胡说?我有什么权力可以说人 家是闭眼胡说?我今郑重声明,表示我无限的歉意。又,吴先生所引“四 声之构成”一段话,只还是我的一个假定,其中颇有研究改正的余地,

一时还说不到发表;不过关于阴阳清浊一层,我本已做成了一篇《南方 语中的清浊音》,近因打算把南方的清浊,与北方的阴阳合论,重加增 改,暂时搁下;发表之期,却总不远。可是说来说去,我终还做了我自 己所骂的人:讲声音的兴致太好呵!

十一年夏,巴黎。

(原载 1934 年 6 月北平星云堂书店初版《半农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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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声实验录》引言

(一)本书的主旨,在于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解决中国语言中一 个很小的问题,就是“四声是什么”的问题。这“四声”的“四”字应 当活看:有些地方是四声,有些地方是五声,有些地方是八声,为简便 起见,依旧习惯混称曰四声,并不是我以为中国只有(或只应当有)四 声。

在今日以前,也有许多人对于“四声是什么”一个问题上,下过许 多研究或揣想,如本书“余论”一篇之所载。但我希望这本小书出世之 后,能帮助他们一点,使他们的迷惑可以减少。

(二)实验语音学是附属于言语学范围之内的。它研究时所取的材 料是语言,它所以要研究的目的是为着语言。但它研究的方法,却已脱 离了言语学而与声学、乐音学、算学相关。所以有许多地方,物理、乐 理、数量互相结合,简直要把专家也闹得头昏。不过本书中所讲的,只 是很浅近的一部。

原来无论哪一种学问,决不是“路人”都能懂得的;所以本书所讲 虽然浅近,亦必须要稍稍懂得一点的人才能懂。但是反过来说,学问虽 然不是路人都能懂得,却也总有可以使路人懂得一点的可能;若然本来 是路人可以懂得的,而故意说得神奇玄秘,要使能懂的也不懂,像若干 近来的出版物一样,也未免无聊。所以本书是不但程度很浅,而且讲法 极笨。西米亚古谚说:“一个笨伯所能的,另一个笨伯也能够。”我自 己是个笨伯,所以我想到我以外的笨伯。我希望中学校一二年级的小朋 友们,知道一加一是二,do 以上是 re 的,就能看我的书。若然有一百个 智囊笑我嗤我,而同时有一个笨伯赞成我,就不以为意了。

(三)但是本书仍有一二缺憾,应当向读者声明,道歉:

(1)本书只是讲了实验语音学中与研究四声有关系的一部,并不是 实验语音学的全体;所以凡是有关于四声的事,都充分或者是过充分的 讲了,无关的,或者偶然牵涉到,而要解释起来,就要大出本书的范围 的,就全没有讲。因此不免有人,觉得看完了全书,有许多心中所急欲 知道,而本书并没有解答的事。要弥补这缺憾,要等我已经着手起草的 一部《语音学纲要》出版(书分两编:上编应用语音学,下编实验语音 学)。

(2)本书所实验的,只是十二种方言的四声,并没有能把中国各方 言区域的四声,完全实验。这是因为身在国外,友朋有限,不容易找全 各省的人。将来回国,必将不足处重行补足,印为补编。

(原载 1951 年 7 月上海中华书局再版《四声实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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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法讲话》自序

十二年前,余在北京大学讲述中国文法,写成讲义百数十页,意不 甚惬,又值欧洲之行,未即问世。仅《中国文法通论》一卷,自谓尚薄 有新义,便付之梓人。过后细思,其中疏漏牵强,随在皆是也。近年改 治音律方言之学,文法一科,废习已久。然于友朋哄谈之际,或舟车尘 扰之中,往往偶触灵机,不期而得一二新解,足补前贤之所不逮。人事 琐琐,未遑笔写。适北新书局主人李小峰君,前在北大从余习文法者,

再三函请编为一书,以飨高中学子。既坚辞不获,窃思此亦整理片段思 想之机会欤——遂于去年暑假起,每有余暇,便写数页,积之既久,居 然成书。其中文白兼讲,求其彼此合参而易于贯通也;讲法大半仍通行 文法书之旧,旧说之可信者悉采之,不欲立异以鸣高也;用讲话体而不 袭教科书之呆套,取其当详者可特详,当略者可特略,无所牵碍也。举 例以易解者为主,立规以通用者为主,不取诸僻,不取诸琐,求其合于 高中学生之程度也。凡此数端,自信不为无见。然而偷闲握管,岂足以 言著述。直不必过后细思,已知其中之疏漏牵强,随在皆是矣。此道专 家,幸即督正。

民国二十年一月六日半农刘复识于北平大阮府胡同寓庐。

(原载 1932 年 9 月北新书局初版《中国文法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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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语运动略史》提要

这一部小论文的主旨,在于记述事实,并不在于评论。若然中间有 些地方带着些评论的意味,那不过是为着要把所说到的事实,说得分外 明了些。

此外还有一件事要声明:我虽然是国语统一筹备会的会员,我在论 文中,却并不作此会的宣传者,这就是说,我的态度是客观的,不是主 观的。即如注音字母,在普通教育及社会教育上,我承认它有相当的价 值,但我并不就因此承认它在科学的研究上有何等的价值。

关于国语一个问题上的事实,可以按着时间,略叙如下:

最初是为着要普及教育,便利妇孺,而苦于文言太难,因此就有人 提倡做白话书报。这一期的白话文,依着作者的意旨,是专为便利妇孺 的,并不是给读书识字的人看的。

但是,这种文体的改变,并没有能收到多大的效果。因为把文言改 成了白话,只是能“易懂”,并不能“易识”,而易识的重要,乃更在 易懂之前。因此,接着就有了一个字母时期。这一期中的作者,想要造 成一种字母制的字,替代原来的汉字,使识字一件事,可以容易些。

在这一期的作者中,我们不应当忘记了王照、劳乃宣两先生。

但是,假使我们要利用字母,我们马上就可以发见一个极重要的问 题,那就是读音问题。假如没有方法统一读音,字母就全无用处。

在起初一步,大家以为这问题很容易解决,只须把京语当作标准语 就完了。

后来大家渐渐看出,采用京语有许多的不相宜,为中国全民族着想,

与其用京语,不如用一种人造语。这人造语中的各分子,连最重要的读 音一件事也包括在内,应当先期分别研究,务求所造成的语言,使全中 国人民,能于接受。

到此地才是真正的国语运动的开场,也是到了此地,一般提倡国语 的人,才把中国全民族混通看作一块,不再用开通知识便利妇孺等话头,

把一国的人民,勉强分成两家。

自此以后直到今天,我们常在这一条轨道中走,虽然中间也经过了 不少的变更与周折。

目下的国语的情形是这样:

自从民国七年注音字母公布了,次年《国音字典》出版了,关于统 一读音的一个问题,已算有了个解决,虽然这个解决并未能完全应合到 我们的理想与希望。

自从民国八年国语统一筹备会成立了,我们已有了一个正式的永久 机关,去研究关于国语的一切问题,并安排关于国语的一切事务。

自从有了民国五年以后的文学革命,国语一件事就渐渐的建造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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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稳固的基础上。我们应当注意:我们是直到了此一刻,才明了白话文 的真价值。

在这种种的情状之下,我们可以说,亦许在十年八年之后,我们可 以有得一种很合实用的辅助语。

但是在此地,我们应当补说一件事:

目下从事于国语的人,几乎把全力用在统一读音上,希望理想中的 辅助语,可以早早造成。除去少数的罗马字提倡者以外,我们再听不见 有什么人主张要用什么字母来代替汉字;注音字母只是一件标音的工 具,使读音可以统一,并不是一种文字,看它的名称可以知道。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看去自然是很奇怪的。因为我们方才说过,统 一读音并不是一个目的,乃是一种方术,或者说,是一种预备的功夫,

使字母制的文字,可以实现。按着理说,我们当然不能在半路上就停止 了。

但是要使字母制的文字实现,无论是用罗马字或另一种字,我总觉 非常困难,虽然这问题是重要到极顶。我以为我们应当有些耐心。我们 应当将这问题用最精细的方术去研究;凡是与这问题有关系的事项,都 该一一分别讨论,不能放松一点。若不先下这种功夫,贸贸然就尝试,

恐怕结果不一定好。因此就目前说,我们应当把野心收小一点,暂认我 们今日所做的统一国语的工作,也是一种差可满意的工作,因为这种工 作的本身,也有相当价值在。

因此缘故,我在论文中对于汉字罗马化这一个问题,只是在结束处 很简略的说了一说,并没有能将诸位提倡人的办法,节要写入。我在这 件事上很抱歉,但我希望他们将来提出的办法,能比今日以前的更好,

更进步,更完满。在根本上说,我决然不是他们的反对者。

以上将我论文中的大要说完;以下请允许我指出几个特别点:

第三章说注音字母。用英文写的说注音字母文章,已有了几篇,用 法文写的,这亦许还是第一篇。

因求便利于非语音学者的读者起见,我的标音法和论音法,并没有 采用 Rousselot 制或“国际制”。

第四章中说到文学革命。这当真是中国现代史中的一件大事。在记 述此事之前,有一段文言的构成史。这是我个人的研究,虽然说得很简 略,或者还不是全无根据。

最后是在第五章中,第一七八节,我说明官话究竟是什么;一八二 至一八七节,我把京语与国语两相比较。这两段,我自信剖析得很清楚。

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巴黎。

(原载 1934 年 6 月北平星云堂书店初版/《半农杂文》,原稿系法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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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字声实验录》提要

这部论文的趣旨是双重的:一方面是我用了科学方法来研究我们中 国语言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另一方面是我将我国前人在这问题上所 下过的工夫,连同他们的缺点,用最清楚的语言表写出来,希望能使研 究这问题的人(外国人和中国人自己),可以免却许多纠纷。

为了这后一层,我在书中开端处,自三至二八节,写了一篇小小的 四声研究史;又自五四至七四节,把“阴”,“阳”,“清”,“浊”,

“上”,“下”等名词的各种歧义,以及“字书声”,“方言声”,“常 声”,“变声”等的定义,都说个清楚。

关于今日以前各作者在四声问题上所下的判断或揣测,我引用了不 少。古一些的已几乎全备;新近的却只能举了几个例,因为,一层是篇 幅有限,二层是有价值的并不多。

我所用的实验方法,可以分作四步说:第一是记声,第二是量线,

第三是计算,第四是作图。

记声并不是一件难事,只须有得一个好音鼓,一个速率够大而且极 匀的好浪线计。但最要紧的是发音正确的受试人和选择得很适当的材 料。关于这两层,我在九二至九五节中说明。

量线是只量到十分之一公厘(mm)为止,所用的器具,只是一个十 倍的廓大镜和一支玻璃小尺。若然用显微镜,那就是要量到百分之一公 厘以上也极容易。但所得结果,却未必能更好,因为烟熏纸上的线纹,

并不适宜于显微镜的观察,假使放大得过度了,浪线都变成了“肥线”,

其中点极难断定,要是任意断定,结果反要增加许多错误。

计算音高的方法,目下至少有五六种。我所用的一种,就正确上说,

是处于第二位。处第一位的一种方法,是将语言的音和电流音义的音,

同时平行画出,然后依据音义线纹中某一颤动的长短,以推算语音线纹 中处于同一时间中的一个或多个颤动的速度。若然浪线计的速率不很均 匀,就非用这方法不可。我所用的一个浪线计,却用不着这样。

作图的一番工夫可以省得,若然所试验的只是三五个字或三五个 音,因为在这样时,我们只是看了数目字,也就可以比较得出各音的高 低起落来。所以在法国的《语音学杂志》中,在德国的《Vox》杂志中,

又在 Rousselot 及 Poirot 两先生的著作中,都可以找到这一类的例。但 若做了大批的实验工夫,就万不能把数目字做比较的工具。而且把数目 字印入书中,也很不便当。假使我论文中不用图而用数目字,这部书的 分量,至少要增加六倍。

作图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直接的,一种是用对数的。直接法从前 Poirot 先生用过,现在 Scripture 先生也还用着。这是个比较简易的方 法,有时也颇可以用得,但根本上与音理相背,并不能将各音的高度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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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表出。所以我所用的是对数法。

应用对数法在工作上很烦苦。自从我将一六页的第一第二两表制成 了,就简易了不少。但便是这样,还比直接法烦苦到一倍以上。

就以上所说,可见做这种实验的工夫,所需要的时间很多,而且只 能慢慢的做,不能做得快。平均是每一个字或一个音,延长只在半秒钟 左右的,就要用两点以至两点半钟的工夫。我全书所用的实验工夫,是 整整三十个月,编写成书的时间还不算在内。单只胡适先生一段《清道 夫》的文章,共二百五十五字,延长七十二秒钟,就用了十二个半礼拜 的工夫。

做这种工作所需要的时间如此之多,实在是一件不能轻轻放过的 事。因为这能给学人以许多痛苦,从而阻碍学术的进步。

数年来身受的痛苦,使我创制了一种新仪器,将量线,计算,作图 三种工夫,交给机械去代做(看后方)。

我书中将实验方法说明之后,接着便有一段关于字声上的普通观 察。在这段书里,我举了十种方言中的字声来做例,一方面用以证明决 没有两种方言中的字声制能于完全符合,另一方面是借此说明字声的比 较研究法。我对于“字书声”一个问题上也下了几个揣测,虽然我们现 在还不能从事于这种的工作。又自八七至八九节,我说明我自己的“标 声法”,这方法简易明确,不但语音学者可以用得,便是普通的言语学 者也可以用得。

在一一四节里,我把我将来研究这字声问题的计划说明,因为本书 并不完全,如全书开首时并结尾时所说。

关于字声与构成声音的四种分子间所有的关系,也有相当的讨论。

这种讨论的用意,是在于通知从事研究字声的人,不要将问题看得太简,

可也不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工。这句话解释是如此:一方面,我们大家 都知道字声之构成,在于音高,但音长与音质,也不能不问;另一方面,

关于音强一个问题,目下不妨暂且搁着,不要随随便便将物理学中 I=A 一个公式错用了。我也知道研究字声,不能将强弱一件事置之不问,但 因物理学中这一个公式既不能适用,我们又还没有能发明一个正确的新 公式,又何苦要多做些无谓的工作呢?

一般的实验语音学家在这件事上都很疏忽,便连 Rousselot,

Scripture,Chrumski 诸先生也是如此。因此常有人向我说:你研究字声,

你研究的是音高,很对,但你把音强忘记了!为答复这一类的问题起见,

我既在书中详论了研究音强之不可能,更在此地重提一下。

我从开场说到现在,说的几乎完全是方法。说得多了!但是并不太 多。因为一切实验科学中最重要的总是方法。方法安排定了,其余只是 机械般的做去,所得结果,几乎是无可辩论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实 验语音学一种科学的全体,只是一大堆的方法的总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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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书的本身。

这书分为两编。第一编论常声,第二编论变声。

常声是单发的音,而且是咬嚼得很清楚的。严格地说,语言中简直 就没有常声这样东西,因为我们说话时,决然用不着这样的声。但是我 们假使因为研究某一方言中的某一字声,而请一个说这方言的人来说一 个例字给我们听,他所说出来的,一定是个常声。因此我们可以说:常 声乃是我们理想中的声,我们将它说出时,我们以为它可以代表某一声 的现象的全体,而在实际的语言中,这某一声的现象,却未必和常声一 样表露得完全:有时只表露出一部分,有时因为种种关系,竟可以全不 表露。这种只表露一部分或竟是全不表露的声,我们就称它为变声。

我研究了三种方言中的常声,就是北京语中的,广州语中的,江阴 语中的。北京语与广州语之可以代表北部及南部语,自然没有问题。江 阴语是我自己的方言。我本想找个苏州人来发音,做江浙语系的代表,

但竟没有能找到,不得已乃用江阴语。

实验工夫若然只做一次,那是万万不够的。所以我在要断定某一声 的价值时,必比较许多次实验所得的结果,而求其最普通之一现象。

凡与字声有关系的事,也大都研究。因此,在广州语中,我非但研 究旧说的八声,还研究了新近发现的第九声;在江阴语中,我研究了至 今聚讼的一个清浊问题和“浊上”的消失问题;在北京语中,我研究了

“自然声”,“入声转变”,“哑音气子”等问题。

第二编所研究的变声,又分作重音与音节两件事。在重音一件事上,

我得到了十几个见解。这种见解在目下还不能当作结论。把这小小的收 获与所用的工夫相比较,似乎很不上算;但在不怕做苦工的人看来,已 可以增加一分勇气了。我们知道无论研究何种科学,实验的或非实验的,

假使一个人用了一世工夫而所得结果只是十个八个字,但求十个八个字 真有价值,那就决不是一种耻辱。

关于音节,我只是十分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因为这个问题,需要特 种的材料和受试人,本以分开研究为是。

现在说附录中所记我所创造的两种仪器。

第一种仪器叫做音高推算尺,可以做量线、计算、作图等工作。有 大小两式,小式尤比大式合用,因为价格便宜,便于取携,而且不易损 坏。用以量线,可以量到十分之一公厘,其准确与用玻璃小尺绝对一样,

而时间可以省到三四倍,又不伤目力,因为廓大镜的倍数很低。说到作 图,可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计算的,一种是不用计算,就将量线、计 算、作图三事,同时兼做的。这后一种方法,比前一种更好,因为非但 简便省事,而且所得结果,其正确程度,竟超出于普通方法之上。其理 由有二:

第一,普通方法所得的结果,并不是直接来的,是经过了许多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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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接来的;每经过一次的间接,就有增加一分的错误的可能。无论你如 何精细用心,这总是件逃不了的事。我们仪器上所得的结果,却完全是 直接的。完全直接也当然并不就是绝对没有错误,但错误的分量总少得 多了。

第二,在物理计算中,除有特别需要外,通常只用数目字三位;在 图算法中,用两位就够。我们这仪器上的对数尺,却用了四位。以四位 与三位或两位相比,自然是正确得多了。

因有这种原因,所以用无计算法直接画出来的曲线,形式非常整齐,

不比用普通方法所画的,常带着许多不规则的折齿。这种折齿从何而来,

向来没有人能明白解释过,现在我们可以说,这是错误成分太多的结果。

第二种仪器是一个音鼓,感觉特别灵敏,所以记起声来(尤其是在 记女声的时候),比普通的 Rousselot 式鼓好得多。若是把鼓膜的宽紧 和鼓管中的气量校得恰好,所画出的浪线,几乎可以和 Lioretgraphe 上 画出来的一样;而且于记语声之外,更能记“音哨”和许多种口吹乐器 的声。因有此种作用,我们有时可以把它替代电流音义,有时也可以借 它研究乐器的音高。我们还能用它记留声机片的音,因此可以利用市上 所卖的留声机片,来研究名歌人或名乐师的奏品。为了这样一件事,从 前 Scripture 先生曾特造过一种仪器。这仪器的价格至少要比我们的音 鼓高上一百倍,实验时所用时间和材料,要多到一千倍,所画出的浪线,

自然比我们的鼓上所画出的详细得多,但在普通研究中,我们永世也用 不着那样的详细。

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巴黎。

(原载 1934 年 6 月北平星云堂书店 初版《半农杂文》,原稿系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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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等律的发明者朱载■篇》序跋 序

大家都知道火器、造纸、印书是中国人的三大发明。但这是古时的 事,到了近代,西洋人用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科学方法完全放上去,使 这三种东西每一种都有飞速的进步,极度的改良,而我们却须回过头去 跟他们学习,甚而至于学习不好。这在有心人,恐怕不能再以发明家的 子孙自居而认为光荣,却须因惭愧而发生悲哀了罢。

惟有明朝末年朱载■先生所发明的十二等律,却是个一做就做到登 峰造极的地步的大发明。他把一协分为十二个相等的半度,是个唯一无 二的方法,直到现在谁也不能推翻它,摇动它;他所用的算法,直到现 在还是照样的做;他算出来的数目字,直到现在还是直抄了用,不必我 们自己费心。

你说这是个小发明么?不差,和造纸、印书、造炮相比,诚然是渺 乎小矣。但全世界文明各国的乐器,有十分之八九都要依着他的方法造;

即就北平而论,至少总有一二千架钢琴却没有一架不用他的方法定律。

这种发明,恐怕至少也可以比得上贝尔的电话和爱迪生的留声机罢。

今年已是他诞生以后的三百九十六年了。他的发明,在他生前没有 人注意,他死以后,本国人是糊糊涂涂,不大理会;外国人虽然采用他 的方法,却好像这方法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没有人考据一下发明者是 谁。所以朱载■的名字,正跟着他的发明的日见推广日见采用而日见遗 忘日见湮没了!

崇仰古人在学术上的贡献而加以表彰,可以鼓励我们自己和我们的 后辈的治学的勇气。要是这一句话没有人否认,就让我来做这一篇关于 朱载■的论文,用以纪念导引我们研究学问的蔡孑民先生的六十五岁寿 辰。

全文分为三篇:上篇,朱载■及其十二等律之发明;中篇,朱载■

之他种研究;下篇,朱载■之家世及生平。

二十年十二月,北平。

此文写竟,未及交天华一阅,即付编排。至今日排校毕事,而天华 死且两月矣。吴梅村读《端清世子传》诗云:“遂使溱洧间,一洗万古 习”,此固天华之志也,而年寿不足以副之耶?掷笔惘然,犹疑梦寐。

二十一年八月七日,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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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

《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庆祝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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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海上花列传》

花也怜侬所作《海上花列传》,现由上海亚东图书馆标点重印。当 其清样打成时,恰巧我经过上海,馆中就把校阅清样这一件事嘱咐了我。

我既有机会将此书细阅一过,自然阅完之后,乐得把所得到的一些见解 写下来。

适之向我说:这是吴语文学中第一部好书。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

中,也将这书看作一部重要的作品,结尾总评一句,说全书用平淡无奇 的文笔写成:这在鲁迅先生的严峻的批评中,已可算得推崇备至的了。

胡鲁两先生的说话是如此,自然我所能说的,也不过替他们加上些 注解便了。但是仔细一想,话却可以分作几段说。

第一段:说此书的著作者和他著作此书的起因。

花也怜侬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世怎样?这问题一时还无从回答。

据适之说:《海上繁华梦》的作者海上漱石生,是花也怜侬的朋友。适 之想去看他一次,仔细打听打听。若然他这一次的访问能有美满的结果,

那我就为他恭喜,他又可以大过其考据瘾了!

我们虽然还没有能知道花也怜侬是什么样人,却从清华书房翻印的

《海上花・许序》中所说,和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所说,可以知 道他著这部书,除开场所说“具菩提心,运广长舌……总不离警觉提撕 之旨”之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和赵朴斋为难。这件事,或者不是全 无根据,因为在《海上奇书》第一期中所载《海上花列传・例言》说:

所载人名事实,俱系凭空捏造,并无所指。如有强作解人,

妄言某人隐某人,某事隐某事,此则不善读书,不足与谈者矣!

这几句话说得何尝不冠冕堂皇!但是我们不要被他瞒过:小说家往 往把假造的事,挂上个实事的招牌;把真有的事,反说得子虚乌有。这 种办法,几乎已是个不成文的公式。所以本书作者的严重声明,反可以 算得个不打自招的供状。

再看书中所记赵朴斋、洪氏、赵二宝三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恶 德没有?朴斋的谋事不成,堕入下流,是很普通的。洪氏的年老糊涂,

全无脊骨,是很普通的。二宝的热慕虚荣,失身为妓,也是很普通的。

以朴斋与吴松桥相比,究竟是谁更坏?以洪氏与郭孝婆周兰之类相比,

究竟是谁更坏?便与她兄弟洪善卿相比,究竟是谁更坏?以二宝与沈小 红黄翠凤之类相比,又究竟是谁更坏?然而松桥周兰等辈的下场,都还 不过如此,赵氏一家,却弄到凄凉万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到 了全书结束时,作者居心要糟蹋赵氏的痕迹,就愈加鲜明了。赵二宝要 想嫁与史三公子做大老母,原也是做妓女的人的极平常的妄想。你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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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到,固然可以;说她做不到,也就尽够给她消受了。然而作者偏要 故弄狡狯,说她预先置办嫁妆,平白的拖上数千金的债,到后来是一场 无结果。这也就够之又够的了,然而作者还不称心,还要拉出个赖三公 子来大打房间;打了还不算,还要叫她做上一场哭不得笑不得的恶梦,

使她“冷汗通身,心跳不止”,才肯放她完结。从这上面看,若说作者 与赵氏并无过不去之处,请问他为什么把别人都轻轻的放过了,却偏在 这一家上大用气力,不肯宽让一分呢?

这种事,我们诚然不得不认为著作界中的一种耻辱。但作者是一件 事,作品是一件事,处于作者与作品之间的“作的动机”又是一件事。

我们应当将这三件事分别而论,不可混为一谈。譬如我们看见欧洲的古 监狱或古刑场,若要推溯它当年建筑时的用意或建筑以后所演过的一切 惨剧,那就简直可以说:这类的东西都是要不得。非但监狱与刑场,便 是皇宫教堂之类,也大都是独夫民贼劳民以逞的真凭实据。但是品评建 筑的人,决不能把眼光对着这一方面看去:他们只应当就建筑物的本身 上,去估量它在美术上所占的地位与所具的特长,决不能于美不美之外,

再管到别的什么。在文学上也是如此。作品若好,作者便是极无行,也 不能以彼累此。反之,作品若坏,即使有孔老夫子的亲笔署名,也逃不 了批评家的喟然而叹!这本是极明显的道理,中国人却不免糊糊涂涂,

彼此纠缠。所以陶渊明的人格,是无可指摘的,一般想吃冷猪肉的老先 生,却偏要摇头叹气,说什么“白璧微瑕,只在《闲情》一赋”。这就 是因作品以牵累作者了。《金瓶梅》一书,在冷猪肉先生眼中,当然是 万恶之首,因为他们看这书时,所看的只是些“如此如此”,没有看见 别的什么。但因相传此书作者,是预备写成之后,书角上浸了毒药去报 仇的,于是冷猪肉先生,又不得不谅其用心之苦而加以原宥。这就是就 作者以论作品了。这种批评的态度,真是错到了十二分以上。我们若不 先将这层剖剔清楚,恐免不了出笔便差,全盘都错。我们应当认明著了 书想敲赵朴斋的竹杠,或者是敲不到赵朴斋的竹杠因而著书泄愤,乃是 花也怜侬名下的一笔账;文笔的好坏,方是《海上花》下的一笔账:这 就泾渭分明,两无牵累的了。

第二段:说此书的好处。

一书的好坏,本不是容易评定的。往往同是一书,或同是一书中的 某一节,一个人看了以为极好,换一个人看了就以为极坏,而这两种评 论的价值,却不妨完全相等。所以我现在所说的此书的好处,也不过把 我个人的意思,大致写出来便了。

我们看这部书,看不到几页就可以看出它笔法的新奇。在一般小说 中,遇到了事情繁复时,往往把一事叙了一段,暂且搁下,另说一事;

到这另一事说得有了些眉目,然后重行搁下,归还到原先的一事。在本 书中却不是如此。他所用的方法,可以归作这样的一个程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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