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散文組 第一名
Color my life with the chaos of trouble.
有時候人生就是意外，例如首獎突然從天而降，直 擊腦門。
謝謝雯琪副校的催促，讓我在截稿前半小時終於投 出去。
謝謝兆齡老師的溫柔和愛，助教在此向老師大膽示 愛：有老師真的超幸福。
謝謝陳顥仁高一邀我一起寫字，對我說投吧！投 吧！用青春征戰各方。
謝謝爸媽，每次我寫字到很晚沒有質疑這女孩到底 在做什麼。
謝謝那些愛我、或者不愛我的，
不管怎樣，我的十七歲有你們真是超級十七歲，祝 我生日快樂。
套句魏董的話，活得像一句廢話，但是總有些字像 鑽石閃耀。
親愛的，記住，但是不會選擇不愛。
臺中市明道中學三年級
郭又瑄
參賽作品〈異獸〉評語
吳 晟：誰是異類？怎樣才算正常？被定位為資優班的學生，質疑某些理所當 然的社會價值，自我剖析心路轉折。思考細膩，文筆洗鍊。
廖玉蕙：從苦悶中重生的心路歷程，酸澀難耐卻終將回歸。文字熟練，鋪敘合 度。
鍾怡雯：題目名為「異」、「獸」，指出了作者與好友之「異」於同類，名為
「獸」，則指有野性難馴，「異」在本文獲得相當好的發揮，「獸」
則較弱。文字老陳成熟，觀察力敏銳，也十分敏感。小標可再斟酌。
異 獸
◎郭又瑄
「你相不相信？所謂正常底下，每 個人都是一隻異獸。」妳在桌子那一端 用唇語暗暗問我。
我們，妳和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極 普通的小獸，隨著同伴隨著成年的獸前 進，沒有太在乎目的。普通地上學普通 地寫字普通地談戀愛普通地分手，我們 也一直相信，自己雖然不是班上那種天 才，但也算是人們所謂資優班裡面的一 員。我們也知道自己特別，但那總是好 的方面，例如雙雙成為縣長獎、例如我 領著優渥獎學金上高中，而妳不負眾望 上了第一志願，那時鎮裡的國中還拉紅 布條議論紛紛妳的豐功偉業。頂著縣長 獎、市長獎、校排前十的桂冠上了高 三，不是頂有自信，但相信自己絕對不 差。照這樣的路走下去，我們應該會上 一個好大學、擁有完美人生，高三很苦 但是大人們說苦過這段就好了，我們也 就信了。乖乖地當正常人就不會惹禍，
從小到大什麼沒學會呢，我們都深諳此 道，安於普通又符合期待地活著，泅泳
於正常的河道表面就不用在意暗礁。
那是最後一個夢。我在登山，皚皚 白雪中的休憩亭，我和嚮導等著未能準 時的人。我清楚地知道，還沒到的人，
是我也是妳。
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那些事物 離去之後——那些我最軟弱但是最快樂 的時候——我隱隱知道有什麼在體內坍 塌了，我佯裝鎮定畢竟我一直相信，所 謂崩壞那不過是重生的過程之一，長成 之後我又會是一個完整的、正常的人。
我知道這不全然是肇因於一個理由，地 科老師在投影片上解釋秋颱易引入東北 季風，造成豪大雨進而成為災害，於是 我明白那是一種共伴效應。我眼睜睜看 著紅外線雲圖上有未知的魑魅撲向我，
憂鬱又高又密，天氣陰森我覺得世界正 在一點一點傾斜下去。我以為雨下下來 之後會好可是沒有，我以為我會漸漸轉 好可是也沒有。許久沒聯絡但我那天晚 上傳了封簡訊給妳，一如往常回得很
慢，妳淡淡說會沒事的有妳在，我想我 自己可以處理，也就不再叨擾妳。
我們遲到了。我們總是遲到。
我下定決心做個溫暖開朗、毫無塵 埃的人。在白天，我有辦法達到最完美 狀態，朗朗地笑像是沒受過什麼傷，心 底的憂鬱被壓在最裡邊。我討厭睡前、
我討厭無所事事的時間，我躺在床上睜 大眼睛，我一方面渴望睡著，另一方面 又懼怕。我恨我每晚做的那些夢，不是 太美就是太傷人或者同時兼具，我每早 起床呆坐在床上像冰冷的雕像。我不是 勇敢的，從來就不是。傷口一碰就又流 血，我想自己體內的某部分一定出了什 麼問題，但又覺得自己疑心病重。笑瞇 著眼的時候我偶爾會有兩滴眼淚，這是 我允許自己最大限度的悲傷。「自傳的 書寫要件：呈現你自己人格的完整。」
輔導老師殷殷提醒，我稍稍失神然後 披回那件溫暖少女的袍子，「謝謝老 師。」我還是笑著。我想到另一種醜小 鴨的形式：我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天鵝，
我卻在某天發現可能並不是。
走吧我們別等了。嚮導說。
我用盡全力只為了使自己不落出常 軌，六點十七分起床、七點半到學校、
晚上九點四十三分到家。不能崩潰，我 不能崩潰，黑板上學測倒數天數為什麼 非得用紅色粉筆呢？暗暗地紅和深綠色 的黑板交織成混亂黯淡的意象，像深夜 潛伏在巷口不懷好意的、嘴角上揚地 獸。越來越近了，沙漏快漏完了，我不 知道漏完之後的生活是解脫還是另一個 沙漏的開始。考卷在教室裡紛飛沒人有 膽把他們摺成紙飛機，檢討訂正再換下 一張。我自習課時茫然望著四周，同學 們低著頭刷刷地寫，大人們說你們是資 優班比別人吃更多苦才會比別人更成 功，一個禮拜二十張數學考卷五篇作文 一套模擬試題。（看著誰說我們不是雨 林減少的元兇）我開始暈眩想吐，走出 晚自習教室習慣看商家關店我不禁想：
那種生活也還可以接受，那算不算功成 名就。又甩甩頭擺脫這種想法，那是我
們的宿命我們該力爭上游。
「不等她們嗎？」「她們趕不上 的。」
我知道他們排拒異類，那個地方是 階級森嚴的牢籠。我知道師長們的約 談單後面有多少的殷殷期許，他們眼睛 裡期盼的光芒不是假的，他們希望我成 功、希望我不需因為生活所苦，我都知 道。我只是無法再支撐住了，在一次週 六輔導課中我在紙上草草寫了一首詩，
我注視著同學看完露出不解的神情，悲 哀地笑笑然後放進回收桶。我從那時候 開始瘋狂寫字，有時候甚至連字也不寫 就在紙上畫圓。手腕反覆同一個弧度的 動作，什麼也不用想就看著筆下的圈越 繞越密直至暗無天日。我陷入一個又一 個圓圈裡，我在無人的夜裡繞著操場走 了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試著想大哭但 是我只能發出獸般的哀號，沒有眼淚。
我吃了食物就反胃，沒去看醫生但是我 知道自己病了，餓的感覺侵蝕著我，但 我知道我唯有這樣才確定自己活著。朋 友們傳來一則則關心的簡訊，我已讀不 回，我怎麼有辦法回，沒有人有辦法救 我除了我自己，但是，但是。我終於打 給妳，妳只說出來吧我們去看貓喝咖 啡，我就像是著魔般拋下課本隨著妳
走。那天下午陽光甚好。
「可以等等我嗎？」我在心裡喊，
沒人聽見。
妳在小圓木桌的那頭輕輕攪和咖 啡，我問妳既然是翹課為何妳沒著妳引 以為傲的綠色制服，「我休學了。」妳 抬頭看我，眼神清澈，「我休學去學藝 術，現在整天畫畫，還是住在臺中市的 小公寓裡。」妳輕描淡寫地說，我卻吃 了一驚。「老師也勸過我，只是這真的 是我想要的。」妳咬著吸管笑了笑，唉 妳那咬吸管的習慣可真是積年不改，我 看著吸管想著皺皺的吸管也未必不好 看。「之所以沒辦法好好在那種地方活 下來，可能是我們太特別的緣故。」妳 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說這種勵志話呀？我 笑妳，卻知道心底那個結被解開了。明 明憂鬱了那麼久，明明曾經悲傷到不想 繼續走，可是原來一個下午就夠了嗎？
我們笑著走出咖啡店，妳回畫室，我想 清楚之後走回我的籠子。
我們走下山，沿途都是懸崖。
我後來著迷於我家魚缸裡的魚，想 著牠們的斑斕顏色，覺得似乎愛著自己 身上的斑點那也沒什麼不對。我找到了
一個辦法，進行每天的快樂練習。專注 於每一件小事情，例如回家路上第三戶 人家的白菊花、被電線桿夾住的天空、
球場上奔馳的笑語、夜裡偶爾發光的簡 訊。我還是沒有完全回到軌道上，我學 會接受自己不是每一步都在定律裡的天 才人種。我數學老是苦手、我選修生物 背了又忘記、我跑步總是落在最後一 個，我一如往常地走在獸群裡。偶爾電 臺裡某首歌曲會把我抓回當時的深色憂 鬱裡，那時候我就咬著吸管寫詩。咬著
吸管的時候我彷彿看見妳笑。
「你們在等的人嗎？她們好像摔下 懸崖，死掉了。」夢裡的擦肩而過的 人，輕描淡寫地說。我也就雲淡風輕地 回：「噢，是嗎？」死掉的是害怕身為 特別的我們，我知道。
你相不相信？你相不相信？所謂正 常底下，每個人都是一隻異獸。
書 名：小兒子 作 者：駱以軍 繪 者：林怡芬 出版社：印刻
本書收錄駱以軍平日在臉書上書寫張貼父子間逗鬧 的生活瑣事，而這些種種的細微在臉書上也如同在生命 的時流中一瞬即過的物事，每個片段的堆疊就是一個完 整的生活連續面的組成呈現。而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再的 重複、翻面，圍繞著固有的人事物，但生活之所以有 其生命力便是因為我們得要不厭其煩的面對，去與之碰 撞，藉由不斷的刺激去堅強自身靈魂的質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