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制的表象性：潛在於日本風景中的「改造力量」

3-1. 芥川龍之介《諸神的微笑》

芥川龍之介撰寫了許多短篇小說，從素材來看，主要是依據明治的文明繁盛期、十六 世紀的基督、平安時代的《今昔物語》等。可看出來選擇此等素材都非常隨意，但，仔細一 看，芥川認為在他出生之前的日本人，驗證對於外國文化與思想是如何接受，他們其實是抱 持一貫的意志。而其在《諸神的微笑》一作中明確表現出來。此可說是芥川基督教故事（切 支丹物）中最為重要的作品。

此作中並沒有特別的故事情節。主角的歐爾岡鐵諾為耶穌會的傳教士。他覺得日本的風 景美麗，對於基督教傳教的成果雖也滿意，卻還是隱約地感到不安。他思考著必須和「在這 個國家的山川中所潛藏的力量，以及人們肉眼看不見的靈」對抗。屢次的幻覺襲來，而在其 中出現了一位老人。老人為日本諸個「靈的其中一人」，並說著在日本，由外而來的思想也好，

儒教也好，佛教也是，都會在這個國家被改造。「所謂我們的力量，並非為破壞的力量。而是 改造的力量。」

隨事物變遷，上帝終究還是會轉變成此國的人民吧!中國和印度也改變了。西方也必 須改變。我們存在在樹木中、低窪的流水中，甚至在搖曳玫瑰花瓣的風中。殘留在寺 廟牆壁上的夕陽光輝中。不管在何時、亦或是何地都存在著。請小心！請您小心啊！

（一九二二年）

已被「改造」的馬克思主義：芥川感受到中產階級知識份子對馬克思主義的不安，芥 川的自殺是無意義的嗎？

戦後日本知識份子的「轉向」之「近代的超克」：「請小心！請您小心！」

我從許久之前就如此思考：「芥川這麼寫的時候，到底直接的意味是什麼？」。當一九二 二年在書寫這部作品時，芥川的思維必定已將日本國內於俄羅斯革命之後，已迅速擴大為馬 克思主義運動之上了。而晚年的芥川對於馬克思主義或是無產文學持有好感的同時，亦備感 威脅。一九二七年他自殺之時，體會到造成無產階級革命之必然，卻也無法跟進。顯現了中 產階級知識份子的不安。但，自芥川自殺經過不到十年的時間，馬克思主義者受到壓迫，便

96 《諸神的微笑》：「神々の微笑」。大正 10 年（1922）1 月發表於《新小説》。南蠻寺的歐爾岡鐵諾神父對 日本這個國家十分滿意。風景美麗；氣候溫和；土人們的個性也容易親近；寺院也蓋好了；信徒更不斷增 加。但他總有抹不安，原因為何卻不甚理解。此時，這個國家的靈出現了，據他所說，宙斯在這個國家是 勝不了的，因為這個國家會把外來的事物全部改造之故。此文本內容就在日本這個國度是如何地將外來文 化消化完畢，再以日本風格重新製造的方法上，以神父與靈二者間之對話所構成。

迅速地棄械轉向了。不僅如此，當時他們並非單純地放棄馬克思主義，而是實現所謂的「天 皇下的共產主義」（佐野學）⁹⁷，轉化成法西斯的型態。換言之，此時的馬克思主義已被「改 造」了。他們雖曾經忽視芥川之死，但他們意識型態的遽變不就正如芥川所警告的：「請小心！

請您小心啊！」的最佳寫照嗎？

於戰後再行出發時，日本的知識份子當然首先得從意識型態「轉向」的問題開始。一九 三〇年代至四〇年代期間，不僅是馬克思主義者，乃至自由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等等知識 分子的全面性「轉向」，正是回歸到所謂的「近代的超克」──超越了所謂近代、西方、資本 主義、俄羅斯共產主義等──。換句話說，西方外來思想──不只是馬克思主義，自由主義 及基督教等，全都被「改造」了。

天皇制構造中「無責任的體系」：丸山真男的論點

在戰後對如此轉向的道德責難及反省雖已形成，但卻不穩固。一群學者中終究出現了欲 從日本的社會性、文化性構造中，找出造成其原因的人。其中最早且直逼問題核心的人就是 丸山真男。他將日本所發生的事，並未以法西斯主義解釋之。他反而由日本的法西斯主義與 德國的納粹主義相比較進行考察。

丸山的想法認為，納粹黨中至少具有清楚的意志與主體，因而責任亦存在。相對於此，

日本的法西斯主義卻沒有支撐其主義的明確的政治主體，因此亦無所謂的責任意識。於此，

雖成立了行動派，但看似不論誰都非為其主體，因而全都形成「順其自然」的形式。丸山將 其命名為「無責任的體系」，並將此種系統稱之為「天皇制的構造」。

如此一來，所謂天皇－官僚－資本階級的支配階層終究亦無法擁有責任意識。因此，

奇妙的是，除了說明日本天皇制的機構本身促使戰爭實行之外，形成無法在一般的 意義上去追究完成戰爭是主動推動的結果。而此觀點須以社會科學方法來闡明之。

否則，單方面將獨占資本中的戰爭主體一元化，造成「全都是獨占資本所造成的」

一元論觀點，以及「軍方的少年軍官的錯!佐官階級也不對！其他人都是無罪的」等 兩種極端謬誤的產生。總而言之，我認為為了探究統治支配階層的戰爭責任的問題，

闡明日本天皇制本身的構造以及深植的病因實為重要。（「日本支配層の戦争責任」

一九五六年稿・『丸山真男集』別巻・岩波書店）

外來思想雜居的日本空間性：沒有堅定自我原理的日本

換言之，自外來導入的思想，絕非受到「壓抑」，而只是形成於空間上的「雜居」。新的

97 佐野學「天皇下的共產主義」：佐野學《天皇制與社會主義》 （『天皇制と社会主義』1946 年)。佐野學（1892 年 2 月 22 日 - 1953 年 3 月 9 日）為昭和初期日本共產黨委員長。在獄中發表轉向聲明，引起極大迴響。

自東京帝国大学學法學部畢，參加新人會。畢業後，為後藤新平助手，服務於滿鐵東亞經濟調查局後，於 早稻田大學執教鞭。1922 年參加新成立的日本共產黨。隔年逃亡至蘇聯，1925 年歸國。再建共產黨，1927 年就任委員長。後藤新平死後，隨即於1929 年為中國所檢舉，以違反治安維持法為由，受到無期徒刑的判 決。1933 年與鍋山貞親一同於獄中提出轉向聲明。內容為接受蘇聯指導下進行共產主義運動是錯誤的行為，

今後將進行尊重天皇的社會主義運動云云。1943 年出獄。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組織勞農前衛黨，亦擔任 早稻田大學教授。以反蘇聯反共立場著有《唯物史觀批判》（1948 年）等書。

思想未有本質性的對決，就此被保存下來，而再次有新的思想導入時，就會被突然抽離。就 這樣，在日本變成什麼都有。因而，丸山真男將之稱為「神道」。

丸山真男僅將此與西洋對比來進行考察，但中國文學者的批評家竹內好認為，可將此問 題與亞洲各國對比思考之。與近代西方的接觸中，亞洲各國，尤其是中國對其有反動性的「抵 抗」，相對地日本無此狀況，而順遂地進行了「現代化」。竹內認為那是因為日本並無擁有應 該「抵抗」的「自我」。意即，所謂具有原理的座標軸是，與其說有「發展」，毋寧說招致了

（一時地、長期地）「停滯」。竹內的想法認為日本「發展」的秘密在於亦無自我、亦無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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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不管是丸山真男還是竹內好，都認為日本沒有所謂堅定的自我或原理。若是 有堅定原理或是自我的話，就必定會與外來之物產生衝突。但，在某種意義上，日本對於無 論什麼都能接受。如此一來，亦就是代表未能接受任何東西。而外來的事物若確立，亦就是 它們被「改造」之時。然而，如此說的話，不正是應驗了芥川龍之介所說的：「請小心！請您 小心啊！」嗎？

否定近代主體的後現代主義的思想：為何日本也走在後現代主義的先端？

事實上，與丸山和竹內的戰後批評的類似言論，於一九七〇年代至八〇年代，完全地倒 退了。其中之一的原因是外來思想的影響。丸山和竹內以無自我（主體）來批判日本思想的 缺陷，亦即由於自西方否定近代主體的後現代主義思想的到來。而當近代西方所謂固有的主 體及原理性的偏執傾向一旦被否定，進而推崇去除偏執傾向的精神分裂中非正式體系的思考 之時，人們開始想：「假若是那種東西的話，在日本不是老早就有了嗎？」。同時，日本人取 出了封存在戰後倉庫內的西田幾多郎等人的「近代的超克」思想。其結果，日本亦走向了後 現代主義的先端。

3-2. 漢字與假名的併用

芥川一作中雖有「靈」登場，但並非是統整後的諸靈。應該一個個文字細細地咀嚼。「所 謂我們的力量，並非為破壞的力量。而是改造的力量。」的字眼於此文開頭雖已提過，於此 我再次引用。

隨著事物變遷，宙斯終究還是會幻化成此國的人民吧!中國和印度也變了。西方也必須 改變。我們存在在樹木中、低窪的流水中，甚至在搖曳玫瑰花瓣的風中。殘留在寺廟 牆壁上的夕陽光輝中。不管在何時、亦或是何地都存在著。請小心！請您小心啊！

而所謂萬物皆有靈論，是主張一草一木中都有靈寄宿並持續運作的想法。但，芥川所言的「改 造的力量」是指同樣的事嗎？若是萬物皆有靈論的話就不特別限定於日本。基督教的傳教士 所到的亞洲、非洲的內地各處，萬物有靈論的說法應更是根深蒂固才是。那麼，日本為何得 特別地「小心」呢？那必定不單單是萬物有靈論，或是原始文化的作用。另外，老人（日本 的靈）如下亦說道：

98 竹內好(1910-1977)：『近代の超克』筑摩書房 (1983/09)

唯一需要小心的是，本地垂跡這個宗教。這宗教讓這個國家的人民認為，大日孁貴 神和大日如來佛相同的。此為大日孁貴神的勝利呢？還是大日如來的勝利呢？假設

唯一需要小心的是，本地垂跡這個宗教。這宗教讓這個國家的人民認為，大日孁貴 神和大日如來佛相同的。此為大日孁貴神的勝利呢？還是大日如來的勝利呢？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