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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輩:頹廢與失落

第三章 毛魘記憶一:變異敗壞的家庭

第二節 子輩:頹廢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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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好的情感支持與生活照顧。然就情感支持而言,福貴對有慶的嚴厲與其農民的 粗糙性格亦不無關係,他的關愛不曾減少,只是總以負面的方式表達。細繹文本,

筆者以為這些造就死亡的「意外」苦難,其實烘托出一個更大的時代背景,一個

「貧窮」的時代共相——精神的貧窮、物質的貧窮、生命價值的貧窮,福貴一路 經歷國共內戰、大躍進、人民公社和文革,一次次面對這種「貧窮」的加劇,伴 隨著死亡事件而來。余華再以有慶「獻血」之死演繹血的意象,以苦根之死暗諷

「人為」饑荒,凡此「意外」、諸多「苦難」,都是人謀不臧。而福貴,作為一位 父親的蛻變成長,就在於這人謀不臧的世界下,肩扛子輩的成長一路匍匐,儘管 表現的那麼微弱,甚至是無用,仍然展現他毫無保留的愛。這樣重構父親的書寫 依舊折射出毛權時代的陰影,這位父親並不高大完美,甚至也粗糙直率,但他有 血有肉的質樸存在,卻也為時代的苦難聊供家庭的慰藉。

第二節 子輩:頹廢與失落

一、肖與不肖

(一)肖

「父親」作為子輩永恆的偉大想像,一方面渴望真正的父親履行父職,提供 庇護,一方面也在取代父權的慾望下,作為自我形象的投射。「父親」就是想像 中「我」的未來,是「我」成人後的具體模型,「我」總是在攬鏡自照的影像中 認識自我,建構世界,在自己的輪廓中搜尋父親的樣貌。對於鏡中折射出無所不 在的大寫他者(「父親」)的凝視,「我」一方面感受「同化」與「去勢」的雙重 壓力,因為「肖父(似父)」而引起的焦慮進一步觸發「去勢(象徵性弒父)」的 衝動,一方面又不得不為那「被保護的激動」而孺慕不已,從而構成恆久的糾葛 情結:

正是「去勢」與「同化」的推延,使得主體的欲望表達隱瞞了更多的無意 識內容。那些「他者」(父法)的話語,不僅僅作為隱喻的內涵,構成那 些欲望表達的所指,而且作為敘事話語的結構性替換,構成轉喻式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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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在理解 80 年代後期「先鋒派」文學的敘事話語和敘事方式的歷史 內涵時,在分析那些主題的歷時性變動的轉換結構時,都有必要找到敘述 動機與「他者」(父法)的關係紐結,也就是「去勢∕同化」不斷錯位的 歷史性關係,因為,正是政治無意識構成先鋒派歷史敘事之最隱秘的底 蘊。145

不僅在 80 年代後期先鋒文學的歷史敘事可見端倪,余華前後期創作中的父子關 係,儘管以「繼父」作為同一主題的開拓、深化與變形,潛藏的政治無意識依舊 瀰漫於一篇篇的父子敘事中。一方面解構父親、顛覆毛權,以敗德之父象徵性去 勢,一方面也沉浸在肖父(同化)與拒絕同化的矛盾情結中。

〈我膽小如鼠〉的主人翁楊高從小就是眾人眼中的膽小鬼,小學老師拿他作

「膽小如鼠」成語的造句,母親總是說他「老實巴交」,父親也時常以死亡威脅 禁止他到河邊玩、到樹上玩,到他十二歲連隻鵝都害怕的時候,父親也終於忍不 住細數從頭,向母親抱怨他的膽小。楊高對自我的認識就在眾人的證詞中建立,

他也似懂非懂地承認「膽小如鼠這句成語說的就是我」。直到聽見同學母親議論 自己的膽小和父親沒兩樣,是遺傳來的,這才讓他第一次感到莫名難受,尤其聽 到同學如何說明他們父親的萬能。楊高父親是一位卡車司機,為了能向其他同學 證明自己的父親並不膽小,他懇求父親能閉上眼睛開車,就一會兒也好。拗不過 兒子的哀求,他短暫閉眼卻差點和拖拉機擦撞,而引來對方復仇的殺機,在兒子 面前被揍得奄奄一息。最後,他選擇駕著卡車衝撞還擊,玉石俱焚。

通篇文本所描述的「膽大」,包含其他同學對自己父親不實的誇耀:一口吞 下一頭豬、為自己動手術、一拳把牆打穿等;呂前進如何以暴力要脅廠長,讓自 己從清潔工晉身鉗工,拿著銼刀往廠長桌上一插,就換來一套新房子,而名之為

「策略」的過程,其實揶揄了大躍進「膽大」的本質――既浮誇不實,手段又暴 力兇殘,「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能抄搶打砸才是謀生之道。而「膽小」的 楊高固然老實巴交,卻真正充滿敬業、仁慈、友愛的精神。

對於自己成為他人眼中的膽小鬼,楊高並不以為意,此刻的我可以弱小無 能,只有父親――他想像中的巨人,不可倒塌。因為「父親」投射著自己的將來,

承載著所有成年後的願望,弱者可以為強的渴望,故而旁人來自血緣遺傳、不可

145 陳曉明,《無望的叛逆:從現代主義到後結構主義》(西安: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年),

頁 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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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易的宣告,無疑宣判了「我將如父親一般失敗」的結局,這種肖父焦慮迫使他 必須驗證父親的強大,儘管父親確實以他短暫的勇敢使我滿足,但他玉石俱焚的 復仇卻也不過是以牙還牙的戲碼,是暴力的再次演繹,並無可敬之處。余華在倏 忽建立父親「膽大」形象的同時,又立即以其暴力的本質揭露自食惡果的結局,

是對大躍進歷史的批判性隱喻,也是另一種由拒絕同化的似父焦慮衍化而來的弒 父情節。

〈闌尾〉裡一向以自己的父親最為強壯的一對兄弟,聽聞身為外科醫生的父 親講述一個關於英國醫生坐困小島、萬不得已為自己動手術的故事,他們聽得目 瞪口呆、熱血沸騰,他們激動的以為父親也能為自己手術。就在兩個月後的秋天,

父親的闌尾「終於」是發炎了,兩個孩子日夜期盼、千呼萬喚的畫面終要見聞,

於是他們不顧父親齜牙咧嘴的求救,在往醫院的路上,帶回的不是救兵陳醫生或 者王醫生,而是一個手術包――要父親為自己手術。他們越發激動地褪去父親的 褲子,直到父親一巴掌打在哥哥臉上,虛弱不堪又怒氣沖沖地哭著要孩子趕緊叫 母親回來,這才被送進手術室去。他從輕微的闌尾炎引發腹膜炎,醫治過後,卻 永遠失去往日的健壯,不僅瘦了一圈,每天感冒,也再無法成為外科醫生為病人 開刀。每當睡前,他總要向母親抱怨:「說起來你給我生了兩個兒子,其實你是 生了兩條闌尾,平日裡一點用都沒有,到了緊要關頭害得我差點丟了命。」146 故事裡的父親雖僥倖存活,卻永遠萎縮,兩個孩子對父親萬能的天真想像彷 彿一場不懷好意的惡作劇,截斷父能之外,還包裹著無邪的外衣。凡此由肖父而 來的對強大父親的投射心理卻反而成就象徵性弒父的原初慾望,或許也提供論者 解讀父(毛)權崇拜的無意識心理的一個思考方向。

(二)不肖

論者以為余華寫父親與孽子之間的攪弄,多半是由於父親們對權力失卻的恐 懼147。因為父親們對權力失卻的恐懼,他們視為孽子的兒子或吃喝嫖賭、揮霍無 度,或不事生產、忤逆長輩,都讓為父的始終存有「祖產將敗」的隱憂。然子對 父系繼承的無以為繼不啻是對歷史最根本的拒絕,換言之,子的「不肖」或者「早 衰」,和先鋒亟於經營的「父的萎縮」都是弒父工程的一環:

146 余華,〈闌尾〉,收於《黃昏裡的男孩》,頁 98。

147 陳雀倩,《虛構與終結――蘇童、余華、格非的先鋒敘事研究》,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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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鋒所弒之父為何父,凋零父史的隱喻結構可以擴大至以毛政權主張之下 的革命現實主義與文革歷史,準此,先鋒寫作便延異為具有弒君/父的意 味,然而他的弒父工程卻往往倒置為父殺子的隱喻結構,以父對子的侵 逼,顯出父的不可威脅,然而早衰的子嗣只成為父之名的中斷與無以承 繼,他在截父權之肢,他以白癡/瘋癲的形象來虧空/蝕父權,他的無以反 抗恰是反證父權的單一?148

父的威逼促成一批「早衰之子」:受老中醫陰謀所害陽痿的東山,再無法執行繼 嗣的生殖力;遭老算命先生性侵犯的少女 4,從此失去她青春美麗的生命,投江 自盡;有的癡傻如來發,有的偏差如黃昏裡沒有姓名的男孩。他們都無以反抗,

任由父權欺凌,由此反證父權的單一並且以衰退、閹割和死亡來中斷父名,是父 殺子的隱喻結構,也是解構毛權的象徵性弒父。而「不肖之子」虧蝕父權的方式,

就是盡其所能忤父親之名、行敗家之實。《活著》裡的福貴是遠近馳名的徐家闊 少,是徐家僅有的一根香火,也是父親眼中的孽子。他從小上私塾就不走路,都 由家裡長工揹著上下學,長大了成天往妓院鑽,使喚妓女揹著他街上四處走,他 的丈人每逢這畫面都要羞憤地往屋裡躲,福貴便故意大聲向他請安。待他迷上賭 博,懷有七月身孕的妻子家珍到賭場跪著求他回家,還遭他又打又踢,使人將她 拖了出去;他卻又遭人詐賭、逢賭必輸,開始是當場給錢,後來連母親、妻子、

幼女的手飾和金項圈都偷去,最後敗光家產。福貴的父親過去每見著他就要唉聲 嘆氣,訓斥他沒有「光宗耀祖」,聽到他把賭博當生意,就會激動地拖下布鞋朝 他打去,福貴也「不遑多讓」,捉住父親的手說:「爹,你他娘的算了吧。老子看 在你把我弄出來的分上讓讓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149當父親氣得渾身哆索,

終於喊出一聲「孽子」來,他雙手一推就讓父親跌坐到牆角。不過在母親眼中,

這究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父子倆都愛上妓院歸結到她口中是「男人都是饞 嘴的貓」150,作父親的早年敗去田地一百多畝,到兒子手中敗盡家產,最後也只 能有氣無力地喊著:「報應呵,這是報應。」151又哭又笑地說:「徐家出了兩個敗

148 陳雀倩,《虛構與終結――蘇童、余華、格非的先鋒敘事研究》,頁 151。

148 陳雀倩,《虛構與終結――蘇童、余華、格非的先鋒敘事研究》,頁 151。